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更新(單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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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久河是梁湛的謀士,頭腦、見識都夠用, 只是過于圓滑、世故。
圓滑世故得過了頭的人, 有一些會過于識時務,這樣一來, 偶爾就想做牆頭草。常久河正是這種人——
今年初, 梁湛閉門思過;夏日,被打發到山西修河道;秋季,德妃自盡。這三件事相加, 讓常久河覺得梁湛前程一片晦暗, 起了另找靠山的心思, 也那麽做了。
薇珑對他的印象深刻,經常想找個合适的時機在利用的同時把他除掉, 讓吳槐平日命人留心些,制造機會讓他與平南王府有交集, 設圈套讓他留下證據。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常久河實在該死。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句話, 用在梁湛身上,再恰當不過, 長期圍着他轉的人, 陰、狠、毒、卑鄙, 總會占一樣。常久河并不是例外——
二十來歲的時候,他奉父母之命迎娶發妻。發妻為人敦厚,給他生了一個女兒, 他一直嫌棄,因為妻子目不識丁,沒給他生下傳承香火的兒子。
三年前,他成為梁湛的謀士,長期住在端王府,與歌妓、舞妓打情罵俏,不回家,更不肯給母女兩個維持生計的銀錢。
後來,他迷戀上了一名歌妓,求梁湛把人賞了他。
這種事,梁湛從不會反對,當即應允。
就這樣,兩年前,常久河一頂轎子把歌妓迎到家中。之後的情形,便是典型的寵妾滅妻,到最終逼得發妻與他和離,帶着八歲的女兒淨身出戶——他嫌棄發妻,連帶的嫌棄女兒。
之後,他将歌妓擡為正室。
那母女兩個手裏沒幾個錢,靠着他的發妻給人洗衣漿裳、縫縫補補度日,一度險些沿街乞讨。實在過不下去的時候,母女兩個只好去找他,求他給接濟點兒度日的銀子。
只是,見到他實在是不容易,每次都是歌妓出面應承她們。歌妓高興了,便賞幾個銀錢,不高興了,便命婆子把她們打出去。
一次婆子下手重了,常久河的女兒回家之後病倒了,沒幾日便撒手人寰。
他的發妻哀痛欲絕,上吊了結了苦命的一生。
前世的常久河,在梁湛登基之後,得到了吏部郎中的官職,也算是得到了梁湛的重用。
但是這人招人厭惡,就算是一起為梁湛效力的謀士,也容不得他。見他小人得志,便有人将他的陳年舊賬翻了出來。
當時常久河罪名不少,而最讓薇珑心驚的,便是他對待妻女的絕情、無恥。
梁湛身份不同于往日,應對事情的立場、态度就不同,最終下旨賜死。
到了今生,讓常久河早些見閻王比較好。
十月中旬的一個夜裏,常久河回家的路上,吳槐出面攔下他的馬車。
常久河認得吳槐,當下不疑有他,随吳槐去了一所宅院說話。
常久河如今覺得,梁湛已經不能指望,其餘三位已經成年的皇子更是不需惦記。
要是轉投到別的皇子門下,梁湛知曉之後,他只有死路一條。況且,那三個皇子的資質,在他眼裏,是比不了更鬥不過梁湛的。
而平南王府現在如日中天,父女兩個都很得皇帝的賞識,黎郡主更是已經成為唐夫人。
今年平南王負責修繕宮殿的事情,皇帝非常滿意,日後再有這種事,一定還會讓平南王去辦。平南王雖然是兩袖清風的名聲在外,不需要在官場上幫他謀劃什麽,但若想将如今的安穩維持下去,也不是那麽簡單。
更何況,梁湛一直想扳倒平南王,因何而起,常久河亦清楚。
如果平南王能讓他在暗中傳遞消息,或是幹脆收留他為王府門客,那他日後就能設法斡旋,給自己在工部謀取一個官職。
而在最初,他有這種心思,并沒敢去做,擔心平南王府轉頭就告知梁湛,他死得只能更快。
最出選擇的人,是程閣老、寧閣老這樣的重臣,結果卻是白費了力氣,兩位閣老見都不肯見他。
是在那期間,在他常去的酒樓,無意中遇見了也去那裏用飯的一名平南王府的管事。
他當時就動了心,不着痕跡地接近、探口風,又打點了一番,看能不能與平南王府大總管搭上話。
便這樣,一來二去的,他與吳槐攀上了交情。給梁湛的交代,則是設法尋找平南王府的破綻,為此才接近平南王府的人。
吳槐并不需要他打點,只是要他表明誠心。
他知道所謂的誠心是什麽,對此只有一個要求:當面見一見平南王。
後來,他如願見了平南王一面。從始至終,都沒想到那是踏上絕路的開端。
這一晚,吳槐把常久河傳遞給平南王府的親筆寫下的書信、字條拿出來——只是內容相同、謄錄下來的,問道:“常先生,若是我将這些交給端王,他會如何處置你?”
近期,唐修衡手裏有付興桂,平南王府手裏有常久河——這正是梁湛要謀害平南王卻不能如願的原因。
常久河一聽,就明白了自己是落入了圈套,并且無從掙脫。
吳槐又笑呵呵地問他:“不知你有沒有夜半醒來的時候。不知你在那種時候,想沒想過你的發妻,又想沒想過你的親生女兒。”
“你怎麽會知道這些?”常久河大為驚詫。端王就算是再賞識他,也沒給過他一官半職——在京城裏,他只是無名小卒,一個端王府的門客。沒有一定的原因,誰會去查一個不相幹的無名小卒的底細?他那些事,只有他家裏和端王府的人知曉。
吳槐笑意微斂,“怎樣得知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如何為他們母女償命,想死在誰手裏。”略停了停,面上已是絲毫笑意也無,“把耳朵豎起來,認真聽我說的每一句話,牢牢記在心裏。”
“……”
“吩咐你做事之前,要明白一點:我今晚在狀元樓用飯,掌櫃的、夥計都可以為我作證。”是委婉地提醒常久河,如果來日想實話實說,落到別人眼裏,只能是他污蔑平南王府的人,“事情一旦出了岔子,便會有人把你近日通風報信的證據交給你家王爺。由他處置你,我相信你一定死無全屍。”
聽到末尾,常久河身形輕輕地顫抖一下,片刻後,面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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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大早,皇帝上朝的時候,常久河到了宮門外,長跪不起:請求面聖。
知情的內侍、宮女,只覺得不可理喻,有些好笑地禀明了劉允。
劉允聽了,笑了笑,“問問他什麽來路,看看是哪家的奴才敢這樣異想天開。”
內侍便飛跑着前去詢問,得到答案之後,回去如實複述給劉允聽。
劉允思忖片刻,吩咐道:“把人帶過來,我親自詢問幾句。”
德妃死之前的一些事,皇帝想知道,喚他去查,他卻無從着手。為此,皇帝有幾日看到他都沒個好臉色。那個人是端王府的人,沒有像樣的理由,絕沒有請求面聖的膽子。
不管怎樣,讓皇帝見一見他,應該不是壞事。
就這樣,當日午後,常久河見到了皇帝。
他堅持不肯讓第三個人在場,聲稱有關乎德妃、端王的要事禀明,說完這些,請劉允把一封書信呈給皇帝。
皇帝看完書信之後,面色奇差,随即就命劉允帶着宮人退下,要單獨詢問常久河。
劉允再好奇再心急,也是束手無策。大白天的,他沒偷聽的機會。
着急了約莫半個時辰,皇帝揚聲喚他進去,指一指常久河,語氣透着怒意和疲憊,“把他帶下去,即刻交給陸開林,讓他把人處置了。”
劉允恭聲稱是,暗自膽戰心驚。
同一時間,周素音耐不住徹骨的失望,到端王府求見梁湛。
女子找上門來,梁湛如何都要見——怕她日後亂說話,總得給她個交代。
在路上,周素音還在希冀另一個可能:興許她以前和父親查到的結果不對,對她許諾的那個男子并不是端王。
這樣的話,她心裏也能稍微好過一點兒。
然而事實是殘酷的。
那個溫文爾雅、笑容和煦的年輕男子,正是端王,正是與她私下相見的男子。
周素音望着他,登時落了淚。
梁湛微不可見地蹙了蹙眉,擺手命下人退下,随後起身請她落座。
周素音緩緩地搖了搖頭,“我來,只是要問你一句,你說過的話,只是哄騙我麽?”
唱戲就要唱全套,缺一折都不行。梁湛斂目嘆息,“自然不是哄騙于你,只是,如今我有着種種不得已,還請你體諒一二。”
周素音追問:“有什麽不得已?”怎樣的不得已,能讓他連命人傳句話的時間都沒有?
“我的事情,與你哪裏說的清楚。”梁湛寬慰道,“你放心,就算我不能娶你,也會給你安排一門好親事。”
周素音心頭陡然生恨。食言也罷了,他的話是什麽意思?把她當成了一個物件兒,想賞誰就賞誰麽?
“王爺,”她清了清喉嚨,問道,“有些話,您就跟我直說吧。您要娶的是周國公府裏的閨秀,并不是與國公府分家之後的周家閨秀,是麽?”
“我說是或不是,”梁湛睨着她,“你能将我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