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很快,他們就被急哄哄的士兵們帶到了太子行宮。這僅僅是邊關的一個行宮,卻裝飾得金光燦燦,富麗堂皇,連欄杆都用上好的绫羅綢緞包着。倚游想起街上衣衫褴褛,神色悲苦的男女老幼,不由對這位太子殿下心生鄙夷。
在來行宮的路上,夏侯逸對她簡單介紹了這位周國太子殿下。他碌碌無為,平庸好色,能坐上太子之位完全得益于他寵慣後宮的母妃——梁貴妃。
梁貴妃出身漁家,在皇帝微服私訪時得皇上驚鴻一瞥,帶回宮中,五年之內從小小的采女晉封為貴妃,最後又将無甚才德的兒子扶持上位,手段着實了得。只可惜梁貴妃紅顏薄命,在月初突發心悸而死,臨終前托舊友虛渺真人救治太子殿下。
這太子也是胡鬧,明明沒甚才能,膽子也小,偏偏好大喜功,主動請纓到前線督戰,沒想到周軍敗績頻傳,敵軍還未打到落霞關他就被吓出病來了,以至于卧床不起,生病垂危。
“虛渺真人怎麽會認得梁貴妃呢?”倚游偷偷問。
夏侯逸輕聲道:“這是一樁舊事,師父見梁貴妃根骨佳,本是修仙的好材料,有意引導她。誰知她滿心都是榮華富貴,師父深以為憾。臨去前許了她一樁心願。”
“原來如此。”倚游點頭。
“兩位貴人,到了。”
兩人被侍女引至太子榻前,倚游拎着藥箱跟在後面悄悄打量榻上之人。這太子面目癡肥,肌膚松弛,嘴裏哼哼唧唧,一看便知是沉溺酒色,享樂過度之人。夏侯逸傾下身來,細細察看太子面色,又搭了一次脈,對倚游說道:“取我的針來。”
倚游将藥箱打開,取出一個布包展開,裏面插滿了大大小的銀針共八十一根,合九九歸一之數。夏侯逸在水盆裏淨了手,取出一針,在燭火上烤了,對着穴道細細刺下,太子哼唧了一聲,又陷入沉睡。
夏侯逸紮完十八針,拿帕子擦了手,走到桌前提筆拟方。伺候筆墨的侍女不時拿眼偷偷看他,他只做不知。倚游以袖掩唇偷笑,他似乎察覺了,眼神若有若無地向她飄來,她止了笑,垂袖侍立。
“太子怎麽樣了?”忽聽得環佩叮咚,簾幕外轉來一位麗人,清素若菊,美目含威。衆人呼啦啦跪了一地,領頭的宦官朝夏侯逸和倚游喝道:“大膽,你二人見了太子妃還不下跪!”
夏侯逸施施然站起來,在看清楚他面容的那一刻,太子妃一行人只覺得一陣春風和着竹葉的香氣拂面而來。夏侯逸正要行禮,太子妃已脫口而出:“免禮。呃,夏侯公子既然是母妃生前請來的貴客,王公公,好生招待。”領頭的宦官應着,一張原本嚴厲的臉笑成了一朵花,變臉之快讓倚游嘆為觀止。
“夏侯公子,殿下的病怎麽樣?”
夏侯逸道:“娘娘不必擔憂,太子是受了劇烈的驚吓,急痰堵心以致昏迷,草民拟了藥方,只要按方服用,并施以針灸,不出三日,太子殿下必能痊愈。”
“如此甚好。”太子妃喜極而泣:“夏侯公子,你不知道。這段時間,殿下時好時不好,我也跟着擔驚受怕,一旦殿下有什麽不測,我還有什麽盼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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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逸聞言勸慰道:“太子即将轉醒,娘娘苦盡甘來了。”
太子妃拭了淚,還要再說,夏侯逸已走開:“時間到了。”
金針被一一取下,放回布包內。太子床邊的侍女正要替太子潔面,忽而驚喜道:“太子醒了。”
太子妃急行至太子榻前,太子喉嚨裏咕嚕幾聲,雙眼一睜。太子妃喜道:“殿下,您可醒了!”
太子坐起身,迷糊中看了四周,眼光落到一身月白衣裙的倚游身上,呵呵笑道:“還是愛妃深得我心,知道本太子的喜好,已備好了香草美人等着。”
太子妃忙道:“殿下胡說什麽,那是夏侯公子的侍女。”
“夏侯公子?”
“殿下您忘了,就是世稱有匪君子,如圭如璧的淇奧君夏侯逸。”
“噢,本太子想起來了,就是母妃舊友,那個什麽,什麽虛渺真人的徒弟嘛。”
太子妃用手絹拭拭眼睛:“太子您昏睡了一月,母妃痛急攻心,已于月前薨了,臨終前請虛渺真人救治您。”
“母妃薨了?”太子昏昏沉沉呆了半日,才道:“那我的皇位什麽辦?”
親生母親死了,他第一個想到的卻是皇位。太子妃恨不得捂住太子的嘴,讪笑道:“太子神智還有些昏亂,多虧了淇澳公子,您才能醒來,該好好謝謝人家才是。”
太子聞言,轉向夏侯逸道:“你就是淇奧君?”
夏侯逸上前行禮:“見過太子。”
太子打量了夏侯逸半天,笑道:“果真如圭如璧,若是身為女子,足可寵冠後宮,可惜可惜。”
夏侯逸皺了皺眉眉頭,并不答話。太子又說道:“愛妃,夏侯公子救治本太子有功,快快備些酒席,好好答謝。”
太子妃踟蹰道:“殿下,母妃西去,如今正是喪期,宴請之事恐怕不妥。”
太子久無歡宴,已是心癢難耐,哪裏忍得,當下沉下臉來:“正是因為母妃去世,本太子心痛難抑制,需要歌舞聊以慰藉;再者本太子劫後餘生,難道你們不高興嗎?去準備,辦素簡一些即可。”
太子妃不敢再勸,叫來王公公如此這般吩咐了一番,對夏侯逸笑道:“公子舟車勞頓,太子與本宮略備薄酒,還請公子賞光。”
夏侯逸想了想,微笑道:“恭敬不如從命。不過,夏侯逸還有一事相求。”
太子爽快道:“你是本太子的恩公,有什麽要求盡管提。”
夏侯逸從袖中抽出一張紙,“夏侯逸有一位故友失散在外,多方尋找無果,還請殿下幫忙。”
“呈上來。”
太子殿下展開一看,眯眼笑道:“又是一位美人。今兒真是眼福不淺。好,只要她在落霞城,本太子一定會将她找到。”說罷嘿嘿笑了幾聲。
倚游心中惡寒,這太子殿下是沉迷女色到了何種地步啊。不知夏侯逸讓他找誰,為什麽她沒有聽詩澆她們說過。算了,關她什麽事情呢,找到了人,可別被太子輕薄了去。
、 入夜,無月,寒星兩三點。
初春的夜晚仍是寒冷,蕭瑟的街道上,一位瑟瑟發抖的老尼蹒跚走來,懷裏還抱着一個昏睡的女娃,青白的臉色像是随時都有可能倒在地上。黑漆漆的路口,僅有一座行宮燈火輝煌,身着光鮮的貴人們相互行禮,陸續走進去。
老尼看一眼懷中昏睡的女娃,心中頂着一口氣,踉跄奔至門口,抓住一位貴人喚道:“施主,行行好,給點吃的罷!”
被抓住的貴人還以為見到了鬼,吓得大喊大叫,老尼差點被拽倒在地。
門口的侍衛奔過來,将老尼拉開,那老尼仍是苦苦哀求:“施主,給點吃的罷,貧尼只要一口吃的,孩子快餓死了!求求你,求求你了!”
貴人看清了她,怒道:“你們都死了嗎,讓一個乞丐跑到太子行宮來,壞了風水。哎喲,又髒又臭的,你們還等什麽,快趕走,趕走!”
“是,李大人。”兩個侍衛唯唯應着。老尼體弱,很快就被拖走,凄苦的喊聲漸漸沙啞,在夜色中回蕩。
兩個侍衛将老尼拖到一個小巷裏,其中一人從懷裏拿出半張餅,道:“師父,拿着罷,別再來了。”老尼感激地看着他,眼中留下渾濁的淚水。
李大人連說了幾聲晦氣,整整官服,挺着富貴肚昂首走進太子行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