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顧瑛寧離開後,宴會散的很快,大家滿懷心事離去。夏侯逸與倚游走在行宮的曲折回廊之中,前面是掌着搖曳宮燈領路的侍女,後面是一手拍額懊惱跟随的枕流。
“早知道能看到顧将軍,我就跟着公子了。”
倚游道:“你一進了行宮就不見人影,誰知道你跑哪兒去了。”
枕流瞅着前面的侍女,小聲道:“一想到要看見那癡肥的太子,我——”
前面領路的侍女把燈磕到了路面,夏侯逸幽幽地偏頭看了枕流一眼,枕流把剩下的話咽了回去。
倚游放慢腳步,問道:“枕流,你認識顧将軍?”
枕流與倚游一路行來,已熟悉不少,不再像當初那麽腼腆,當下回答:“顧将軍救過我,我還沒有機會跟她當面道謝呢。”
倚游有些意外:“你是周國人?”
“嗯,我家以前就在落霞城東面,六年前桓軍攻城,我差點死了,是顧将軍救了我。後來——我家人都死了,我就到處流浪,幸好後來遇到了公子。”
原來枕流有過這麽一段過去。亂世之中,人如草芥,能活下來當真不易。
“夏侯公子,您的房間到了。”
夏侯逸點了點頭,道:“我這小厮經常亂說話,還請兩位姑娘不要計較。”兩位侍女對視了一眼,忙道:“奴婢不敢。”其中一個身材嬌小一些的又說道:“公子還有什麽需要,只管吩咐奴婢。”
倚游看那位侍女,心道這不是給太子治病時伺候筆墨的那一位麽,看她亮晶晶的眼神,明顯是想讓夏侯逸多吩咐一些,好讓她多點時間留下,可惜不解風情的夏侯公子只是默默搖搖頭。
于是兩位侍女美人失望離去。
枕流嘀咕道:“也不看看自己長什麽模樣,還肖想我們家公子。”
夏侯逸看着他,問道:“你去祭奠親人了?”
Advertisement
枕流咋舌:“您怎麽知道。”
“你手上有糕點的細屑,身上還有殘留的酒味和香燭味。”
枕流舉起袖子聞了聞,讪笑道:“公子英明。”默了一會兒,又說道:“說來真是巧,我回家的時候碰到了——唉,公子,您要休息了?”
一只腳邁進房間的夏侯逸道:“難道你們要站在門口聊一晚上嗎?”
幽深黑暗的巷子裏,枕流左手提着一盞燈籠,右手提着祭祀物品慢慢走着。因為戰亂,這裏已經荒廢,一點人聲也無,空氣中滿是塵土的味道。
枕流心中悲戚,若是沒有桓國來襲,這裏會很熱鬧,賣糖畫的姑爺爺,踢毽子的張家小妹,與他從小玩到大的哥們二木,還有坐在門口做針線等他回家的母親。現在,他們都去了另一個地方,只剩他孤零零在破舊的人世間行走。他們都是好人,但願下一輩子,能投身富貴殷實之家,可以吃飽穿暖,平平安安,不為溫飽所苦。
老屋到了,枕流正要進去,不妨踢到了一個軟綿綿的物件,那物件還略動了動,枕流吓了一大跳,舉起燈籠一照,竟是個瘦骨嶙峋的老尼。滿面污垢,身上的淄衣已看不出顏色,懷裏還緊緊抱着一個約摸兩三歲大的女娃。
枕流伸手探去,籲一口氣:都還活着。他趕忙放下燈籠,将老尼扶進屋裏,打來井水給老尼灌進去,老尼咳着吐出半碗水,總算是轉醒過來,一看到枕流,便哭求枕流救救孩子。
枕流曉得兩人必是饑餓已極才昏闕,便安撫她幾句,轉到後院燒了熱水,将糕點掰碎了,化在熱水裏喂那孩子,總算将那孩子救醒。
“那女娃也奇怪,醒來以後不哭也不鬧,只睜着一雙大眼睛看着我,很是可憐。”
倚游聽罷,對夏侯逸道:“公子,我們明天去看看罷?”
夏侯逸慢慢喝完一杯茶:“明日我想去一趟軍營——”眼角餘光掃到倚游和枕流巴巴的眼神,話鋒一轉:“罷了,你們多準備些食物吧。”
枕流一疊聲應了,興沖沖走了,夏侯逸看着枕流一蹦一跳的身影,唇邊暈開一絲笑意。倚游垂下眼,與夏侯逸道別,回房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倚游還在迷糊中,就聽到枕流的拍門聲,“夢兒姐姐,起床啦,天大亮了。”
倚游一邊應了一邊穿衣服,昨夜淩晨起來尋夢,誰知這一行宮的人做的夢烏七八糟,都不幹淨,害得她掃了興致,睡下去的時候便有些恹恹,醒來後面色更是不好。轉念想到昨夜答應枕流去看看那女娃兒,又來了興趣。
倚游穿完衣裳,便有人在外喚道:“姑娘,您起了麽,奴婢給您送水。”倚游剛想答話,便聽到另一個人在小聲嘀咕:“紅袖姐姐,何必對她那麽客氣,只不過和我們一樣,是個丫頭罷了。”
“添香,別亂說,聽娘娘的意思,夏侯公子對這姑娘不一般,我們得好生伺候。”
“娘娘是多想了罷,昨晚上領路的時候夏侯公子都沒多看我們一眼,裏面那女子,看不出來比我們美到哪兒去。”
“添香,我早跟你說過,禍從口出,你再這樣嘴上沒把門的,我以後可不敢帶你了。”
“紅袖姐姐,你別生氣,我聽你的就是了。”
倚游暗嘆:聽力太好也不是件讓人高興的事兒啊。
紅袖與添香在門外站了一刻,門內才響起女子的聲音:“進來罷。”
紅袖應一聲進去了,添香撇撇嘴,也跟了進去。
桌邊安安靜靜坐着一位素衣女子,簪花皆無,脂粉未施,幹幹淨淨,眼眸中亦是清涼一片,她偏頭打量着進來的兩人,不加掩飾。
紅袖規規矩矩将臉盆巾子放好,退至一旁,自始至終未曾擡眼。倚游笑了笑,又轉頭看向添香,正對上添香偷觑的目光,添香躲閃地垂下目光,睫毛微微顫動。
是個俊俏的小美人呢,難怪比別人多些心思。
倚游默了一會兒,問道:“不知我家公子起了沒?”
紅袖道:“夏侯公子一大早就起了,練了一會兒功夫,後來有位小厮來拍姑娘的門,夏侯公子就帶着他往花園去了。”
倚游道:“我家公子練完功夫必然要喝一壺大紅袍,我今日起晚了,不知兩位姐姐可願代勞?”
紅袖還在猶豫,添香已脆生生接話:“姑娘好生梳洗,奴婢願為姑娘分憂。”紅袖看了一眼添香,嘴巴動了動,還是沉默着與添香一同退下。
倚游走到水盆旁,水中清楚地映着一張含笑的臉,她慢裏斯條地用溫水将巾子浸濕,水紋蕩開,倒影破碎。
添香小美女,機會我給了,能不能抓住,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倚游梳洗完畢,慢悠悠晃出房門,正想着要去哪裏吃個早點。就看到枕流火急火燎地跑過來,一見她就叫道:“夢兒姑奶奶,你好了沒有,馬車都備好了,快走。”
什麽?這時候他不應該在花園裏喝茶賞美人嗎,怎麽出門了倚游來不及細想,已經被枕流拉着跑了。枕流一路腳不沾地,倚游跟着甚是吃力,若是那閨閣弱質女子,恐怕早就暈倒了。兩人氣喘籲籲趕到行宮外,夏侯逸放下手上的書卷,道:“怎麽這麽久?快上來罷。”
馬車辚辚而行,夏侯逸一頁一頁翻着書,倚游滿肚子疑問,又不敢說,只能硬憋着。耳邊忽有人道:“想問什麽就問罷。”
倚游吃了一驚,看向夏侯逸:“你怎麽知道我想問問題?”
“自你上車,偷觑我三回,手上一直無意識地搓着裙角。”
倚游想了想,小心翼翼道:“你在花園有沒有遇到什麽人呢?”
夏侯逸放下書卷,側頭看她,似笑非笑。
倚游不自在地看向別處,“沒有?我只是随便問問。”
夏侯逸道:“我在花園遇見了好些人,不知道夢兒問的是哪一個?”
倚游轉臉看他:“很多人”
“我帶着枕流去花園,一路上碰見了給太子送藥的太子妃,訓斥下人的王公公,到湖心亭的時候,一人在臨湖吟詩,那人自稱是太子妃堂弟。我不好打攪他的雅興,就離開了。”
倚游心道:莫非是錯開了?
趕車的枕流聽見了,接口道:“公子不知,後來還發生了一件趣事。”
倚游不由得坐直了身子細聽,夏侯逸饒有興趣地問道:“什麽事?”
“公子離開湖心亭後,我的鞋滑脫了,便跑回去撿,正好見到一個花枝招展的姑娘給亭子裏的公子送茶,腰扭的跟蛇似的,也不怕斷了。那公子背着手跟她說了好些話,最後轉過身來急急握住那姑娘的手,誰知那姑娘看見他的正面,臉色大變,尖叫着“撲通”一聲栽湖裏了。公子慌了,喚了好多人來救,場面熱鬧得緊。”
夏侯逸笑道:“真是一段才子佳人的戲碼。”
枕流嗤笑:“那公子滿臉麻子,腿腳也不大利索,唯一能看的就是背影了,和您有三四分相似。”
夏侯逸噢了一聲,回頭看着宛若被雷劈中的倚游:“夢兒,你怎麽了。”
倚游笑得有些僵硬:“那太子妃的堂弟甚有豔福,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