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二更)
“你是阿九。”雲善淵跳下了船, 她也認出了海灘邊的男人,他就是宮九, 很擅長迷路的宮九。“你怎麽來島上生活了?總不見得是迷路到了海上, 然後再也回不去了吧?”
宮九對雲善淵扯出了一個笑容,這個笑容談不上僵硬,卻是有幾分詭異, 似乎是太久沒有好好笑一笑,所以早就忘記應該怎麽笑的笑容。
“你應該先回答我的問題,你是迷路了嗎?我記得你很會認路的,難道你也學會迷路了嗎?”
迷路難道是一種很了不起的技能,已經到了人人必須學習的地步了嗎?
雲善淵壓根不想獲得這種技能, 她搖頭給出了否定的答案,“我是駕船來尋這個海島的。”
宮九面無表情地歪了歪腦袋, “你竟然不是遇到了海難被大風刮過來的, 所以說你的腦袋是壞掉了吧?腦袋沒有壞掉的人都不會來無名島。”
雲善淵覺得宮九比小時候更難溝通了,“所以你也是腦袋壞掉了嗎?你也應該先回答我的問題,你是迷路迷到了海島上了嗎?為什麽沒有繼續生活在太平王府?”
“我想要殺了你。”宮九非常平靜地先說了這句話,然後又是認真地回答了雲善淵的問題, “我很早就不在太平王府生活了,這裏有我的師父, 我就住在了島上。不是迷路來的, 是被我師父帶來的。”
“我認識從這裏回到岸上的路。”宮九說出這句話時語氣帶上了一絲自豪,他又反問到,“我的腦袋很早就壞掉了, 壞掉難道不好嗎?”
雲善淵仔細觀察了宮九,他變了不少,性格是越發詭異了。
剛才宮九說想要殺了她是真的動了殺心,卻在下一刻能在坦然地問出自己的腦袋壞掉是否不好,這種似乎只會在朋友之間才聊起的話題。
這些年,宮九到底經歷了什麽,或者該問的是這個無名島究竟是什麽樣的地方?
“阿九,你還好嗎?”
宮九思考了片刻,他無所謂地眨了眨眼睛,“什麽是好,什麽是不好,我也不知道。阿雲,不如讓我殺了你,我就不用去想答案了,想不到答案真是一件麻煩的事情。”
宮九的話音剛落,他就毫不猶豫地卷起了海岸邊的一根枯枝,以枯木為劍刺向了雲善淵的脖頸,非常堅決地想要她能死在這裏。只要雲善淵死了,他就不用去想弄不清答案的問題。
所以說,不是所有的故人重遇都會是相視一笑,也會是一番詭異的問候,然後就要對上迎面而來的致命殺招。
雲善淵只是微微搖頭,她已然卷起了一地的黃沙,迎上了宮九的枯枝。
宮九的劍意極度邪異,對上他的劍變宛如對上了從地獄中來而的惡鬼,只是這只惡鬼并非是充滿着死亡的氣息,而是充斥着人心中撇除美好之外的所有一切念,光怪陸離到了極致,就像人性本就是複雜無比。
當順應自然而生的沙粒與扭曲複雜的枯枝交戰到了一起,原本平靜的海岸蒙上了一層陰影。
此時,天上也聚集起了雨雲,再過一會,可能是一個時辰之後,就要下一場大雨。
在大雨将至之前,兩人誰也沒有停手,不只是沒有停手,更是打得引來了島上正在小憩的吳明。
吳明不在意宮九又與誰打起了來了,他更不在意宮九是否又殺了誰,讓他離開了床鋪願意走一次海岸的原因是牛肉湯說有人駕着船來了無名島。不是被海風吹來的,不是被海浪刮來的,而是特意有心尋到了無名島。
世上能如此主動來找無名島的人,也就是一只手的人數,偏偏牛肉湯卻說那人與宮九似乎認識,因為宮九與那人說了好幾句話。
這就真是奇事了,宮九可以整整一個多月一言不發,那讓他說了好幾句話的人,只會是故人。
吳明遙望着海邊的兩人,他原本只是有些好奇,但現在卻是露出了一個古怪的笑容。他知道是誰讓此人來到無名島了,沒有想到世間還真有人走了這樣一條道,也難怪那個人出現在了江湖上。
“阿九,天就要下雨了。”雲善淵感覺到了吳明的到來,她不想再繼續打下去,她無殺心,宮九有殺意,可是片刻之間他殺不了她,她阻止不了宮九滿溢的殺意。“我餓了。下雨天應該回屋內吃飯。”
宮九手中的枯枝停了下來,他擡頭看向了凝聚的雨雲,“我也餓了。你喝牛肉湯嗎?”
“喝。”雲善淵說了這個字,周身的沙粒又回到了地面上,仿佛它們從未飛揚過一般。
吳明從樹林中走了出來看向宮九,“這位看來是你過去的舊友,我卻是從來沒有聽你說起過半分。”
“不是舊友。”宮九只說了這四個字就向島內走,也不管身後的吳明與雲善淵。他根本沒有朋友,不管是舊的也好,或是新的也好。
若問為什麽會與雲善淵多說幾句,只是因為當年迷路之時,他與雲善淵打賭哪一條是正确的出山的路。他輸了,輸了的賭注就是他要實話實話,而他是個遵守承諾的人,僅此而已。
吳明也不在意宮九就這樣走了,他向雲善淵友善和藹地笑了,“我叫吳明,這位小友,歡迎你來到無名島。”
“晚輩雲善淵。”雲善淵看着眼前的小老頭吳明,此人深不可測,他的笑容不是虛假的和藹,卻也絕非真實的友善。
當一個人老了,他的武功到了莫測的境界,若非是像謝曉峰那般返璞歸真,就會像是吳明這樣宛如深淵。
吳明笑呵呵地帶着雲善淵向島內走去,并沒有直接前往他的住所,而是領着雲善淵繞了一圈,這一圈讓她能夠看到住在無名島上的那些人。
“你看這裏多美好,才讓他們都歸隐到了此處。你可能不認識他們,他們都是已經在江湖上死去之人。有人的前半生在厮殺中渡過,想要遠離那樣的日子,無名島就是他們的歸處,住在島上只要付出一些小小的‘費用’就好。”
雲善淵并不覺得那會是一筆小小的費用。
她遠遠掃視着住在島上的人,此處真是藏龍卧虎,而這些人的身上并非沒有了紅塵世俗的羁絆,他們只是将身上的氣息習慣性地掩藏了起來。無名島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地方?
吳明繼續說着,“說起來二三十年前,江湖上其實有一處神秘的無命客棧,與這裏有些相似。只是客棧僅僅是能提供給人一個暫歇之處,進了客棧的人可以避開外界的風雨,但他們早晚都要離開。無名島就不一樣了,出去了辦好事就能随時回來。”
吳明說到這裏,兩人已經走到了客廳門口,其中已經上了一桌菜。菜式非常考究,有一股撲鼻而來的香味。
雲善淵卻是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這道牛肉湯…”
“這是我女兒做的,她就叫牛肉湯。”吳明說着請雲善淵入席,“你可以嘗嘗,保證你會一生難以忘懷。”
雲善淵确實是難以忘懷,十六年前她在蔣老板的面攤上聞過這種牛肉湯的香味,那是蔣老板的祖傳手藝,只傳給了他的女兒,可是蔣姑娘離開了家,不知去了何處,只知道是去了江湖學藝,就再也沒有回家。
“可否問一句,前輩的女兒多大了?”
“她有二十多歲了。”吳明說着就慢條斯理地開始喝湯,“怎麽,你曾喝過一模一樣的味道嗎?”
雲善淵不相信牛肉湯是吳明的女兒,吳明至少也有八十多歲了,他六十多有了一個女兒,這個女兒偏偏還會蔣老板的煲湯手法。
“我曾經聞過一模一樣的牛肉湯味。如果它有傳人,就該是一個二十多的姑娘。”
吳明微微點頭,然後開始吃起別的菜,壓根沒有把牛肉湯的事情放在心上。
“不管你曾經聞過什麽味道,牛肉湯就是我的女兒,她也只知道是我的女兒。
讓你來無名島的人沒有對你說過嗎?當你來了無名之島,不論你是誰,有什麽樣的過去,到了這裏之後,過去就與你無關了。屬于你的過去将徹底湮滅,你的以後只是無名而已。”
吳明看着雲善淵,見她沒有半分的表示,他卻是詭異地笑了,“不過,你可以不一樣,特別之人總有優待。我知你為何而來,你想要從我這裏知道什麽就要付出代價。這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有代價,你說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