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新年過後,魏然的運氣忽然變得很差。
以往合作了很久的人關系破裂;他曾收買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官員,為他行方便,現在也被人檢舉,正在調查中;情人陪伴他度過易感期,又要了本來不打算給的東西,魏然本來很謹慎,在溫時離開後,都是靠抑制劑度過易感期,但那樣的滋味太難顏與熬,他已經十年沒嘗過得不到滿足的苦頭,所以找了情人,情人找他要了一套房和一筆現金,不算太多,他覺得不值,但還是給了。
這些事不太不小,單看也不算什麽,但湊在一起,就令他焦頭爛額了。之前違反規定的事又被人挖了出來,舊事重提,又要重新上交材料。
許太太仍被拘留在看守所中,溫時依舊沒有如他所願那樣來懇求自己,但魏然已經顧及不上這些了,反而對溫鳴打來的每一通電話都很煩。
他原來很享受這些,偶爾會用一些似是而非的話吊着這個眼光甚高的前親戚,現在卻不可能為這些小事而開心了。
遇到的事太多,魏然一個人搞不定,就想要放下面子,找人幫忙。不知為何,朋友人也都拒他于千裏之外,連一點小事都不幫。
工作室裏合作的人也怨氣連天,每天不停抱怨,魏然沒有辦法,一次又一次去找人,想要解決這些事。
有個人被纏得煩了,無意間說了真心話:“你是不是得罪誰了,有人在背後整你?”
一語驚醒夢中人,局外人才看能看得清楚。
魏然是白手起家,出身不好,所以很注意維持與外人的關系,在外頭輕易不會得罪人,所以也沒想到這裏,但一樁又一樁的壞事,怎麽會那麽湊巧?
他繼續追問,那個朋友不勝其煩:“誰知道呢?我不清楚。”
一整個三月,溫時過得都算不錯。
驚蟄過後,天氣很快轉暖,太陽越發溫暖,溫時的大多數時間都在外面的花園,和貓、不算忙碌的工作以及患病的陸驚蟄一起度過。
沒有嚴格謹遵醫囑,不是在密閉的空間,但效果沒有差別很大。
陸驚蟄和醫生都是這麽說的,溫時也就信了。
在此期間,溫時的兩個弟弟,溫鳴和溫允打過幾次電話,但不再要求溫時對魏然服軟,或者将母親從看守所中撈出來,而是詢問溫時本應打給母親的贍養費的去向。兩人知道離婚之後,溫時每個月會定期給母親打一筆錢,母親會分給每個小家庭一部分,兩人合計過後,可能覺得母親進了看守所,卡也封了,溫時應該把錢打給他們,這樣還更好,不需要從母親手中領錢,反而能多的一筆。
對于這件事,溫時沒有很意外意外,然後直接拒絕了。
離開那個家的時候,溫時才十七歲,往後的十年裏,和他們也不太見面,所以不怎麽熟悉,顯然低估了這兩人的脾氣。
溫允說要來找他,要屬于他們的錢。
挂斷電話前,溫時輕松地說:“你可以試試。”
總之,在此之後,他們沒再撥通過溫時的電話。
溫時不知道他們打算怎麽辦,高昂的幼兒養育費,或者花銷巨大的攝影藝術愛好,和他都沒什麽關系。
唯一需要上心的只有戒煙。
戒煙的日子不算難熬,溫時的煙瘾不算大,只有心情不好的時候才會抽,也許是三月的天氣都還好,溫時沒有心情差到非要抽煙不可的程度。
陸驚蟄來的頻率更高了些,工作還是很忙,偶爾會在這邊開視頻會議,溫時會很注意不發出聲音。
只要一次意外,溫時從冰箱裏拿了一個蘋果,剛走出去沒幾步,就被陸驚蟄叫住了,他說:“溫時,拿來我給你削。”
溫時不喜歡吃帶皮的蘋果,又怕麻煩,所以總是不削,陸驚蟄在的時候,會幫他削蘋果。
溫時愣住了,呆呆地站在原地,又下意識聽從了陸驚蟄的話,走過去,将蘋果和水果刀遞給陸驚蟄時瞥到了電腦屏幕,上面分了好幾個窗口,裏面的人神情各異,他沒敢多看,默默走遠了。
蘋果很好吃,但溫時有了心理陰影,吃的很艱難。
進入四月後,白晝的時間拉得更長,陸驚蟄下了班,晚上還有個會,中間有兩個小時休息的時間,還是來了溫時這裏。
兩人吃了一頓很簡單的飯,陸驚蟄做的,溫時的廚藝很一般,尤其擅長糊弄學,經常吃速食食品,陸驚蟄經常會讓他醒了就發消息,再點外賣過來。
吃完飯後,兩人去了起居室,溫時懷裏抱着電腦,靠在沙發扶手上,很放松的樣子,陸驚蟄就坐在對面的椅子上。
他看了眼表,距離離開還有半個小時,問:“溫時,你想過之後做什麽嗎?”
溫時一頓,視線從屏幕處移開,其實他本來就不專心,有陸驚蟄在的地方,他的注意力就無法集中在工作上。
他将手中的電腦放下了,坦白地說:“我只讀了高中,還沒念完,很蠢。”
陸驚蟄便問了一些其他的,問溫時有關未來的打算,工作和生活上的安排。
大多是陸驚蟄說,溫時在聽,偶爾回應一兩局無關緊要的話。
陸驚蟄很擅長社交,但他的話沒有那麽多,和別人在一起,再親近的朋友,也不會有這麽多話題,更不會像一個人唱獨角戲,總是在問,總是在回答,就算溫時不說話,他仍有很多耐心。
溫時的回答很慢,有點像是敷衍,其實不是,他只是還沒想好,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但陸驚蟄不會對除了溫時以外的任何一個人這樣,不會等這麽久。
陸驚蟄是個很有計劃的人,也會很自然地考慮溫時的将來,溫時才二十七歲,年紀很小,之前遇到的人都很糟糕,沒有人支持他,陸驚蟄希望溫時能做喜歡的事,能使自己有成就感的工作。
于是認真地問:“你打算讀書嗎?”
溫時對德語很感興趣,學了很多年。如果要在國內讀書,得自己考進去。但是語言又有所不同,有條件的都會出國去當地學習。從距離上來說,德國太遠了,但飛機也可以抵達,陸驚蟄就覺得也不算很遠,如果溫時真的想去讀。
随着談話的深入,溫時慢慢蜷縮着身體,抱住了膝蓋,像是不太有安全感。
屋裏很暖和,他穿的衣服很薄,布料柔軟,貼着後背,溫時真的很瘦,脊柱微微凹陷,看起來很脆弱。
他的臉貼着膝蓋,就那麽偏着頭,微卷的長發淩亂地散落在脖頸、臉側和後背,眼神注視着虛空中的某一處,好像沒有清醒。
溫時想過,等離開的時候,就剪掉過長的頭發,現在就算了。
陸驚蟄許久得不到回應,叫他的名字:“溫時?”
草莓的味道似乎變得苦澀,可能因為現在是即将退市的時節了。
溫時回過神,他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像是下定某種決心,低聲說:“我……沒想太多。”
與未來有關的事,治療結束後的打算,溫時都沒想過,他對将來沒有太多期許,又太過留戀現在。
但現在又注定不會長久。
也許是發現溫時很抵觸這個話題,陸驚蟄靜了幾秒鐘,說:“抱歉。”
好像是他的錯,是他問得太多。
溫時心煩意亂地搖了搖頭,該說抱歉的是自己,但是他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陸驚蟄站起身,走到溫時身邊,用指節微微蹭了蹭溫時的臉,像是在哄他,有什麽想說,但最後沒有說。
溫時心情更加低落。
陸驚蟄離開後,溫時在沙發上躺了一會兒,沒睡着,想了很多亂七八糟的事,只好起身,順着樓梯,走到了卧室裏。
房間很開闊,桌子的花瓶是空的,牆角擺放了一個唱片機,按照溫時的喜好,擺放了很多書,有很多原版珍藏的舊書,都是陸驚蟄用各種各樣的理由帶來的。
溫時再不聰明,也猜到是陸驚蟄特意找人收集的。
房間的抽屜下還有一盒沒拆的煙,溫時撕開外包裝,手指都握住煙尾了,最後還是沒有抽。
重新開始治療後,溫時向醫生問了很多次,預期治療時常是多久,但都沒能得到答案。
溫時問了很多次,都沒能得到答案,所以寫了很多次倒計時,也沒能填下準确的日期。
他将筆記找了出來,一如往常地寫下自己的願望,這一次多寫了一句話。
“希望是明天。”
寫得很平常,淚水模糊了句號。其實想得更多,希望永遠不要結束,希望那個明天永遠不會來臨。
但那是溫時不會寫下的真心話,是隐秘的、不能觸及、不敢承認的真實自我,那麽膽怯、卑劣、笨拙、不知悔改,只知道所謂的喜歡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