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被一劍貫胸口的痛, 有過一次,就不會想再嘗試第二次。
雲善淵又有模糊的意識時, 就感到傷口處火辣辣的疼。她很慶幸正是她在淩空處微微一移身體, 才讓沒讓那一劍穿心而過,但是貫穿了胸口的傷也和致命傷沒什麽區別了,血在不斷流失。
她山崖上墜下, 即便是在努力用輕功控制住了身體,但還是能感到這股下墜的沖力壓斷了好幾根樹枝。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她暈了過去。
這會能感到痛,說明沒有死成。
雲善淵能感到自己是躺在一張床上,床不算柔軟, 更像是石頭那麽硬,但這總比被暴屍荒野要好很多。此時她還能聞到米粥的香味。
難道真是墜崖不死定律?雲善淵很難相信她有這份運氣, 若說是被世外高人所救, 高人又主動傳授與她一個甲子的內功,那這個江湖就要變成她不認識的江湖了。
此時,雲善淵聽到了腳步聲。
來人将什麽東西放在了一旁,就在她的身邊坐了下來。那道猶如實質的目光注視着她, 然後一只手覆上了她的額頭,動作溫柔地讓人覺得那不是在測量體溫。而那只手是溫熱的, 但她的額頭卻覺得那只手的溫度偏低。
對了, 她這該是發熱了。
雲善淵腦中還一邊分析着,劍傷引起了發熱,這是很常見的病症。不管是不是發熱, 雲善淵都想要睜開眼睛,看清目前的處境。
那只手離開了額頭,似是停頓了一會,才輕輕以手尖觸碰了她的臉頰,稍觸既分。
正在這時,雲善淵終于盡力睜開了眼睛,眼前是楚留香有些憔悴的臉。她愣了一愣,即便是曾見過楚留香後背受傷到染滿鮮血,但他的模樣似乎總與憔悴無關。
楚留香見雲善淵睜開了眼睛,他那顆久懸的心才終于落回了原位。然後,他迅速取過石桌上的杯子,将雲善淵扶起靠在他的身上,将水遞到了雲善淵的唇邊,“先喝一點溫水再說話。”
雲善淵想要擡起右手去接過杯子,她是真不習慣被喂水的動作,可是才一擡手就能感到傷口處的疼痛。
“如果你不想傷口裂開,在能不用你自己動手時就最好別動。”
楚留香的聲音在雲善淵頭上響起,他的語氣中帶着一絲壓抑的憤怒與心痛,“你可知這次的劍傷離心髒只有一線之隔,若是那劍再準上那麽一分,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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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善淵沒有繼續勉強自己,就着水杯慢慢喝了一口,覺得幹涸的嗓子彷如那幹旱大地久逢甘露,終于又活了過來。
“我還以為墜崖後能有什麽奇遇。即便不讓我撿到一本秘籍,好歹也給我一些能藥到病除的神藥。沒想到是楚兄你啊。”
雲善淵這會也看清了目前的環境,他們是在一個石洞之中,石洞大概有十幾平米大,這裏除了一張較為寬大的石床,就只有那張石桌。當下,石桌上放了不少東西,衣服、藥瓶、紗布、草藥等等。地上還有銅臉盆與毛巾。
看來他們還在山崖之中。不過就沖着石床上有被子鋪蓋這些東西,想來楚留香也去過了城裏。之所以沒把也她帶回城,多半是因為怕她扯到傷口,所以才就近在這裏暫居了下來。
楚留香讓雲善淵又躺了下來,他都不知該對雲善淵剛才那句話說什麽,可是此時只要是雲善淵尚能與他說話,他也就感到足夠了。
“見到我,你還不滿意?”
“救命之恩,我怎麽能不滿意。”雲善淵只是有些好奇,她可不相信什麽傷在她身,楚留香能夠感應到的胡話,“我就是有些好奇,我們之間什麽時候有了心有靈犀一點通的本事?”
楚留香正要去看粥煮得怎麽樣了,他聽到這問題,當下有些不敢置信地瞪了雲善淵一眼,“為什麽不能有?難道我就不配有這種本事?”
雲善淵想要煞有其事地點頭,奈何點頭也是費力的動作,她也懶得做了。
“我是怕楚兄忙啊。心有靈犀這一招,要是放在哪都适用,你這救人就救不過來了。”
楚留香背着雲善淵的手動作一頓,他很想問,難道他就不能只對一個人心有靈犀嗎!可是他沒有問,轉身對雲善淵笑了起來,“好,我承認救你的功臣不是我,是你那匹馬。它太聰明了,是它把我帶到你出事的地方,我才沿着痕跡找到了你。”
雲善淵反倒相信青草能引得楚留香來尋她這個原因。好馬識途,也會護主,當時青草被割斷了缰繩,黑衣人沒對馬下手,反倒是給她留了一線生機。只是這樣一來,她對墜崖奇遇保留的最後一絲幻想都被打破了。
“那我是該好好謝謝姬大哥,要不是他慧眼識好馬,那也就沒我什麽事了。”
楚留香聞言握緊了手中飯勺,就連姬冰雁也是要被感謝的,那他呢!
這怕是沒有答案的問題。救命之恩,若非是以身相報,那就是大恩不言謝,否則就是深恩幾于仇了。
楚留香沒再糾纏于此,他說起了正事,“知道是誰傷的你嗎?”
“我不知道那人是誰,我可以确定我不認識他。”
雲善淵也不再開玩笑,對于楚留香救了她一命,她自是會放在心裏,可這并沒有必要說出來。而眼下還有更多更複雜的問題要去面對。
“那個人的武功很高,就比水母陰姬差了一點點。他說世間能接下他十招劍的人寥寥無幾,那絕不是狂言。他的劍是血的味道,我沒見過薛衣人,可我覺得這兩人的劍會很像。但那不該是薛衣人,因為那個人有些癫狂,平靜的癫狂。”
楚留香聽着雲善淵的描述,他卻是想象不出江湖上有哪一號人物符合這個描述,但他想到了畢家被滅門一事,江湖上讓人難以想象的事情還少嗎。
任慈與天峰大師先後失蹤,他想起了畢道凡,又想起了雲善淵與畢道凡關系匪淺,才會匆匆趕來涪城,而畢家卻已經被滿門屠殺了。那不會是一人所為,該是一個組織的手段。畢家會和誰有那樣的深仇大恨?
“關于畢家的事情,你怎麽看?”楚留香看到雲善淵聽聞畢家就臉色黯淡了下來,那她一定是去過了畢家莊,說不定她見到了畢道凡最後一面,才會被黑衣人盯上滅口。“你覺得那個黑衣人是滅門兇手一夥的嗎?”
雲善淵并不認為那個黑衣人會甘願屈居人下,“如果他們是一夥的,那個黑衣人就是頭領,我若是再見他一次,就憑他那雙古怪的眼睛,我也能認出他來。”
黑衣人是蒙了面,但是那雙眼睛太特別了。雲善淵無法忘了墜崖前,她所看到的那雙眼睛。說到墜崖,她才想起來問,“我昏迷了多久。”
“胸口一劍,外加高熱不退。你昏迷了五天。”
楚留香現在說來不帶多餘的情緒,可他也快有五天沒能好好休息,因為他一閉眼就是雲善淵一身血衣挂在枝頭的模樣。
楚留香抱起雲善淵的時候,他的雙手都在微微顫抖。
他想問很多為什麽,為什麽雲善淵會重傷到了這般地步,為什麽沒有陪她一起來畢家莊,為什麽這會讓他仿佛連心都空了。他很少去想未來會是什麽樣子,江湖生活就是天大地大任他游,安居一隅或是計劃好的日子都與他的做事風格格格不入。
關于他與雲善淵之間會走到哪一步,早前楚留香并沒有太過認真地設想結局。
他們兩人都是随性而為的人,如能一起行走江湖最好,但也可能是時而聚時而離,并不需要朝朝暮暮相伴。可無論怎麽樣,他都沒有過以雲善淵的死亡收場。
而今,這世上終是有了讓他害怕到希望時光能夠倒流,希望可以回頭的的人與事,會有如此感受的人還是楚留香嗎?
可這都不重要了,他只要雲善淵能夠醒過來就足夠了。
雲善淵聽到她昏迷了五天,先是想到了苦無縣的畢空,這會也不差晚幾天趕過去了。
如果殺手們知道了畢空的存在,已經有足夠的時間殺了一個四歲孩子,只能期待對方不知道。而在她重傷未愈前冒然趕去苦無縣,對畢空來說反倒不妙,誰讓她已經被盯上了。
“楚兄,你覺得以你的靈丹妙藥,我最快什麽時候能離開這裏?”
雲善淵還是希望早點走一遭苦無縣,最好是易容換裝見一見畢空,這是畢道凡的遺願,而她覺得麻衣教的霍天很可能知道為什麽畢家會遭此大劫。
楚留香盛出了一碗粥,将它放在石桌上涼一涼,就又開始搗鼓起了雲善淵所言的靈丹妙藥。“這一劍帶着劍氣,你知道它的非同一般。外面的傷口最快也要三天後才能愈合,至于內裏,我看你是一個月不動手為好。不管事情有多急,有命才能做。”
“這話真不像香帥說的。你這麽說話,我還真是不習慣。”
雲善淵也自知傷得很重,但是她沒有那個閑工夫來養傷。找到麻衣教的霍天不只是為了将畢空教于他撫養,更重要的是從霍天那裏問出畢家的仇敵,進而能弄清這與江湖盛傳藏寶圖一事有無關聯。而且,那個黑衣人為什麽要殺她,是不是與畢家有關,這些問題都拖不得太久。
楚留香沒接這句話,他用臉盆接了些幹淨的水将毛巾浸濕,又拿着紗布與藥膏坐在了石床邊上,掀開被子将雲善淵扶坐了起來。
“換藥。”楚留香伸手解開了雲善淵的外衫,她身上也只留了一件新的外衫,其餘的衣服早就被鮮血染透了。
雲善淵才覺得受傷的位置有些尴尬,哪裏不好偏要是一劍穿胸而過。
不管她昏迷時是怎麽被換的藥,眼下她衣衫半褪,兩人近得呼吸相聞。楚留香正拿着毛巾擦拭着她的傷口周圍,還用準備用棉球塗抹藥膏。
“楚兄,謝謝你沒趁此機會報昔日之仇。”雲善淵總要說些什麽來打破有些古怪的氣氛。
楚留香先是不明所以,然後就明白了雲善淵說的是上一次他後背受傷時的情況,那次雲善淵為他上藥的動作絕算不得溫柔。“我沒那麽記仇,何況你說得對,我随意走窗戶的習慣是不好。現在我改就是了。”
雲善淵聽到楚留香說他要改了走窗戶的習慣,她就笑出了聲,一不小心扯到了傷口,讓她又是一陣劇痛,當下臉上的表情有些精彩。
“楚兄,你确定你這話不是在報仇?講笑話也成了報仇形勢的一種,你這手段可比我狠多了。”
“很好笑?你不信?”楚留香手裏拿着藥膏塗到了雲善淵的傷口上,他說的是真心話,既然說了就會改。
雲善淵振振有詞地說,“我該信?信盜帥不走窗戶了?我都不能保證自己一定不走窗戶,你可以做到?”
楚留香對着雲善淵充滿笑意的眼神,他只能無奈地搖頭,“我說的是不随意走窗戶。好了,你是傷患,你占理,我不和你斤斤計較。”
這個話題就被終結了。然後,又是一時的沉默。
楚留香又将紗布繞過雲善淵腋下,為她包紮住了傷口,再把雲善淵外衫的衣扣系好。這一系列的動作,他做得認真,像是不帶半分多餘的雜念。
當楚留香做完這一切,兩人便四目相對了,這讓他的手指微微動了動,“我去看看粥有沒有涼。”
楚留香迅速地站了起來,他清楚地記得看到、觸摸到了什麽,剛轉身想要壓下心頭的躁動,就聽了雲善淵的淺笑聲。
“你還笑。”楚留香端着粥碗,他真是想做些什麽,可是對着一位傷患,他是什麽都不舍得做。“你倒是說有什麽好笑的?”
雲善淵才不會說是看到了楚留香微微泛紅的耳根,這是一大奇景,她說出來的話,估計就真得不了好了。“沒什麽。我就是在數睫毛,數得挺開心。”
“我的?”楚留香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借口。
“你的。”雲善淵真報出了具體數字,“左眼上眼睑才數到八十九,你就站起來了。”
“那你可以繼續下去,只要別一邊喝粥一邊笑就行。”楚留香也笑了,這是他見到雲善淵傷重後露出的第一個輕松的笑容。楚留香舀了一勺粥吹了吹,遞到雲善淵唇邊,“慢點,試試燙不燙。”
雲善淵先嘗了一小口,然後就一勺吞了。“不燙了。我可以吃得快一點。”
楚留香的手藝比之無花差了幾個檔次,可這會要是無花在她面前,她還真沒任何喝粥的心思,估計是想把無花先給弄暈了再說。
一碗粥下肚,雲善淵感覺更好了一些。她沒打算吃了就躺下來,便問起了麻衣教的情況。“楚兄可曾聽聞過麻衣教?”
楚留香疑惑地搖頭,“從未聽過。怎麽,它與畢道凡有關?”
雲善淵的江湖掌故多半來自畢道凡與姬冰雁,他們說的全是真實的內.情。特別是畢道凡被稱作為震三界,他走過了太多的地方,所知所查絕非一般江湖人能比。可是在他死前說出的麻衣教,卻是從前從未提過的門派。每個人都會有一些保留,這些被保留的部分多半都是絕秘。
“畢叔想讓我送一人去麻衣教,找一個叫做霍天的人。可是,他沒來得及告訴我要去哪裏找麻衣教。”
“我捎一封信去太湖問問紅.袖。”楚留香行走江湖十多年,他聞所未聞的門派若不是小門小派,那就必然是神秘莫測的地方。“如果紅.袖都沒聽說過,你可有什麽頭緒?”
想要從畢道凡身上找到線索的可能性很小。
那夜,她走過了畢家山莊的每一寸土地,并沒找到可以藏秘密的地方。在以前的聊天中,畢道凡曾也表示過,真的秘密裝在哪裏都不安全,只有在心裏才最安全。誰都說不得,說與一人聽,說的人與聽的人都要承擔風險。所以有些秘密不必被留于紙上,而是要帶入土裏。
“可以回畢家再查找一次,但我估計找到線索的希望不大。”
雲善淵說着就想起了一個人,若說江湖中的秘密誰知道的最多,那就是原随雲了。
原随雲與金靈芝交好,極大原因是借助了萬福萬壽園在江湖上的人脈,眼下他們可以選擇去萬福萬壽園拜訪金太夫人請教這個問題。
只是如此一來,追殺她的黑衣人會否因此再盯上她?畢竟在那個黑衣人的眼中,她應該是必死無疑。而說實在的,雲善淵不太相信萬福萬壽園那個地方。金太夫人人脈頗廣,誰都想通過她找到點什麽,也算是一個有心人眼中的是非之地。
“我想去一次荊州。”雲善淵決定去碰碰運氣,她想要回十多年前他們四人避難的那個樹林山洞看一眼。雖然沒在墜崖時遇到秘籍神功、靈丹妙藥、高人前輩,但當年的那個山洞裏說不定會有什麽。
原随雲死了,蝙蝠島毀去,如果他還留下了什麽,雲善淵覺得除了放在無争山莊之外,只會在當年的那個山洞中。
雲善淵不會忘記,那日在蝙蝠島上,她拿出那張銀票時原随雲的心情波動,而他竟是沒有當場就震碎了那張銀票。有些事,她無法感同身受,她也永遠不能認同對方的作為,可她知道,那一年那幾日,是原随雲唯一做過原曉的幾日。
說不定,原曉會留下什麽。盡管這像是一個荒謬的猜測。
楚留香當然知道在荊州發生過什麽,有的人死了,但他卻像是并非完全死去那樣,有一縷亡魂還會影響人間事。
“荊州與苦無縣是在一條路上,反正也是順路。關于畢家人的身後事,我想去信給姬兄,請他來幫忙料理。”
如今雲善淵并不方便出面,那幕後之人認為她已經死了,暫時就讓對方這樣認為才最穩妥。而畢家人滿門被滅,畢道凡的朋友雖多,可是楚留香想不出誰比姬冰雁更加靠譜。他在這世上若說最好的朋友,還有一位胡鐵花,只是胡鐵花并不擅長處理此事。
楚留香知道他應該也被盯上了,而且前往苦無縣的事情更加重要,如今他是絕不放心讓雲善淵一人獨自前往。
雲善淵微微嘆氣,“大哥并不想再入江湖險地,這信一去,怕是要擾了他的清靜。”
若非事情緊急,楚留香也不想讓姬冰雁再涉江湖之事,可是幾百口的滅門之事,請旁人幫忙,不管是誰,他都不能真的放心。
“姬冰雁不是那個姬冰雁了,但姬冰雁也還是那個姬冰雁。”
雲善淵聽楚留香這句話,正與姬冰雁所言一模一樣,看來這兩位老友之間互相了解得很。接下來她也就是在山洞中靜心養傷,然後能早一日出發去做該做的事。
兩人幾日後到了苦無縣,總算是有了一個好消息,畢空還活着。而且之前也沒有奇怪的人找到苦無縣,那裏都是平民百姓并沒有江湖人。
畢空跟着一戶農家夫婦生活,每年畢家都會出一筆錢當做作為撫養費。而這對農家夫婦只認了兩個字就同意雲善淵帶走了畢空,正是霍天兩字,這是他們與畢家的暗中約定的口號,有天來人報出了霍天兩字就能帶走畢空。
這算不得什麽高深的口號,雲善淵覺得若非到了最後一步,畢道凡是不會将此告之他人。
畢空是個挺傻白甜的四歲小男孩,他見到了雲善淵與楚留香并未多追問畢家事。
雲善淵旁敲側擊地問了畢空對畢家是否有印象,畢空說是記得父親與大伯,大伯告訴過他,也許某天會讓人接他到一個新的地方生活,那時只要跟着那人去就行了。眼下,畢空就很甜地不認為雲善淵是壞人,願意跟她離開了。
那麽問題就來了,帶着畢空這個小孩怎麽才能穩妥地先去荊州,再找麻衣教的所在地?
“我想畢空就是最好的遮掩,誰會懷疑一家三口的出行。”
楚留香為三人準備了粗布衣服,又是準備了一輛改良過的馬車,只要稍稍修飾一下容貌,他們當即就能簡裝出發。其實,牛車會更貼近生活一些,可是他們畢竟是在趕路。
雲善淵對這種普通百姓一家三口的扮演模式完全沒有經驗,她看着幾乎是一秒入戲的楚留香,再度刷新了對香帥的認知。他頭上已經紮好了灰色的頭巾,面容也做了修飾變得泯然于衆,除去那雙與衆不同的眼睛,真是看不出什麽破綻來。
“楚兄,你真是讓我長見識了。”
“小愈,你這稱呼該改一改了。”楚留香已經把雲善淵的稱呼給定下來,盡管他覺得若是叫娘子會更親近些,但他怕這樣一叫,雲善淵這一路上翻着花樣報複他,所以還是折中了一下。“你看啊,愈還是玉,旁人也聽不出區別,雲玉,還是挺普通的名字。”
雲善淵對此沒有意見,既是僞裝總要裝得像一些,在這一個月裏她也不想再次與那一波殺手對上。只是楚留香希望她怎麽叫?“我一般還是挺尊重他人意願的,你希望我怎麽稱呼?”
楚留香狀似好好思考了一番,“我想你是叫不像夫君這種詞來,叫一聲楚大哥,沒占你便宜吧?”
“還真是沒有呢。楚、大、哥。”雲善淵說着對楚留香露出了一個非常和善的笑容,楚留香看得有些背脊發麻。他以為雲善淵要做什麽,可她只是進入了馬車裏,對畢空說起了一路上要注意些什麽,最關鍵是要聽話這一條。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開始駕車,他也希望畢空能聽話,誰讓他也是完全沒有照顧孩子的經驗。這一點上,他與雲善淵都是十成十的生手,而照顧孩子這一點從來就沒被他劃入過生活常識中。
好在畢空确實是個聽話的孩子,讓他往東就不往西,叫他攆狗就不打雞。
當然了,雲善淵也沒那個心思去讓畢空攆狗打雞,她主要是在馬車內打坐以內力養傷,還有就是替換楚留香駕車。他們并不是在郊游,而是在趕路,盡早查清麻衣教所在,盡早找到霍天問詢清楚他所知的一切。
荊州城與十年前相比似乎并無太大的變化。
雲善淵又重返了當年逃難的那片樹林山洞中,這個山洞的位置有些隐秘,一般情況下很少有人會來到此處。然而,她真的在洞中挖到了一個方盒子,一個需要開啓數字機關的盒子。她沒有猶豫直接撥動了機關數,那是一串大明律刑法的條例數字,是她與原随雲都會牢記的數字。
機關盒當下就被打開了,裏面是一封信與一本手記。
‘雲兄,如果你能看到這封信,想來我已經死了。死前,我們一定沒能好好聊聊天,更是刀劍相向了。對此我也不說遺憾,但總要做些什麽。
我想只有你會回來看一眼。宋甜兒不涉江湖,李大郎不會回頭。那我們兩人遇到了,該聊些什麽呢?
是說成親生子了?那是我從未想過的生活。或者說交了哪些新朋友?那亦是我無法談起的話題。思前想後,我把能聊的都寫在了那本冊子上,我們還是聊些別人都不知道的江湖辛秘。原曉敬上’
雲善淵打開了那本冊子,扉頁上是八個字‘謹呈雲兄,聊表有無’。她迅速地翻閱了手記,其中一共記錄了四十九樁江湖秘聞,包括了神水宮的水母陰姬可能對女子感興趣這一條。這讓雲善淵想到了對她有敵意的宮南燕,該不會宮南燕與水母陰姬之間有什麽吧?她抛開了這個問題,這等事情不是她應該關心的。
原曉的手記中還真提到了麻衣教。
‘麻姓家族隐居山林,信奉麻衣教,其聖女不得有私情,除非教外來人揭開她的面具,方能與來人結為夫妻。麻衣教衆武功高深,可能多為昔日高手隐居避世之地。根據我的調查,它有極可能隐藏在以下三處,雲兄若是有意,不如一探,而見到聖女,揭開面具一觀,也是一件趣事。’
雲善淵盯着趣事兩字沉默了,原随雲不知她是女子,這是意思讓她娶了聖女嗎?她看向了其後的三幅地圖,分別是湖南、廣西、雲南的某處。這真會是麻衣教的所在嗎?
“所以,你讓我來選一處。”楚留香看着三幅地圖。按照雲善淵的意思,她選的路往往是死路多,而楚留香選的路卻是逢兇化吉的情況多。
楚留香也很為難,他最後憑直覺點了廣西的那幅地圖,“湖南有神水宮,雲南有用蠱人一脈,所以我們還是先去廣西看一看。”
既然讓楚留香選了,雲善淵就沒有意見。
她把原曉的這本冊子又看了幾遍,除了幾幅地圖,其他的部分都燒了。這裏面的事情沒有一件不是絕密,她既然看了就要記在心裏,但不能被除了也看過幾眼的楚留香之外的第三人知道了。否則,誰知道江湖會鬧出什麽樣的風波。
這份故人手記記錄之事,還真不是适合聊天的內容。
根據地圖,雲善淵與楚留香帶着畢空,幾經周折才勉強找到了可能是麻衣教所在的山谷中。這個地方若非有地圖的大致描述,或者是由教內人帶領,着實很難想象在雲山霧罩中藏着如此一個門派。
兩人尚未确定此處門派的具體位置,就看到了不遠處大樹上坐着一個二八年華的少女,她穿着一身鵝黃色的寬松衣衫,眉眼彎彎,笑如春風。
少女從樹上飛了下來,笑着朝兩人處而來。“你們是從山外來的,我好久沒有見過山外人了。”
少女掃過了抱着畢空的楚留香,目光停留在了雲善淵的身上,繞着她轉了一圈,“你們都易容了。那我能不能問一個問題?”
雲善淵猜測少女也許是麻衣教中人,“如果我讓你問了,你能不能也回答我一個問題。”
“可以啊。”少女當即就調皮地笑着說,“只要你不騙我,我也就不騙你。”
雲善淵開口說到,“好,那你先問。”
“恩,這個孩子看着不是你們的孩子。所以,你是還沒娶妻吧?”少女說着,她宛如新月的眼睛就直視着雲善淵。
可顯然,這個問題把雲善淵與楚留香都弄懵了。
雲善淵不确定地說,“姑娘,你沒問錯人?我穿着女裝啊!”
少女眨了眨眼搖頭,“我沒問錯,問得就是你。穿着女裝又怎麽樣。山裏人奇怪的地方太多了,有的人忽胖忽瘦,有的人愛戴面具,有的人忘了自己的名字,來一個喜歡穿女裝的,也很平常啊。”
當即,楚留香是沒忍住笑出了聲來。“雲兄,這是說你有女裝癖。對不起,讓我笑一會,這簡直太合理了。”
雲善淵扶額,她招誰惹誰了。
她穿男裝被華真真說不安全,她穿女裝遇到了水母陰姬也是後知後覺地發現有危險,如今竟是被問有沒有娶妻。她沒娶的話,是不是還有人求嫁。
“楚!留!香!”雲善淵不能把對少女發火,只能怒瞪楚留香,“你認為很好笑?”
少女不解其意地看着雲善淵與楚留香,她對雲善淵說,“所以,我沒看錯吧?他叫你雲兄,你就是男扮女裝。為的是裝作一家三口,掩人耳目。”
雲善淵深吸了一口氣,她的養氣功夫今天是要破功了。“姑娘,你真沒看對。能否請教姓名?”
雲善淵這麽問,是想要好好記住這位讓她破功的人。
“張潔潔。”張潔潔說着靠近了雲善淵,“你呢?怎麽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