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江南
我生在江南，卻并未在家鄉住多久，溫名從前是上門的女婿，所以我的家鄉是江南，而不是百越。
江南水鄉恬靜淡雅，雨巷的幽深，人傑的鐘靈，流傳的情懷是漫漫似水年華，石拱橋有百千年的歷史，踏過它的人們生生死死，它卻依舊長存。
河裏的清水涓涓流淌，橋下的木船如今已成為商業化的賺錢手段，我憑着記憶裏的小路，尋找着阿公的家，高先生與我并肩而行，他沉靜的看向四周，語氣清淺道，“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
我接了下一句詩道:“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高先生淡淡笑道:“你記得回家的路嗎？需不需要我再找人仔細查查？”
我搖搖頭，拉上他的手往前行，“記得，雖然模模糊糊的，大概曉得路。”
青石板上的綠苔有些滑溜，我險些摔倒，幸虧高先生攬住了我的腰，我微微側頭，他那身深沉的西裝與江南水鎮格格不入，他的臉龐棱角分明，完美如上帝雕刻一般，那雙狹長的眼眸微微泛着黝亮的光。
我迷眼一瞧，将高先生想象成民國時期的時髦少爺，當真有七八分的像！那種感覺分外的唯美，我低頭看看自己的穿着，那紅紅的棉襖加棕色的馬丁靴，土到家了！
人家說才子配佳人，我這模樣，頂多算個村姑。
我巴眨着大眼睛，問道:“阿飛...我土麽？我醜麽？”
他懶懶的斜頭一看，莞爾道:“不土，很漂亮，像個學生妹，唉，每次看你，我都覺得自己老牛吃嫩草。”
情人眼裏出西施，我跟他，彼此彼此。
離了水鎮的中央，喧嚣和吵鬧漸漸變小，我拐了幾個彎，方看到記憶中的小宅門，門上的朱紅油漆早已掉落，只剩殘缺的暗紅，東一片，西一片，但大多的顏色是木頭原本的深棕。
門微微敞開着，小宅門在白日裏很少關閉，夜裏它才會被徹底關上，以前阿公常常坐在門檻上邊抽大煙邊與我講故事，我擡手輕輕撫了下門，有種想哭的沖動。
高先生捏捏我的鼻子，調侃道:“又想哭鼻子了？你不如叫愛哭鬼好了。”
我輕哼一聲，推開了小宅門，把腳踏入門檻中，“阿飛，我...我有點激動。”
高先生深邃的眸子裏晦暗不明，他低沉道:“嗯，等會兒見到親人，你會更激動。”
“那是自然！我舅舅和舅媽也不知道，在不在家。” 我剛走了兩步，就頓住了腳。
院裏有個中老年人，他的皮膚黝黑幹燥，他臉上的褶子顯得他略微蒼老，舅舅的嘴周圍有一圈胡茬，他含着煙嘴，抽着老煙槍，他身上裹着綠綠的軍大衣，頭上戴着軍帽，坐在炭盆邊烤火。
而另一個年輕俊美的男人正在往炭盆裏倒騰着火，他淺色的衣服上沾了一些灰，那張如玉般的面容上帶着讨好的笑，他放下火鉗，拿起袋子裏的美國核桃剝給舅舅吃，舅舅的表情很淡漠，甚至對那人有一絲的厭惡之色。
我大步流星的走過去，我仔細的看了看那個俊美男人，我拔尖了音量道:“宋延君！！！你！你怎麽會在我阿公家？！！你難道是我小時候的鄰居？？”
宋延君整個人都僵住了，他機械的轉頭看我，然後又痛恨的看了一眼高先生，他的目光十分怨怼。
舅舅嚯的一下從凳子上站起來了，他激動的握住我的雙肩猛烈搖晃，“巧巧？！不不...阿愔？？”
我被晃的頭暈眼花，我笑眯眯道:“舅舅！我是阿愔！”我又轉頭指着宋延君道:“舅舅！他...他是誰？怎麽好像跟你很熟的樣子？”
舅舅不冷不熱的睨了他一眼，“他是你季哥兒。”
我仿佛被雷劈了一樣，宋延君是季子謙？？what？這是什麽情況！我表哥居然吃我豆腐！還想跟我亂倫？？！我真想一巴掌給他呼過去！難怪一直以來他對我欲言又止，态度也奇怪的不得了，原來是想騙他表妹跟他生米煮成熟飯後，再準備告訴我，他是我表哥的事！我心裏有千萬只草泥馬在奔騰。
我平複了一下情緒，恨恨的看了宋延君一眼，他臉上全是無奈之色，我憤怒的問道:“你不是叫宋延君嗎？怎麽又成了我表哥？”
宋延君深深嘆了一口氣，“說來話長，我等一下跟你說，你別激動，千萬別生氣。”
“那臭小子用另個名字逗過你？你不用理他，越長越沒出息。”舅舅仿佛很不待見宋延君，連看他的目光都很嫌棄，舅舅的眼睛忽然一亮，他指着我身後的男人道:“這？......你男朋友？？”
高先生露出禮貌性的微笑，他微微颔首，“舅舅好，我是阿愔的...未婚夫。”
未婚夫三個字讓我心裏的草泥馬又開始奔騰了起來。
舅舅眼中充滿了喜色，他問我，“阿愔...真的嗎？哎...你媽還不回來啊？當年的吵吵鬧鬧早就過去了，你媽真是個犟脾氣！這麽多年了，我就盼着你們娘倆回來看看我，我是個粗人，沒出過遠門，又聯系不到你們，只能在家裏幹等着。”
我啞然，片刻後，我低低道:“我媽十年前就得癌症去世了，她不是故意要抛棄阿公阿婆的，她後來也撇下了我，偷偷藏起來離世了。”
舅舅先是不可置信，慢慢的，他眼中閃着淚光，他搓了搓臉頰，順便抹了兩把淚，“巧巧啊...什麽事都喜歡憋在心裏，她從來不跟我們說她不好，怎麽就...去的這麽早，我前些年很怨她，後來，就擔心她在外面過得不好，一家人哪有不吵不鬧的？該怎麽，她還是我的親妹子。”
我跟舅舅說話敘舊，高先生和宋延君充滿了火藥味的對視，他們的眼神殺來殺去，有些不尋常。
我看宋延君的态度，好像一點也不稀奇我媽離世的事，我恍然想起在九華港的時候，那次我跟他被關在一起，他問我，要是我媽死了，我會不會哭。說不定他早就知道了！我現在十分郁悶。
我從舅舅口中得知，他和舅媽宋雲早就離婚了，我有些唏噓，記得年幼時，他們恩愛如漆，就是宋雲潑辣了點，性子比較強勢。
宋家在我們這一地帶可是小有名氣的書香世家，當年宋雲下嫁給我舅舅，都算咱們季家攀了親，季家早年也是文人世家，只是後來沒落了，宋季兩姓在以前的年代有過親事，算是沾親帶了故，所以宋雲嫁給舅舅，宋家沒有阻止也沒有支持。
小時候宋雲三天兩頭的打宋延君，我媽在的話，會上去護住他，宋延君那陣子黏我媽的很，為了争寵，我們倆常常打得天翻地覆，不過，也有感情好的時候，他買糖葫蘆吃都會幫我買一份，我每次撲上去，都把他撞得踉跄，于是，他便喜歡罵我是狗。
現在的狗崽子不就是宋延君嗎？真特麽是泯滅了人性，連他親表妹都敢搞。我身陷囹圄，他不想辦法就算了，還把我逗得跟豬似的，他宋大賤的名諱真不是白叫的，賤中之賤啊！
舅舅特別特別喜歡高先生，他唠唠叨叨說得最多的話，就是年輕有為。家長嘛，就是喜歡查戶口，舅舅問得可詳細了，高先生專挑好的說，黑勢力那些都被他隐瞞了。
我看着三個男人之間的态度互動，高先生看起來像是舅舅的親兒子一樣，而宋延君孤零零的在一邊拾掇着碳火，他孝順的剝核桃花生給舅舅吃，整個人很靜默，悶腔不開，一點也不像平常的他。
這讓我感到有一絲的古怪，父子之間哪有隔夜仇？更何況，宋延君現在可是大老板，舅舅不更應該跟他親親熱熱的麽？怎麽冷淡的比陌生人還不如？
舅舅拉着高先生說家常的時候，宋延君看了看手表，起身去做飯了。
我趁這個空擋想去把宋延君打一頓，于是，我回眸淺笑道:“阿飛...你好好陪我舅舅說說話，我去廚房幫忙了。”
高先生蹙了下眉，他勉強嗯了一聲。
他難道不想陪我舅舅？也是，畢竟是大哥大，讓他屈尊纡貴，想必不痛快吧。但我看見他面對我舅舅時，沒有任何不耐煩的神色，态度是非常的好。
我火急燎燎的沖到廚房後，一腳就往宋延君身上踹，他的後腦勺好像長了眼睛似的，他放下菜刀，迅速的躲開了，我連環朝他使陰招，宋延君将我壁咚在牆上死死的按着，“阿愔！別沖動，你聽我說，咱倆沒血緣關系，我是可以和你在一起的。”
我怒目圓睜道:“放手！死變态！事到臨頭了，還想騙我呢？！信不信我等會兒就告訴舅舅，你...你欺辱過我...唔...。”
宋延君堵住了我的嘴，他撬開我的齒關長驅直入，我的眼睛瞪得可大了，我惱羞成怒的掙紮着，他第一次那麽強勢的吻我，吻的很熾熱，我拼命的搖着頭，只覺得惡心，我也很怕高先生會過來看見這幕。
宋延君的腿壓着我的膝蓋，他把我的手腕捏得很死，他長話短說道，“我媽年輕的時候未婚先孕，她在外面胡來懷的我，這在宋家是會被打死的嚴重事，那時我爸正好愛慕于她，她為了遮住醜事，就選了我爸急匆匆的嫁了，後來我爸檢查身體，檢查出有不育症，他去做了DNA，顯然我不是他親生的，事情暴露，我爸就把我媽離了，我被帶回宋家後，我媽也很生氣，她硬給我改掉了名字...基本上就是這樣了。”
宋延君說得很慎重，不像是在撒謊。
我目瞪口呆道:“我的天哪，這也太狗血了吧！那我舅舅豈不是...斷子絕孫了？？你媽忒不是人了！還有資格生氣？？我...你...你媽了個逼的賤人！！”
宋延君抿緊了嘴，他皺眉道:“我媽是不對，你說話也別那麽難聽，我這不是在補償你季家嗎？你是季家唯一的血脈，我不會眼睜睜看着你跟着高靖飛那個危險份子，你以為高靖飛對你就真的單純嗎？他...他...你很快就會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了！”
我最讨厭宋延君的欲言又止，我冷冷道:“他是什麽樣的人？嗯？說不出來就別抹黑他，我跟他朝夕相處，他是什麽樣的人還需要你來告訴我？你們宋家枉顧書香名門，做出來的事，天理不容！人神共憤！你這個...野種，滾出我季家！”
宋延君徒然松手，他的神色有一絲寂寥，那雙清澈的眼眸有一抹受傷之色，他點了一點頭，往後退了幾步，“嗯...我是野種沒錯，”他露出嘲諷一笑，“你難道就不是了麽？”
我有些愧疚，其實，宋延君也是個受害者，當年我阿公罵我野種的時候，我都哭鼻子了，那種感覺真的很難受，我又怎麽可以這樣罵他。
我搓了搓脖子，讷讷道:“對不起啊，我一時嘴快，也一時接受不了這個事，我知道你跟你媽不一樣，你要還想留在季家盡孝，盡管來吧，但是你別再破壞我和阿飛了，我跟着他是危險，可是我願意，我跟他的感情已經步入正軌了，他會娶我的。”
宋延君突然無聲的大笑起來，笑得很詭異，他起碼笑了有一分鐘後，他才擦了擦眼角，譏諷道:“嗯，他是會娶你，你以為他真的愛你麽？他就算娶你，也絕不是為了你這個人！”
我讨厭宋延君這麽說話，我急切的反駁他，“你少在那兒胡言亂語試圖拆散我們了！他不是為了我還是為了什麽？我一窮二白什麽都沒有，他就是...。”
他擺擺手，打斷我，“我現在跟你說什麽你都不會相信，因為你已經被所謂的愛情蒙蔽了，等着吧，很快，你就會知道，他為什麽選擇和你糾纏了，這個世上，只有我會純粹的對你好，可能你不相信，阿愔...我...我愛你，”他的耳根子很紅，他漸漸逼近我，“我想跟你結婚生子，我想一輩子對你好，不可否認的是，我一開始對你好是因為季家，但是現在，我愛你，只是因為你是你。”
我已經懵圈了，我接受不了曾經的季哥兒向我表白，我使勁的推了宋延君一把，這時候，高先生從外面走了進來，他的聲音很沉，“阿愔，我們出去走走。”
我迎上去挽着高先生的臂彎，我轉頭對宋延君決絕道:“季子謙，你死心吧，你是我表哥，只能是我表哥，你想彌補季家可以，但是別用我來彌補，你的彌補對于我來說，只能是一種負擔。”
宋延君臉上有一瞬的灰敗，他捏緊了拳頭，他一字一頓道:“我等你，會等到的。”
高先生吐了一口濁氣，他用警告的語氣對宋延君道:“別他媽再糾纏阿愔了，也別他媽亂說話，否則，後果自負。”
宋延君齒冷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高先生的手段，宋某自是怕的，你是呼風喚雨的人，但終究不是能永遠只手遮天的人，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看你還能再騙...。”
高先生的眸子裏迸射出強烈的殺氣，宋延君不由的住了嘴，他冷哼一聲轉頭去做飯了。
高先生拽着我往外走，我心底不安道:“阿飛，你們在打什麽啞謎？宋延君是說...你在騙我嗎？你騙了我什麽？你光明正大的說出來啊，有什麽我們可以好好溝通。”
高先生頓住了腳步，他握緊了我的雙肩，語氣認真道:“阿愔，你別信宋延君的話，他想拆散我們，他想把你從我手中搶走，不管發生了什麽事你都不要去懷疑和亂想，我娶你，你敢嫁嗎？如果你信我的話，我保證一輩子只有你一個女人。”
他突然單膝下跪，從褲兜裏搜出了一枚白鑽戒指，“我是個慢熱不多話的人，也許我的性格...讓你辛苦了，但是我想告訴你，我此生唯一愛過的，是你。對于阿晗，我從前更多的是像妹妹一樣的愛護她和喜歡她，我現在才明白什麽是愛，阿愔，嫁給我吧。”
突如其來的幸福仿佛要把我砸暈，我有些頭暈目眩，我竟然從他口中聽到了那個字，一種無法言說的感覺，讓我像是踩上了雲端一般，飄飄忽忽，也暈暈乎乎。我笑魇如花的點點頭，“嗯！我敢。”
高先生明朗俊魅的臉透着紅暈和柔情，太陽的反射下，使他周身蒙上了一層金光，美好的那麽不真實，他如深潭般的星眸一瞬不瞬的看着我，慢慢的，他把訂婚戒指套在了我的手上，他的語氣帶着不可抗拒，“不可以反悔了！等回去，我就開始準備婚禮。”
我踮起腳尖摟上了他的脖子，我吻了吻他的嘴唇，“不後悔，要是後悔了，那就不是我了。”
高先生低低問道:“我今天的求婚，是不是太倉促了點？”
我情真意切道:“我幸福的樂開花兒了，不倉促，一點也不倉促，這種事又不是證明給別人看的。”
我和高先生談笑風生之時，察覺左邊有一道灼灼的視線，我轉頭一看，是宋延君靜靜的立在廚房門口，他露出一抹神秘的笑，神情不悲不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