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
在約定之日,雲善淵與東方不敗在黑木崖下一戰,這一戰不為輸贏,不論生死,只是問道。兩人沒有停歇地打了三天,雲善淵最終死在了東方不敗的手下。
雲善淵卻沒有了遺憾,這次的死亡是她求仁得仁。在這場對戰中,她認清了自己的劍道,不是誠于劍,而是誠于心。心随意動,心之所向,劍之所指。
故而,她想要放下手中之劍,因為萬物皆可為劍,她也不必再拘泥于手中緊握的利劍。
不知東方不敗悟到了什麽?如果他得悟天道,那麽破碎虛空之後,他們就還會相見。
雲善淵這樣想着,她已經來到了新的世界。
此次她借着一個六歲女孩的身體還魂了。根據原身的記憶,他們一家住在江南一帶,本就是普通的農家,她的母親自打生下原身之後身體就不好,而原身的父親病故後不久,她的母親也沒支撐太久去了。
小小年紀,身無長物,家無餘才。原身一個六歲的小孩,不知該如何為生,也沒有親戚可以投靠,依靠鄰裏鄉親接濟了一段時間,可這終究不是長遠之計。無法吃飽飯,人的抵抗力也就不好,原身就因為風寒外加饑餓,死在了自家的小茅屋中。
雲善淵強大的靈魂進入了原身的身體,将其身體的暗傷修複之後,她睜開眼就看到了家徒四壁的小茅屋,而她套着一身很不合身的破爛衣服,床邊放着一雙已經破洞的鞋子。
‘咕咕咕——’肚子不斷發出了抗議。
雲善淵趕緊從儲物空間裏拿出一塊糖嚼碎了吞下去,然後又慢慢就着水吃了一個饅頭,這才緩過來了。餓死是很殘忍的死法,她的儲備糧只能撐一兩天,當務之急是要出去找吃的。
這個小茅屋位于村子靠近大山的這一側。
雲善淵暫且無從得知所處的朝代,也不知這座山的名字,但她從原身的記憶中知道有人會去山裏采藥,也有人去山中打獵。這就意味山裏着有野果、有野味,光是想象,她沒填飽的肚子就有又要餓了的趨勢。
于是,雲善淵在一邊修行內力的同時,也開始了逐步地探山之行。
從一開始的只能吃些野果,到了一個月後用石子打死了一只山雞,總算是吃到了她來此之後的第一頓肉。
村裏人大概知道住在山邊的小女孩靠吃野果為生,可他們也幫不上更多的忙,如此有的吃餓不死便算好事。
雲善淵并沒有急于離開小村莊,原身本就是不善言辭的小孩子,與村中人也無多少交流。此處雖然清貧了一些,卻與外界沒有太多往來,算得上隐居之地。她想要等到內功小成之後,再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畢竟人在江湖,很多時候都是以武力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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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日子大約過去了半年之久,雲善淵原本自備的那套衣衫也洗得有些發白了。她決定今日進山将看中的那株草藥采下,也該到縣城中走一遭,去了解這是什麽樣的世界,更實際的是買一兩套換洗的衣物。
誰想到,她進山之後,原本看中的草藥卻是被人捷足先登了。這可不是一般人能采到的草藥,因為它長在了一處高崖之上。
雲善淵正巧遇到了那個采草人,而她一路來到崖邊的過程中,竟是未察覺到此處有人存在,可見這位采草人不簡單,他的武功已經深不可測。
不過,采草人看上去很普通。他是一個白頭發的老者,不知究竟幾歲了,該有七八十了。他的右手拿着一株植物,只是他左右兩手的拇指卻都斷了,卻是不知誰人可以傷他至此。
老者看到雲善淵,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确定地說,“你看中了這株草。”
雲善淵雖然遺憾草藥被人捷足先登了,可是畢竟山中的植物,不是她自家種植的草藥,認真算起來先到先得。
“前輩先我一步,這株草就是前輩的。”
“這草給你,你是要去賣錢的,我不缺一株草。”老者将草遞給了雲善淵,“小姑娘,你有這等輕功可以采到草,那麽會用劍嗎?”
雲善淵接過了這株草,她敏銳地察覺到老者的提問是一個機會。
人的一生會有很多選擇,如果她選擇了認為老者素未平生而不願多談,那就會走上另一條路,只是此刻她點頭了。
老者氣息平和,對她沒有惡念。此刻,他的眼中更多是起了一種興致,收徒的興致。
“我會用劍,但我又有些不知如何用劍。”雲善淵說出了她心中的疑惑,“劍可以是劍,但如是心中有劍,那麽萬物都可為劍,劍亦非劍。可是要怎麽樣才能如此呢?”
老者的眼睛一亮,他本就是天縱奇才,十歲之際便擊敗了當時的華山第一劍客。如今回想起來,從五歲習劍至今七十五載有餘,他從拿起劍到放下劍,只是到了耄耋之年卻沒有一個傳人。
今日,卻是被他遇到了合意之人,他問的正是‘劍非劍,我非我’的劍道。
“我叫阿吉。”老者微微彎身看向雲善淵,“我可以教你世上至殺之劍,亦能教你世間無争之劍,還有你問的似劍非劍。不過,我們不會留在這裏,我習慣了住在西域大漠之中,你是否願意随我一路西行?”
雲善淵朝老者一拜,“弟子雲善淵見過師父。”
老者笑着扶起了雲善淵,并非以手,而是以氣,“小雲,你不用叫我師父,叫我阿吉,我喜歡聽人叫我阿吉。”
“阿吉。”雲善淵念出了這個名字,這一聽就是假名。可是到了阿吉的境界,真真假假又有什麽分別。
阿吉笑着點頭,“如此甚好,我也是有徒弟的人了。我不希望你傳我衣缽,而是希望你走出自己的劍道。”
阿吉說他來江南本是要處理一些家産之事,如今他也懶得動了,這些事情将來留給雲善淵去處理,随便她想怎麽辦都可以。
兩人坐在馬車一起離開了小村子,不急不緩地準備向西域大漠而去,先是到了江南一處城中。恰逢七夕時分,阿吉說他要去祭奠一位老朋友,在此多停留一晚再走。
雲善淵沒有意見,她順道了解了這個世界,也是一個她不曾聽聞的朝代,與明朝年間的風俗有些相近,卻因為有江湖的存在,有了很大的不同。
不管怎麽樣,七夕都是一個熱鬧的節日。等到月上枝頭,城中就人頭攢動,各式小攤販出來擺攤,而城中也挂起了不同的花燈。
雲善淵卻沒有去街上湊熱鬧,剛剛在吃晚膳的時候,她又掉了一顆牙齒。這回上下對稱地掉了兩顆門牙,張嘴就有漏風的感覺。
即便她轉生重活,卻也還是要遵守一般的成長規律,比如說六七歲開始換牙這件事。雖然掉了兩顆牙齒并沒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地方,但此刻她更想歇在客棧裏。
窗外的天氣卻說變就變了,剛剛還是明月高懸,卻是在頃刻之間降下了一場暴雨,将城中正熱鬧過節的人弄了措手不及,那些原本懸挂的花燈也被澆滅了。
雲善淵看到窗外下雨了,她覺得炎熱的氣息被帶走了,反倒是從懷中取出了剛掉的下颚門牙。聽說小孩掉牙了,上颚的牙齒要向下扔,下颚的牙齒要往上扔,這樣才能長得整齊。
左右也是閑來無事,她拿着那顆牙下了樓,也沒走離客棧太遠,就是沿着客棧的屋檐下方,拐到了客棧之側的小巷中,準備第一次嘗試這種實則毫無意義的扔牙行為。
“看來我還童心未泯。”雲善淵自言自語地要将牙齒扔到了客棧的屋檐上。
她随即就想了,也不知扔牙齒是不是一定往自家的屋子上扔。算了,扔都扔了,也別計較那麽多,反正也就傻一次,感覺也還行。
“咚!”這一聲有些太響了,不是牙齒砸中屋檐的聲音,而是有人摔倒的聲音。
雲善淵向小巷中看去,在黑夜的雨幕中,一個男孩從泥潭中爬了起來,向她這個方向步履蹒跚地走了過來。即便男孩的衣着被泥水弄髒了,可也還能看出它本來的做工精良與價值不菲。
“你還好嗎?”雲善淵随口問了一句,男孩看起來與她差不多大,也就六七歲左右。他的臉糊了一臉泥水,卻也能認出那有些無助的表情。
他該不會是因為今日逛燈會人多,然後天降暴雨與家人失散了?“你是不是迷路了?”
男孩聽到雲善淵問話,他的頭微微偏了偏,想要向前走過來,卻是差一點就踩到前方半米的一個大水坑裏。
雲善淵眼疾手快地先向男孩處竄了過去,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将他帶離了水坑。只是握到男孩手腕的那一刻,她确認了兩件事,男孩會武,他的身體剛剛大病一場,似是重過劇毒。雖說毒素已經清了,只怕會有後遺症。
“謝謝。”男孩說着伸手摸了摸,才扶住了身邊的牆面,站穩了身體。
雲善淵見到這個動作,她忽而想到了什麽,“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被人弄瞎了。”男孩說得似是平淡,卻能聽出他言辭中的悲哀。“三個月前,剛剛瞎的,現在還不太習慣。”
雲善淵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麽。雖是看不清男孩泥水下的面容,可她知道這是一個有錢人家的孩子,他學了武功,筋骨不錯,能有大成的可能。
這讓她不可避免的想到了原随雲,出生在武學世家,本是天縱奇才,卻是個瞎子。
曾經雲善淵也想過,如果那夜月色很美,她與原曉多說幾句,一切會不會不同?她知道不會,因為沒有原曉,只有原随雲。
今夜依舊沒有月亮,只是她卻做不到像那夜一樣的沉默。
“那你就看不到我的醜樣了。”雲善淵想要打破沉默,“你知道掉了兩顆門牙的樣子着實不怎麽美觀。”
男孩愣了愣,沒有想到雲善淵會這樣說,他第一次聽到這樣有趣的說法。然後,他微微一笑,“可是你告訴我了,我能想象出來沒了兩顆牙齒的樣子。我也剛長出了新牙,還沒有長全。”
雲善淵這才看清男孩的一顆門牙只有米粒大小,對于他們這個年紀的孩子來說實屬正常。
“所以,我看到你的醜樣,你沒有看到我的,還是你贏了。看不見,也不就一定是壞事。可以聽到花開的聲音,可以聽到雪落的聲音,這都是普通人少有留意的事情。”
男孩聽着緩緩點頭,“你說的有道理。那你聽過嗎?”
“恩,我也曾失明過三年。”雲善淵想說上輩子何止失明,更是外加癱瘓,那滋味誰試誰知道。
“可是爹已經為了我遍請名醫,我的眼睛不會好了。”
男孩還是有些落寞,沒等雲善淵再說什麽,他又笑了起來,“不過這樣一來,我就能比你多聽到更久的花開聲、雪落聲,說不定我能試着去聽到更多更美的聲音。”
若說之前,雲善淵不過是因為心中的故人之念而多說了幾句,那麽此刻,她是真的對男孩另眼相看了。一個孩子能有如此開闊的胸懷,能如此笑對黑暗,這分氣度是她也不及的。“我想你一定能更多更美的聲音。”
男孩點了點頭,“我姓花,家裏人都叫我七童。”
“花、七、童,這一聽就是你的小名。”
雲善淵不在意男孩說的是大名還是小名,此刻他說出小名,倒更像是孩子想要認識一個新朋友。“那我也告訴你小名,我叫雲愈,雲游的雲,治愈的愈。”
“小雲,你在同誰說話?”此時阿吉回來了,他剛要回客棧,就看到小巷中的雲善淵,還有一個七歲大的男孩。“有要幫忙的嗎?”
雲善淵想起了最初的問題,她看向花七童,“那是我師父,你是不是迷路了?我送你回家。”
花七童微微搖頭,“不用了,我應該沒找錯地方。這條小巷出去,左側第三間,是不是大通錢莊?”
“是大通錢莊。”雲善淵更覺得花七童了不起,他能記得如此清楚。
雲善淵先回頭對阿吉說到不用幫忙,然後與花七童一起出了小巷,陪他走到了大通錢莊門口。
錢莊還沒有關門,夥計見到了門口一身泥漬的花七童先是愣了愣,然後大叫到,“掌櫃快來啊,七少爺來了。”
雲善淵見夥計認出了花七童,她也就不再逗留。這時花七童該做的是換一身幹淨衣服,快點回家與家人相聚,想來他的家人也十分擔心。
“那我就先回客棧了,我們有緣再見。”
花七童伸手拉住了雲善淵的衣袖,然後有些不好意思地松開了,“對不起,我忘了我手上有泥。你的衣服……”
“沒關系,洗了就好。”雲善淵不知花七童還要說什麽,“你還有事?”
花七童不确定地問,“我還不能聽到花開雪落的聲音,等我聽到的那一天,我們真的還會見面嗎?”
雲善淵注視着花七童,他絕不是第二個原随雲。即便身處無邊黑暗,他的心會是光明的。起碼,她希望如此。
雲善淵在花七童略帶期待的表情下微微點頭,才想到他看不見,便是用小指勾起了他的小指,“我想會的,到時候我們再交換彼此的名字。”
花七童也勾起了小指,兩人的拇指相觸既分。“那麽,我們有緣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