第53章 Chapter 芋餃與扁肉
十二月初的閩北地區晝夜溫差頗大, 從酒店溫暖如春的大堂走出來, 傍晚的山風吹在身上, 頓時感覺有點冷飕飕。
小鎮居民并沒有什麽夜生活, 路燈才剛剛亮起, 外面已經少有路人,本就不多的沿街商鋪更是早早關門閉店,顯得整座鎮子空曠而冷清。
惟希走在狹窄的人行道上, 身後是矗立千萬年的莽莽野山,腳下是小鎮順着山勢而建的鵝卵石小路,擡頭望去, 是城市裏見不到的漫天星鬥。
不見一絲都市的繁華, 卻美得教人屏氣凝神, 怕一個稍重的呼吸, 會驚散這靜谧的風景。
方可翰帶惟希唐心步行到離兩人下榻酒店不遠的一條小街上的館子裏吃飯。
小館子大抵是這座小鎮唯一還開門營業的餐廳,不算大的店面裏已坐了兩桌食客。老板娘操着口音濃重的普通話熱情地招呼惟希一行。
小飯館并沒有太多花樣可供選擇, 但老板娘端上來的扁肉皮子晶瑩剔透,菲薄如紙,裏頭餡料飽滿,呈現一種瑩潤的粉紅色,一顆吃下去,滑嫩鮮甜。另一種以豬肉豆腐為餡兒的芋餃看起來黑黜黜其貌不揚,但口感卻出乎意料的滑嫩爽脆。
挑剔的唐心吃光一小碗扁肉, 另有兩個芋餃落肚, 表示自己吃飽了。
隔壁桌一個明顯飯量很大的中年大叔善意地提醒, “小姑娘只吃這一點可不夠力氣登山,要多吃些才行!”
唐心笑嘻嘻與大叔搭讪,“您也來爬山?”
大叔摸一摸剃得锃亮的光頭,看一眼默不作聲的方可翰,“正好得閑,與幾個朋友出來随便玩玩。”
惟希任唐心和大叔聊天,問方可翰,“明天的天氣适宜上山嗎?”
方可翰點頭,“最近三天天氣晴好,周末開始有一次降水降溫過程,你們來得正是時候。”
“那就麻煩你了。”
方可翰微笑,帶動臉上的大胡子,“不麻煩,能令衛欠我一個人情的機會實在不多。”
惟希失笑,還沒來得及說什麽,一旁唐心忽然勾住她手臂,笑靥如花地問方可翰,“不會要衛大哥以身相許償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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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可翰先是一愣,随即冷清的眼裏浮上好笑的顏色,“他肯我也不肯啊!”
惟希捏一把促狹鬼唐心的臉,“我看你是真吃飽了。還不去結賬?”
唐心哈哈笑,跑去找老板娘結賬。
“抱歉,小孩子亂說話,我回去會批評她。”惟希歉然。
方可翰擺擺手,“她這樣很好。”
惟希側首,注視着邊結賬邊和老板娘攀談的唐心。
是啊,她這樣很好。
第二天惟希和唐心早起在酒店餐廳吃過早點返回房間不久,方可翰便來敲門,與兩人一同檢查過登山裝備後,三人一同離開酒店,徒步上山。
這座野山如同這個小鎮一樣,在閩北古老而默默無名,海拔不算高,但山勢險峻。小鎮在山腳之下依山傍水而建,沿地勢往上走出小鎮,轉瞬之間仿佛人間天山兩個世界。
山中林木蔥茏茂盛,清早晨霧還未散去,山林仿佛籠在一層輕紗裏,近在咫尺,又似遠在天涯。雖然不至于伸手不見五指,但卻很容易迷失方向,如無向導,惟希推測以自己的經驗,想要不在這座山裏迷路,有點困難。
方可翰在前頭用□□撥開樹木枝葉帶路,惟希和唐心緊緊跟在他身後。
魯竟先失蹤前打印的衛星山脈地形圖已事先他已事先看過,地形圖并沒有什麽問題,但與惟希交給他的當時他們沿途拍的照片與後來當地組織搜救過程中拍攝的照片疊加對比,便浮現不少疑點。
魯竟先一行人在有衛星導航的情況下,逐漸偏離原定路線,最終導致迷路。山裏手機沒有信號,無法撥打電話的情況很常見,但手持衛星定位儀理應照常工作才對。
方可翰停下來核對照片與地形圖,指一指圖片上日期和時間,“看這裏的樹木在地面與陰影形成的角度,還有樹幹背面的青苔,他們在這裏開始偏離路線十度。”
霧氣漂浮彌漫,方可翰的須發很快沾染了一層水汽,他毫無所覺,“五年時間山裏草木生長變化,環境和五年前相比肯定有所不同,但除非人為改變,否則地勢不會有明顯差異,就是這裏。”
惟希點頭,唐心眼裏放射出崇拜的明光。
“好厲害!”
“我們要加快腳步,此地離他們迷路的樹林,以現在的速度,想在中午前到達有難度。”方可翰并沒有因為要照顧兩位女同伴而刻意放慢腳步,也沒有額外分擔兩人的負重。他始終保持着一個惟希唐心跟得上卻又沒精力稍事喘息停頓的速度。
每遇溝坎澗溪,方可翰都會事先提醒,饒是如此,都市裏生活長大的惟希和唐心也難免有些狼狽。惟希雖然遠不如她在平底那麽迅捷靈敏,但總算體力還跟得上,唐心就已明顯體力不支。
臨上山時,唐心将頭發紮成一束戴在登山帽裏,這會兒已經有幾縷頭發不聽話地自發繩裏滑脫出來,濕噠噠黏在她臉頰上,一同貼上她臉上的還有兩片不曉得從哪裏沾的碎草葉。
太陽升起的同時,山林裏的霧氣漸漸散去。惟希回首瞥見唐心氣喘籲籲地拄着登山杖,勉力不讓自己落後的樣子,伸手,“唐心,加油!”
走在前頭的方可翰在兩人看不見的角度微笑。
他受衛傥所托,本已做好了領兩個都會嬌小姐上山要當一路保姆的準備,但這兩個久居城市,一看就沒什麽登山經驗,也沒有接受過攀山培訓的都市女郎竟然出乎他意料地一不叫苦,二不喊累,跟着他的節奏和速度,一路爬到近半山腰的地方,倒教他有些佩服了。
方可翰再次停下腳步,對比衛星圖片和兩方提供的照片,揮手一指他們所處的茂密樹林,确定,“就是這裏。”
惟希取出自己的手機查看,信號十分微弱,她嘗試撥號打給師傅老白,電話成功撥通,但通話效果不佳,幾乎聽不清彼此在說什麽。
五年前也許通訊質量更差。惟希在無法電話求援的選項上打鈎。
這片樹林原始而茂密,樹幹筆直入雲,樹冠蔥茏如蓋,只有細碎的陽光透過濃密的樹冠,落在鋪滿落葉的地面上。所有的樹望出去都長得一模一樣,稍微走幾步,再一回頭,已分不清東南西北。
惟希取出指南針,指南針運作如常,并不存在調查報告裏幾個證人所反映的指南針失靈現象。
“什麽情況下會使得指南針和衛星定位同時失效?”惟希征求專家意見。
“磁場幹擾。”方可翰也對惟希提供給他的照片上失靈的指南針十分介意。自然界導致指南針失靈的情況不是沒有,如果周圍有大型磁鐵、鉻鐵礦的話的确有此可能。然而現在他們的指南針都沒有出現異常,也不見周圍有礦藏被開發過的痕跡,那只可能是——
“人為受磁!”惟希望向方可翰。
方可翰贊許地點點頭。其實這些疑點恐怕警方也都已掌握,只是沒有更多人力物力去尋找罷了。
惟希垂頭在自己的随身記事本“指南針失靈”一項上打一個問號。
只剩下最後一個疑問,手持衛星定位儀的效。
最重要的證據手持定位儀随着魯竟先的失蹤一道下落不明,沒有辦法獲取更多的線索來判斷究竟是技術故障還是遭到了其他外力的幹擾破壞。
“他們一行人在這塊空地紮營,等待救援,而失蹤者則拿着衛星導航設備,背着他的登山裝備,獨自一人前去探路……”方可翰舉着驢友拍的照片與警方搜救時拍的照片,在樹林空地上慢慢地轉了一圈。“他從這裏下山……雖則他們上山時與原定路線偏離了角度,但他去尋找出路時走的路,卻又修正了路線。”
“所以,他帶着一群驢友從錯誤的路線上了山,自己卻從正确的路線下山去了?”惟希聽得一清二楚。
方可翰将所有圖紙照片都塞回登山服裏,“我們原地休息二十分鐘,趕在天黑前下山。”
下山的路,看起來沒有上山時那麽坎坷崎岖,可真走起來一點不比上山容易。唐心兩度從斜坡失足滑下去,兩手在地面拼命抓劃,全靠抓住山石縫隙裏生長着的野草,才沒有摔得太慘。
即便如此,天光漸暗,三人出山的時候,唐心的腳腕已經腫得不成樣子,碰一碰都疼得鑽心。
她白着一張臉,緊咬着牙,強忍疼痛,不肯在方可翰面前示弱。
惟希實在不忍心,“登山包給我,我來背。”
她話音才落,方可翰卻把自己的登山裝備解下來遞給惟希,“麻煩替我拿一下。”
說完大步走到唐心跟前,半蹲下身,“上來,我背你。”
一向豪爽的唐心聲音細細,“我很沉。”
方可翰拍一拍她的腿,“別廢話!”
唐心慢慢伏在他後背上,下巴貼着他一邊寬厚的肩膀,他穩穩地起身,背着她闊步向前。唐心聞着他身上混合着山野氣息的汗味兒,倏忽側首,眼裏有淚,淚中帶笑。
惟希背着自己的登山包,手裏拎着方可翰的裝備,望着在彌漫開來的夜色裏背負着唐心穩步向前的方可翰,忽然覺得,滿山的花,都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