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溫時放下了手中的果汁,玻璃杯的影子倒映在潔淨的桌面上,被拉得很長。
聽到溫時說“好煩”的時候,陸驚蟄很輕的笑了一下,但很快收斂住了,快到讓溫時以為自己看錯了。
他抿了抿唇,眼睛睜得很圓,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
陸驚蟄很認真地說:“別煩了。”
似乎還有什麽想說的,但電話鈴聲又響起了,立刻打破了平靜的氣氛。
這次是警察局打來的,所以溫時還是接了。
對面的警察簡單地說明了情況,溫時的母親要求與家屬通話。
溫時沉默地等待話筒轉移到母親手中。
母親應當是真的着急了,以往遇到這種情況,她會先很親切地叫溫時的名字,然後再講述自己的種種苦楚,要求溫時理解,但是這一次,她一接起電話,就說那些不堪入目的辱罵的話,就像她知道十七歲的溫時和魏然戀愛的那次。
但這次溫時不太禮貌地打斷了她的話:“如果沒有別的事,我要挂了。”
她似乎才如夢初醒,苦苦哀求:“溫時,我知道你有本事,救媽媽一次吧,媽媽都這麽大年紀了,難道你希望我在監獄裏待到老嗎?”
溫時很不明白,為什麽母親覺得自己能與法律對抗,于是也将疑問說出了口。
母親才說出其中緣由:“都是和魏然簽的那份投資合同有問題,你去求求他,和他複婚,他總得看你的面子。”
果然是魏然。
溫時頓了一下:“我提醒過你了。”
話沒有說完,未經允許,陸驚蟄走到了溫時身邊,拿起了他的電話,聽到對面的哀求哭泣,他說:“許太太,你的通話機會還是留給律師為好。”
然後挂斷了電話。
餐廳的空氣陷入了徹底的寂靜。
溫時不該再為這些事心煩意亂的,但是陸驚蟄也在,就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樣。
陸驚蟄拉開一邊的椅子,動靜很小,坐在溫時身旁,他說:“溫時,你別為這些事心煩了。”
好像無論溫時想怎麽辦,他都能幫忙做到。
好一會兒,溫時半垂着眼,低聲說:“她總是這樣。”
其實溫時很少和人提及自己的過去,他不想提,和魏然偶然間說過幾次,對方沒有深究的興趣,所以就沒繼續說。這麽算下來,他對陸驚蟄傾訴的最多,這個人好像總是能讓他安心。
溫時将這件事完整地說了出來,從目前對自己十七歲戀情的反對,到二十七歲又阻止自己離婚,拿到了錢又很不滿足,參加了不知道哪裏的投資,提醒了也沒用,還是被人整進了局子。
說那些事時,溫時表現得好像很置身事外,漠不關心,和自己沒什麽關系。有這樣的親人,在這樣的環境裏長大,也不是他想要的,溫時沒有經歷過正常的愛,他的童真、期待、憧憬在現實中磨滅了,最後得出結論,母親就是這樣的人,所以現在也不會因此而受傷,但是被陸驚蟄看到這一面還是有些許難堪。
溫時想過很多,自己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可能是和家庭有點關系,但歸根究底,或許是他不夠聰明,不夠努力,才會讓人生變得一團糟,好像找不出一件值得稱贊的事。
溫時的人生一直在輸,一直在失去,他已經一無所有,沒有什麽好給的,唯獨只有一個碎掉的自我。
但即使只剩碎片,他也不想給別人看笑話,匆匆忙忙地收拾起來,存放在心髒中,哪怕血肉被尖銳的碎片割破流血,他也不想将傷口展示給任何人看。
陸驚蟄是唯一得以窺見傷口的人。
陸驚蟄安靜地聽完了,他看着溫時的眼睛,說:“因為你的運氣不好。”
陸驚蟄有着所有人期許的人生,又說的這麽肯定,讓溫時都快相信了。
但他知道不是這樣的。
陸驚蟄靠近了些,即使沒有摘下抑制貼,離得這樣近,還有會有些許洩露出來的雪的氣息将溫時環繞了起來,像是将他與外面的世界、與過去隔絕開來。
他說:“溫時,你遇到的人都太差了。”
那些太差的人也包括自己,陸驚蟄不是什麽好人,沒有給過溫時什麽愛和關懷,第一次見面就是上床,溫時哭得那麽可憐,眼淚把枕頭都浸透了,他也沒有停。
陸驚蟄因此而有了後悔而不能重來挽回的事,他希望自己在溫時的人生中不那麽差,變成很好的那個,能和溫時擁有幸福。
“但是你卻長成了很好的人。”
溫時怔了怔:“是嗎?”
陸驚蟄擡起手,摸了摸溫時的腦袋,很親密,又很溫柔,像是摸一個很可愛卻又有點迷茫的小朋友:“發脾氣也好,讨厭也很正常,你是人。”
是他喜歡的人。
溫時的身體就僵在原處,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陸驚蟄忽然說:“你母親的事,我之前就知道了,但沒有阻止。”
溫時愣了一下,本能地問:“為什麽?”
“因為,”陸驚蟄頓了頓,“她對你不好,很差。”
理由很簡單,簡單到溫時都沒反應過來。
陸驚蟄的眼眸裏有些許笑意,像是在開玩笑:“幸好你不想撈她,否則我可能得給她找律師。”
但這句話是認真的。他很少做這樣的決定,理由全都是主觀意願,甚至沒問過當事人,好像有人對溫時不好,他也讨厭對方一樣。雖然說得沒那麽明顯,但就是這個意思。
陸驚蟄的确希望溫時能夠遠離傷害他的母親,但如果溫時為此而傷心,他會挽回錯誤,用別的辦法讓他們之間的距離變得遙遠,而不是讓溫時難過。
溫時下意識地反駁:“我沒那麽想過。”
他坦白地說出自己的想法:“她給我發消息的時候,我已經提醒過了,沒什麽用。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母親因經濟犯罪進了警察局,估計名下的銀行卡都會被封。溫時知道母親會把一部分給兩個弟弟,但沒有阻止,錢已經打過去了,溫時沒打算追究她要怎麽花。
但是卡封了後,溫時不準備再打錢了,他沒有贍養成年兄弟的義務。
這些都是無關緊要的事,随便想想就能做下決定。
讓溫時猶豫不決,不能說出口的不是這件事。
他的眼神游移,好一會兒才鼓起勇氣問:“為什麽做這麽麻煩的事?”
陸驚蟄的手肘搭在溫時坐着的椅背上,從某一個角度來看,像是将溫時擁入懷中,他說:“不想你難過了。”
溫時是一塊碎了的玻璃片,在陽光下看起來有點像寶石,但其實不是,路過的人不會撿,可能只有某只鳥會銜起,用來裝飾自己的巢穴。
陸驚蟄卻很小心地拾起,将他珍藏,好像溫時是什麽很珍貴的東西,需要被捧在掌心裏認真對待。
吃完早餐後,他們又在花園裏曬了三個小時的太陽。嚴格來說,花園不算密閉場所,但陸驚蟄說時長已經超過很多,效果也不會差到哪裏去。
如果是平時,溫時肯定會謹遵醫囑,但那天的太陽太好了,躺椅又很舒适,溫時也失去理智,好像也認同了這個觀點。
昏昏欲睡的溫時對陸驚蟄提出建議:“如果方便的話,還是栽一些花吧,全是綠植也不大好看。”
他也沒有那麽讨厭花園裏的花了。
陸Y妍驚蟄下午有個會,在午後離開。溫時起身去廚房找點東西吃,路過垃圾桶時看到好幾個煎壞了的雞蛋,笑了半天,算起來陸驚蟄從國外留學回來也快十年了,這麽久沒做過,即使記性再好,動手能力再強,也得失敗幾次吧。
好像是很美好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