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Chapter 17綠豆百合湯1
午後的派.出.所,窗口的小幹.警在冷氣十足的辦公室裏閑聊,聽到門口的響動,便站起身從裏間辦公室出來,向推門而入的短發女郎問詢:“有什麽事?”
惟希與衛傥在別墅門區口分手,取回自己的小甲殼蟲,立刻驅車到最近的派.出.所,她沒辦法讓自己耐心等待,不,她一刻也不能等!
年輕的小幹警先是為她臉上肅殺的表情鎮得一愣,随即脫口而出:“徐學姐!”
惟希臉上沉肅的表情略褪,卻并不認識防爆玻璃後滿面熱情的小幹.警。
小幹.警撓頭,娃娃臉上有些不好意思,“徐學姐大概不認識我,你畢業那年我才剛大一,你作為畢業生代表致辭的時候,我在臺下聽過你的演講。”
惟希點點頭,“我是來報案的,稍後有時間再敘舊。”
“哦,好的、好的!”小幹.警立刻收起自己對學姐的敬仰表情,換上一副公事公辦的顏色,取出做筆錄的紙筆,詢問姓名年齡職業戶口所在地等信息。惟希配合地主動向他出示自己的身份證、工作證明和聯系電話,然後說明自己的來意,并遞上拷貝有監控錄像片段的優盤。
小幹.警接過優盤,接入電腦播放,原先娃娃臉上的笑容慢慢冷卻,取而代之的是凝重的表情,揚聲朝後頭辦公室喊了一嗓子,“張哥,你快來看!”
一個微微有些謝頂,身材魁梧的中年警.察自辦公室裏走出來,往電腦屏幕上掃了一眼,随後用力一拍娃娃臉的肩膀,“這還用叫我出來?馬上立案啊!”
“是!”小幹.警做完筆錄,固定惟希遞交的證據,将受理案件回執與立案決定書交給惟希,“學姐請放心,此案本來就是我們派出所出警處理的,當時沒有這麽強有力的證據,受害人家屬情緒又比較激動,又沒能采集到可信的目擊者證詞,這下看看她還怎麽狡辯!”
“如果需要,我司一定配合警方調查。”惟希将兩張明明輕薄卻又沉重的a4紙認真地放進公文包裏,“我還有公事要辦,今天就不耽擱了,我們以後還會再見,到時候再聊。”
年輕的娃娃臉小幹.警點點頭,目送惟希的背影走出派.出.所,默默在心裏說:學姐,你都沒問我的名字……
惟希再次按響一六一室的門鈴,良久才有人前來應門,聽見是保險公司的,房門慢慢拉開,男主人行屍走肉般站在門口,“……是來落實賠付的嗎?”
惟希看着這個蓬頭垢面的男人,卻生不出一點點同情可憐來。
“可以進去再說嗎?”惟希淡聲問。
男主人側身讓開一條縫,僅夠惟希勉強進門,随即“嘭”一聲阖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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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一如惟希上次來的時候那樣昏暗,許是幾天沒開門開窗通風,也無人打掃,地上随處散落着各種生活垃圾,房間裏充斥着一股腐爛頹敗的氣息,教人幾欲掩鼻。
“方便的話,麻煩請尊夫人與令堂一起到客廳裏,我們一次性将事情解釋清楚才好。”惟希的職業素養教她強迫自己保持冷靜。
男主人佝偻着脊梁先去主卧請妻子出來,又往客卧攙扶着中年婦女來到客廳。
惟希望着身穿一件皺巴巴睡袍、孤伶伶站在客廳裏的女主人,微微颌首。女主人不過幾天工夫,整個人已經瘦得脫了形,頭發蓬亂地披散着,兩眼深深凹陷下去,顴骨突兀,嘴唇幹裂,仿佛一具人形骷.髅。反觀由男主人攙扶着的中年婦女,雖然皮膚黝黑粗糙,然而面皮緊繃,嘴角還沾着沒來得及擦幹淨的餅幹渣,腳步全然不像她裝出來的那樣虛浮。
惟希要閉一閉眼睛,才能讓自己不露出冷笑來。
“是來給我們送錢的嗎?”中年婦女用力抓着男主人的手腕,上揚的嗓音透露出她此時此刻的興奮,眼裏流露出對将要到手的財富的熱切渴望。要不是是礙于兒媳婦在場,她大約會笑出聲來。
“讓我們先看一段監控錄像,再接着談賠付問題。”惟希對男女主人說,直接略過中年婦女滿是期盼的臉。
“監控錄、錄像?什麽監控錄像?!”中年婦女慌張起來,大着嗓門問,“看什麽錄像?你們就是想賴着不給錢!”
說罷一拍大腿,驀地兩腿一彎,在散落着各種生活垃圾的地板上盤腿而做,前仰後合地哭訴起來,反反複複地念叨着“老頭子你走得早啊!留下我們孤兒寡母被城裏人欺負啊!”、“小姑娘看着斯斯文文的,怎麽這麽心狠手辣啊!”、“給孩子的錢他們也賴着不給啊!天打雷劈啊!”。
惟希和女主人在一旁冷眼看了數秒,行屍走肉般的男主人已經麻木得連尴尬的表情都無力流露,只漠然地站在她身邊。
“有電腦嗎?”惟希淡聲問。
女主人伸出枯瘦的手指,朝電視機指了指。
惟希跨過地上的垃圾,走到電視機櫃邊上,注意到五十寸的多媒體電視機側邊的優盤接口。見一家三個主人沒有一個打算幫忙的意思,她只好自己在電視機櫃上一堆亂糟糟的雜物中間找到遙控器,打開電視,接入優盤,切換頻道,播放衛傥拷貝給她的監控錄像片段。
視頻的背景裏是風聲和鴿子的“咕咕”叫聲,偶爾還有汽車鳴笛聲,鏡頭穩定清晰地對準了一排前有廣場的高層樓房。中午的陽光垂直灑在一排排陽臺的遮陽棚上,沒有陽光反射的封閉式陽臺玻璃窗內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有老人抱着嬰兒在陽臺裏曬太陽,就在這層封閉陽臺樓上,斜上方的窗口,一個穿着藍底碎花衫的中年婦女,一手接打電話,一手抱着一個白白胖胖的女嬰靠在窗臺邊上。
女主人抽噎一聲,幹瘦的雙手不由自主地捂住嘴唇,盤腿坐在地板上幹嚎的中年婦女猛地收了嗓,仿佛被人緊緊勒住咽喉,再發不出一點聲音。
電視裏傳出呼喇喇的風響,畫面裏的嬰兒趴在窗臺上,一雙小手扒着玻璃窗,努力地蹬着藕節似的胖腿想站起來。打電話的中年婦女原本一手樓着嬰兒的腰腹,以防止她撞上玻璃窗,忽然,她的動作似着了魔停滞片刻,随後,她慢慢地放開了護着嬰兒的手,緩緩将原本只推開一條小縫的玻璃窗開得更大。女嬰的身體随着玻璃窗的推開,一下就撲了出去,一雙小胖腿還趴跪在窗臺上。小小嬰兒不明所以地回頭望了望,仿佛想弄明白怎麽沒站起來,反倒趴下了呢?
“月亮……”一室死寂中女主人終于喊着女兒的乳名,淚流滿面。
“關了它!關了它!”中年女人也明白過來,拼命從地上一蹦而起,張牙舞爪地撲向惟希,想搶走她手裏的電視機遙控器。
惟希哪裏能讓她得逞,只一個側身便避開了她,而她則被地上淩亂堆放的垃圾絆得一個踉跄,轟然摔倒在地。
在場的人全都看着她出醜,沒有一個人上前去扶她。見勢不妙,她卡巴了幾下眼睛,再一次嚎哭起來。
男主人不忍地撇過頭去。
“陳家梁你要是個男人,你就別閉上眼睛,你看着,你睜大眼睛看着!”女主人嘶聲對丈夫吼道。
監控錄像畫面裏的中年婦女,由最初的遲疑猶豫,到最後的兇惡狠毒,中間只隔了短短幾秒時間,她上前去頂住女嬰的雙腳,手一用力,就将原本還只是半身撲在窗外的小身體,整個推到了轉軸窗的外頭。嬰兒沒有一絲生還機會,從窄窄的窗臺上跌落……
小小嬰兒下墜的速度太快,甚至來不及發出啼哭,就已經砸在地面。
男主人的表情由麻木而愕然,繼而痛苦絕望地慢慢将視線落在徒勞地站起身來試圖擋在電視機前不讓他看視頻的母親身上。
“媽……那是我的妞妞,你的……你的孫女,你怎麽……”你怎麽能下得了手?
“家梁你聽媽說,媽不是有意的,”中年婦女上前去試圖拉住兒子的手,卻被男主人避了開,她看看面無表情的惟希和眼裏充滿刻骨仇恨的兒媳婦,終于真的慌了,“家梁,媽沒想到妞妞會摔下去,你相信媽!我當時和你姑打電話,她說她剛抱上了孫子,八斤八兩重,等滿月的時候請咱們一起去吃滿月酒。媽一個沒注意……”
男主人在喪女之痛和發現親母竟然是殺女兇手的巨大打擊面前,終至崩潰,雙手狠命地捶打自己的腦袋,“為什麽?!為什麽?!”
女主人鄙棄地看着他,看着這個曾經和自己同床共枕的男人,“陳家梁,別演了,你心裏早就知道是你媽幹的,你就是不願意承認,想從中和稀泥,把這事兒給遮掩過去罷了。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演什麽演?演給誰看?!”
“可那是我媽啊!”男主人痛哭流涕。
“可那是你女兒啊!”女主人幹瘦的身體裏發出冷硬的咆哮。
惟希見場面瀕臨失控,上前一步,輕輕扶住女主人的手肘,“我已經報警,警察應該已經快到了。”
男主人錯愕地擡頭,“……這是我們的家事,你怎麽……”
看着他一副家醜不可外揚,打算就家庭內部解決的模樣,惟希忍不住嗤之以鼻。
“這不是普通的民事糾紛,而是性質惡劣的刑事案件,作為保險理賠調查員,我有責任有義務報.警處理。令堂的所作所為,也不是你一句輕巧的‘家事’就能草草了事的。”
中年婦女這時仿佛也醒悟過來,一個箭步蹿上來,拽住他的胳膊,兜頭蓋臉連拍帶打,“媽孤兒寡母地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辛辛苦苦賺錢供你讀大學,我圖個啥?不就是要對得起你們老陳家的列祖列宗?我不能讓老陳家在你這一輩斷了香火啊!家梁,媽沒別的意思啊!就想讓你再生個兒子,可你老婆偏偏不肯,說有妞妞一個就夠了!這能一樣嗎?!家梁,媽不能坐牢,媽要是坐了牢,一大把年紀也就算了,你以後可還怎麽見人啊?!”
她正哭訴的時候,警.察上門來出具逮.捕令實施逮.捕。
中年婦女死死扒着男主人的手不肯放,雙腿連踢帶蹬,竟然把兩名警.察弄得狼狽不堪。
男主人一邊試圖安撫母親的情緒,一邊哀求女主人,“老婆……你快和警.察同.志說說,這只是……只是家務事……”
他的聲音在女主人冰冷如錐的視線下漸漸低了下去。
“和你的母親,從我的家裏滾出去!”女主人的聲音冰冷又憤怒,疏離而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