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這次的相見着實出乎了三人的意料之外。
楚留香沒想到李大郎就是無花, 而無花與雲善淵也沒想到兩人還有如此相見的一天。
一時間,是片刻的沉默。
“人生何處不相逢。一轉眼已經過去了十多年, 當年貧僧有急事匆匆離開, 都沒能好好告別。”
無花擡手請雲善淵落座,他先開口說起了當初,“雖說出家人無傷別離之情, 但這些年我也偶爾想過,當年要是能留有一絲口信,讓我們日後還能聯絡便好了。”
雲善淵坐在無花的正對面,看着無花為她倒了一杯茶。茶葉并不名貴采自于野山,水取自清冷幽泉, 如此茶水在無花手下平添了一分佛性。
這很難用言語去闡釋,只能說無花的白衣正如他的佛性, 纖塵不染, 跳出了萬丈紅塵。
“謝謝。”雲善淵接過了茶杯,她想要說什麽,可在無花面前似乎什麽都又不必說,難道要去追問當年的李大郎為什麽會拜入少林出家為僧?
不過, 正如雲善淵所想,當年他們誰也沒有說假話, 李大郎說要去嵩山, 可不就是嵩山少林。
楚留香坐在兩人之側,他端着茶杯,此時的心情卻并非如同雲善淵與宋甜兒相見時那般。他輕輕吹了吹茶水, 也說不清自己到底是什麽心情。
他認識無花在前,可是雲善淵認識李大郎在前,無花與李大郎是同一個人嗎?這個問題很難不與原随雲和原曉是否是同一個人聯系到一起。
然而,比起先認識的無花,他卻更願相信後認識的雲善淵。但這并非是說他懷疑無花,若說他懷疑天下人,他也很難去懷疑半分殺意都沒有的無花。何況,如今無花什麽也沒有做。
總之,此時他不知從何談起,那些原先想為兩人介紹一番的話語,全都随着茶水喝了下去。似乎遇到了雲善淵,他總是多了一些意料之外。
“我見過甜兒了。”雲善淵并沒讓冷場持續下去,她想要說些什麽,“還有原曉。”
談起原曉,雲善淵看着無花的神情,他并未有什麽的情緒變化,就繼而說到,“他死了。”
無花聽到這句,有了一瞬間的失神,他撚動了佛珠,“阿彌陀佛,如此說來,這輩子我們不能再有四人相聚之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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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說不是呢。不過你既然已出家,那可相信來世?說不定奈何橋上等幾年,還有見面的那一天。”
雲善淵說完就搖了搖頭,“看我這話,今生還有未盡之事,又豈能妄言死後如何。”
無花也是低眉一笑,“算不得妄言,人早晚都有塵歸塵的那一天。彼時相聚,難道不是一件樂事?”
“你們兩人才見面就要談起死生之事嗎?”
饒是楚留香心情複雜地不知說什麽好,可是見他左右的兩人開口便是死後如何,這哪是故人重逢該聊的話題。
楚留香先看向了無花,“說來也是巧,我竟不知甜兒口中的李大郎便是你。”
無花搖了搖頭,他與楚留香從認識起,就沒與他的其他朋友見過面。今日是第一次,楚留香邀他見一位朋友,沒想到來的恰好是故人。
“那也是怪我從不提起出家前的往事。既然已經出家,那就是把凡俗了斷了,可我知道并不會斷得幹幹淨淨。”
“總會有些人與事,證明我與紅塵還藕斷絲連,這也其實也是一樁樂事。”
無花說着看向了雲善淵,“當年我去嵩山尋找家父,可是父親卻因病亡故了。這也是為什麽那時我匆匆離去。而在那之後,我也似乎沒有不出家的理由。”
無花用寥寥數語便說明了當年相識時他為何有些陰沉,父親病重後為人子怎麽可能開懷,而後他匆忙離去卻還是面對了喪父的結果。
出家為僧,了斷紅塵,是他當時想要做的事情,而一入佛門,便成了七絕妙僧。
雲善淵相信無花的這句話,只是李大郎之父因何而病,那對李大郎又有怎麽樣的影響,這些無花不會多說,而她也不能多問,因為即便問了也不會再得到半句真言。
“其實,我還挺懷念當年的那頓烤雞。如今你入了空門,不沾血腥,烤雞吃不得,素齋總還能有吧?想來楚兄走一遭崆峒,也不想餓着肚子離開。”
“今日,我似乎沒有不下廚的理由。”無花說着掃了一眼楚留香,這人來崆峒還真不是為了他的一頓素齋。
只是,楚留香與雲善淵。無花垂下了眼眸,這兩人認識了,事情也真變得越發有趣了。他該想到的,他與楚留香也能認識,宋甜兒也與楚留香相熟,那麽雲愈必然也能遇到楚留香。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這兩人的話倒是一致以他為樂了。他就那麽像為了一頓素齋而來嗎?
“那我是有口福了,想來今日也能多嘗幾道菜。”
無花做菜并不需要旁人打下手,他習慣了廚房中只有他一人。
這讓雲善淵與楚留香只得在外面耐心等待,兩人也沒在院中枯等。
這頓晚膳并不晚,而今才申時過了沒多久,無花開始去廚房準備食材并下廚,他們兩人就在山中随意地走走。
雲善淵簡單地說了神水宮一行,“就水母陰姬所言,對二師伯下手的是關外人,可畢竟時間太久了,要查到蹤跡太難了。蝙蝠島上所有的情報随着原随雲的死也都毀了,而今想要有新的突破,只能等待時機。”
楚留香已經從姬冰雁那裏得知了潮音一事的來龍去脈。“你有否想過,也許事情與潮音身邊的小女孩有關?對她的身份,你了解多少?”
“師兄說過,那個小女孩本是二師伯帶着去見我師父的。”
關于那個小女孩的身份,雲善淵并未多問。那夜在運河之上,張丹楓提起這些事情時,他顯然表現得緊張與不自然,可能那小女孩與張家有一些恩怨。
“師兄知道那小女孩的身份,他應該有調查過。”
楚留香聽着就明白了,張丹楓想來沒有說得太清楚,誰都有不想多提之事,多半就是與家族有關。“如果可以還是多問一句得好,畢竟那也是一條線索。”
“遲了。”雲善淵并未與張丹楓相約何時再見,更是沒問他究竟去東北何處。“師兄有自己的事情要辦,我只知道一年多之後,他應該會與三師伯一起去見師祖。”
楚留香聞言看着雲善淵,沒從她臉上看出任何不舍之情,就也沒說必須要找到張丹楓問清楚。張丹楓此時離開,想來是不會讓任何人再尋得他的蹤跡。
“那也只能等再見張兄時,再問一問這個疑點了。”
雲善淵也是順其自然的意思,潮音一事線索難尋,急是急不來的。她轉而問楚留香,“楚兄來甘肅就是為了此事?”
雲善淵并不傻,潮音身邊有個小女孩一起入關,此事除了她、張丹楓、姬冰雁、畢道凡之外,也就對潮音下手的人知道了。楚留香見過姬冰雁,那誰告訴他此事也就一目了然了。
楚留香頓住了腳步,夕陽透過樹葉的縫隙灑落了下來,在樹影斑駁中,他竟是有些看不清雲善淵的表情。
“不全是為此。”楚留香看向前方,他也不知為什麽要否認,“你聽說藏寶圖的事情了嗎?”
雲善淵還真沒聽說,“什麽藏寶圖?難道江湖上有什麽新的傳聞了?”
“最近傳出的風聲。說是有一張藏寶圖,藏着前朝的一筆巨額財富,還有從前高人留下的武功秘籍。”
楚留香并不相信什麽藏寶圖,若是真有那也應該是絕密,怎麽會嚷嚷地讓所有人都知道。“我看是又要起風了。”
雲善淵也不相信藏寶圖,可是傳出這樣的風聲并非好事,通常以寶藏與秘籍誘惑人心,即便大多數人不一定全信,但還會抱着萬一的心思。畢竟能夠理性對待的人并不多見,而如果找到,那就是一夜暴富,或是有能一步成為高手的可能。
“所以,楚兄想去查一查?”
楚留香搖頭,“我難道真像是到處找事的人?”
雲善淵也笑出了聲。其實她認識的楚留香與江湖傳聞中還真有些不同,可能香帥成名有些年頭了,而衆人對他的印象也都停留在某個表面。
楚留香行走江湖十餘年,不可能沒有改變。他不是那種随意留情的人,而更多是溫柔如風,風很難為什麽停留,偏偏他又能是安靜沉穩的性格。
“借用楚兄說過的話,就怕你不找事,事來找你。”雲善淵這樣說着,她也在想下一步要去哪裏。
水母陰姬曾對她說過,她想要在武學上更進一步,以她如今的年紀與閱歷是該到處走走,與人多切磋一番才好。
她一入江湖,遇到的若不是原随雲,怎麽會對劍意有所新的領悟。水母陰姬認為棋逢對手,是太過幸運與難得的事情。所以,多遇到對手,特別是高于自己的對手并非壞事。
雲善淵對水母陰姬的某些觀點并不贊同。她也明白像水母陰姬這樣喜怒無常的人,邀她入神水宮且傳授武學并非是處于完全的善意。
她敢說這是一種看好戲的心态。水母陰姬認識玄機逸士,故而想要看到他創出的雙劍合璧劍法無法達到大圓滿。即便玄機逸士曾救了水母陰姬,可是對于水母陰姬此等心高氣傲之人,被救不是愉快的經歷,而對施以援手之人不會報以十成的感激之心。
在雲善淵看來,棋逢對手也要具體到是什麽事。
難得是難得,但至于幸運,她還沒到了如此的境界,她寧願世上少一些如同原随雲這樣的人物。
對于最近流傳的藏寶圖這個傳聞,楚留香與雲善淵俱是不信,兩人也就未對此多說什麽。
楚留香轉而說起了別的閑事,說是閑事也不盡然,這次他回太湖後竟是得知了一件大事,對他來說不得不言的大事。蘇蓉蓉有了心儀之人,對方并非完全是江湖中人,聽聞也是錦衣衛中之人。
“我沒在太湖見到蓉蓉,她上京去找那人了,說是兩人間有了約定,當對方報了家仇并尋回了家人,他們就成親。紅.袖又不肯說出對方的名字,我也猜不出對方會是誰。”
楚留香乍聞此事時,并非是覺得不可接受,而是他意識到從小看着長大的三個小姑娘也到了成家的年紀,時間原來那麽快。
雲善淵對蘇蓉蓉并不了解,只聽說過蘇蓉蓉的醫書與易容術很高超。蘇蓉蓉在楚留香身邊生活了多年,她會喜歡上什麽人,要說不受楚留香的影響,那是絕不可能的。
“我猜對方如若不是與楚兄一樣的性格,那麽就是截然不同的另一類人。性格表面上固執死板,但又內裏溫柔體貼。當然也不乏風骨與傲氣,武功不一定是一流境界,但不會缺少大局上的謀略。”
楚留香略帶驚異地看向雲善淵,李紅.袖雖未說出蘇蓉蓉愛慕之人是誰,可确實說了對方的性格,與雲善淵所言八.九不離十。
“你……”楚留香思及瓊玖、華真真、素紅,雲善淵有讓不同女人喜歡的本事,她能猜中蘇蓉蓉之事也就不奇怪。
雲善淵沒說的是,蘇蓉蓉只怕是看透了楚留香這種性格并不會為了她停留,那找了與之截然相反的人又有什麽奇怪。
剛好遇上了,剛好悟了,有什麽不好的,這其實也是命運的善待。
“我的手藝果然不如無花,看來還是手藝不夠娴熟。”雲善淵随意地說着此事,她不忘一路采了些用作草編的草葉,順手編了一個青蛙,這賣相與無花的草鞋并不在一個檔次上。
雲善淵剛想要把它草歸草,楚留香就伸手拿了過去。
“我覺得它還頗有童趣,放在床頭說不定能鎮住蚊子。”楚留香說着就收入了懷中,“想來雲兄不會介意我用來它來驅蚊吧?”
雲善淵無奈又好笑地搖頭,青蛙吃蚊子不假,可一只草編青蛙能做什麽。“随你吧,你用來鎮邪都可以。”
楚留香似是贊同地點頭,似乎用來鎮邪也不錯。“差不多了,我們回吧。你不會後悔特意走一次崆峒的,即便只是為了無花的這頓素齋。”
“可能吧。”雲善淵并未和楚留香聊起有關李大郎與無花的事。對于一些事,談起它的人怎麽想,并不會改變做的人怎麽做。與其妄自猜測,還是讓時間證明真相如何。
無花做的素齋确實能算得上是天下一絕。
即便雲善淵對口腹之欲并不注重,也必須承認她的味蕾記住了這種美味。
飯後,無花相邀雲善淵對弈一局,雲善淵卻沒有答應,她一般不與他人下棋,而今日也不适合下棋。
“吃飽了就不想動腦子了。”雲善淵的理由有些無賴,“正如你也不會在此時彈琴,只因不願讓琴音沾上半分煙火氣息。”
無花微微點頭,“确實如此。那這一盤棋就留到日後吧。”
雲善淵沒打算在崆峒山中久留,她在知道了李大郎就是無花後,并不願與他有過多接觸。
這個人一襲白衣僧袍,目光通透,清雅出塵,不似在人間。他與當日身着粗布麻衣的李大郎完全不同。
當年,李大郎手握匕首,卻終不忍一刀殺死王胡子。那時的他可能真是為了病重的父親而擔憂,故而在脫險後匆匆離去。
雲善淵卻不敢去設想時間會把一個人變成什麽模樣。
七絕妙僧,佛門名士,無花能将那些事做到天下一絕,難道真的沒有半點野心與欲望?
不是雲善淵想要懷疑什麽,而是她不願去體會信任落空的滋味。既是故人,就讓他活在過去便好。她認識的是李大郎,絕非無花。
無花沒能與雲善淵下成一盤棋,雲善淵離開了崆峒山,而他與楚留香還能下一盤棋,楚留香留在了崆峒山。
“我以為楚兄會随雲兄離開的。”無花說着搖了搖頭,“皮相、性別不過是空,我還是習慣稱雲愈為雲兄,你不會介意吧?”
楚留香落下一字,“我難道該介意什麽嗎?”
無花淡淡地說,“我們認識已有五年了,即便我不通紅塵俗事,可只要不癡不傻,還是能看出那些不同來。楚兄,這次你要倒黴了。”
楚留香挑眉笑了笑,“我難道還沒倒黴過。人在江湖,誰沒遇到過一些倒黴事。”
“你明白我的意思。往日都是女人遇到了你倒黴,這次颠倒了過來,是你見了雲兄要倒黴了。”
無花言及此,他落子的速度慢了一分,目光鎖在了白色棋子之上,“雖不該這麽說,但是山水有相逢,天道好輪回,有些事怕是逃不掉的。”
這句話也不知是不是僅僅在說楚留香了。
楚留香擡眸看向無花,對上了無花平靜又帶笑的眼神。“逃不掉的,那就不必逃。”
無花亦是點頭,“确實,該來的,就要去面對。”
此棋終了,楚留香也離開了崆峒山。
無花看着已經空空的山道,他将白子與黑子一顆顆歸攏到了棋簍中。
他每拿起一顆棋子,仿佛都能透過棋子看到別的什麽,眼中似有懷緬似有喜悅。只是當棋子都回到了棋簍中,他眼中只剩下了冰冷的殺意。
“棋局已開,楚兄、雲兄,我們一個都逃不了。這次只有贏沒有輸,輸了就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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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上盛傳的前朝秘寶一事,比雲善淵想的還要誇張。
當她離開了崆峒行至綿陽一帶時,此事已經被傳得有鼻子有眼了。
不過只是一個月的時間,六月中旬,誰若不知道有這件前朝秘寶,就不好意思說自己是江湖人。
“聽說了嗎?少林寺的方丈其實親眼見過那張藏寶圖。”
“這話你也敢說,那可是少林方丈。”
“那又怎麽樣,我連說一句實話都不行。要說江湖上地位最高不一定是少林,可是能歷經改朝換代,一直屹立不倒的門派,推論舉少林與丐幫,恐怕也沒人不同意。前朝的藏寶圖是有人護着的,少林與丐幫說是什麽也不知道,你們信嗎?”
“還真不信。丐幫最能探聽消息,少林寺那群和尚裝得無欲無求,誰知道是不是真的。這藏寶圖即便不在他們手中,但也不能說是無關。”
“那你們倒是說說怎麽有關了?”
“我猜啊,說不定有關圖紙的線索在少林與丐幫手中,兩家各掌握了一半的線索。合二為一,就能找到寶藏。”
“哎呦,你有辦法從少林方丈與丐幫幫主嘴裏問出那各一半的線索嗎?得了吧,別做白日夢了。就是有寶藏,哪裏輪得到我們這些小人物。”
雲善淵不只在一處聽見了類似的言論,走到哪裏都人在說藏寶圖的事情。這讓她心起疑惑,這樣的消息傳播速度若說沒有人為在其中起作用,那還真是看得起如今的通信速度。
幕後之人所求為何?他将江湖的水攪混了,必然會是想要渾水摸魚,所圖不必會小。
很快,兩個人的失蹤力證了這種圖謀不小,丐幫幫主任慈與少林寺方丈天峰大師都不見了。
什麽叫做不見了,就是徹底沒影了。
一開始,還沒人注意到這一點,畢竟幫主與方丈不是說見就見的人物。但是,聯系到了丐幫少林與藏寶圖有關的傳聞,關注着兩處的人就發現了不對勁,兩個門派的首領不見了,那是去了哪裏?
是不是去拿寶藏了?這個猜測是最直線的想法。
更是有人揣測,是不是有人劫走了兩人逼問寶藏的下落。或者不必是劫走,若有人同時與丐幫少林交好,約了兩人一起談一談寶藏的事,這也極有可能。
雲善淵正準備往涪城走,去看一看畢道凡。她在小寒山練武那十多年,除了後兩年時常通信的姬冰雁,見得最多的人就數畢道凡。
若非畢道凡,她也不可能拜葉盈盈為師,拜入玄機逸士門下。更不提當年被綁一事,亦是畢道凡追查到了丐幫的叛徒,及時阻止了賴老二等人的惡行,才讓他們四人能免了後顧之憂。
雲善淵稱呼畢道凡為一聲畢叔,是把他當做了一個長輩與朋友來對待。既然是到處走走,那麽就沒有不去畢道凡家拜訪的道理。
可是在得知了任慈與天峰大師失蹤後,雲善淵原本随意走走的心情卻徒然緊張了起來。她騎着青草片刻不停地向涪城趕去,她非常希望自己的直覺是錯的,只能以眼見為實來确定畢道凡的安危。
有個人,他既與丐幫相熟,又與少林相關。
江湖中人似是沒能想起半隐退狀态的震三界畢道凡,畢家男子需十年為僧,十年為丐。
雲善淵認識畢道凡時,他正是在做着乞丐,如今他已經成家有子,不常在江湖上走動了。數月前,畢道凡與姬冰雁相見,主要還是為了潮音的蹤跡。即便畢道凡半隐退了,但他總還挂念着老朋友的情況,而一天查不清潮音一事,他心中就始終有一個結。
如今,只怕畢道凡會被牽扯到藏寶圖一事的漩渦中來。因為他的特殊經歷,與丐幫少林的關系不僅僅是相熟那麽簡單。一般人說相熟,也不會熟悉到同為乞丐、同為和尚的地步。任慈與天峰大師相繼失蹤,那麽畢道凡呢?
雲善淵希望她是想多了,但殘忍的事實是她終究晚了一步。
她連夜進入畢家山莊時,遠遠地就聞到了一股血腥味。它飄散在空氣裏,仿佛将四周的一切籠罩在血霧之中。從山莊入口處的守門人到院內各房畢家人,不管男女老少,年幼年長,無一幸免。
雲善淵每走一步,都覺得她下一步會踩到鮮血中。她在倒地的人群中尋找活口,可是一次次感到的都是停跳的脈搏,再也不會出現的呼吸。
這是一場有計劃的規模性屠.殺,從屍體的傷口來判斷,很多人都是一劍斃命,能殺死全莊上下數百口人,會武功不會武功的人都死了,那麽此事必然不會是一兩人所為,他們會是誰?
雲善淵尋了一大圈,還是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畢道凡。
“畢叔。”雲善淵搭上了畢道凡的脖頸,發現他還有微弱的脈搏,當即就毫不停歇地向他體內輸入了真氣,以圖能夠護住他的心脈。
畢道凡勉強睜開了雙眼看清了來人,“雲小友,別費力了,幫我最後一個忙,馬上到苦無縣,四歲男孩,畢空。送他到……”
畢道凡說到這裏,嘴中不住流出了鮮血,他拉住了雲善淵的手,使出了最後的力氣,“到麻衣教找霍天,将他撫養長大,霍天都知道。”
雲善淵的一個好字尚未出口,畢道凡已是用盡了最後一口氣,再也沒有了呼吸。她握緊了拳頭,半跪在地上,畢道凡的鮮血将她的衣衫徹底染紅了。血腥味充斥在空氣中,在鼻尖怎麽也消散不去,耳邊還能聽到這些死不瞑目的亡靈在風中哀嚎。
此夜,涪城畢家嫡系旁支上下幾百口人無一生還。
雲善淵合上了畢道凡的眼睛,她不知自己是怎麽走出畢家山莊的。她見過殘屍,見過了無邊的黑暗之地,如今是到了見一見數百口滅門慘案之際了嗎?
這些人除了畢道凡之外,她其實都未曾謀面,但她可以想象出他們上一刻還過着平靜的生活,下一刻就全都死在刀劍之下。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這就是江湖。
一腳踏入江湖,終生都逃不出了。
雲善淵沒有回頭,她也沒有顧忌身上被鮮血浸透的衣衫,上了馬就直奔苦無縣。
畢空是畢道凡弟弟的小兒子,她聽畢道凡偶而提起過,畢空之所以沒有生活在畢家,是因為他并非是畢道凡弟弟的妻子所生。如今,畢家也就只剩下了那一個血脈。
畢道凡沒說報仇,沒說是誰血洗了畢家山莊,只說讓麻衣教霍天把畢空撫養長大,而霍天都知道。
雲善淵腦子有些空,她不知道霍天是誰,麻衣教又在哪裏,但現在是必須要先找到畢空。這是,她能為畢道凡做的最後一件事。
但是,今夜注定不詳。
雲善淵快速奔走在山道中,行至一棵歪脖子樹邊時,她卻是猛然朝天一仰,身體脫離了馬匹,朝後急速退去。
只見馬的缰繩處斷裂成了兩截,一個黑衣人驟然出現在空中。沒人看到他是如何出現的,他就那樣如同生于黑暗般的出現了,他的手中有劍。
下一刻,黑衣人再度揮劍,這讓他周身的氣勢截然一變,是血的味道,他的劍是血,那比之整個畢家山莊的血腥味更濃郁的血腥味。
難以想象,世間竟有這樣的劍,它快到極致,劍出則見血封喉。
雲善淵當即也是飛速地拔.劍,這一劍擋住了黑衣人的劍,竟是讓黑衣人眼中一亮。他宛如鬼魅的聲音在空中響起,“嘻嘻,這世間能接我十劍之人不過寥寥。你能數到幾?”
黑衣人再度揮劍,雲善淵無法看清他的劍從何而至。可能是從任何一個方向來,如風如電,充斥着無邊的殺意,為的只是要了她的命。
雲善淵可以感到此人的武功之高,雖然沒有到達水母陰姬的地步,但也相差不遠了。此時此刻,她完全沒有心思去猜測來人是誰,唯一能做的就是用盡全力地也揮動她手中的劍。
黑衣人語調古怪地在數數,在數到九的時候,他搖了搖頭,“可惜了,你是必須死的人!”
話音落下,他手中的劍鋒破了雲善淵的劍勢,直取雲善淵心口。
雲善淵似乎能聽到劍鋒将至的聲音,就在這一秒或者更多的時間,她淩空微微一移身體,幾乎是不聞劍刺入身體的聲音,她就感到胸口一疼,而後看到黑衣人抽回了劍。
這一刻,雲善淵的衣衫終是暈染上了她自己的血,讓那本就紅透了的衣衫更加血紅。也許,它紅的刺目,可在這個漆黑的夜裏,血紅色是那樣不顯眼,猶如黑遮掩了紅。
雲善淵向後一倒,墜落到了山崖之中。她臨閉眼前,看清了黑衣人的眼睛。那是太過古怪的眼睛。他的眼睛在笑,是有些癫狂的笑意,卻是清醒的癫狂,冰冷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