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花滿樓握着劍, 他蹙起了眉,劍尖就抵在宋問草的脖頸。
一時間, 空氣仿佛凝固了。
衆人都沒有說話, 他們也都皺起了眉。
鐵鞋所行惡事可謂是人人得而誅之,否則怎麽會有十五年前幾大門派聯手也要将他斬殺。他手上沾染的人命不少,而他剛才那番話更足見惡毒之心。濫殺無辜是罪, 而毀了一個孩子的眼睛,讓他永遠活在黑暗中這更是罪。
‘刺啦——’一聲細微的聲音響起。
花滿樓揮動了劍,一張人.皮.面.具落在了地上,他的劍傷沒有血。
花滿樓閉了閉眼睛,他确實做不到殺了鐵鞋。他不知道如果換一個場景, 若是鐵鞋挾持了一個孩子,只有殺了鐵鞋才能救下孩子, 在那種情況下他是不是能做到殺了鐵鞋。但是在這個當下, 讓他為了報仇而殺人,或者是刺瞎了鐵鞋的眼睛,他做不到,因為他從來沒有活在黑暗之中。
“看吧, 我說的,你做不到。你活該一輩子活在黑暗裏。”宋問草這樣說到。
花滿樓卻是搖了搖頭, “你錯了, 一輩子活在黑暗中的人是你。”
宋問草聞言面色一變,他強辯到,“哼!連仇人都殺不了, 你不過就是一個懦夫!一個瞎子又是……”
宋問草還想說什麽,他的話卻戛然而止了。
只見,花如令一把奪過了一旁金九齡手中的劍,一把拔.出劍就刺向了宋問草。
花如令會武功,但是他中了赤霞紅的毒,即便笛聲不再響起,毒性已經被催發了,他用不了內功,全憑一股蠻力刺向宋問草。
花滿樓是他的孩子,他的孩子因為鐵鞋的那一劍,才會此生只能活在黑暗中。縱然他富甲天下又有何用,他改變不了這個殘忍的事實,今日難道還殺不了鐵鞋嗎!
“鐵鞋,這本就我與你的仇,是該了斷了!”
宋問草并沒有中毒,他本能地想要跑,可是他動不了了,他的腳邊不知何時多了兩片樹葉,它們貼在鞋子上,卻斷了他的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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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如令這一劍直直地刺進了宋問草的心口,這一次,鐵鞋徹底死了。
随着宋問草的死,鐵鞋大盜一案告破。
從孔雀王妃口中,衆人得知了當年的真相,那年被花如令等人追殺致死的是宋問草的哥哥。
而宋問草将女兒送到了瀚海國,使女兒成為了孔雀王妃,想要助孔雀王子奪位,誰得了玉佛就能名正言順地繼承王位,故而他一直都盯着花家所藏的瀚海玉佛。奈何,這個玉佛藏在花家密室中,密室又是妙手朱停所造,讓他一直都無法得手。
這次就是要趁着花如令六十大壽的機會,來一場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将衆人逼入地下密室中。宋問草綁架了朱停的妻子,逼迫朱停說出了開啓密室之法,他也準備好去破壞密室上方的水閘,在得到玉佛後将這些人全都殺死在密室之中。
陸小鳳拿出了一個葫蘆瓶,他就說朱停怎麽會好心請他喝醋,等他喝光了醋就發現了裏面刻了一行字‘出路在佛手裏’,原來是為了幫助他們逃出密室準備的提示語。現在他們沒有去密室,只要把老板娘救出來就行了,而老板娘所在的地方也已經從孔雀王妃口中得知了。
這樁糾纏了十五年的案子,到此是終結了。
金九齡本是得到了孔雀王妃入境而特意走了一趟花家,如今得知了瀚海國內的皇位之争,他也是要回京複命,順手把孔雀王妃一衆帶走,等瀚海國那邊的消息再看怎麽做。反正不能讓這些人在國內鬧出其他的事情來,死也要回到瀚海國再死。
至于赤霞紅的毒素,雖然這種毒會讓人內功盡失,但它并非無解之毒,它奇在出其不意,而衆人中毒的劑量本就很少,過了被催發的這一階段也就平穩了下來,花滿樓能配置出解藥。
這幾日,花家的事情較多,花滿樓還要為衆人配置解藥,他暫時無法照顧百花樓的花。雲善淵便是暫居客房,替花滿樓照料這些花花草草,雖然她是個半吊子,但有花伯從旁指點,而她的學習能力還是很不錯的。
雲善淵回想幾日前的鐵鞋一案,卻是有一事不解。
金九齡得到了朝廷線報,他是有備而來,他也中毒了嗎?看他能立即返回京城的模樣,應該是沒有中毒。可是那夜羌笛響起時,他表現得也很痛苦,是為了麻痹鐵鞋嗎?
埃米爾所使用的音攻算是獨到之法。
雲善淵一路走來所知的音攻之術,只有桃花島島主黃藥師所留秘籍中提到的碧海潮生曲,那并不需要借助什麽毒.藥輔助,比之埃米爾的手段強上很多。
因此,可能是她想多了,金九齡是裝病麻痹對方。埃米爾的音攻術到不了那樣的境界,看陸小鳳就知道了,只要沒有中毒就不會受到影響。
在淡淡的花香之中,雲善淵也放下了那些無端的猜測。
金九齡看上去非常正常,沒有任何不對勁的地方。無論如何,鐵鞋大盜一案的終結總是一件好事,對于花滿樓、對于花家、甚至是對于整個江湖而言,都是一段風雨的終結。
也許過了很久,也許沒有過多久,雲善淵放空思緒後,她隔着很遠就聽到了花滿樓的腳步聲,那是一種與衆不同的聲音,比一般人要輕上很多,卻讓她無法忽視。
雲善淵走下小樓,站在小樓門口就見到了青石街那一端的花滿樓,夕陽灑在他的身上,像是蒙上了一層光暈。
花滿樓遙遙向雲善淵露出了一個淺笑,稍稍加快了腳步穿過了人海,來到了雲善淵面前。“我回來了。”
“看來事情的後續都已經處理完了。”雲善淵看着花滿樓,她确實想在小樓多留幾天。這裏讓她感到很舒服,更準确的說是這裏的主人讓她感到很舒服,但她不可能一直呆在小樓。不是說外面有未盡之事非要去走一遭,而是她也喜歡外面的世界。
僅僅一句,花滿樓就懂了雲善淵的意思。
這件事情處理完了,她也要離開了,她不可能一直呆在小樓,或者一直呆在他的身邊。即便将來他也會出去走走,但也可能是分開的旅行,他們都明白這一點。
“吃過晚飯再走吧,總不差這一會。”
“那是當然,我在這裏照顧花草,不求別的,一頓飯還是要的。”雲善淵說着就與花滿樓一起進了百花樓。
百花樓中兩人随意吃了一些。
晚飯過後,外面的天氣卻是說變就變了,突然就下了一場大雨。這場大雨将江南帶入了深秋之中,溫度瞬間就驟降了下來。
雲善淵所住的客棧在金陵城的另一側,與百花樓是兩個方向。
她看着雨勢,這場雨應該不會持續下一整夜,不久就會變小了。她可以等等一會再走,也沒有必要冒着大雨回客棧。
花滿樓為兩人倒了一杯熱茶,他聽着外面的雨聲,這也算是下雨天留人了。
“我從花家堡出來時,聽聞瀚海國國王派了手下來取玉佛了,該是這一兩天到,想來老國王也是知道了孔雀王妃與鐵鞋一事。”
雲善淵覺得是該把玉佛取走了,“雖然花伯父保管玉佛是盡了朋友情誼,但終究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如今玉佛的存在已經不再是秘密,依舊留在花家未免是好事。現在,老國王派人來取走玉佛也好。”
“确實如此。”花滿樓點了點頭。
鐵鞋一事已經徹底結束。花滿樓忙了幾天,現在靜了下來,再回想起來那一夜,也會有些一切竟是如此終結的感嘆。
自從他七歲眼盲之後,宋問草作為神醫就時不時來到花家,最初來到花家就是為了幫他治病。即便後來無數名醫确定了他的眼睛不能治好後,宋問草也還是會出現在花家。因為宋問草的醫術不錯,也就成了花家常會聘請的名醫,久而久之,宋問草與父親都成了朋友。
誰能想到這樣一個治病救人的神醫就是鐵鞋,他又是一怎樣的心态出入于花家。
花滿樓端着茶水,沉默了一會後,他突然說到,“你會不會覺得,我其實是個無用之人。”
雲善淵詫異地側臉看了花滿樓一眼,屋中沒有光,她看不真切花滿樓的神情。花滿樓的這句話語氣淡淡的,難分喜悲,就像是随意說說而已。
“你怎麽會這樣想?”
“我不是神,在很多人眼中,我活得距離神很近了,但我還只是一個凡人。”
花滿樓在黑暗之中望向了雲善淵,誠如鐵鞋所言,他見過的最後一張臉是仇人的臉。
“小愈,在你面前,我只是一個凡人而已。凡人會有喜怒哀樂,我也有。雖然絕大部分時候,我都能活得很快樂,但卻是要穿過黑暗,才能看到那些陽光。他們只看到了我手捧陽光,幾人能懂我也要穿過黑暗。”
雲善淵定定地注視着花滿樓。
絕大多數人包括了花滿樓的家人,他們見到花滿樓的時候,看到了他站在鮮花滿樓中,他沐浴在陽光裏,完全不見一絲黑暗。
只是人活于世,如果沒有走過極度的黑暗,何如能真的領悟光明之美。
花滿樓是個勇敢的人,正在于他沒有迷失在無盡黑暗中,這句話說來容易,實則艱難。因為黑暗無處不在,不是說一生只有一遭,生在人間,他就會不斷遇到黑暗。花滿樓達到了心靈明澄、樂天知命的境界,這一路并不容易。
“有用、無用,對我來說不重要。”雲善淵自問也不是一個有用之人,誰都有無可奈何的時候,但是他們都走過來了,走過來就夠了。
“我生本無鄉,心安是歸處。不管一個人如何堅定淡然,還是會想要尋一處心安是吾鄉,也許在別人看來她根本就不需要去尋找。如此說來,你若是無用,難道我就像是有用的人嗎?”
花滿樓笑了起來,他懂得雲善淵的意思,“哪怕這處心安,不一定完全似你所想的模樣。”
雲善淵也笑了,“這怎麽會是全憑想象,我是真切地感覺着每一面,人不會只有一面。既是吾鄉,那麽就是接受了他的每一面。你難道不是如此?”
花滿樓點了點頭,他自是會接受雲善淵的每一面,正如他知道誰是阻止了鐵鞋想要逃跑的步伐,正如他也知道讓孔雀王妃能毫不猶豫地吐露實情是多麽詭異的武功。
這一刻,兩人都沒有再說什麽,他們都不是神,他們是人。
有些情緒不會在第三人面前袒露出來,可是彼此之間卻沒有保留,這讓他們走得更近了一些。心安即是家,說的不只是雲善淵,也是花滿樓。
“雨小了。”花滿樓站了起來,他取過了一把傘,“我送你一程。”
雲善淵沒有拒絕,她随着花滿樓一起離開了百花樓,看着花滿樓撐開了傘,走入了傘下。“明天一早,我就會離開金陵去天目山一帶。如果一切順利,那麽元宵節能同你一起吃湯圓。”
“好,那到時候,我來包湯圓。”
花滿樓說着想到了陸小鳳的素齋之約,“陸兄的邀約,你真的不去嗎?苦瓜大師的手藝不錯,不去的話是有些可惜了。我恐怕學不到苦瓜大師的精髓,想要偷師學藝,也做不出那樣的素齋。”
雲善淵嘗過花滿樓的廚藝,他在小樓之中時不時也是自己下廚,味道不錯卻與天下一絕還有很大的距離。
“我不求天下一絕。”雲善淵早就嘗過了天下一絕的素齋,不會忘記那種味道,可是她要的僅僅是家的味道。“你做的都好。”
花滿樓聞言又笑了,在雲善淵身邊,他幾乎一直在笑。
正是此時,淅淅瀝瀝的小雨卻突然變了,雨滴驟然間變成了冰珠,以破竹之勢湧向了兩人。
花滿樓一把拉住了雲善淵,擋在了她的身前,兩人急速向後退去。他卻是抛出了雨傘,傘面擋住了蜂擁而來的冰珠,卻并未破裂半分。
下一波的冰珠再度撲面而來,雲善淵眯起眼睛,她揮動了左手,這些尖利的冰珠又變回了無害的雨滴落到了地上。
“石叔,別來無恙。沒想到您會來江南走一遭。”
雨幕中突然出現了一道白色的身影,來人正是石霧。
“瀚海國出了些小問題,它既是在西域之內,我也就為其走一趟江南,将那個小物件帶回去,順便來看你一眼。”
石霧對雲善淵這樣說着,他又看向花滿樓,“對了,花七公子,我也認得。我去花家堡的時候,你已經離開了。所以,我才走了一趟金陵城。”
雲善淵看向石霧,她已經知道了石霧的真實身份。
西域一帶以西域魔教為尊,誰人不懼怕教主玉羅剎,而像是瀚海國那樣的小國,國王也是要看玉羅剎的臉色行事。
為了一尊小小的玉佛,石霧竟是親自入關一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