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石霧揮動衣袖, 落在地上的那把傘便到了他的手裏。他深深看了花滿樓一眼,但這眼神快得讓人覺得是錯覺, 然後就向前幾步将傘交給了花滿樓。
“雨天, 還是撐着傘才好。你別讓小雲淋濕了。”
花滿樓接過了傘,他怎會沒有察覺石霧那一瞬的打量,只是那種眼神似霧氣一般轉瞬即逝。“晚輩會照顧好小愈的。”
石霧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他又看了兩人一眼,然後轉身就走了,好像真的如同剛才所言,他只是順道來看一眼雲善淵。
雲善淵與花滿樓皆是看着石霧的背影漸遠,誰也說不清石霧為什麽要走這一遭。正如石霧的心思藏在薄霧之中, 誰也猜不透。
在街尾轉角的石霧卻是頓住了腳步,他回頭看向了那一側的雲善淵與花滿樓, 便是想起了十多年前與謝曉峰的對話。
‘我的一生足夠長了, 長到能看清每個人的道。這是一個最好的時代,比之我的時代更加美好。比如說,有的人誠于劍,有的人誠于人, 有的人誠于心。誠于劍的,孤傲于九天之上;誠于人的, 得情終将忘情;誠于心的, 逍遙卻仍有情。’
‘那麽在你看來什麽最好?’
‘武道也好,劍道也好,沒有高低。人忠于選擇的道路, 他們都不會後悔,這樣便夠了。’
‘可是如此說來,西門他終将無情。’
‘無情并不容易,有情又何嘗容易。各有各的艱難,沒有誰比誰高貴。走上選擇的路,我們都該不後悔,你後悔過嗎?’
石霧搖了搖頭,他沒有後悔過。有情的并不容易,無情的也不容易,這是後輩們的選擇,選了就要走下去。石霧想要對雲善淵說些什麽,他終究什麽都沒有說,這一次徹底消失在街角。
石霧離開了金陵城,他這次入關确實只是為了一尊小小的玉佛,因為這尊玉佛讓他确定了一件事,某人出現了,還把手伸到了西域。
在野外的山路上,石霧面前突然出現了一個黑衣人。
兩人就在這山路上交起手來,夜色中一白一黑的兩道身影快到了極致,似是交纏在一起成為了灰色。不過,這場交鬥很快就停止了。
黑衣人說話了,“你不該來關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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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霧面無表情地看着黑衣人,“是你的手伸的太長了,竟是敢利用我西域之人。”
“好,這次算我先破了約,不會有下次了。”黑衣人看向石霧,“所以,你這次入關之事也就算了。”
石霧冷冷地說,“不算了,你又能如何?”
黑衣人無所謂地說,“我确實不能如何。只是,你也不能拿我如何。”
石霧沉默了一會問,“你究竟想要做什麽?”
“你我都明白,這是一個最好的時代。”黑衣人說到這裏輕笑了幾聲,“因此,各有所求,實屬正常。一如當年,你不求的,我求。”
石霧沒有再說話,他與黑衣人錯身而過,繼續向西而行,返回西域。
這确實是一個最好的時代,但也會是最危險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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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雲善淵準備好了行囊就前往了天目山一帶。
神劍山莊早就成為了江湖的一段無人提起的傳聞,根據謝曉峰所言,他大概是在三十多歲就隐退了江湖,那時就已經封閉了神劍山莊。不過,那一階段他還時不時住在莊內。可是在四五十年前,他徹底封閉了山莊,因為山莊之中已經空無一人。
‘翠雲峰,綠水湖’,這是有關神劍山莊的六字描述,僅憑着這六個字要在山脈之中尋找一座山莊并不容易。
在來到天目山脈後,雲善淵發現山中并沒有江湖人的蹤跡,在山的外圍住的基本都是普通人。她開始了漫長的尋找之旅,山路對她來說并不難走,更是一個領略自然之美的過程。只是在茫茫山脈中無人能給她一點提示,必須能靠她一步步地走,一寸寸地找。
大約找了近兩個月,雲善淵終于發現了樹林的不對勁。這裏暗含着五行八卦,這是就來到了神劍山莊的範圍內。不過,她走在這個迷陣之中,發現這裏真的很久沒有人蹤出沒了。
地勢在不斷地上升,等到走出了迷陣,眼前就出現了一個碧綠的大湖,隔着大湖遙遙相望,那一側坐落這一座大門緊閉的山莊。
湖畔本是停着渡湖的木舟,可是幾十年的風吹雨淋下,它已經破爛地不能用了。
雲善淵以輕功輕點湖面,飛過了這片碧水湖,停在了神劍山莊的大門口。門扉緊閉,兩個門環間上了一把大鎖。
當她打開了這把大鎖,推開了塵封了幾十年的神劍山莊,便看到了藏在大門後的一方天地。雕梁畫棟皆是有些失了顏色,也早就覆上一層薄灰,不過能看出山莊本來的布局并不奢華,而是低調的大氣。
只是,雲善淵尚未走入山莊轉一圈,她就看到了進門不遠處的地上有一個小鐵盒子。盒子沒有上鎖,搭扣處綁了一條青色的緞帶。然而盒子已經生鏽了,系上的青色緞帶也早就褪色了。從鏽的程度來看,這盒子在此放了該有幾十年了。
而鐵盒更像是被人從門外扔入了小院中,它并沒有端端正正地被放在了地上,它下方的地面裂了一道小縫,而它亦是盒蓋朝下。
雲善淵上前打開了鐵盒,裏面用油紙包住了一封信,看來是為了避水而特意用了一層油紙,信封上寫着‘謝曉峰親啓’,卻是沒有寫信人的名字。
不管他是誰,都是知道神劍山莊所在的人。然而除了雲善淵自己,當今世上已經很難找到第二個了知道神劍山莊位置的人了,這個人會是誰?
帶着這個疑問,雲善淵拆開了信,一目十行的看了下去。
信并不長,言語之中也沒有談及秘密。
大概是說,寫信人在那一戰之後就淡出了江湖,他走過了很多地方,那些年恨的人與那些年愛的人都已經死去,江湖中再也沒有了他熟悉的人。某一天,他路過天目山脈時就想着回來看一眼神劍山莊,只是山莊的大門緊閉,謝曉峰也真的不知所蹤了。
他寫下這封信也沒有別的意思,将信留在此處,若是多年後謝曉峰回來看一眼,便能知道他從那一戰中活了下來。
不過生死都不在重要了,他也老了,更是徹底地淡出了江湖,那些過往的恩恩怨怨,都已經随着故人們的死去而消散了。在這之後,他與謝曉峰該是見不到了,誰知什麽時候就變成白骨一堆了。
雲善淵看完了信,信的末尾并沒有落款。看來謝曉峰與寫信人應該很熟悉,或者寫信人确定謝曉峰能看出他是誰,寫信時間是大約是在二十多年前。
就雲善淵所知,謝曉峰雖然又來過幾次江南,但他自從親手封閉了山莊就再也沒有回來過,他并沒有能得知這位故人的後來之事。而對于阿吉來說,在封閉山莊的那天,過去的事情就都已經放下了。
既然是一封沒有能送到謝曉峰手中的信,雲善淵就将它帶走了,等到将來哪一天再前往西域,将這封信燒給謝曉峰。
她又在神劍山莊轉了一圈,山莊并不算很大,确實如阿吉所言,它的布局很适合人居住,在此處靜下心來,可以聽濤觀雲。
只是,山莊的不大是相對而言。
雲善淵一個人走在山莊裏,還是覺得它太大了。
這裏可以偶爾住一段時間,卻不适合久居,而且如此山莊打理不易,為了偶爾居住,她也懶得費這份心。
這一處還是日後贈與有緣人,或者是她的徒弟,或者是其他什麽人,卻也不能是随便贈予,誰讓它是神劍山莊。雖然江湖之中再也無人提起神劍山莊,但它還沒有死去,它還确實存在着。
在走完一圈神劍山莊之後,她也是了卻了回阿吉家看一眼的心願,算算時間已經是正月初了,既是說了要回百花樓吃湯圓,這會該差不多可以回家了。
于是,她又親手鎖上了神劍山莊的大門,離開了翠雲峰、碧水湖。
雲善淵卻不知道她離開的近兩個月,江湖上出了一樁大事,繡花大盜就在這年末之際驚現江湖。
僅僅才兩個月不到的時間,這位繡花大盜就犯了兩件大案子。
第一是劫了江南方面在年末交付朝廷的稅銀。第二就更加驚悚了,竟是打劫了送往白雲城的貨款。
如果僅僅是打劫,還不至于讓繡花大盜名噪江湖,關鍵是他不但打劫銀兩,他還将被打劫之人的雙眼給縫上了,就是像繡花那樣活生生地用針縫住了被害人的雙眼。
陸小鳳真是有些發愁,繡花大盜可不只刺瞎了朝廷官員的眼睛,與白雲城一位管事的眼睛。這兩位是身份特別,連帶這兩位,其實已經有四人被繡花大盜弄瞎了。六扇門的壓力很大,于是金九齡就把這份壓力轉嫁到了他的身上,讓他必須要管一管這閑事。
可是線索并不好找,繡花大盜像是來無影去無蹤那樣,留下的線索除了被害人的一雙盲眼,就是一方紅色繡帕。這事情聽上去與兩個多月前的采花大盜之案有些類似。
金九齡對此感到震怒,他覺得是那人的同黨跑出來了,一個喜歡采花,一個喜歡劫財。可是當初查到人皮繡一事并未公之于衆,因為這種武功太為詭異了,還是不要張揚出來得好。當初抓到采花大盜是通過了繡坊的線索,但是眼前顯然不是同一種作案手法。
“所以,你也只知道雲兄去了天目山脈附近,她會在正月十五之前回來。這下可不好辦了,繡花大盜的案子鬧得這樣大,朝廷限期十天破案,根本等不到正月十五。”
陸小鳳找上了花滿樓想要探知雲善淵的動向。要說龜孫大爺死得早,現在要問問江湖的動态真是太困難了。
關于人皮繡的事情,金九齡把知道的都告訴了陸小鳳,但陸小鳳覺得還是該找雲善淵問一問。這倒是其次,最好是她能搭把手一起來破案,也能在限期之內将這個案子破了。
花滿樓知曉江湖上竟是出了一個專刺人眼睛的大盜,他當然不可能開心,而雲善淵對他略微提過兩句人皮繡之事。按她所言,天魔繡是一種不該存在于此世的武學,已經有違了此間武學的規則。
“如果小愈已經出山了,她知道發生的事情必會給我來信,或是趕回金陵。陸兄也別在這裏等下去了,還是去尋找旁的線索,如果有什麽我能幫忙的地方,你盡管說。”
陸小鳳搖了搖頭,“今天不走了,我要等一個人,苦主來了。葉孤城從白雲城來到此處,他手下的管事是在揚州出了事,如今管事已經移到了金陵城養病。”
此時,金陵城外,雲善淵正是遇到一位騎馬的白衣人,而此刻兩人都要去找陸小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