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養病
保姆出去後，進來的人是秦醫生，他的白大褂也不知道穿給誰看，又不是在醫院裏工作。
我閉目不理會他，恹恹的躺在病床上，胃裏絞痛難忍，我攥緊了被子忍耐。
秦醫生拉過一個椅子坐下，他沉靜道:“蔡三小姐真的要這麽為難自己麽？不論發生了什麽事，當是以自己為重，如果連自己都不愛護自己，又怎麽能讓別人來愛你？”
我保持靜默，秦醫生繼續道:“我向蔡爺要來了你的手機，要麽？”
我緩緩睜眼，看向了身穿白衣的他，“要。” 我伸手去拿手機，被秦醫生給躲開了，他将桌上的粥遞給我，“等三小姐喝了粥，吃了藥，手機我會給你的，說句不好聽的話，你好了，我才有錢賺，我在蔡家當了幾年醫生，替你哥哥看病，我一直在鑽研艾滋病的藥物，現在難得放松看看你的小病，你可別讓我連看小病的自信都沒了。”
其實秦醫生說的話不無道理，人最重要的，不正是自愛麽？別人不愛我，我就要糟蹋自己了麽？我接過粥小口的喝着。
秦醫生笑起來很陽光，那雙眼睛彎得如弦月，“我住在你們家，有兩個房間全是我的醫學設備，明天我可以幫你做個胃鏡檢查。”
我輕微嗯一聲，秦醫生像是受到了鼓勵一般，繼續跟我聊天說話，主要就是在開導我，肯定是蔡老大囑咐的。
房門突然被人打開了，走進來一個大約四十幾歲的女人，她的模樣有幾分憔悴，黑眼圈深的連粉都遮不住，她的手上戴着一串佛珠，穿着很素淨。
秦醫生悄悄跟我說這是蔡夫人羅碧彤，我沒什麽反應，靜靜的坐着。
羅碧彤居高臨下的睥睨我，她語氣刻薄道:“要不是你死了媽，我是不會同意你這個小雜種進蔡家的，別以為當了三小姐，就能分到多少財産，你爸成天在外面搞女人想方設法的讓她們懷孕，你也看緊點吧！”
她的第一句話就讓我忍無可忍，搞得像是我要感恩戴德的膜拜她一樣，我不需要，也不想呆在蔡家，更何況她和蔡老大不是離婚了麽？
我冷笑道:“那麽你呢？你兒子都要死了，還有時間來我這嚷嚷？我本來是有些同情您的，要想別人尊重你，首先就得注意自己的言語。”
羅碧彤氣得要上來打我，被秦醫生給攔住了，她罵罵咧咧的聲音很大，全是雜種啊野種之類的話，她這麽罵我，也無可厚非，但我不能忍受任何人踐踏我媽，當年是蔡老大騙了季巧巧，季巧巧知道他有家室後，沒有糾纏就走了，所以錯不在我媽，而是蔡老大那樣的渣男身上，連李沅寧的錯誤出身，不也是蔡老大搞出來的麽？
蔡老大聽見吵鬧的聲音進來查看，他陰測測的盯着羅碧彤看，羅碧彤慢慢噤了聲，她似乎很怕蔡老大。
蔡老大沉聲道:“滾出去！沒事別來找阿愔，還有，你現在跟蔡家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別蹬鼻子上臉的。”
羅碧彤咬着唇，不甘不願的出去了。
蔡老大看向我時，神情變得柔和起來，他嗫嚅道:“阿愔，你身上還疼嗎？昨天鄭遠下手很重吧，我待會兒找人打他一頓去！”
我不冷不熱道:“別...不如把您自己打一頓好了？也不知道是誰在發號施令，現在又把責任推得幹幹淨淨。”
我的話基本上沒給蔡老大面子，他一噎，以不容拒絕的語氣道:“等你養好病，我着手教你怎麽學習管理蔡家的事，我老了，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就擔心蔡家無後人繼承，以前覺得兒子好，現在我想開了，女兒一樣可以有能力繼承，即使我現在找人生了兒子，又得等個二十年，怕是等不到了...。”
他說着說着，語氣滄桑，那張飽經風霜的臉，積蓄着多年來的風風雨雨，威嚴雖在，精神看起來的确不好，可能是太過操心了。
我現在明白為什麽高先生要讓我待在九華港裏學習，他将我視為囊中之物，順便，也将蔡家視為了囊中之物了吧。
一步步的棋子他算得真好，可是他算錯了我，即便不是為了蔡家，我也不會再毫無尊嚴的跟他在一起，我從未想到，他竟可以這樣欺騙我，完全就是個僞君子。
他愛得自始至終都是阿晗吧，他不費吹灰之力的撩撥我，他向我求婚，都只是形式，并不是真心的，他一開始選中我，是為了利益，是為了報複，若我真的繼續走向他的圈套，相信将來，我會死的更慘。
我擡眸，冷靜問道:“你和高靖飛為什麽結仇？”
蔡老大的瞳孔漸漸縮小，他避重就輕道:“當初白幫的李老大害了你的另個姐姐，我派了一批印尼死士殺了他，高靖飛繼位後，視我為眼中釘，兩個幫派打打殺殺那麽多年，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你得清醒些，現在你不是一個人，你肩上扛負的是整個蔡家，你要是和高靖飛繼續胡混，他遲早會害得我們家破人亡，現在...也基本上是了，我看見你哥哥，就揪心。”
我心中那星沫子點兒的希望滅得幹幹淨淨，孰是孰非有時說不清，蔡老大風流，搞了李老大的女人，李老大泯滅道德，讓父女亂倫，殺來殺去...一代一代的要跟着繼續恨下去嗎？高先生和李老大最多是手足之情與知遇之恩，他為什麽要那麽執着，不惜來傷害我。
剖析了這些事，也知道了所有真相，對我來說何嘗不殘忍？我疲憊的往下挪，閉眼道:“我知道了，我想休息，你們讓我靜一靜。”
我又補充了一句，放了趙威，蔡老大不置可否的嗯一聲，我又說了第二句放了趙威。
他關門前道，可以。
等他們走後，我拿過櫃臺上的手機查看，已經關機了，房間裏沒有充電器，我打開門縫看向外面，蔡老大和秦醫生都不在，保姆正在用吸塵器打掃衛生，我便讓保姆幫我找個充電器來，她做事的效率很高，不出幾分鐘，就拿來了一個充電器。
手機沖了一會兒電後，我才開了機，有短信提示高先生給我打過電話，他發了很多條短信，是說讓我開機後給他打電話，他會給我一個解釋的。
我看到了想看的，卻并不想聽他解釋，他的解釋無非就是再次哄騙我，讓我繼續愛他，也讓他有機會繼續給李老大報仇雪恨，我是不會上當的。
人不可能永遠騙自己，有時候我需得理智。
我嘆息，季巧巧年輕時竟連續兩次遇人不淑，三個男人中，前兩個事業有成，卻壞透了，唯有溫名雖然窮，但對季巧巧好的不得了，我忽然淚奔了，溫名一直知道我不是他親生的，我媽在的時候，他對我跟親生的女兒真沒什麽區別。
季巧巧說過:別怪媽狠心，你一輩子就普通點平平安安的過下去吧。
我至今才明白，她不想我卷進蔡老大這樣的黑暗大家族，她想要我跟着溫名一輩子平安無憂的過下去，可世事總那麽出人意料，我的命運也算是多舛吧，不管溫名變不變壞，高先生遲早也會找上我，事情會按原本的軌道進行，我終是會回到蔡家的。
手機鈴聲響起，是高先生打來的，我将手機設置成靜音，他的電話一遍遍的顯示着，我靜靜的看着，卻不接，他現在怎麽有空接連不斷的打電話發短信？以前他常常忙的，一個平安短信也不發。他在短信上說，他是愛我的，我不由的諷笑。
我怕看不見他的消息，也怕看見他的消息。于是，我幹脆拔了充電器，索性讓電話響到沒電又關了機。
第二天秦醫生帶我去做胃鏡檢查，蔡家的別墅很大，空空的房間有很多，好幾間房都成了秦醫生的實驗室。做胃鏡檢查之前，秦醫生跟我說會有些難受，讓我忍一忍。
我淡淡一笑，“我一直以為，我是個清醒的人，直到昨天，我才知道，我是一個被蒙蔽的徹徹底底的人，”我緩緩側頭，“還有什麽比這更難受的事？”
秦醫生微微一怔，他澄澈幹淨的眸子像天山的聖水，看他的眸子一眼，仿佛都能淨化人的心靈，他眼角微彎，輕描淡寫道:“都會過去的，你是個頑強的人，不是嗎？”
秦醫生的話于我來說很中聽，這比其餘糟糕的安慰更治愈人，有時候別人的安慰太多，自己的苦水太多，就真的以為天底下最可憐的是自己，實則不盡然，秦醫生一句簡單的話，便讓我覺得沒那麽苦了。
“是，我是頑強的人。”我等着他給我打麻藥，一瓶麻醉劑全部倒入了我口中，我聽從他的指示，把藥在咽喉部停留了一兩分鐘，然後緩緩咽下，很快，舌頭和咽喉部出現了麻木感。
我側躺在床上，咬着一個圓口胃鏡咬嘴，秦醫生邊看我胃裏的情況邊提示我吞咽，做胃鏡的确非常難受，但我覺得身體的難受要是多了，好像就會蓋過心裏的難受。
秦醫生叮囑道:“用鼻子吸氣，嘴呼吸，你可以稍微吞咽一點，能減少嘔吐感，注意是稍微，但最好還是別吞咽。”
我翻了個白眼，不如不說，我還能忍得下去。整個過程順利無比，秦醫生連連誇贊我，我覺得他是一個很陽光朝氣的人，一點小事都會給人鼓勵。
秦醫生結合中西藥給我調理身子，他囑咐保姆盡量做容易消化的食物，什麽南瓜山藥的可以養胃，這些我都不大愛吃，感覺以後吃飯，就像是在完成一件事一樣。
秦醫生既是西醫也是中醫，在他的調理下，我的小毛病恢複的比較快，發燒的狀況基本好了，唯有胃正在修養。
我有些食欲不振，我每天幾乎都躲在房間裏，蔡老大經常來看我，他是個慈父也是個嚴父，忽然多了一個父親，這感覺很奇妙。
我最初因高先生發洩到蔡老大身上的憤怒，慢慢平靜了，我接受了這些事實，也選擇淡忘高先生，可越想忘，反而記得越清晰。
今天的太陽很大很暖，我在房間的陽臺上，看着外面的風景，園子裏有個華麗的噴水池，別墅的格局是中西結合，毫無違和感，中式的文雅韻味，西式的莊嚴建築，精巧自然。
遠處的大門，高挑氣派，從別墅走到大門恐怕也要十幾分鐘的時間，守門的保镖統一黑色正裝，蛇口幫和白幫的服裝看起來差不多，仔細一看，是有區別的，衣服上有獨特的設計，領口有深色的蛇圖騰，我被關在地牢時，在鄭遠身上看見的。
我手上的銀色細镯取不下來，好像戴上了就沒辦法摘下來，我這幾天沒事就試圖取下它，手腕都紅了，銀色細镯還是沒有摘下來。
至于白玉镯我放在高宅了，正好不用再還，季巧巧做的那些旗袍對我來說，有重要的意義，我得想想辦法弄出來。
我心底是不願意面對蔡家人的，因為不熟也無措，可是秦醫生和蔡老大的話都徘徊在我耳邊，我有個同父異母的哥哥，得艾滋病快要死了，我跟他自然是沒有什麽感情的，可血緣的牽扯撩動着我。
我打開門往外走，走廊上面沒有一個人，蔡老大呢是個大忙人，秦醫生呢專注着鑽研艾滋病藥物，像是死馬當活馬醫一樣，連國際頂級的醫生都鑽研不出解藥，秦醫生怕是不行，頂多延緩蔡賢霖的病。
我不知道羅碧彤有沒有在，我不願意和她發生什麽沖突，她顯然看我不順眼，她兒子快死了，蔡家家産變成了他人嫁衣，換做任何人都沒辦法平靜接受，羅碧彤找我茬的程度都算輕的了。
我悄悄推開門縫往裏面看了看，羅碧彤不在，我便放心的打開門進去了，華麗的大床上躺着一個二十出頭的男人，他的長相俊美秀氣，跟宋延君有的一比，但蔡賢霖整個人瘦骨嶙嶙，露出來的皮膚有多處腫大的淋巴結和紫斑，密密麻麻，略微醜陋，所以他的長相基本被恐怖掩蓋住了。
蔡賢霖似乎在睡覺，我輕手輕腳的關上門，近了看，他瘦的跟細竹竿一樣，我有些難過，他的症狀看起來像是艾滋病的中晚期。
他微微睜眼看向我，細長的眼睛斜長入鬓，眼中充滿了灰敗和恍惚，他低聲道:“媽...別來了。”
我有點無措的立在原地，我鼓足了勇氣道:“...哥，我是你同父異母的妹妹，我叫溫愔，你可以喊我阿愔。”
蔡賢霖虛着眼分辨我，過了許久，他的嘴角勾起淺淺的弧度，“你就是阿愔啊.....我媽...找你麻煩...你別和她計較，她太痛苦了。”
我立馬答應道:“好，我不會和阿姨計較的，是蔡爺跟你說過我麽？”
蔡賢霖的回答很慢，他無力道:“是的...我很高興...蔡家後繼有人了...是我當初年少不懂事...落得這般田地...只怪我自己。”
我上前幫他掖了掖被角，我低眼看他，“我不想繼承蔡家，但是我會繼承。”
蔡賢霖眼中閃着淚光，他仔細的看着我，“你不怕...我傳染給你麽？”
我淺笑道:“有點怕，不過我想給你掖被子。”
蔡賢霖的目光漸漸柔和，“我還想見另一個妹妹...她不會來的。”
我清脆道:“等我有空了，我去請她來，”我小心問道:“你的病跟高靖飛有關系嗎？”
蔡賢霖搖了搖頭，“不清楚....可能沒關系...那時候李致遠還沒死...應該不是高靖飛找的人...。”
他的聲音漸漸變小，雙眼也閉上了，他看起來消瘦無力，周圍死氣沉沉的。
我注視了蔡賢霖一會兒，慢慢的退出去了，這事可能不是高靖飛做的，我竟松了一口氣，旋即，我給了自己一巴掌，我警告自己要清醒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