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雲善淵。”雲善淵報出了姓名微微朝後退了一步, 她被張潔潔那種不加掩飾的雙瞳剪水的目光看着,還真有些哭笑不得。這感覺是新奇到了讓她也無奈的地步。
“張姑娘, 我只想請問一下, 這裏是不是麻衣教的地盤。”
張潔潔伸出了一根手指擺了擺,“我們說好的,我回答你的一個問題, 你已經用掉了提問的機會。”
可不正是用在了詢問張潔潔的名字上。
雲善淵搖頭笑了起來,張潔潔還真是古靈精怪。“張姑娘,要是這麽算,你也問了我兩個問題。”
“所以,我再給你一個機會。”張潔潔指了指天上, “前日大雨過後出現了彩虹,可是我睡過頭了, 沒能看到彩虹。如果你把它捧到我的手上, 別說是一個問題,就是十個問題,我也一定坦言相告。”
雲善淵看了一眼天空,還好是摘彩虹不是摘星星, “張姑娘,你确定要的是彩虹?”
張潔潔點點頭, 她看着雲善淵, 眼中全是期待。“所以,你真的可以?”
雲善淵從衣服的錢袋中取出了一塊手指大小的透明三棱鏡,以如今的玻璃制造工藝, 這塊透明三棱鏡稱得上絕對的價格不菲。她經營了一些産業,其中有燒制玻璃與琉璃這一塊,但即便是她也沒幾塊這樣的透明三棱鏡。
雲善淵牽起了張潔潔的一只手,将三棱鏡放到了她的手心,對着太陽光慢慢調整了角度,在張潔潔的手掌就出現了一道彩虹。
“張姑娘,這東西送你了。只要是太陽當空的日子,你可以盡情欣賞彩虹。”
張潔潔看着手心的彩虹,她握住了三棱鏡,眼中滿是欣喜,卻也帶着淡淡的失落。“看來,你真不是男子。若你是的話,我覺得嫁給你真沒有什麽不好。好了,我也是言出必行,就回答你的提問。這裏是麻衣教的地盤,所以你們是想要進入麻衣教?”
雲善淵松了一口氣,總算沒被繼續認定是男子了。“我們是來找一位叫霍天的人,張姑娘聽過嗎?”
“我沒有聽過。”張潔潔補充說到,“山裏的人都奇奇怪怪的。我說過有的人忽胖忽瘦,那是練功走火入魔了。有的人喜歡戴着面具,從來不以真面目示人。有的人忘了自己叫什麽名字,把前塵往事全都抛棄了。你們要找霍天,我是沒聽過,他可能是改名了,這也正常。”
雲善淵與楚留香對視一眼,這也在情理之中。麻衣教頗為神秘,來到這裏的人不願再被提起前塵,隐姓埋名也就并不奇怪了。
楚留香問到,“張姑娘,你能帶我們進山,找一找霍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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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潔潔聽到這個問題,她的神色也從笑容滿面變得嚴肅了起來,“你們真想要進山?這裏并不容易來,而進了麻衣教想要離開就難了。看在這禮物的份上,我勸你們不要去。”
“可是我們有必須見一見霍天的理由。”楚留香想了想,“可惜張姑娘并不知誰是霍天,否則喊他出來一見也是好的。”
張潔潔吐了吐舌頭,“他出不來,我是偷跑出來的。教中其他人想要出來,那是要持有教主、長老們的手令才行。”
雲善淵了然地點頭,“如此一來,那只有我們進山了。君子一諾,也就不能反悔。”
她既是答應了畢道凡将畢空送到霍天的手中,更是想從霍天那裏問出一些線索來,不管這麻衣教到底是何種龍潭虎穴,那都必須走一遭。
楚留香也是笑着點頭,他來了這裏就不會退,何況他的身邊有雲善淵,即便真是最不好的結局,那算是死能同穴了。“張姑娘,帶路吧。”
張潔潔見兩人心意已決,她也就沒有再說什麽,路是自己選擇的,選了就只能走完。“好,那就跟我走吧。”
進入麻衣教的路并不好走,并非是說路況不好,而是沒有教內人帶路,是無法通過這被布置了奇門遁甲的樹林。
張潔潔拉着雲善淵走在了前面,雲善淵并不習慣被人牽手,她其實還有些擔心,張潔潔不會心裏還有奢望吧?
“張姑娘,我……”
“我知道你是女子。”張潔潔面露惋惜,“易容術能騙人,但是脈搏騙不了人。”
雲善淵詫異地看着張潔潔,她們兩人确實雙手相觸過,張潔潔拂過她的脈搏也不過是一瞬的時間。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就推斷出她的性別,如此把脈之術足見張潔潔的醫術不低,那麽原曉說麻衣教藏龍卧虎絕非妄言。
“張姑娘好本領,是雲某讓你錯愛了。”雲善淵也不知該說什麽好,她還是第一次身着女裝也被女子一見鐘情了。這樣想想,張潔潔真是很有趣的人。
很有趣的張潔潔貼近了雲善淵的耳邊,“那你想不想知道,我為什麽選中你,而不是那個楚留香?”
雲善淵也有一絲好奇,但她對這些事并不喜歡追根究底,所以搖了搖頭。
“你不想知道,可是我想說啊。”張潔潔卻是如此說到,“所有的事情都要看時機,如果換一個地點相遇,說不定我看中的人就是楚留香了,但是上天偏偏安排了這樣的時機。”
“首先,楚留香懷裏抱了一個孩子。盡管我猜這孩子與你們沒有血緣關系,但是萬一呢?他抱着孩子,是孩子父親的可能性就大了一分。我為什麽要選一個可能為人父的人。”
雲善淵回望了一眼楚留香,他這會還抱着畢空。
畢空沒有學過武,又是個四歲的孩子,腳力必然跟不上他們兩人,到了山林中馬車不方便通行,也就變成了楚留香抱着畢空。他從一開始的姿勢不專業,抱着也就找到感覺了。
不得不說,張潔潔的第一條理由合理。
“再來,你們都易容了,所以性別并不一定是真的。我只能看到你們的眼睛。”
張潔潔說着就站到雲善淵的跟前,微微踮腳與她平視,以兩人可聞的聲音說,“他的眼睛裏有情,只對一個人的情。可是,你和他有不一樣的眼睛。”
雲善淵把張潔潔拉到了身側,“這麽說來,我有一雙無情的眼睛了?”
張潔潔再次搖了搖手,“你也有情,可是沒那麽确定。既是不夠确定,我就能争取争取。可惜了,一葉障目,我先是認為你是男子,以為你的有情人不在身邊,竟是沒能看出來,我以為的遠在天邊,就是近在眼前。”
雲善淵聞言低眉淺笑,再次看了一眼楚留香,見他回以一個不明所以的神眼。雲善淵轉過了頭問張潔潔,“你竟是能在一瞬間看出那麽多來?”
張潔潔玩着頭發,像是調侃地說,“等你們入了教就明白了。在那裏生活,聰明些比笨些要活得好,開心點比放不了手要活得好。人總要想辦法開開心心,自己開心,也讓你喜歡的人開心。”
“張姑娘真是個睿智的人。”雲善淵不得不說,張潔潔是她遇到過的最有意思的女子。容貌上雖不是最漂亮的,舉手投足間也沒有魅惑的風情,她有些小邪氣,古靈精怪,卻能讓人莞爾一笑。
張潔潔聽了雲善淵的話,笑得更加開心了,“我知道你是真心誇我。你和教裏的那些人都不一樣。”
對此,雲善淵沒有說什麽。人活在什麽樣的環境裏,多少都會受到它的影響。麻衣教并不是出世的門派,在一個封閉的門派中,有些人不太正常,也不算奇事。而在進入麻衣教之後,她也認識到了這裏有多奇怪。
雲善淵先見到的是張潔潔的母親,她是麻衣教的長老之一,對于外人的到來顯然是非常不歡迎。“你的膽子倒也越來越大了,敢偷跑出去玩,還敢把外人帶到教中來。”
這話是對着張潔潔說的。
張潔潔卻是沒露出畏懼之類的神情,“我只是言必信,行必果。娘,難道你不喜歡我這樣?講信用,總比什麽都不講要好。這話是你告訴我的。”
張潔潔的母親板起一張臉,也不再看張潔潔,眼神在雲善淵與楚留香身上來回掃視了幾次,“很好,你們有勇氣進入麻衣教,既然你們能走到這裏,算是你們的本事。說說,你們是為何而來?”
楚留香牽着畢空說,“請前輩讓我們見一見霍天。”
張潔潔的母親這才把目光放到了對着她傻笑的畢空身上,她看着就皺起了眉頭,“畢方正人呢,他難不成是死了?”
畢方正是畢道凡的弟弟,可不就是都死在了滅門之案中。
“看來前輩認識畢家人。”雲善淵說到,“一個多月前,畢家滿門被都被殺了。只剩下畢空一人。畢道凡畢叔讓我來麻衣教找霍天,将畢空交于霍天撫養。”
“哼!畢方正那等薄幸之人,死得好。”張潔潔的母親似是特別不喜薄幸之人,她的語氣尖利,彷如有感同身受的感覺。
不過,她又似想起了什麽,臉上也有些黯然,“畢家竟是只留了畢空一人,還是沒逃掉啊。你們想見霍天,那就見吧。潔潔,你帶着畢空去請七長老到花廳。”
張潔潔這才知道原來七長老就是霍天,那個有些瘋癫的白頭發大叔。她對雲善淵眨了眨眼,知道母親一定有話不會當着她的面說,才故意把她支開。
雲善淵看懂了張潔潔的口型,是兩個字‘別怕’。在此等古怪的門派裏,她遇到了像是張潔潔這樣的女子,似乎也沒有害怕的道理。
張潔潔走後,她的母親是徹底面無表情起來,先是問了雲善淵與楚留香的名字,特別是聽到了楚留香報出名字後,她的目光更是冷了些。楚留香這是被多情的名聲所累了。
“原來是香帥。你們來了這裏,想要見霍天,把畢空留下,這都不是問題。可是麻衣教不是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地方。若是想要離開,就要有死的覺悟。”
張潔潔的母親說了這句,也就不再與兩人多話,居然轉身就離開了花廳,讓兩人獨自留了下來。
“看來我多少是被楚兄拖累了。”雲善淵也沒找地方坐下,她是怕坐到了椅子上,椅子突然冒出了什麽機關。這裏可沒擅長機關術的張丹楓,會有本事如同破壞了蝙蝠島的機關陣那樣毀了這裏的機關布置,這讓她必須謹慎行事。
楚留香抿抿嘴,面上非常無辜,“剛才被一見鐘情的人并不是我。雲兄,我們何必五十步笑百步,又何必相互挖苦。”
雲善淵挑眉問,“我和你五十步笑百步?楚兄,你這也太高看我了,還是太低看你自己了。”
楚留香也是暗中觀察着花廳,這裏的布置巧妙,似是能從很多角度射出暗器來。他一面打量着花廳,也沒少為雲善淵這句話感到莫名心塞。
不管過去怎麽樣,從他在山崖低見到重傷的雲善淵時,他就明白不能再逃了,也逃不了了。無花一言是對的,他這次是倒黴了。唯有死亡,才能讓他結束這段感情。這份感情不單單是男女之間的心動、喜歡,更是會是摯友之間志同道合、處事相近,默契到相互理解、無需多言。有些不可思議,但想起來卻是幸福的。
“我……”楚留香剛要說什麽,就看到一個白頭發的中年男人走了過來。
“我就是霍天。”霍天看向了雲善淵手中的劍,他直言說,“可否拔劍一觀?”
雲善淵沒覺得有什麽不可以的,她拔.出了青冥劍。霍天看了一眼就說,“陳玄機是你什麽人?”
“玄機逸士是晚輩的師祖。”雲善淵心說她的師祖也是真猛人,走哪都有認識他的人,而且都是武功高深之輩認識他。
霍天聞言打量了一下雲善淵,似乎還算滿意就問,“你的師祖還好嗎?”
雲善淵搖搖頭,“晚輩沒有見過師祖,依師父所言,需是一年多後再去拜會師祖。”
“這樣啊,我與他也有幾十年沒見了,活着就好。”霍天讓兩人坐下說話,“畢空是我侄子,我會照顧好他。現在你們說說,江湖上又出了什麽幺蛾子,竟是讓畢家滅門了。”
楚留香說起了藏寶圖一事,“如今江湖上傳言最兇的是前朝秘寶一事,所藏有寶藏、有秘籍。傳言丐幫與少林知道藏寶圖所在,幫主任慈與方丈天峰大師都失蹤了。畢家的慘劇是否與此相關,還是未知之數。”
霍天聽見藏寶一事就面色一變,“原來如此。這個兇手你們怕是對付不了。”
“前輩可否直言相告?即便是一時間對付不了,可晚輩總不能連查一查的勇氣都沒有。”雲善淵如此說到。
“這話說來就長了,要從一百年前,元末時分說起。當時有位獨步天下的高手彭和尚,他有三位徒弟,張士誠、朱元璋、畢淩虛。
在某場戰役中,朱元璋出賣了師父彭和尚,将他出賣給元軍,為的是謀求一個投入紅巾軍并做頭領的機會。
朱元璋認為師父必死無疑,他那一場假慈悲的戲沒人能戳穿,可是彭和尚逃了出來,遇到了畢淩虛。兩人因為天下大勢戰局很亂,無法立即回到江南,就在北方又組織了義軍抗元。
後來,彭和尚在戰場上受了重傷,他将一幅至關重要的軍士布局圖交給了畢淩虛。直言将來會是張朱二人之中之一可以奪得天下,但是朱元璋刻薄寡恩,他希望能把這幅布局圖交給張士誠,助他問鼎天下。
畢淩虛當然不喜出賣了師父的朱元璋,他樂意輔佐大師兄張士誠。可是,從北到南,他晚了一步。張朱二人之争,張士誠敗局已成。
其後,張士誠與畢淩虛戰死沙場,而那張軍事布局圖連帶着張士誠積攢的所有錢財都被藏在了某個地方。以這樣兩東西,要錢有錢,要軍塞圖有圖,等到來日,大可與朱家後人再一争天下。
張家與畢家都有一個孩子逃了出來,他們其後就消失在了人海之中,朱元璋自是沒有能斬草除根。”
霍天的話說到這裏,雲善淵已經大概明白了來龍去脈。不管從前正史上元末戰役與明朝建立究竟是什麽情況,這個世界中發生了這樣一段過往。
畢道凡就是畢淩虛的後人,想要殺他滅口的是當朝皇帝。而皇帝不必親自動手,他大可以請一衆殺手行事。即便不是皇帝下的手,那也與朝堂脫不開關聯。
畢家被滅,那麽所剩就是張家。張家會在哪裏隐居?不如大隐隐于朝,不是明朝而是瓦剌。
雲善淵想到了張丹楓的名字。
想當年張士誠割據蘇州一帶,那裏楓葉成林。取楓一字何嘗不是在懷念故地,而那個丹字極可能取自是一片丹心照汗青,即便身在瓦剌,可是心裏仍不會忘了漢人的身份。
張丹楓說起過的那首詩,牽動長江萬古愁,如此成王敗寇之仇又如何解決。他進入關內,本是知道為了什麽,後是有些不明白了,那麽現在呢?他是不是為了取藏寶圖而來?
雲善淵不信張丹楓會為藏寶圖,或者說是為了複國,而攪得滿天下風雨動亂。那麽是誰在利用此事,對方又知道多少,目的是什麽?
楚留香看了看雲善淵,她的神色有些複雜,想來她并不喜這些朝堂之事,何況此事又牽扯到了張丹楓。而她本是偏愛肆意江湖,可是沒辦法,就算是江湖人也不能完全脫離朝堂,誰讓他們生活于此。
“前輩,師祖玄機逸士與張士誠之間該有所關聯吧?”雲善淵問到。
所以謝天華在得知了張家之事後,他留在了瓦剌并且收了張丹楓做徒弟。
霍天點頭,“這一點我知道得不多,但他與張家舊部之間必有聯系。總之不會支持朱家就對了。畢家遭此一劫,說是與朱家完全無關,我是不信的。朱家人,哼!不過江湖之事很難說,說不定是誰猜到了其中的某些關聯,布下一盤棋。這些就不是我這樣的山裏人能知道的。”
霍天說到這裏卻是邪笑了起來,“你們進了麻衣教,也大可不必再管外頭的事情。反正畢家人也死光了,報仇并無意義。留在這裏,忘卻前塵煩惱不好嗎?和那些獨自來此的人不同,你們相互認識,便是結成了夫妻安度餘生,又有何不可。”
雲善淵聞言一怔,她本來還認為霍天挺正常的,原來不正常的部分往往要放到話的最後,這就把天聊死了。
成親?
楚留香還沒反應過來,霍天的話怎麽那麽跳躍,但他想象着雲善淵身着紅裝的樣子,那必是美到了極致,他心中的永恒。
“依照前輩的意思,若是有情人結成了夫婦,那麽何必固守在一處,逍遙江湖難道不是更好?”
霍天看着楚留香搖了搖頭,“留下是沒有了自由,外頭雖說給了你自由,但還有危險、誘惑等太多的不确定。逍遙二字,說得容易做得難,人不可能什麽都要了。女娃,你說呢?”
雲善淵感到楚留香的目光也落在了她身上,她的回答怕是真的有些重要。
“晚輩還沒見過師祖,師兄也極有可能被牽扯到了藏寶圖一事之中,二師伯的蹤跡還是個謎,以此來說,我還沒有安度餘生的想法。至于逍遙江湖,人對了,心對了,時機對了,也就不必為了未來的不确定而拒絕了當下,人該是活在當下。這是晚輩的逍遙。”
楚留香對上了雲善淵的目光,他看到了其中的坦然與笑意。如此言語,着實是雲善淵的性格。楚留香也笑了起來,人、心、時機,他想他明白了。
霍天嘆了一口氣站了起來,“你們是為送畢空而來,可以算是我的半個客人。所以若是留在麻衣教,不會有人為難你們。但若是想離開,無規矩不成方圓,沒有人能随意地走出去,走過天梯,是生是死,就看你們的運道了。”
霍天說完就讓人進來,先帶雲善淵與楚留香去客房休息了。
這夜,雲善淵與楚留香都休息得不錯,他們趕了一個月多的路,總算是睡了一個舒服覺。
第二天,雲善淵就在麻衣教裏稍稍逛了逛,她當然不會去那些涉密的地方,就是看看風景。
應該是霍天放出了話,在這個山谷中,雲善淵的行動沒有受到任何的限制。單單以景色來說,這裏是個很美的地方,可是再美的地方,讓她一輩子不得自由,她是絕不願意的。若非是生于斯長于斯,從外而來不願離開如霍天,必是已經沒有了自由的心。
“你在這裏啊。”張潔潔的聲音從後方傳來,她手中帶着兩瓶酒,“今天陽光正好,我陪你去賞花好不好?”
雲善淵回頭見到張潔潔笑意盈盈的神情,“我似乎沒有拒絕的理由。那就恭敬不如從命。”
“我們這裏四季都有桃花,可是會來賞花的人寥寥無幾。” 張潔潔帶着雲善淵來到了桃花林,“更多是用來釀造桃花酒。給,嘗嘗看,這的桃花酒很特別。”
雲善淵接過了酒瓶,她拔開了瓶塞,就聞到了一股悠然的桃花香。沒有過多的猶豫,她喝了一小口。酒入身體就感到一股暖意,而受了內傷損了的元氣,竟是有被完全治愈的趨向。
“張姑娘,這是為什麽?我們不過是萍水相逢而已。”
這樣可以治愈內傷的桃花酒想來絕非凡品。
張潔潔既能以斷脈确認她是女子,那能看出她受了暗傷并不足以為奇,只是将如此桃花酒贈與她則是貴重的禮物了。
張潔潔取了一朵桃花瓣含在嘴中,“哪有那麽多的為什麽。你是我第一個喜歡的人,也是我的第一個朋友。即便第一個喜歡的人不能走到最後,即便我知道第一個朋友将來不一定還有見面之日,可是這不能阻止我想對你好。世間事本來就不該那麽複雜,難道不是嗎?”
雲善淵緩緩點頭,綻放出一個笑容,與張潔潔碰了杯,“确實如此,這倒是我想得多了。”
“那也不奇怪,你們行走江湖,多想一些總比少想好。”張潔潔轉而問到,“你一定要走嗎?如果你遇到了心愛的人,也不會願意為他留下來?”
“如果留下來,是指留在這個不得自由出入的地方,那不管多愛,我都不會留下來。”
雲善淵說得肯定,“愛情并非人生的全部,我很難想象自己為了一個人做到那種地步。即便剛開始會留下來,但是時間久了,我不會開心。這倒不是說後悔了當初的愛,而是離開了我的朋友、我的喜好,我又如何開心呢?”
張潔潔聞言嘟起了嘴,她點了點頭,“恐怕外面的人多半都是這樣想的。那我豈不是找不到一個願意為我留在這裏的人。既然你們能找到麻衣教,也該聽說過教中聖女,我和你說一個秘密……”
雲善淵以手指封住了張潔潔的話,“我猜到了,這個秘密就讓我們心照不宣。”
雲善淵從原曉的手記上知道了聖女一事,而聖女此生不得離教,更是不得有私情,除非外來人揭開聖女的面具,才能與她成親。可是成親後,對方必須也要留在麻衣教內。
張潔潔在麻衣教的地位不低,昨夜雲善淵打聽到了上一任聖女過世了,那麽張潔潔要說的秘密也是昭然若揭。
張潔潔與雲善淵勾了勾手指,“好,我們心照不宣。我和你說,往前數已經有十代的聖女都是終生留在了教中,過了孤單的一輩子。若是你,你怎麽辦?”
這是一個好問題。選擇一個人過與被規定只能孤單一生,是完全不同的兩件事。
“我會離開,徹底地離開。”雲善淵卻不認為張潔潔也能如此,她可以毫不留戀地走是因為對于麻衣教沒有感情,也不會守着這裏的規矩。但是張潔潔在這裏長大,不會沒有留戀。“或者你可以打破這個規矩,成為制定規矩的人。”
張潔潔聞言眼睛一亮,她又想到了七位長老,她不是他們的對手。而且,她也沒那麽排斥生活在麻衣教,只是希望出入自由而已。
“原來你也是個有野心的人。這一點,我還真沒看出來。”
雲善淵沒有否認她也是有野心的人,但不一定要為野心做什麽。“江山不過一盤棋,若非為了蒼生而落子,贏了也沒什麽意義。”
“是啊,我也就想拐一個人回來,陪我過餘生。”
張潔潔卻是知道,像是雲善淵與楚留香那樣的人都不适合她,她見到過也就明白了不合适,會喜歡上,但卻注定不能厮守。“我要去哪找這樣一個人呢?”
雲善淵是難得陪人聊聊小女兒情思,“那該是為情而癡之人,又是對外界無牽挂的人。我不是,總會有人是。天下之大,一種米養百種人。不過,我覺得有些不妥當的規矩改一改也未嘗不好。”
張潔潔把這一點記下了,從來沒有人這樣對她如此說過,這倒是給了她更多的選擇。今日她做不到,不代表明日也做不到。
“這都是前人種因,後人要承擔後果。我娘她不喜歡外面的人,因為我爹一去不複返了,他喜歡上一個叫石觀音的女人。據說,那是天下第一美人,就讓我爹忘了誓言,忘了回來。所以,我娘就不想讓來的人離開。”
話說到這裏,已經有些知己談心的感覺。
雲善淵聽聞石觀音的名字,這個名字有些年頭沒出現了,想當年她在塞外遙遙望見過的粉衣大盜便是石觀音。石觀音的來歷成謎,行事詭秘,聽說如今生活在大漠之中。
石觀音,十年多前的粉衣大盜,曾在關外活動。
潮音和尚十年多前被關外人所害。
雲善淵忽而将這兩者聯系到了一起,這兩者間會不會有關系?可是若說石觀音害了二師伯,理由是什麽?
張潔潔看到雲善淵忽然沉默了,“怎麽,你也和石觀音有仇?”
雲善淵搖搖頭,“不是,我就是在猜想一些事。這世上若是無冤無仇,會不會下手殺了一個人。”
“無冤無仇,不代表無緣無故。總會有些變态的理由吧?”
張潔潔說起了麻衣教裏曾經的某位長老,“已經過世的丘長老,他就不喜歡穿紅衣服的人。沒入麻衣教的時候,他殺過好幾對新婚夫婦,因為新婚那天新人夫妻都是穿紅衣。聽說是他的妻子抛棄了他,才讓他不喜紅衣。可是為此殺了素不相識的人,夠變态了吧。”
着實夠變态,人遇到了變态就不能用一般邏輯去推論。
雲善淵揉了揉太陽穴,她的麻煩夠多了,石觀音的事情還是往後放一放。
這天下午,雲善淵與張潔潔喝了一頓酒。都說酒逢知己千杯少,而她的知己并不多,姬冰雁是其一,畢道凡是另一個,對她來說知己是要用時間去沉澱的。如今又多了一位朋友張潔潔,明日之後,也不知她們還有沒有見面的機會。
不管這頓酒有多好喝,不管麻衣教的風景美得如詩如畫,雲善淵與楚留香都不可能留下來。在外面他們有未盡之事,而這裏也沒有必須讓他們多停留的人與事。
所以,即便是走一回莫測的天梯,兩人也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離開。
霍天在天梯的入口處等着雲善淵,将一本小冊子交給了她,“你知道,過不了多久,陳玄機與上官天野必有一戰吧?這意味着,他們的徒弟之間也會有一戰。”
“晚輩知道。”雲善淵點頭。
“那你知道他們為什麽而戰嗎?”
雲善淵搖頭。
“情之一字害人不淺,是因為蕭韻蘭。”
雲善淵沒聽過這名字,是個女人的名字。不是說師祖愛的是雲素素嗎。這關系太複雜,她不擅長處理這種複雜的感情糾葛。
雲善淵不欲去理清這些陳年舊事,“前輩,那是執念害人不淺。很多事情,本該是你若無心我便休。”
霍天嘆了一口氣,看了看楚留香,又看向雲善淵,“女娃,你是陳玄機的後輩,卻和你師祖是不一樣的人,你很不錯。這你帶走,想看就看看,替我交給他。我曾與你師祖交過手,如今我不會離開麻衣教了,這是我多年的一些武學想法,也不知能不能勝過他。等到來日,他與上官天野一戰,你務必把結果告之我,就去信給金太夫人即可。”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你們能夠活下來。”
霍天目送着雲善淵與楚留香進入了通天的甬道,其中會有兩條路,難說是不是一生一死,選一條并走出去的人寥寥無幾。然而,他們這些人困在麻衣教,早就沒有了走一遭的心。
張潔潔的母親看向霍天,“你覺得他們能夠出去?”
“我希望他們能夠出去。我和你不一樣,我得不到的,希望有人可以得到。”霍天說着轉身離開。
張潔潔的母親沉默地看着甬道之門緩緩關上,她得不到的,也希望她的女兒可以得到。可是,這世間哪來那麽多的得到。
天梯甬道之中,雲善淵與楚留香很快就到了二選一的岔路口。
楚留香看向雲善淵,“你還是讓我選?”
雲善淵點頭,“比起我的九死一生,我覺得你選的是逢兇化吉。”
“那我不介意把這逢兇化吉的運氣分你一些。”楚留香說着看向前方的兩條路,看上去它們沒有區別。
雲善淵語帶調侃地說,“運氣還是不能輕易分給誰的。萬一你這一分,不小心把我那九死一生的運氣也帶走了一半,恐怕就是不得好了。”
楚留香認同地點頭,卻又認真地看向雲善淵說,“可是我願意。千金難買我願意。所以我們一起選,選了哪邊就出哪只手。”
“你倒是不怕我們會選了不同的兩條路。”雲善淵這樣說着,她伸出了右手,只見楚留香也伸出了右手。
兩人擊掌而笑,向右側的天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