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八月二十二日, 宜嫁娶。
除了紅梅盛開之時,萬梅山莊還是第一次陷入了一片紅色之中, 不同與冬日裏紅梅紅得冷豔, 此刻是山莊中是紅得喜慶。
即便西門吹雪與孫秀青的婚禮只邀請了十一人前來觀禮,但是廳堂中人數的多少與喜慶的氣氛并無直接關聯,因為在場的人都能感到這對新婚夫妻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濃郁愛意。
石霧與獨孤一鶴坐在了高堂主位上, 一個作為西門吹雪的父輩故交,一個作為孫秀青的師父,兩人接受了西門吹雪與孫秀青的第二拜。
随着夫妻對拜的第三拜的禮成之後,孫秀青并未先入新房,而是與一衆人一起入了宴席。
萬梅山莊宴席的味道自然很不錯, 席間的氣氛更是其樂融融,最直接的表現就是衆人都是喝得随意。特別是孫秀青的六位師兄姐妹, 在西門吹雪的面前也不再有任何的拘束, 與他一杯一杯喝了起來。
一襲紅色喜服的西門吹雪,身上竟是再無半分冷意,就連殺氣也全都消退而去了。若說從前的西門吹雪是一把鋒利的劍,此刻這把劍找到了那把劍鞘, 歸入了劍鞘之中,收斂了一把劍的冷冽。
西門吹雪的酒量比峨嵋幾人要好上很多, 這會是一邊與六人喝着酒, 一邊聽着他們在說峨嵋趣事,趣事自是與孫秀青有關。他在聽的時候嘴角微微勾起,還不住看向身邊的孫秀青, 夫妻兩人時不時的相識一笑。
陸小鳳看到這樣的西門吹雪,他也是臉上帶笑,杯中的酒一杯接着一杯不斷,竟是比西門吹雪這個新郎官都要更加高興三分。
陸小鳳喝着就與身邊的花滿樓碰杯,“花兄,這次你進了萬梅山莊,感覺怎麽樣?”
“此刻桂花香正濃,不定何時西門莊主就會喜得貴子了。”
花滿樓說着也飲盡了杯中酒,世事的變化着實出乎人的意料之外。
三個月之前,他來到萬梅山莊之外,過門而不入,因為山莊裏只有殺氣。
三個月之後,山莊中的殺氣完全都消失殆盡,只留下了一片花香,還有一對有情人的情誼暖暖。
這份情來得快,也是極為炙熱。即便旁人不覺得西門吹雪有多炙熱,但對于西門吹雪來說,這已然是炙熱。
陸小鳳聽了花滿樓的話,他看向花滿樓另一側的雲善淵,要說這一桌人喝得最少的就屬雲善淵與石霧了。
“雲兄,如此良辰美景,我也敬你一杯,就敬天下有情人能夠終成眷屬。如此喜宴,就該暢懷痛飲,才能充分感受到喜宴的歡喜之情。我喜歡去喜宴,你打算什麽時候讓我能喝一場?”
花滿樓聞言先笑了起來,“陸兄,你也心急了一些,才喝了這一頓,就想着下一頓了。”
陸小鳳對花滿樓眨了眨眼睛,他厚着臉皮問,難道不是問出了花滿樓的心裏話,他這都是為誰辛苦為誰忙。
“陸兄,該你喝得酒總少不了你的。既是還不知道下一頓在什麽時候,就如你所言,今夜喝個痛快,就先別惦記着明日的事情了。”
雲善淵端起酒杯與陸小鳳碰了碰,她笑着一口喝盡了杯中酒,然後又給自己添上了一杯,與花滿樓碰了碰杯,又是笑着一口飲盡。
三人也就這樣一杯一杯喝了起來,正如這一桌上的其他人一樣,喝着說起了趣事,酒越喝越暖,感到了喜宴之喜。
衆人大概是喝到了月上中天,有人醉了七八分,有人醉了兩三分,喜宴終是散去,各自回到了各自的房間。
萬梅山莊也陷入了一片安谧之中,只餘一地清淺的月光。
月影朦胧的山坡上,雲善淵與石霧看着一棵桂花樹。
“小雲,我看你并不太習慣喜宴。”
石霧折下了一枝桂花,湊近輕嗅着它的香味,湊近了聞,這枝桂花的香味就有些太濃了。“你說今日之紅,是不是紅得太過耀眼,太過濃郁的東西總是容易消散。”
雲善淵确實不太習慣喜宴,回首過去,她吃過不少宴席,卻沒有一頓是喜宴。她沒有參加過新婚之宴,更未見過兩個相愛之人的喜宴。
她見過滿目的紅,卻是血的顏色,是滿門俱滅,是戰場殘屍,從未見過佳偶成雙的紅,從未見過紅燭高照的紅。
“石叔不希望這份紅能一直繼續下去嗎?濃郁的紅不一定會消散,也許它可以化作綿綿不絕之勢慢慢流淌下去。”
石霧輕笑了一聲,“我希望或是不希望,都不會改變西門的選擇。在他認定了自己的劍道之始,就沒有人能改變他的路。孫秀青不能改變西門吹雪,就像慕容秋荻不曾改變謝曉峰。若非要說一些變化,燕十三才讓謝曉峰感悟更多,但是謝曉峰也從未徹底轉變他的劍道。”
石霧說到這裏看向雲善淵,“聽聞你曾與葉孤城一戰,你覺得有人能改變葉孤城嗎?”
雲善淵搖頭了,她不可能改變葉孤城,兩人之戰只是讓葉孤城更加認定了他的劍道。也沒有其他人可以改變葉孤城,這不是一份友誼,或者某日出現的一份愛戀就能讓葉孤城改變,除非他放棄心中的劍道。
但是,雲善淵知道不可能。對于他們而言,不會為了任何人與事放棄所持之道。
“沒有人能改變葉孤城的劍道,他注定走在誠于劍的路上,有朝一日達到人劍合一的無我之境。”
“因此也沒有人能改變西門,他得情也終将無情,這是你與我都無可奈何的事。”
石霧說到這裏手中的桂花已經散落在地上,“小雲,你來找我不是為了西門之事,何不說出來意。”
雲善淵看着石霧,人前的石霧真真切切的站在月色之下,即便月色迷蒙,也能看清他的眼睛。“石叔,我見到他了,那個出現在黑霧中的人。”
石霧挑了挑眉,“哦?所以呢?你覺得我與他有所關聯嗎?還是說,你懷疑我就是他。”
“你并不是他。”雲善淵可以肯定這一點,這是她的直覺。“雖然你與他都會置身在一片薄霧之中,但你們相似卻不相同。人都有師承,我想請教石叔,你是否有一個同門師兄弟?”
石霧聞言笑出了聲來,他直視着雲善淵,片刻過後才停下了笑,并未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提出了另一個問題。
“小雲,剛才我們說到了西門,他不會改變自己的劍道。我知你與他不同,但你也不會改變自己的道。謝曉峰曾說無情與有情,沒有誰比誰高貴,都有各自的艱難。我問你一個問題,如果必須讓你做出二選一的選擇,一面是可以與心上人厮守到老,一面是領悟更高的道而離開此世,兩者不可得兼,你會選擇哪一個?”
雲善淵看着石霧沉默了片刻,她複而看向遙遠的星空,摸着手腕上的玉镯,表情淡漠地說,“如果只能二擇其一,我會選擇後者。白頭到老固然美好,可是在生死面前,只有破碎虛空才有資格談起相攜相伴。
選擇後者,不是不愛,而是明白相伴前行不是一個人的事,想要求一份天長地久,是雙方都要能有所悟。問道是我的選擇,可是一起走下去,不僅僅是一個人的選擇。我掌控不了對方的選擇,只能期望與相信他的選擇。他若能來,我定是滿心歡喜。他若不能來……”
雲善淵沒有說下去,因為她也不知道,不知道與花滿樓在此生的分別之後會怎樣。她不會選擇主動離開,但是世事難料,誰知道天意如何。
她知道的是花滿樓之後,她不會再愛上第二個人了,不是心死了,而是人的情感只有那麽多,并非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石霧定定地看着雲善淵,似乎透過了她看到了另一個人,他怔怔地笑了,“人不改其道,誰都沒有改。不是無情,只是做出了選擇而已。”
此言過後,兩人都沉默了。
等到一陣風吹來,石霧又變回了最初淡淡的神色,他再說話時,語氣已經是漫不經心,“我有一個兒子叫做玉天寶,你會見到他的。”
石霧說完這句,他的周身彌散開一股白霧,消失在了山坡之上。
雲善淵不驚訝沒有得到明确的答案。
石霧既然這樣說了,她就會見到玉天寶,玉天寶的出現可能會帶給她一些線索。至于石霧為什麽不現在直說,他從來都不是直言的性格。不過看石霧的樣子,玉天寶對他而言,還不如他對西門吹雪上心。
雲善淵獨自回到了山莊之中,看到了獨自站在庭院中的花滿樓。
望月的花滿樓并不似平日帶着一股暖陽之意,這一刻,他是清冷的。讓人不禁疑惑,花滿樓熱愛着世間的一切美好,會是心如皎月,但這種心境難說是否已然也是心靜無波,不似在人間。
“七童,你怎麽不去休息?”
花滿樓仰頭而向空中的殘月,“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我只是在想嫦娥究竟會不會後悔當年的選擇,只得在九天之上孤寂餘生。小愈,你說她後悔嗎?”
“悔與不悔沒有差別,我只能說選擇以丹藥成仙的方式不靠譜,這不是一兩顆丹藥就能達成之事。”
雲善淵無法看穿花滿樓此時的心情,
“問天本就不是一件易事,如果選擇了淬煉己身的艱難之道,那麽本就明了高處不勝寒,也該是享受那份高處不勝寒。不過,高處不勝寒與相愛相伴并不沖突,誰規定問道之路,只能形單影只而行?”
花滿樓聽着,此時終是笑了起來。他走向雲善淵,伸手撫上了她的頭發,輕輕撚下了一瓣桂花花瓣,又留戀地摸了摸她的長發,“回房休息吧,別再吹風了。酒後吹風,小心頭疼。”
雲善淵看着被花滿樓撚下的花瓣,她也沒留心花瓣何時散落到了發間。“你也不繼續對月思考了?”
“不想了。我就是飛到月亮上也不是為了嫦娥,再想那麽多做什麽。”
花滿樓牽着雲善淵就往客房的方向走,等雲善淵進了房,他再慢慢踱步回了自己的房間。屋內一片漆黑,他合衣躺倒了床上,閉起眼睛,放空了思緒,心裏默念了四個字‘破碎虛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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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門吹雪的婚禮之後,雲善淵獨自前往京城,去見一見歐陽情。
自從在金陵怡紅院一別之後,兩人之間有過幾次通信,歐陽情在京城過得還不錯,她也邀請雲善淵有空可以去京城玩,京城也是個熱鬧的地方。
然而,一個月後的京城裏怡情院中,雲善淵卻并沒有見到歐陽情,而是先見到了玉天寶。
“雲善淵,你總算是來了,你這腳程也慢了些吧。收好了,我爹讓我給你的。”玉天寶見到雲善淵就直接将一個錦囊交給了她。“我在京城呆夠了,見着你就能走了。送東西的任務完成,我也能好好去玩了。”
雲善淵看着玉天寶,他的武功平平,哪裏像是石霧的兒子。石霧讓玉天寶走一趟送出錦囊是為了什麽?
這個問題也許要等很久才有人能回答。
玉天寶交給雲善淵錦囊之後的十天之後,他在賭場中被人殺害。
與此同時,西方魔教傳出玉羅剎暴斃的消息。誰握有玉羅剎所留的羅剎牌,誰就能夠繼承西方魔教,誰不想在一夜間就成為江湖中的一方霸主,羅剎牌頓時成為天下豪傑垂涎的目标。
羅剎牌原本是在玉羅剎之子玉天寶的身上,只是玉天寶死在了賭場之中,羅剎牌不翼而飛。玉天寶入關之後并未掩藏蹤跡,不久之後江湖皆知,他曾與雲善淵接觸過。那麽雲善淵大有可能取走了羅剎牌,找到她說不定就能找到羅剎牌。
錦囊中有一張地圖,是石霧借着玉天寶之手送來了一張出海圖。
石霧的意思其實再明确不過,玉羅剎死了,雲善淵已經被牽扯其中。
如今,她面前有兩條路,是一腳踩入西方魔教争鬥的棋局之中,解決了羅剎牌的問題。或者遠遠避開紛争,根據圖示出海,去瞧一瞧圖中的海島上到底有什麽存在。
雲善淵不知石霧在玩什麽,但她知道石霧不會如此死去,也知道他希望她能避開這場亂局。而她也需要接受他的好意,因為出海圖所示的島嶼,極有可能就是她想要尋找的線索。
盡管不知此行會遇到什麽,但雲善淵還是選擇了出海。她租借了一條船,根據地圖所示,在航行了四天之後,緩緩靠近了那個島嶼。
海邊站着一個二十多歲的男人,他看到了船上的雲善淵,原本面無表情的臉上忽然露出了迷茫的神色。而後,他仿佛恍然大悟一樣,“你是阿雲,你也迷路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