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番外】
“不——”王憐花凄厲的叫聲在這漫天風沙中有些失真。
沈浪幾乎是用盡了全力抓住了王憐花, 才沒讓他如同發瘋一般撲向那個如同鬼魅般出現的流沙河。
“王憐花,你清醒一點!你這條命是雲姑娘換來的, 你就那麽迫不及待地去送死嗎?”
話說一行四人進入沙漠後, 一如計劃之中地見到了快活王。
為了探尋青龍會的消息,快活王确實只帶了四五個人前往那個藏有線索的地宮。他在獲得了有用的線索後便心情不錯的離開了地宮,準備回到現居的樓蘭古城做一番詳盡的計劃, 再入關去謀求龍頭老大的權柄,掌控整個青龍會。
此時,雲善淵扮作的司徒變帶着易容的王雲夢,與行至半路的快活王相遇了。
快活王并未懷疑,因為色使回樓蘭确實需要經過這條路, 而且司徒變一如既往地将要獻給他的美人先弄成了可怕的模樣,此等易容術可謂是天下一絕。快活王是個喜好美色之人, 在得知了青龍會的線索後心情大好, 便讓雲善淵當夜就把這個美女處理一番獻給他。
正是在大漠中天色剛暗下去的這一刻,沈浪與王憐花也到了,就此一場戰鬥便說來既來的開始了。
快活王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變故,在他的護衛都被一一清除之後, 他知道今夜繼續戀戰沒有好處,以一敵四, 他必敗無疑。快活王想要憑借他對于大漠的了解先逃離此處, 可是王雲夢怎麽會給他這個機會,今夜必須親手割斷柴玉關的脖子,才能了結了她的仇恨。
然而, 所有的計劃總會遇到一些意外,沙漠之中尤其如此,風暴來得毫無征兆,正是沖着五人所交鬥的方向而來。
快活王想要逃,但是王雲夢步步緊逼地跟着他,即便風暴來臨,她也沒有絲毫先避一避的打算,與柴玉關一起死在大風暴裏,可能就是她的執着。既然不能相愛,那麽不如就一同毀滅。
王憐花不能接受王雲夢的選擇,他的母親寧願與柴玉關一起死,卻是要把他一個人留下,讓他失去最後一個親人。
雲善淵拽着王憐花快速撤離了。人與天相鬥,他們對上這股沙暴并沒有勝算,即便是有武功在身,但與這種自然的力量相比,卻仍是要自愧弗如。
只是,雲善淵沒有想到逃過了沙暴這一劫,并沒有給他們絲毫喘息的機會,就再遇了流沙河。在沙塵飛揚中,月光已經變得朦胧不清,兩人不知何時就闖入了流沙河的地盤中,腳下的巨大吸力宛如要将他們一口氣吞入無盡沙漠中。
如何才能逃出流沙的吞噬?在面對一個小的流沙坑時,也許還有一二三等步驟的做法,說是不要掙紮妄動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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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身處這樣一條流沙河時,這些步驟都毫無意義,它就如來自地獄的冥河,要把人拽下地獄。即便是輕功蓋世,但若已經身陷其中,也是掙脫不得。
在最後一刻,雲善淵用盡全力,将王憐花一把甩了出去,将他抛向了另一側沈浪的方向。幸而沈浪所在之處,與流沙河尚有幾米之遙,也就是這幾米的距離便是生與死的距離。
雲善淵把王憐花抛了出去,用力的兩相作用下,她也徹底被流沙河吞噬了。
王憐花即便掙脫了沈浪的束縛,他想要轉身做些什麽,其實也根本來不及,這流沙河出現的詭異,消失的也詭異,仿佛一切都是在幾息之間。
風沙也停止了,流沙河也不見了,大漠一如既往的安靜,再過一會空中的沙塵都落回了沙地上,月光就會如水般灑下來,将剛才驚險至極的一幕徹底掩埋。
王憐花滿身塵埃,臉上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黃沙,他跪在沙地上,已經提不起一絲力氣。他看着雲善淵消失在了沙漠之中,聽到她說的最後一句只有活着二字,而他們上一次好好說話還在半年之前。
他阻止不了母親要與父親同歸于盡,也阻止不了雲善淵執意将生的機會留給他。一直以來,他都肆意地活着,卻始終無法得到最想要的。
“為什麽?你就一定要還我才開心嗎?你要還,不該是用命。我只想能有一個人買糖給我吃就夠了。”
沈浪聽着王憐花不斷重複着這些話,他擡頭看向了月亮,今夜是滿月之夜。可總是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此事古難全。
**
在被流沙徹底吞噬之後,雲善淵動用了內力護住了身體,可是依舊無法抵過被攜帶着巨大力量的沙子帶來的活埋之痛,然後她就失去了意識,當時她覺得應該是必死無疑了。
雲善淵卻是沒想到,還能有睜開眼睛的這一刻,雖然渾身都很酸痛,胸口還悶着一股氣,但能活着已經是意外。看來她這輩子真的從九死之中得到一生了,連帶着之前那些逢兇化吉的運氣,她都不太相信這是她的運氣了。
雲善淵躺在沙地之上運行了一周天內功,稍稍緩解了身體的傷勢,開始打量起目前所處的位置,也是不知道流沙河将她送到了哪裏。
若是大漠深處,那麽她事先放在儲物空間裏的應急食物與水,恐怕不夠支持她離開。
此刻,雲善淵擡頭看向了天空,在沙地之中沒有比借助月亮與星辰來定位更好的選擇。然而,這個夜空卻是那樣眼熟,她見過一次就沒有能忘記。
‘三年後,如果你還堅持。那我會去太湖找你。’
‘好,三年,月下之約。我想陌上花開的時候,你就會回家的。’
如此月圓之夜,亦是在沙地之中,有人許下了承諾,有人說出了期許,只是并沒有能實現。
雲善淵猛然站了起來,她知道所在的方位了,更知道怎麽從這裏離開大漠入關。即便輾轉了時空,物是人非,但她知道她曾走過這條路,走得時候不曾刻意銘記,如今卻仍舊記得。
雲善淵沒有停留,她想要盡快離開,她環視了四周一圈,卻是看到不遠處有個突兀立着的小沙包。
不知怎麽的,她想到了風清揚說的,他尋到孤獨求敗的沙地密室是運氣使然,因為迷路誤打誤撞地進入了其中。那個密室之外沒有特別的地方,沒有什麽可以定位的植物,從外看就是一個小沙包,裏面有一條向下的通道。
雲善淵走向了那個小沙包,走進之後就發現沙包內的空間并不大,卻是有一個通往地下的入口。
她走了下去,這條通道并不長,不多時就到了地下,這是一個石室,而她的面前有兩扇石門。一扇微微開了一道門縫,上刻着‘劍譜’二字。另一扇卻是緊閉着需要打開機關,上刻着‘所悟’二字。
雲善淵先推開了左側的那道門,裏面正是刻着《獨孤九劍》的劍譜。風清揚曾将這一陣套劍譜都記錄了下來,雲善淵也見過了那本他記錄的劍譜,與石壁上的內容一模一樣。
因此,這裏就是獨孤求敗的沙地密室。可是,它為什麽會在這個特別的地方?
雲善淵走出了左側的石室,她來到了右側的石門面前,她隐約猜到了機關的密碼是什麽,按動了那行數字,那年那月那日,曾有一約,卻是失約之日。
機關密碼是對的,右側的石門被打開了。
雲善淵微微握了握拳,此刻她已然猜到了那種可能,卻有些不敢走入石室了。
一千年,他們之間相隔了一千年。不只是此生,上輩子也是相隔了一段無法跨越的時光。
雲善淵深吸了一口氣,還是推開了石門,這裏面點着三盞長明燈,将石壁上的文字幽幽照亮。
‘小愈,我不知是否可以稱呼你,正如我不知該如何刻下這段文字,因為我有着一絲疑惑,你說要怎麽樣才能認定一個人是誰?
是憑借身體與容貌,還是憑借他的靈魂?可是如果這個靈魂什麽都不記得了呢?轉世重生之後,當人前塵盡忘,他應該就是一個全新的人,再也不是之前的那個人了。
我出生在獨孤門閥世家之中,隋末之際,正是有多方勢力相鬥以圖問鼎天下。我卻沒有朝堂争鬥的野心,生來就想要成為一名劍客,卻不只限于劍客,而是要一步步成為大宗師,走到武道的巅峰。
這一路,我走得不算順暢,沒有能拜入名師門下,學習了一些基礎武學之後,全靠自己領悟着劍道。雖然不夠順暢,卻在弱冠之前以一把利劍與河朔群雄争鋒,但也在二十九歲年,用紫薇軟劍誤傷了俠義之士。後來我改用了重劍橫行天下,而四十歲之後漸漸放下了手中的劍,不滞於物,開始追求無劍的境界。
我所在的時代不乏高手林立,我一一向他們挑戰,一一打敗了他們,成為了獨孤求敗。只是行走江湖三十多年,卻是越發的寂寞,最後卻是遇到一只神雕,與它作伴隐居在了山谷之中。
那種高手的無邊寂寞似乎與生俱來,卻在找不到敵手之後,越發得深刻,它貫穿了我的一生。我想能求得一個知己,或是一個對手,或者心甘情願敗于某人,可是始終不曾遇到。
世人稱我為劍魔,即便後來我放下了手中的劍,我知道我的劍意裏始終帶着一股魔意。執念深,則入魔。
直到死亡來一刻,我終于知道執念因何而來。太湖畔,圓月下,一個人沒有能等到另一個人,屬于楚留香的那些記憶出現在了靈魂之中,我看到了他的不甘、愛戀與執着。
可是又能如何?我這一生都沒有遇見過香香所愛的小愈。
也不知是不是這種執念,讓我竟是在死後帶着過往的記憶在這個世界新生了。我依舊出生在獨孤家族中,只是這個世界的歷史與上一個世界卻有些似是而非,沒有了唐朝卻是有了棠朝。
但是這些對我來說,沒有太大差別。此生此世我還是獨孤求敗,沒能求得一敗。幸運的是,我在游歷之中得到了探尋天道的機緣,就此我悟出了屬于我的破碎虛空之路。
因為感悟天道,我對很多事有了更透徹地認知。也與李道長相識,他是一位蔔測天機的高人,他應證了我的猜測,你終有一日回來這個世界,就像上一世你也來到過我的世界。其實,也說不清是誰到了誰的世界,因為我說不清是不是因為香香的執念,才有了我的兩世為人。
可是,我是獨孤求敗,并不是楚留香,這便是開頭我的提到的疑惑。
如果最初之際,我能帶着記憶而生,我想一切就會不同,而非僅僅是獨孤求敗有了一段前生的記憶,我看到了香香的那種愛戀,但我已過了自己的一生,對那些記憶也只是明白而已。
如果在我的時代,我與你在人海相遇相知,一切也會不同,你不再只存在于一段回憶中。從記憶中,我可知我們算得上志趣相投、處事相近、相契相合,我們一定能成為朋友,或許還會有更進一步的可能,但是時也命也,我們并未相遇。
在将要離開這裏前往更高的世界之際,我刻下了這些文字,建造了這間石室。
我知你會來,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告知你楚留香已經死了,活着的是獨孤求敗。我放手了,你也該放手了。
若是沒有香香的愛念,不會讓獨孤求敗獲得破碎虛空的機緣,沒有破碎虛空,我們便不能再見。可是有了獨孤求敗的破碎虛空,香香也就是死了,你與他便不可能再見。
人活于世,總有些遺憾,總會有些無法處理的悖論。
我看淡了,我想你也看淡了。我先一步去往更高的世界,你應該也會來。
那時如果我們相遇,就是獨孤求敗與雲愈的相遇。我可能找到了對的伴侶,你可能已經有了相愛之人,過去的那些事于我們已經散了。
若說我還有什麽能做的,至多就是願你這一世能別再九死一生,而是可以逢兇化吉,但我也不知我的祝福有沒有用,畢竟我們相隔着一段長長的時間,長到王朝更換,長到了青史成灰。
最後,我想我們不必悵然于此情可待成追憶,而是有朝一日,笑言一壺濁酒喜相逢。
獨孤香’
雲善淵凝視着這段刻文,在沉默了很久後,她終是笑出了聲。
原來如此,如此的執念,如此的死亡,如此的錯過,如此的放手。志趣相投、處事相近、相契相合,這些又能如何,時機錯了,就都錯了。
這一世,他們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放手,往者不可追,也不必說什麽只是當時已惘然。
雲善淵從儲物空間中取出了那幅畫,畫中三人一如舊時模樣,無花最先死了,楚留香也不存在了。
“楚留香,香香,獨孤香,獨孤求敗……”
雲善淵呢喃着點燃了這幅畫,看着它被燒成了灰燼,此刻過去的真的都過去了。
獨孤求敗先一步破碎虛空而去,将來相逢,他們都會敬往事一杯酒,卻都有自己新的人生。
這樣很好,非常好。
雲善淵笑着一掌擊在了石壁之上,她離開了石室。
等到她走離沙包之後,那處發出了一聲轟的聲響,整個石室坍塌了,便盡數被黃沙掩埋,一如這個沙漠中其它被掩埋的秘密與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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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王森記。
王憐花身着了一襲白衣,他從未穿過這個顏色的衣服,可是如今父母雙亡,他怎麽能再穿着那身紅衣。
沈浪與朱七七離開了,王憐花也不想再看到他們,他更願意一個人呆着,随便去哪裏都行,反正并沒有區別。
“看來,我來的還算是時候。再晚一步,王公子就要出遠門了。”
王憐花聽到這個聲音,他手中的包裹掉在了地上,幾乎是不敢置信地轉身,看到了雲善淵站在屋外。
“你……”
雲善淵将手中提着的一個紙包扔向王憐花,“經過西安時買的,瓊鍋糖宜脾胃,潤肺腑。”
王憐花接着了紙包,他看着手中的紙包,再看向雲善淵,愣了片刻之後,終是幾步走出了房間,一把抱住了雲善淵。
“你回來,回來了,沒有只留下我一個人。”
雲善淵沒有在第一時間避過,卻也沒讓王憐花一直抱下去,她推開了王憐花,“久別重逢,激動一下就好了。你再這樣,我可要認為你是故意在占便宜了。”
“我…”王憐花剛想順着往下說,他就是占便宜又能怎樣。
只是王憐花看向雲善淵,沒能從她臉上看到一絲的悸動,他們之間終究是錯過了最好的時機。如果,那時他接受了雲善淵的心意,一切就會截然不同。不過這都不重要了,雲善淵能活着回來,他就覺得夠了。
雲善淵不是沒感覺到王憐花的心意,只是那份心動已經過去,後來發生了太多事,他們沒能抓住那個時機,而她與東方不敗已經定下了十年之約。
“我與東方相約十年後一戰,說是不論生死,但我已經有了死的覺悟。這十年想到處走走,你呢?你有什麽打算?”
王憐花聽到雲善淵這樣說,他并不感到意外,本質上他們是不同的兩種人。
他不會為了探尋武學之道而與人生死相鬥,其實也做不到失去了所念之人能快樂的生活。所以,他們是朋友會更好,那樣十年之後,他不會傷得更深。
“我也打算到處走走。”王憐花恢複了随意的笑容,“你既是要與東方不敗一戰,不如我們把所學都寫下來,你既是能從我身上學到那些高深的武功,這本書也能留給後人,證明你來過、活過。”
雲善淵答應了王憐花的提議,合著一本武學之書,這一過程能相互學習,更能加深自己對所學的領悟。
“這個主意不錯,你也難得能說個正經主意。”
王憐花無辜地嘟了嘟嘴,“我一直都很正經,是你的眼神有問題。你見過比我更正經的人嗎?”
雲善淵無奈地搖頭,她着實沒見過,怕是以後無不會遇到。相遇即是緣分,不管緣深緣淺,緣分仍在時,便笑而處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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