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大殿之上,席設錦繡,燭火輝煌,映着滿殿的明珠美玉,熠熠生輝。席上數人已經落座,看見夏侯逸進來,都拱手示意,想必已經知曉了夏侯逸超然的身份。
夏侯逸的座位被安排在太子妃和太子妃的下首,倚游原本想侍立在夏侯逸身後,他抿了口茶,淡淡問道:“站了一天,不累麽,坐下罷。”倚游環視一周,輕聲道:“可是別的侍女都是站着的。”
夏侯逸道:“宴席間會另有婢女跪坐添酒,你就坐在我身後,待會兒進酒的時候你接過來就行。”
倚游點頭,又問:“枕流呢,怎麽沒見他?”
夏侯逸道:“他不喜歡人多的地方,以前跟着我應酬總是苦着臉,現在有了你,他樂得躲起來了。”
倚游笑道:“這孩子——”
夏侯逸有些怪異地看着她:“你年紀不大,怎麽老是一副老氣橫秋的口吻。”
“呃,枕流比我小嘛,呵呵。”倚游話鋒一轉:“你看,太子殿下和太子妃來了。”
太子臉色有些蒼白,腳步仍是虛浮,由太子妃和王公公攙扶着走進大殿,太子妃一身珠翠,容光滿面,已不複白日裏的凄清模樣。衆人紛紛站起行禮,太子掃視一眼,低聲問道:“顧将軍沒來?”
王公公聽出了他的不悅,面露難色:“奴家親自去請,顧将軍說軍務繁忙,再三推辭。奴家沒法子,只好灰溜溜回來了。”
太子輕哼一聲道:“父皇給她三分顏色,她倒真拿自己當回事了,連本太子的面子都敢不給。父皇如此信任她,也不怕她舊情難忘,臨陣倒戈?”
王公公道:“顧将軍一回來就散盡家財,湊集糧草,安頓流民,贏得不少名聲,陛下也拿她沒法子。”
太子道:“罷了,以後再收拾這個不識擡舉女人。”說罷攜着太子妃走到上首坐下,笑意融融地宣布宴會開始,仿佛剛才的陰沉只是一場錯覺。
一對對舞娘袅娜而來,搖着柔軟的腰肢妩媚起舞,一時間彩袖飄飄,絲竹袅袅,細腰款款,香風細細。倚游見慣了天庭仙樂,再看人間歌舞,只覺得乏味可陳。想起進城時流民為一碗薄粥徹夜排隊,而這裏卻奢華無度,歡宴享樂。真是應了那一句詩“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眼前忽地遞來一疊糕點,狀如梅花,色澤晶瑩透明,散發着清冷的香氣。
“餓了罷,這是周國宮廷有名的梅花凍,嘗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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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游接過,咬了一口,熟軟甜蜜,齒頰留香。這幾天忙于趕路,都未曾好好吃過東西,如今見了這色香味俱全的糕點,肚子裏的饞蟲都被勾了出來,恨不得将手指都吞進去。夏侯逸見她吃得急,又給她遞了一杯茶。
太子妃眼風一掃,見夏侯逸身後那姑娘清怡可人,夏侯逸待她不似主仆,心裏早已想偏了去,掩嘴笑道:“夏侯公子待下人寬厚,這位姑娘也是招人疼的,我一看就喜歡,來人,給這位姑娘賜菜。”
很快,有人給倚游端來一張小幾,幾樣精致小菜。倚游學着侍女的樣子行禮道謝,袖子下滑,露出雪白一節藕臂。啧啧,這肌膚,這樣貌,果真是惹人憐的。太子妃抿嘴一笑,再不言語。
倚游祭了五髒廟,心中惬意。倒了一杯熱茶慢慢捧着,看了一會兒歌舞,忽想起一事,問道:“太子說的顧将軍是誰?”
夏侯逸拿着酒杯的手一頓,,回頭道:“你剛才聽見了太子的話?”
他喝了酒,瓷白的肌膚淡淡紅暈,融如春水的眼睛泛着層層波光,點點燭火倒影其中,潋滟流轉,讓倚游恍然想起了浩瀾宮的瀚瀚星河。
倚游垂下了眼睛:“是,我的聽力較常人敏銳些。”
“顧将軍名喚顧瑛寧,是大周國乃至四國唯一的女将軍,也是六君子中的唯一女子,世稱“傲雪君”。英勇善戰,正直剛強,現下領兵鎮守落霞關的就是她。”
倚游兩眼放光:“天下唯一的女将軍啊,聽起來似乎很厲害,我能見到她嗎?”
腦中一閃,卻什麽也抓不住,她低聲嘀咕,“傲雪将軍顧瑛寧,這名字怎麽有種熟悉之感,好像在哪裏聽過似的。”
夏侯逸笑了,眼中潋滟的波光層層漾開,光華滿溢:“你會有機會見她的。”
潋滟的波光快要漫到倚游的腳邊,倚游幾乎感覺到了那醉人的溫柔。她往後退了退,遠離那溫柔的侵襲。
夏侯逸已經将她送到了落霞關,盡了道義。幾天後,他們将分道揚镳,她找她的如心姐姐,他去完成師父的囑托。自此以後,相忘于江湖。
不過是浮萍偶聚罷了。
倚游擡眸,夏侯逸已轉過身去,留給她一個俊秀挺拔的背影。
宴會已接近尾聲,衆人酒酣耳熱,都有些熏然。此時,一名小太監進殿來,恭聲道:“啓禀殿下,顧将軍到了。”
太子自語道:“還以為她心高氣傲,目中無人。沒想到還是來了。”一絲嘲諷爬上他的嘴角:“請顧将軍!”
這可是四國唯一的一位女将軍啊,稀罕得緊,倚游心中喜悅,伸長了脖子看向門口。
重重暗影中,一位美人從容走來,火紅裏衣,銀色盔甲,步履間沒有絲毫閨閣女子的嬌矜。斑駁的燈影照的她影影倬倬,沉靜冷肅.那身影越來越近,衆人只覺得一股冷冽寒氣侵襲而來,讓人不自覺抖了抖,倚游若還是原身,全部皮毛一定已經倒豎起來。她捏了捏自己的後頸皮,将那股寒氣壓下。再往殿門看去時,那身影已俏生生立于大殿之上。
仿佛一樹披霜戴雪的梅花,玉為肌雪為骨。天地漫漫風雪中,僅有這一株孤梅,霜雪越重,花色越豔。又像是野地裏的紅傲雪,生于俗世,長于懸崖,便倔強地長出一身刺,将自己與這紅塵凡俗隔絕開。當她冰淩淩的眼眸擡起時,像是什麽都沒看,又像是什麽都看到了。
大殿中原本的荼蘼氣息被清氣驅除,轉瞬間蕩然無存。在座的所有人一瞬間止住了飲樂歡笑,放下酒杯,望向那株孤梅。
“顧瑛寧參見太子殿下。甲胄在身,恕臣不能全禮.”
“免禮。”
“殿下身體無礙了?”
“多虧了夏侯公子。”
“夏侯公子?”顧瑛寧眼光一掃,落在一個人身上,“淇澳君夏侯逸。”
夏侯逸起身道:“傲雪君,幸會。”
顧瑛寧冷笑一聲:“見面不如聞名。”倚游咋舌,夏侯逸得到這種評價,恐怕是第一次罷!
場上頓時有些尴尬,太子妃看了一眼夏侯逸,笑道:“顧将軍姍姍來遲,還請入座。”
顧瑛寧擺擺手道:“末将此番前來,不為赴宴,只為問殿下三句話。”
“哦?”太子好奇了,“哪三句話?”
“一,何為家國。”
“哈哈哈,”太子飲下一杯酒,笑道,“顧瑛寧,你這是考朕來了,當年父皇看重你們顧家,令你哥哥顧玮入宮給本太子當伴讀,雖然本太子功課不及他,卻也常得太傅誇獎。家乃國之本,國乃家之蔭。”
“不錯,”顧瑛寧挑眉道:“二,何為仁義?”
太子心中得意,未理會暗地裏扯他袖子的太子妃,回答:“仁者人也,親親為大;義者宜也,尊賢為大。”
顧瑛寧再問:“三,何為忠孝?”
太子搖頭晃腦:“忠者,德之正也。惟正己可以化人,故正心所以修身乃至于齊家、治國、平天下。孝者,善事父母者也,凡父母喪而不舉哀——”太子驟然停下,怒道:“好哇,顧瑛寧,你居然拐着彎罵本太子。”
顧瑛寧冷冷一笑,聲音清泠:“殿下可知,您這一次宴請,可抵落霞城軍民一個月的口糧;殿下可知,昨天難民的長隊排到了城門口,只為了一碗稀薄的粥水;殿下可知,桓軍已度過洛水,明日便可到達落霞關。
此時乃國家危急存亡之際,殿下身為監軍,不督促糧草,不商議對策,不安撫民衆,只顧一己歡愉,如何對得起陛下對殿下的拳拳愛心,如何對得起貴妃娘娘的在天之靈,又如何對得起周國數十萬國民的殷殷期盼。顧瑛寧言盡于此,望殿下及早醒悟,救周國百姓于水火之中,保大周百年基業。告辭!”
顧瑛寧一抱拳,徑自去了。
“你!你!!你!”太子氣得面皮紫漲,手指着門口抖了半天方才吐出三個字。身邊的太子妃和王公公連忙上前幫太子順氣。整個大殿陷入沉默,衆人面面相觑,不敢說一句話,只剩下太子殿下粗重的喘息在大殿中回蕩。
作者有話要說:
顧将軍,我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