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雲善淵送走了葉秀珠, 又見了前來道謝的蘇少英。
蘇少英談及不知如何償還救命之恩,雲善淵并未與蘇少英多聊, 只回以一句‘好好活着, 不至于讓二十年後峨嵋後繼無人就好了’。
她日行一善地救下蘇少英,卻沒想讓蘇少英償還這份恩情,他還還不起。
入夜之後, 陸小鳳并沒有回來,也不知他與丹鳳公主去了哪裏。西門吹雪也沒有回客棧,亦是不知他去了哪裏。
雲善淵沒有再等在客棧,原本若能見到西門吹雪,應該能夠說服他不要去與獨孤一鶴一戰。
雖然西門吹雪不是一個會被人說服的人, 他找上獨孤一鶴也已非僅僅為了金鵬王朝一事,更有想要與獨孤一鶴的劍刀雙殺較量一番的心思, 但是西門吹雪如果事前得知獨孤一鶴會被霍天青耗去內功, 那麽他不會選擇在此時出劍。
可是,現在西門吹雪沒有回來,他很有可能直接前往了珠光寶氣閣。
雲善淵也只能再做一次劍下劫人之事。
希望西門吹雪不要為此而動氣,若他真的有些許動氣了, 并沒有陸小鳳的另外兩撇胡子能博他一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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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深,珠光寶氣閣之中, 設下了閻鐵珊的靈堂, 原本的富麗堂皇都已經披上了一層白紗。
獨孤一鶴的心也在一點點變冷。
閻鐵珊的屍體就在靈堂之中,他與閻鐵珊并無關聯,可是平獨鶴與嚴立本都是金鵬王朝被委以複國之命的遺臣。嚴立本死了, 他很快就是下一個了。
不久之前,閻鐵珊的大管家霍天青與他比拼了武功。
霍天青雖然才三十歲,但他卻有一個讓獨孤一鶴需要應戰的身份。他是昔日天禽老人的老來得子,也就是天禽門的掌門人。
獨孤一鶴可以不應一個管家的挑戰,但是他的驕傲不能不應天禽門掌門人的挑戰,于是他們比試了,那一戰耗去了他一半的內力。
而今,獨孤一鶴又遇到了找上門來的西門吹雪。
西門吹雪前來為的是金鵬王朝的舊事,也是為了來領教他的刀劍雙殺。若是換一個人,可能會告訴西門吹雪,他剛剛經歷了一場內功比鬥,所以兩人不如等到來日再戰。
然而,獨孤一鶴不會這樣說,他是峨嵋派的掌門人,他有着自己的驕傲。他如何能對一個後輩說,因為他的內力只剩下半成,所以他們來日再戰。
獨孤一鶴緘口不言,選擇了應戰。
西門吹雪比他想象中還要強,他本以為可以在三十招之內擊敗西門吹雪,但是他錯了,他的內力支撐不了。那麽他很快就會變成一具屍體,與嚴立本一樣都會死。
死到臨頭,獨孤一鶴還是想活,誰不想活,而他更想見一見陸小鳳,金鵬王朝一事必然不似他們想得那麽簡單。
西門吹雪的劍刺向了獨孤一鶴的心口,卻是遇到了一塊白色的布條。
它來自于靈堂上的某一處,說不清是哪一處,因為到處都是白紗。這塊布條此刻不再是布條,而是變成了一柄利劍,與他的劍尖相觸,阻斷了他的劍刺入獨孤一鶴的心口。
這個場景非常熟悉,西門吹雪看向了某處的喪幔,“雲善淵,這是第二次了。”
雲善淵緩緩從喪幔後走了出來,“我只是在為西門莊主提供另一種可能,也許你的劍不只是殺人的劍法。”
“西門吹雪。”西門吹雪這樣說到,雲善淵有資格叫他的名字,但是他并不需要另一種可能。“我不認為你是為了助我而來。”
雲善淵攤手笑了笑,“我只是剛好想請獨孤掌門幫個小忙,并非有意插手你們的比試。”
獨孤一鶴看向了雲善淵,他并未表露出對于救命之恩的感謝。雖然他慶幸自己活了下來,誰又不喜歡活着,但是他知道救命之舉必有所求,還是如此掐準時機的救命之舉。“你出手的時機确實是剛剛好。”
“錦上添花天下有,雪中送炭世間無。”
雲善淵早就到了,她卻選了一個好的時機,“我既是成全了西門吹雪與獨孤掌門一戰之心,更是成全了獨孤掌門想要活下來的願望。獨孤掌門難道不滿意我的雪中送炭嗎?”
“我若是不滿意,是否就成為了別人口中妄自尊大,忘恩負義的小人?”
獨孤一鶴如此說着,他放下了手中的劍,找了一張椅子坐了下來,他真的有些累了,是經歷生死之後的疲累,更是人到年老卻深陷江湖陰謀的疲累。這都是他逃不了的疲累,昔日因,今日果。
人與人是不同的。
獨孤一鶴行走江湖五十多年,他見過太多人。有的人武功再高也逃不脫名利之心,有的人卻不能以利誘之,甚至都不能以情惑之。
“你不會是為了金鵬王朝而來,那麽你所求又是什麽?”
雲善淵也找了一張椅子坐了下來,她對西門吹雪也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反正西門吹雪也來了,聽一聽也無妨。
“晚輩只是想要向獨孤前輩請教一些江湖往事。我剛才見識了前輩的刀劍雙殺,前輩的劍法師從峨嵋,不過前輩的刀法是進入峨嵋之前就有所成。
我雖然不敢說閱盡天下武學,但也見過很多武功,百變不離其中。前輩的刀法卻是獨特,不知能不能透露一下師承,或者說前輩從何而悟的刀法?”
雲善淵并未直接問及無命客棧。
她在觀戰蘇少英使用刀劍雙殺時,尚未有這樣的感覺,但她看到了獨孤一鶴的刀劍雙殺,便是看出了這種刀法有些邪肆,或者說獨孤一鶴的武功本就帶着一絲邪肆。
獨孤一鶴本是疲憊的臉上忽而一怔,他認真地打量了雲善淵,然後嘆了一口氣。“四十五年來從沒有人問起這個問題。只怕除了我之外,也沒幾個人能回答你想要問的問題。我的刀法并非傳自于誰,而是偶然見到了一個人用刀,于是我感悟出了這套刀法,你我皆知它有些邪氣,但比之那個人、那把刀,就是小巫見大巫,相形見绌了。”
“前輩可否詳細說一說?”雲善淵已然感覺到背後之事絕不簡單。
“時間已經太久了,江湖十年一個輪回,都過去了四五十年了,知道那段往事的人幾乎都死了。五十年前,金鵬王朝覆滅,我避入了中原。當時的中原武林并不太平,它正面臨一場浩劫。魔教出世,無人能敵。很多人希望能找到神劍山莊的謝曉峰,但他已然歸隐,不再出現在江湖之中。”
獨孤一鶴說到這裏亦是露出了一個迷蒙的眼神,
“當時無數名門正派的高手都死在那把刀下。我遠遠見過那把刀、那個用刀人,他叫丁鵬,那把刀叫做圓月彎刀。那是一把魔刀,它是魔中至寶,因為它具有了魔性,誰擁有它,誰就會感受它的魔性。
圓月彎刀,光寒天下。
我見過那樣的刀法,聽聞它叫做神刀斬。丁鵬使出那一刀的時候,我遠望到了一股妖異之氣,使人心神迷亂。簡直不可思議,這種刀法不似人間所有。”
雲善淵微微蹙眉,魔刀、魔性、心神迷亂、妖異之氣,這些詞彙有些耳熟。
“獨孤掌門,那麽後來呢?是誰打敗了丁鵬結束了那場動蕩?”
獨孤一鶴只是搖頭,“沒有人打敗他。某一天,他就消失不見了,誰也不知他去了哪裏,也不知圓月彎刀去了哪裏。我只知道這麽多,知道更多的人都死了,不是死在了那場動蕩裏,就是已經老死了。”
“所以,你也不知道魔教之後怎麽樣了,丁鵬又是否有傳人?”雲善淵問到。
“重要的不是丁鵬,而是那把刀。”
獨孤一鶴指出了重點,“我雖然所知不多,也沒有參與到那場戰鬥中,但我聽說過誰握住了圓月彎刀,就能習得天下至高的刀法,不似人間所有的刀法。不過沒有人希望再見圓月彎刀,我也不希望。”
“因為它是一把讓天下喪膽的魔神之刀,誰擁有了它就能學會至高的武學,可是也會帶給世間不祥與災禍。圓月彎刀,刀刀見血,用者入魔。我的刀法就是從那一眼中悟出來的,你可以自行體會一下,真的圓月彎刀有什麽樣的力量。”
獨孤一鶴見雲善淵與西門吹雪都陷入了沉思,他也是有些恍然,已經過了四五十年了,往事如煙,知道的人差不多都死了。謝曉峰、丁鵬,這些昔日威震江湖的前輩只怕也都是黃土一抔,他自己也七十多了,還能活幾年呢。
獨孤一鶴忽而說到,“現在已經無人能知那把刀的模樣了,不過如果你們見到它也許能認出來,它上面刻着七個字——小樓一夜聽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