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Chapter 9雞湯手擀面
惟希繞過影壁,出得門來,又碰見正在門口等泊車童取車的衛傥,他高大健碩的身影惹得兩個經過的女郎媚.眼輕睐。
衛傥似無所覺,只朝惟希挑眉。他今夜第二次遇見惟希,稍早的時候,她周身帶着一股不容錯認生人勿近的凜冽殺氣,這時卻仿佛卸下了寒光凜凜的甲胄,還原她這個年紀該有的柔婉平和。
惟希對衛傥一笑,露出一點點虎牙,“上次事情匆忙,今天又太晚,改天請衛先生吃飯。”
衛傥看着惟希的笑容,不知怎地,就想起夏朝芳來。兩人年紀相當,可是他相信,同樣的情況下,夏朝芳只會哭哭啼啼地向他求助,而假使是惟希,大約會自己動手把試圖輕薄她的人打得滿地找牙罷?想象這樣的場景,他臉上的笑容便不由得加深,“好。”
然後也不管惟希直眉楞眼的呆怔剎那,上了自己的本特利雅致,車子順暢地駛出夜.總.會的車道。就着後視鏡,衛傥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目送他的惟希,夜風撩起她耳邊的短發,着一件白衫的她看起來與金碧輝煌的歡.場格格不入,因此教他人群中一眼就望見她。也不知道老白的這個徒弟是否遇見了麻煩,衛傥暗忖,有時間要問問老白,免得她在鐘放這種積年的老狐貍手裏吃虧。
衛傥認識鐘放,只是沒有什麽過命的交情,但他深知此人的行事風格手段。他今夜來尋鐘放,緣于夏朝芳。
夏朝芳……思及夏朝芳,衛傥不由得微微嘆息,她被他們保護得太好了,雖說還不到不食人間煙火的地步,然而不知險惡,卻是一定的。藥.局事件後,衛傥第一時間安排夏朝芳辭職搬家變更手機號碼,伊吓破了膽,哪裏還敢反駁,自是乖乖聽話。衛傥又把原來照顧她一直到她高中畢業才回老家去的保姆齊嬸接了回來,繼續負責她的飲食起居,主要是确保她近期的安全。等這一切都安排妥當,衛傥回頭去調查當日藥.局上幾人的背景。
經他調查,發現當天的壽星羅少爺是含金湯匙出生的紅.三代,從小就被家人送到國外留學,如今算是學成歸來,可惜鎮日不務正業游戲人間,是社交媒體上的話題人物之一。不過憑羅少爺的身世地位,他根本不必用強使下作手段,自有一心想嫁入豪門的年輕女郎前赴後繼地拜倒在他的西裝褲下。看羅某當時的反應,也不像是對夏朝芳印象很深,很感興趣的樣子。
衛傥遂将調查重點放在夏朝芳的女同事柳如眉身上,不查不要緊,一查之下,饒是見多識廣的衛傥,也忍不住皺眉。
柳如眉比夏朝芳大三歲,也才不過二十六歲,卻已有過數次人工流.産的經歷。自她十五歲父母離異,把她扔給年邁的外祖母時起,就經常逃夜不歸,和不同的男人出入賓館酒店,并夥同他人将當時與她外祖母同住的舅舅、舅媽、表哥三人毆打得不同程度重傷,其舅舅表哥甚至因此落下隐疾。她中專畢業後開始憑借自己年輕美貌的資本頻繁跳槽,每到一個新單位,都以勾引上司成為其情人為最終目的,幾乎每次都成功被包養。
這兩年,柳如眉的青春正逐年逝去,在做情.婦這條捷徑上漸漸失去了市場,她開始轉而尋覓年輕無知的女孩子,通過引誘對方吸.食毒.品成瘾,而将對方控制在自己手中,由她從旁介紹,讓這些年輕女孩兒出賣自己的皮肉換取毒.資,她則從中抽取傭金,隐隐成為手握不少資源的老.鸨。
幸而當天夏朝芳還算機警,衛傥到得也及時,否則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替柳如眉提供毒.品和安排嫖.客的,正是鐘放的一個手下。
衛傥眉眼暗沉。
鐘放還算是個有原則的人,靠投機倒把起家,後在國外打拼多年,累積了不少資本,回國這幾年借助國家加大開放力度的金融政策東風,開設了私人金融投資公司,開展短期放貸業務,又先後投資餐廳和夜.總.會,生意遍布本城的幾個黃金商圈。以鐘放目前的身家和精準獨到的投資眼光,他根本不必也不會在如今全面掃.黃打.黑的階段,去碰這些賺頭不大風險卻極高的不法生意,自毀根基。
所以衛傥決定約鐘放面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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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見到鐘放時,貴賓包房內只得鐘放一人,兩人寒暄片刻,他說明自己的來意。當鐘放聽說他的一個手下竟然和人聯手組了藥.局,誘年輕女郎入殻,好掌握控制她們出賣肉.體,不禁“嗤”地一笑。
衛傥緩聲:“這件事想來也與鐘先生并無關系,只是如果聽之任之,到底有損鐘先生你的英名。”
“想不到我鐘放手下,竟如此卧虎藏龍,有這等好本事的人。衛先生放心,我必定将此事查得清楚明白,給你一個交代。”鐘放表明自己态度。
衛傥點點頭。既然鐘放已經表态,他也願意相信對方查明此事、給他交代的誠意,便向鐘放告辭。鐘放客氣地說改日請他喝一杯,他便笑着答應。待兩人道別,出了新百樂門夜.總.會,驅車歸家的路上,他才淡淡地感到心累。倘使沒有比較,還不如何覺得,可是有徐惟希珠玉在前,夏朝芳就顯得格外幼稚。
衛傥轉動方向盤,駛進一條黑漆漆的小巷。
這條小巷夾在兩幢商務摩天大樓之間,白日的喧嚣褪去,進進出出的人潮早已如倦鳥般歸巢,留下偶有幾盞燈還亮着的大廈,巋然矗立。
衛傥下得車來,注意到巷子裏還另外停着幾輛車,不由得微微一笑。窄窄的巷弄裏沒有路燈,只從盡頭透出一點點幽光來,輕輕的腳步聲是唯一的陪伴。衛傥循着那淡淡的幽光而去,夏末的夜裏白日的燠熱盡數退去,淡淡的涼意侵染蔓延,有徐徐涼風卷過,仿佛溫柔的手。
待衛傥走到巷子盡頭,便是一間原本用做書報亭的一開間小鋪子。日間大廈裏的人進進出出,小鋪子就鐵将軍把門,緊緊鎖着。到得晚間,大廈底樓已經落了門閘,忙碌散盡,小小的面鋪子才慢悠悠開門營業。老板是個四十歲出頭的中年人,天生一張圓臉笑面孔,微微有些發福,穿紅黑條紋襯衫,一條牛仔褲,腰裏系着黑色圍裙。整間鋪子就老板一個人,身為大師傅,同時兼做夥計。老板嘴裏哼着滬劇小調,大馬金刀地站在爐竈後頭,一舉一動卻都有條不紊、不疾不徐。
鋪子裏一燈如豆,狹小.逼.仄的空間只容得下兩張折疊桌和四張條椅,先來的食客已經坐在裏頭,埋頭大口吃面。伊有一頭鴉羽似的烏黑短發,頭頂有一個小小的發旋,沉靜安然。白衫在昏黃的燈影裏,格外地醒目。衛傥走過去,坐在伊對面,向眼都不朝他乜一下的老板說:“一碗雞湯面,半只白斬雞,謝謝。”
那頭老板聞言揭開鍋蓋取過團成一卷的面條開始下面,這邊衛傥對面的人擡頭,露出瑩潤光潔的臉來。
衛傥朝伊微笑,“又碰到了。”
惟希嘴裏尚塞着一筷子面條兒,聽見低沉好聽的男聲,一仰臉,衛傥英挺的臉猛地映入眼簾。
“……嗨。”她一來剛才氣得狠了,又精神高度緊張,所以從夜.總.會出來便覺得有點兒餓,二則是不想這麽早回家,只影對孤燈,心事欲訴無從訴,索性循着唐心的都市美食傳說地圖,找到這爿小小的面館,想吃碗面墊墊肚子,不料又遇見了衛傥。這是怎樣的緣分啊!
衛傥揚颌,向鼓着一邊腮幫子的惟希道:“一碗雞湯面吃得飽嗎?”
惟希垂睫瞅瞅自己面前的青花大面碗,又瞥了他一眼,暗忖她哪裏給他造成她食量很大,一海碗面還吃不飽的錯覺?
衛傥渾然不覺自己的話引人疑思,伸手将老板趁隙送上來的一盤白斬雞朝惟希方向推去,“你來對地方了。此間老板做的白斬雞與小紹興、三林塘不相上下,最與衆不同是老板家的蘸料,是老板的獨門秘方,香氣濃郁,口味獨特……”
惟希心中暗暗嘀咕,看起來持重的衛傥知不知道他這話說得行雲流水,簡直像電視購物頻道的主持人一般,居家得不可思議,與他最初留給她的沉穩又帶點神秘的印象截然不同。這樣想着,她的嘴角便漾起一朵小小的笑來。
衛傥只覺得這黯淡的燈光下,忽然,開出一支白蘭花,甜潤得使人忘卻煩惱。
當老板将一碗雞湯澄黃清澈,撒着碧綠蔥花,香噴噴的湯面放在衛傥跟前時,他才收起自己的難得一遇的文藝情懷,不再攀談,從筷籠裏取了雙竹筷,開始吃面。
第一口筋道爽滑的手擀面落肚時,衛傥心裏忽然浮現出一句文藝得不能更文藝的話:我心安處,是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