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一更)
阿吉祭奠了老朋友, 在七夕過後的那一日,他與雲善淵就又踏上了西去的行程。對于雲善淵為何會武功, 阿吉從不過問, 似乎有人生而知之也是一件稀松平常之事,正如他自己,曾在年幼之際, 就做到了太多人做不到的事。
只是天下武道并不存在一帆風順之路,即便出生在世家,從小就天資過人,亦是練得了無雙的劍法,總還是有不如意, 有的不如意甚至根本無法訴說,因為無人能懂。
阿吉駕着馬車, 他雖是缺了兩個手指, 但駕車的技術遠非一般車夫能比,也不能與一般的江湖人比較。若是用一句話來形容,那就是很專業,像是曾經專門練過如何駕車, 才讓人坐得舒适,讓人忘卻旅途的勞累。
阿吉沒讓雲善淵駕車, 而是讓她看看沿途的風景, 或是看看車廂內她買的書,亦或者打坐修習內功都可以。不讓雲善淵駕車,是因為阿吉喜歡駕車這件事, 在此時他就像是一個平凡的趕車老頭,可能要為了幾錢銀子而繼續在外奔波讨生活。
雲善淵也不奇怪師父阿吉的安靜,更不驚訝于阿吉的古怪喜好。
他收她做徒弟,并不會手把手的教她如何練劍,而是慢慢地将所悟傳遞于她知曉。這可能是一個緩慢的過程,也許讓她感知他的古怪喜好,也是讓她感悟的一方面。
雲善淵覺得這種旅行也不錯,她不必多想別的事情,只為簡簡單單旅行。在江湖行走時,更多是從一個地方趕往另一個地方,即便真的有閑暇去看看風景,卻也是忙中偷閑。後來能雲游山川,但也記挂着比試之約,也要一邊撰寫武學心得,總之都是不夠簡單的旅行。
而今,她跟着師父,若是遇到什麽怪人怪事,希望不是讓她一個孩子出面,而是由師父阿吉擺平,就讓她歇一歇也好。
人閑下來,難免就會随意想些旁的事情。
雲善淵來到這個世界,唯二認識的除了師父阿吉,也就只有花七童。
昨日,她摸過了他的脈搏,他曾經身中劇毒,這種毒已經清了,但這卻非他眼盲的原因。
阿吉說他有一位朋友也去江南花家給花家的七少爺診過病,此病已非武功與醫術能夠治療。因為那雙眼睛是被刺瞎的,傷得非常深,除非這世間有換眼之術,否則毫無希望。
對于他那位朋友的話,阿吉說可以信九成九,不過凡事沒有絕對,人生于世,總會有一些微不可能的例外。阿吉不知道花家七公子會否遇到例外,更不知這種例外是什麽,但它會存在。
雲善淵從老妪之處學過醫術,不能說十分精通,她卻有些明白師父阿吉說的例外。
外人之力無法治愈花七童的病,因為他的眼睛被傷了根本。
所謂的換眼之術,以她所知很難實現,即便存在也已經超越了一般武學的範疇,這種武學怕是已經涵蓋了修行天道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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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妪曾認為醫術該是以內力改變體內的病症,當這種武學內力到達了質變的境界,武道向天道轉變之時,就成為了一種修行之法,枯木逢生變便有可能。
只是這樣的修行之法,雲善淵尚且只觸碰到了皮毛,她還站在門檻之外,若她能跨入此門,也就離破碎虛空不遠了。跨過這道門檻,說要耗時許久也不一定,獨孤求敗僅用兩世便得到了機緣,可是要說簡單那也未免荒唐。
如今,雲善淵對花七童的病沒有辦法,她也不知道花七童能否有那樣的機緣,得以觸碰天道。這些事情都太缥缈了,現實是他還是個瞎子,人可能會因不完美而完美。
這件事多思無益。
雲善淵也不知道會不會再與花七童相遇,聽阿吉的話,花家是富甲天下,花七童是花家的七公子,他說不定也不會涉足江湖之事。
“我們要去個地方。”阿吉在進城之後,為雲善淵買了一套男孩的衣物,“那個地方,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雲善淵換上了男裝,她也不是第一次扮作男孩子,完全無壓力。只是阿吉把她直接帶到了青樓,這還是有些在她的意料之外。
畢竟,她還是個孩子,一個女孩子,難為她自己也認識也認識到了這一點。不過她也是青樓的常客了,一回生兩回熟,沒什麽不适應。
在阿吉的眼中,并沒有性別之差,雲善淵只是他收的關門弟子,讓她換男裝也是省去不必要的麻煩。
“青樓是個好地方。”阿吉這樣說着,他不是在開玩笑,也不是說因為青樓多美人而讓男人覺得是個好地方。
“這意思是說,青樓是個知曉天下動向的好地方嗎?”雲善淵去青樓多半都是為了探聽消息。
阿吉搖了搖頭,“今日帶你去見那位朋友,确實是為了這個目的。不過,我的話不是這個意思。”
雲善淵不解地看着阿吉,雖然她的師父年紀大了,乍一看就是普通老頭,但細看他的相貌不凡,起碼在年輕的時候很英俊。難道她想錯了,真是因為青樓是個多美女的地方?
“我曾經做過龜公。”阿吉說到這裏就笑了笑,“現在想來,那真是一段精彩的時光。”
雲善淵腳下一頓,阿吉做過龜公,這樣一個武功不可測的人做過龜公,這也出乎了意料之外。
阿吉看着雲善淵的表情,她會驚訝才對,當年他自己也有些驚訝于自己的選擇,但他還是選擇了那條路。
“做龜公沒什麽不好,在青樓能看到人間百态,這些事是來這的客人看不到的,龜公卻能看明白。”
雲善淵試想着角色對換,她承認她做不到,龜公、老.鸨、妓.女,都做不到。“阿吉師父,你也太能深入生活了。”
“每個人都有悟道的方式,我選擇了跌入塵埃之中。你若想以萬物入劍,那麽你就要離生活更近一些。你可能明白什麽是江湖,也已經深入其中,可是你離生活還不夠近,離貪嗔癡恨愛惡欲不夠近。你不用做我所做的事,你可以選擇自己的方式,去更貼近生活,把腳步放慢一些。”
阿吉邊說着邊請人去叫孫老爺,這就是他今日要見的朋友。
雲善淵想着阿吉的話,她确實一直都在追尋武道與天道,雖說不乏享受當下,但從沒有放慢過腳步,一路匆匆。有時候走得果決了一些,就會錯過很多風景,也會錯過生活的美好。這裏面不乏她詭異的運氣使然,但也是她自己沒有深入生活。
孫老爺很快來了,他見到阿吉很是開心。“老夥計,你總是離開西域那破地方了。那裏都是沙子,有什麽好呆的,還是這花花世界好吧。”
阿吉搖了搖頭,“我是來江南辦些事,途徑銅陵正好來看你一眼,你既是在此,那就認識一下我收的徒弟。你我之約,将來小雲若是願意,也能繼續下去。”
孫老爺是個三四十的中年男人,看上去有些不靠譜,似是常常混跡在青樓中的男人。雲善淵看着他,這樣子很适合做情報工作,只是他的武功不算太高,只怕是隐藏了身份,否則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孫老爺瞅了一眼雲善淵,他拉住阿吉就往走,“我們換個地方說話。你原來是更想不通了,還拐了個徒弟。不過,你的想不通對我倒是好事。我還愁你死了,我怎麽辦呢。”
“小雲啊,我姓孫。那些人在我有錢的時候叫我龜孫大老爺,我沒錢的時候叫我龜孫子。你随便叫我什麽都行。”
孫老爺對雲善淵笑得有些谄媚,“做我這行的掙錢也不容易。我當年沒學好武功,現在是提着腦袋幹活。你別嫌棄,我武功不行,打聽消息的本事一流。将來你保我安全,我包你連小紅用的肚兜是什麽顏色都能知道。”
雲善淵輕咳了一聲,阿吉師父認識的朋友,即便跟他是兩個年齡段的,但是古怪程度也有三分相似了。
“将來的事情,将來再說。不過,我對別人肚兜的顏色不敢興趣。”
孫老爺有些苦惱撓頭,他壓低了聲音說,“你這是要知道亵褲的顏色,這也可以有。”
雲善淵真想要扶額,她要知道別人亵褲的顏色為了什麽,她看上去那麽好色嗎?“孫老爺,我才六歲半。”
孫老爺點頭了,“我像你這個年紀也去青樓混了,就是因此沒學好武功。這麽說來,你還是和阿吉去西域住着,好好學武功。學好了,我也安全。”
這究竟是哪一處啊!雲善淵看向阿吉,她這師父像是什麽都沒聽到的樣子。
阿吉等雲善淵與孫老爺不再說話了,他才開口,“我這次去西域不會再回來了。我在江南老家的事情,你幫忙留心一些,那些錢財都是身外之物,只是還有些産業沒處理,都等将來小雲看着辦了。”
“這你放心,讓我插手管事,我沒那個本事。可是幫忙留心着動靜,還不在話下。”孫老爺這樣說着,三人已經走到了一家酒樓門口,卻是看到掌櫃的輪着大掃帚從裏面沖了出來,他正在追着一個七八歲的男孩。
“小兔崽子,你有本事別跑!你敢偷酒喝,那壇酒是從白雲城運來的,你可真會挑。”
這個男孩對着掌櫃聳肩一笑,“章掌櫃,我賠還不行嗎!你說要洗多少盤子?”
“洗盤子?不用洗盤子,你讓我結結實實地打一頓就行。”掌櫃的說着要掄起掃帚,只是他腰一閃,掃帚脫手飛了出去,直沖着阿吉而去。
阿吉仿佛沒有見到飛來的掃帚,他伸出左手,手指輕輕一夾,這掃帚便止住了。“這銀子,我替他付了。白雲城的酒還有多的嗎?”
掌櫃看到掃帚飛了出去,他是臉色一白,可別打到客人。“有,還有幾壇,客官您要一壇嗎?”
“給我裝幾個小瓶裏,我帶走。”阿吉說着付了銀兩,他本來想去酒樓吃飯,可接了掃帚又不想去了,不是說不吃飯,而是想去普通面攤。
掌櫃給送來了十瓶酒。阿吉将其中兩瓶給了孫老爺,還有兩瓶給了那個男孩,又問雲善淵,“喝嗎?”
雲善淵點頭之後,也分到了兩瓶酒,她更好奇白雲城是什麽地方。不過顯然阿吉現在沒有解釋的心情。
他們一行三人正準備離開,那個男孩叫了一聲,“老爺爺,謝謝你的酒。我能問個問題嗎?剛才你接住掃帚的本事是什麽啊?”
阿吉回頭後想了想說,“我随意而為,若要說是什麽,就當做是,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男孩呆在原地,仔細琢磨着這句話的意思。
雲善淵也是思考了起來,所謂萬物入劍便是如此,既是詩文可能化出武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