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Chapter 18綠豆百合湯2
最終警.察制服了撒潑打滾跡近瘋狂的中年婦女,铐上手.铐将之押走。男主人在妻子極致憤怒卻又冷漠的臉上看不到他想要的軟化跡象,猶豫了片刻,還是取了錢包鑰匙,追在警.察後面跟了上去。
大抵是動靜鬧得太大,樓道裏圍了不少人,朝這一對母子指指點點并向屋內探頭探腦地觑視。惟希走過去輕輕關上門,隔絕外頭形形□□的目光,返身問女主人:
“有沒有親戚朋友可以過來陪你幾天?”
女主人環顧亂糟糟的客廳,露出一線比哭還難看的苦笑,“親戚?朋友?當年我要嫁給這個人的時候,就成了孤家寡人。鬼迷心竅了一樣,不顧父母苦口婆心的勸阻,也不聽朋友委婉善意的勸告,非要和他在一起,覺得他有上進心,待人溫柔,談戀愛的時候從來沒同我紅過臉,永遠都以我的需要為先……父母常住到國外我姐姐家去了,朋友們漸漸與我疏遠,我都無所謂,因為我覺得能和自己愛的人在一起是最幸福的事,結果呢?”
惟希不曉得該怎樣勸解。
女主人輕笑一聲,“徐小姐不用擔心我,我會請最好的律師來,務必令她在監獄度過餘生,我會好好地活着,看他們母子接受應有的懲罰。”
惟希點點頭,有時候,恨也能支撐一個人勇敢地活下去。
“我就不送你了。”女主人喃喃自語,“有太多事要做。”
惟希自一六一室出來,走廊上圍觀的人群還沒有散盡,有兩個老阿姨朝着惟希指指點點,想上前來打聽又不敢的樣子。惟希沒有停留,面無表情地乘電梯下樓。午後的陽光斜斜地灑在身上,可是她卻感受不到一點點暖意,只有深深的疲憊。
惟希打電話給唐心:“我下午就不進辦公室了,有什麽事你酌情處理,不用向我彙報。”
唐心在電話那頭歡快地應了一聲:“保證完成任務!希姐你就放心地翹班去罷!”
心情沉重如惟希,聞言也不由得輕哂,“別喊這麽大聲,當心被大當家聽見。”
那頭的唐心嘻嘻哈哈地搪塞兩句,率先挂斷電話。
惟希取了自己的小甲殼蟲,坐在車裏,趴在方向盤上茫然四顧,有那麽一瞬間覺得這偌大一座城市她竟無處可去。呆坐在駕駛室良久,她才想起自己答應了父親要去醫院探望“生病”的母親,醞釀了片刻,惟希将滿身疲憊、滿腹惆悵收拾妥當,驅車前往醫院。
惟希拎着在醫院前的超市買的中老年營養核桃乳禮盒與幾樣點心找到內科住院部,先向住院部的護士問明了王女士的樓層床號,這才往王女士的病房去。
內科住院病房六人一間,王女士的病床靠窗,惟希在走廊上一眼就看見了她。正午已過,陽光斜射,王女士将窗簾拉得密密實實的,把床搖得半高,正穿着病號服斜躺在床上看電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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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女士并未注意到走廊上的惟希,直至惟希走進病房,來到她的床邊。她先是一愣,打算撇過頭去不理睬惟希,倏忽又想起來兒子和她的遭遇,猛地從床上彈起身來,伸長手臂,不管不顧地往惟希身上亂拍,嘴裏不分青紅皂白地罵起來。
“你還曉得來?!你阿弟因為你腳骨都被人敲斷了,我攔都攔不住那些人,你倒像沒事人一樣,過了這麽多天才曉得來?!”
惟希哪容得王女士的巴掌招呼到自己身上,退開半步距離,将手裏的核桃乳禮盒朝王女士手裏一塞。王女士下意識想推開,然而一看是精美的禮盒,手勢立刻由推改抓,一把将核桃乳禮盒拽過去,嘴裏仍不住地責罵:“現在來獻殷勤有什麽用?!”
王女士嗓音之洪亮,完全不似一個病人。病房裏其他病人和家屬的視線全都被她這一嗓子吸引了過來。王女士仿佛占據了道德的制高點,手朝着病房裏劃了一圈,“你讓大家評評理!有沒有你這樣的女兒?!對自己的姆媽阿弟這麽涼薄!”
隔壁床的病友家屬不了解內情,只當她是被女兒給氣着了,在一旁幫起腔來。
“你這個小姑娘做得是不對,你媽媽生病住院這麽多天,你才來看她。她自己生着病呢,還要每天去外科住院部照顧你弟弟,辛苦得不得了。”
其他床的病人家屬也應聲附和,并一致譴責惟希。
惟希并不辯解,反正她只是答應了父親走這一趟,要按她的本心,連這一趟都不必走。觀衆們見她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很是無趣,也就失去繼續圍觀的興致。
王女士還在絮絮叨叨地嘀咕女兒小時候她對她有多好,買最時髦的料子給她做外套,過年過節帶她到南京路四川路吃好吃的。惟希拉過椅子坐在病床邊上默默聽了一會兒,仿佛這一切确實曾經發生過,卻又在記憶中遙遠得無跡可尋,而她的腦海裏,只有被中午處置的事情勾起的深沉而黑暗的回憶。
惟希伸手,為王女士将踢在床尾的被子拉上來,輕輕蓋到她的腰腹處,用手壓緊了,以只有兩個人才能聽得清楚的聲音淡淡問:“如果我當年索性如了姆媽的願,掉進水井裏淹死了,姆媽今朝是不是就沒有這些煩惱了?”
王女士原本氣勢如虹,恨不能整個住院部的人都知道她的這個女兒有多不孝,聞得惟希的話,先是一愣,望向惟希暗沉無邊的眼,猛地臉色一變,整個人幾不可察地一抖,更多的埋怨責罵悉數卡在喉頭,徹底老實了。
惟希微笑,“生病的人不要想太多,生氣對身體不好。”
王女士如同被掐住喉嚨的鹌鹑,既無法說什麽,又不能動彈,只得大力點頭。
惟希這才拍拍被子,站起身來,“姆媽好好休息,我再去看看阿弟。”
王女士神色略顯驚惶,翕動嘴唇,想說什麽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就眼睜睜地看着惟希走出病房,随後發現她已經汗透衣衫。
惟希來到走廊,恰好碰見前來查房的醫生,猶豫了一下,還是上前去詢問。
中年女醫生看了惟希一眼,不贊同地搖搖頭,“你們年輕人不要光顧着自己的事業自己的生活,也要關心一下父母長輩。令堂這次還算幸運,在醫院裏暈倒,得到了及時的治療,萬一是在家裏無人的情況下暈倒昏迷,後果不堪設想。令堂心血管的健康狀況不容樂觀,以後要定時定量服藥控制血壓,還要定期到醫院複查。血糖也偏高……”
醫生瞥見病房裏王女士床上的核桃乳禮盒,“這些含糖的飲料、點心盡量要少吃不吃。要能管住嘴邁開腿,不要總呆在家裏看電視或者總是坐着搓麻将。”
惟希點頭,醫生這才放過她,進病房去了。
惟希越過醫生的肩膀,遙遙回望在病床上裝可憐的王女士,心裏卻如何都升不起一絲絲的同情。
她永遠都不會忘記五歲那年的夏天,王女士肚子裏懷着還未出生的徐惟宗,把她視作累贅,為了能生下肚子裏的孩子,致使家裏不是處于冷戰狀态,就是處于争吵當中。王女士甚至為了能不算肚子裏的是二胎,升起過要把惟希送走的念頭。父親當然是不同意的,哪怕為此失去了升職的機會,他也沒有松口答應這荒唐的提議。
惟希想,王女士大抵從那個時候開始就恨她吧?恨不得從來沒有生過她,恨她怎麽就不生一場大病幹脆死了算了呢?這樣的念頭日夜吞噬着她作為一個母親最後的一點良知,最終趁一個靜寂的午後,阿爺阿娘在屋裏午睡,她一個人在院子裏玩,玩得熱了想從井裏汲一點水上來喝的時候,在一旁伺機良久的王女士在她背後推了一把,小小的她一頭栽進井裏。
王女士還是害怕的,所以并沒有留在現場确認她是不是真的淹死了,而是匆匆離開了院子,将她一個人,留在幽深的水井裏,兩只手緊緊地攥着吊水桶的麻繩,死死地咬着牙,用盡全身地力氣慢慢向上爬。
惟希不記得自己用了多久才從井裏爬出來,她只記得從井底到井口,那漫長得仿佛毫無盡頭的一段距離,中午垂直照進井裏的陽光,如何也溫暖不了她驚恐又哀涼的內心,以及她爬上來後麻木到失去痛覺的血淋淋的手掌。父親下班回來後,看到她皮開肉綻的手心,什麽也沒說,默默替她上藥包紮,将她帶在身邊好幾天。王女士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徹底地無視了她,不關心她,也不關心父親,最終和他們父女漸成陌路,無事不登門,有事就無理取鬧。
惟希轉身離開。她對王女士母愛的最後一點希冀,早就在五歲時被她親手扼殺,她不在乎王女士的感受,一如王女士也并不在乎她的。
她離開內科住院部,根據醫院樓層示意圖,找到骨科住院部,很快就查到徐惟宗住的病房。惟希還未走進病房,在走廊上已聽見徐惟宗的大嗓門,在和同病房的病友吹噓自己的“光榮”事跡。
“……我當時以一敵三,真是要多驚險有多驚險……”
惟希走入病房,剛才還精神得不得了的徐惟宗一見,話音戛然而止,老鼠見了貓似的,立刻老實了。
“姐……”
惟希垂頭看着躺在病床上,左腿打着石膏固定在牽引架上的青年,伸出左手,在石膏上敲了敲,引得徐惟宗“嗷”一嗓子,活跳蝦般彈起來,“阿姐,輕點!輕點!”
“你現在曉得痛了?!那你決定借高利貸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會産生這種結果?”惟希淡淡地問惟宗。
惟宗見姐姐臉色不善,只把一句“我當時肯定投資回報率很高才去借的”含在嘴裏,沒敢大聲說出來。他已見識過親姐發威,再不想憑自己戰五渣的三腳貓本事撩撥她發火。
惟希微笑,伸手替青年将沒拉好的病號服領子扯平整,然後用手壓在他肩膀上,用力扣住他的鎖骨,“你乖乖養傷,也趁機和那些狐朋狗友斷絕往來罷。等你傷養好了,看看街道裏安排刑.滿釋.放人員就業的定點單位培訓計劃裏有沒有适合你的工作,你老老實實地上班去!”
徐惟宗只覺得肩膀上的手重逾千鈞,鎖骨都快要被捏碎了,疼得呲牙咧嘴,卻唯唯諾諾地,不敢說一個“不”字。
惟希這才滿意地放開手,一拍青年養得白白胖胖的臉,“乖。”
她離開病房的時候,聽見身後有人問徐惟宗:“那是你姐姐?長得滿漂亮嘛,有沒有男朋友啊?”而徐惟宗只是幹笑,沒有回答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