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更新(雙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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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湛把自己的打算告訴周素音:“今日相見之後,我會找機會拜見令尊, 當面向他提親。不管怎樣, 日後都不會辛苦你出門相見。”其實是他自己很膩煩這種事情,不想專門為着見她而耽擱時間。
周素音的頭垂得更低, 沒說話。
梁湛繼續道:“至于我的出身, 到時候會告訴令尊。應該不會配不上你。”她私底下想方設法地打聽他的身份,他是清楚的,但是裝作不知道更妥當。
周素音輕聲道:“到時候, 全憑家父做主。”
梁湛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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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 周益安去了周夫人房裏, “娘,素音見的人是端王。我們府裏的人也證實了這件事。”說“也證實了”, 是因為之前便有人給他們傳遞過消息。
周夫人讓他落座,“那你是怎麽看待此事的?”
周益安道:“我琢磨着, 端王接下來就會尋找機會見二叔。”周府不會讓梁湛成為座上賓,梁湛只能把周二老爺請到外面說事,“二叔要是拒之不見還好, 若是相見,并且贊成這門親事, 那麽, 端王不管有什麽法子, 來年都會迎娶素音。”
周夫人唇角緩緩上揚,“那麽,你想沒想過應對之策?”
周益安見母親心緒愉悅, 也不自覺地笑了,“其實,自從收到消息,我就開始斟酌這件事。如果二房已經認定我和您不給他們出頭的機會,那麽就算素音嫁不成端王,日後她的親事也會給我們帶來諸多煩擾。對付他們,最見效的法子是釜底抽薪,讓他們與我們各自為安,互不拖累。”
他想到這些,是得了程閣老的點撥。前兩日他去了程府一趟,委婉地問及二房可能帶來的隐患,程閣老當即就給了他建議。
而這些,是不能跟母親提的。一生的遺憾,誰都不願意聽人提及昔年的人與事。不提及,少想起,心裏才會好過一些——他稀裏糊塗過了那麽多年,體會最深的是這一點。
周夫人笑容更為愉悅,“很有道理,我贊成。只是,這樣一來,就必須由你出面,需要應對的事情不少,你要有所準備。”
“我明白。”周益安點了點頭,“這必須按章程行事,要有理有據地堵住他們的嘴——我會做足功夫,請教長輩。”
“那就好。”看着兒子一點點的改變,變得懂事、明理,周夫人倍覺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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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湛那句有厚禮相送的話,薇珑記在了心裏。
這所謂的禮物,一定是想往她心口捅刀子,要傷害她的親人。至于好友柔嘉,倒是不用擔心。
梁湛不會傻到去動皇帝的掌上明珠,而且柔嘉對他并無威脅。
她的親人,是父親和徐家。
薇珑寫了兩封書信,派琴書、安亭分別送到吳槐和徐步雲手裏。
防範是長期的事情,長輩心裏都有數,她便鄭重地提醒吳槐和徐步雲,平日更為警惕一些。
梁湛想做什麽而做不成,便是給他的最好回應。
之後,薇珑靜下心來思忖,自己能不能先送一份厚禮給梁湛。
只要梁湛還人模人樣地活着,設法給他使絆子就是長久要做的事。先前是剛到婆家,每日忙于适應、了解新的環境,別的事情都是次要的,便都放到了一旁。
今日,她心頭的火氣又燃燒起來,不做點兒什麽,連自己都對不起。
這種事情,她不要唐修衡幫忙。自己做成才解氣。
可是如何擺梁湛一道,真是需要從長計議。萬一他是耍詐,引着自己出手,自己反遭算計,可就得不償失了。
慢慢來,就算心裏有底,也不能急着出手。有句話不是叫做好飯不怕晚麽。再者,能給梁湛埋下隐患才是最好的效果,立竿見影的話,是利弊并存。
喝了一盞茶,薇珑平靜下來,心緒轉移到兩個妯娌身上。
她們成親的日子不短了,怎麽還沒懷胎?
兩個都這樣,不知道太夫人有沒有暗自心急過。
薇珑也挺着急的。
她和唐修衡,在子嗣這件事情上,幾乎是不能指望的。這樣一來,別的房頭多添幾個孩子才好。
但在平日的言談間,太夫人從不曾流露過急着抱孫子的心思,倒是讓她心裏安穩許多——這意味的是,她也可以像兩個妯娌一樣,一兩年之內不會被催促着生兒育女。
可長輩的耐心是有限的。
就算太夫人能給她三五年的時間,但到最終,該面臨的問題一個都少不了。
不要說婆家、娘家,就算是外人,見她遲遲沒有喜訊傳出,也少不得沒完沒了地打趣、詢問。
到了那種時候,若是對太夫人實話實說,老人家不定多難過多失落;可若是一直隐瞞的話,老人家就會一再給她尋找良方調理身子吧?
這種事最适合提及的時候,是成婚之前——但在那時提及的話,不論婆婆還是父親,都會懷疑她和唐修衡瘋了——八字剛見一撇,就想到了那些事,不是怪胎是什麽?
這件事,真是太讓人頭疼了。
唯一能完美化解的方式,就是她與唐修衡都改變心意,早早添個孩子。
但是,那可能麽?只要有一個人态度勉強,将來就會有意無意的讓孩子受委屈。
孩子該是受寵愛的,父母該是被孝敬的,缺一不可,不然人真就沒必要生兒育女。
薇珑煩躁地按了按太陽穴,心知今日不是什麽好日子,想什麽都不會,索性不要想。
她到書架上取出一冊醫書,凝神閱讀。
既然症結是在于心疾,那就飽讀醫書,尋找醫治的良方。
心疾沒了,什麽事都能迎刃而解。
這件事,指望不上唐修衡。他雜七雜八的事情太多,能看醫書的時間太少——以前就不清閑,如今又多了一個需要他騰出時間陪伴的她,閑暇的光景更少。
當晚,她與二房、三房兩對夫妻、唐修衍陪着太夫人用完飯,回到房裏,阿魏前來傳話:
“侯爺今晚要與幕僚議事,興許不能回房就寝。”
薇珑一笑,“知道了。”
上個月十七,她的小日子來了,那幾日,兩個人都是相擁而眠。過了那四五天,兩個人白日裏的事情不少,他到晚間還要留在外院,每次回來她都已經入睡。
慢慢的,兩個人對床笫之歡的心思都淡了,說忘了那碼事都不為過。
他是性情使然,對任何事都是一陣一陣的。放下之後,不知要多久才能再次熱衷起來。
她的心思很簡單,了解他的想法、态度,不會影響到情分就行。耳鬓厮磨時,願意沉淪、享有;相安無事時,甚至獨自入睡時,只覺平靜、溫馨。
現在對她來說,最重要的事情其實是享有太夫人給予的親情、呵護。
這一晚,她入睡之前都在看醫書。
翌日,唐修衡要上大早朝,回房換衣服的時候,她正在睡夢中,醒來的時候,他已經在朝堂之上。
他給她在枕畔留了一樣禮物。
是一對兒祖母綠寶石镯子。
薇珑拿在手裏看着,心裏甜絲絲的。
她對這樣的相處情形安之如怡,甚至是享受的,可是落在府裏別的人眼裏,就不是那樣了。
正房是整個唐府內宅的焦點,唐修衡每日回不回房、夫妻兩個相處的情形,都是內宅的人最關注的。
這天,二夫人和三夫人坐在一起做繡活時,犯起了嘀咕。
二夫人道:“侯爺和大嫂真是奇得很。”
三夫人故意問道:“怎麽說?”
“明明是特別中意對方,但是……”二夫人停了手裏的事,認真地斟酌着合适的措辭,“我是看不出哪怕一點兒想膩在一起的意思。”
三夫人颔首笑道:“這的确是。要說侯爺心裏沒有大嫂、大嫂心裏沒有侯爺,是不可能的,可人家就是性子清冷,新婚燕爾時都能三兩日不見面——大嫂還是一點兒脾氣都沒有。”
“嗯,她是不急,娘那時候可是又急又氣又是笑。”
三夫人逸出清脆的笑聲,“可不就是麽,估摸着是覺得大嫂沒心沒肺的吧?其實我也那麽想過。後來才覺得,這兩個人真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我打量着大嫂那個性情,怕是受不了整日跟人膩在一處——哪一次與侯爺一起出門,也都是有正經事要忙,不是要陪娘去莊子上散心,便是回娘家,要麽就是一起去相看宅子。”
二夫人颔首表示贊同,“侯爺如今開始上早朝,忙碌公務,說不好就又跟以前一樣了——好幾日都見不到他的人影兒。也不是說不好,但總這樣下去,娘怕是又要着急上火了——總這樣,幾時才能讓她老人家抱上孫子啊。”
三夫人聽了,抿嘴笑起來,“誰拿侯爺有法子?不過,說起這個,我倒是很奇怪,你怎麽還沒喜訊啊?”
“……”二夫人因為話題忽然轉變,微微一愣,随後就笑起來,捏了捏三夫人的臉,“少揶揄我,你嫁進來的日子也不短了,跟我半斤八兩,少拿這種事擠兌我。”
“但你是我二嫂啊,你都不急,我更不急了。”
二夫人笑出聲來,“我上頭還有大嫂呢,也不着急。”略停了停,笑容顯得愈發舒心,“以前啊,讓我說實話,是沒來由地覺得心神緊張,每一日都是。我這樣,二爺其實也是這樣,做夢都擔心自己打理庶務出錯。”
唐修衡在外時,唐修征提心吊膽,怕兄長出意外;唐修衡回京之後,唐修征更為提心吊膽,怕自己給兄長添亂。
人最容易受到至親的人的情緒的影響。二夫人又不是遲鈍的人,哪裏察覺不到。就這樣,日複一日的走過來,夫妻兩個都是繃緊了心弦。一直放松不下來,二夫人怎麽可能懷上孩子。
“我們又何嘗不是。”說起這些,三夫人笑意微斂,“我每日裏擔心的,除了三爺惹得侯爺不悅,還有娘家,萬一行差踏錯,在外面惹得侯爺惱火,真不知道要如何自處。況且,好多傳言,我有意無意的聽了不少,有一陣覺得侯爺簡直就是活閻王。還有,就是娘,現在跟侯爺才像是母子了,以前偶爾看到母子兩個相對而坐的情形,心裏總是酸酸的。都不容易,都沒錯。”
“這的确是。”二夫人嘆息一聲,“二爺說起當年的事情,總是特別難過。”
“都過去了,那些都過去了。”三夫人笑着握了握二夫人的手,“我就等着你早些有喜,早些有個小人兒喊我嬸嬸。”
“你這個沒正形的。”二夫人再度笑開來,纖長的手指戳了戳三夫人的面頰。
此刻的薇珑,正在聽安亭說梁湛和周素音的事情。
安亭說完之後,解釋道:“是吳大總管命人來告訴奴婢的。他以前安排在周家的眼線還在,得知這些并非難事。”
薇珑點了點頭,“先前周夫人與我提了提這件事,她自有應對的法子,我們什麽都不需做。”
安亭笑着稱是。
“你得空就回一趟王府,讓吳槐五日後過來一趟,有一件事,我要當面跟他細說。”
安亭稱是而去。
薇珑起身去了書房。
如此照常過了三日,薇珑沒聽到任何與自己相關的人的壞消息,心裏略略踏實下來。
徐步雲與吳槐防範得當,并且日後也會将這情形持續下去,她沒什麽好擔心的了。
之後,周家的消息陸續傳來:
梁湛與周二老爺相見兩次之後,應該是私下裏說定了親事,因為在他們相見兩次之後,周家傳出了分家的消息。
薇珑對此當然不會意外,因為周夫人有言在先:撇清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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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二老爺、周二夫人、周素音坐在正房的廳堂,目光或是憤懑或是不滿或是委屈地望着周夫人和周益安。
周夫人神色安然。
周益安氣定神閑。
周二老爺沒好氣地道:“端王看中了素音,親自找到我面前說起這件事,絕對不會有變數。我真是不明白,你們為何不贊同此事?二房成為皇親國戚,對你們還有壞處不成?!”
周益安不搭理他。二老爺終究是他的長輩,又有自己的母親在場,實在不需要他說什麽。
周夫人儀态優雅地啜了口茶,道:“我們不贊同的原因,你若是想得到,便不會有此刻的責難。況且,你這般疾言厲色,料想我說什麽都沒用。你們随意便是。別的事,跟益安商議就好。”
周二老爺瞪着她,“這樣說來,你是打定主意分家各過了?!”
“誰會拿這種事開玩笑。”周夫人笑了笑,“長房不耽擱你們的前程,你該高興才是。”
“可你知不知道,分家會惹得別人妄加猜測?”周二老爺費解地望着她,“那是長臉的事兒?要不是為這個原因,早在你們長房是非不斷的時候,我就提出分家了!”
周夫人輕笑出聲,“你是怕面上無光。這的确是。但你有沒有想過,周家現在還有什麽臉面?何須顧忌別人的說辭?你們想要錦繡前程,成為皇親國戚,我們不攔着。但若只是一個白日夢,來日你們也不要回頭來找我們母子。掃地出門的人,絕沒有回來的路。”
“我們反倒成了被掃地出門的人?!”周二老爺冷笑連連,“一介女流,口氣倒是不小!”
“沒法子。”周益安把話接了過去,“誰叫我們是長房呢?分家的事情,以前就算二叔一哭二鬧三上吊,只要我們不同意,你們就別想搬出去。眼下就算你們尋死覓活,只要我們想分家,你們就別想多在府裏住一日。”
“這件事你問過你父親沒有?”周二老爺語帶嘲諷,“他只是病重,并非不能理事。”
“這就是他的意思。”周益安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您放心,他比我更急着分家。”
“……”周二老爺霍然起身,“那好!明日就找幾個中間人,從速分家!誰又稀罕被你們壓在頭上的日子!”說着,已經大步流星地走出門去。
周二夫人不陰不陽地笑着,問周夫人:“大嫂,我比不得你有見識,所以特別不明白你們要分家是因何而起。二房成為皇親國戚之後,對你們還能有什麽壞處不成?是,程閣老是國公爺的親家,你們日後可以高枕無憂,但若成為皇室宗親,你們不也能得到莫大的好處麽?難不成還擔心我們日後會跟你們作威作福?”
周夫人笑道:“單就你說的這些而言,單就二房的做派來說,我是該有這種擔心。”
“……”自己說出去的話,反倒讓自己片刻語凝,周二夫人有些惱火,“但你想沒想過,因為今時今日的事,日後我們興許會與你們反目?你可別錯大了算盤,他程閣老是權臣,可總壓不過皇室子嗣!”
周夫人失笑,“我明白你的意思。是,長房以後壓不住二房,我等着你跟我作威作福就是。”
周二夫人起身,揚着臉緩步離去。
周素音也要随母親回房,周夫人卻喚住了她,“素音,你等等,我有幾句話跟你說。”又吩咐周益安,“外院的管事在等你,你去忙吧。”
周益安稱是,行禮告退。
周素音站在周夫人近前,問道:“大伯母有什麽吩咐?”
“只是要說幾句你興許不愛聽的話。”看着這個少不更事的女孩子,周夫人想到的是自己的女兒,便對她有了幾分憐惜,不管有用沒用,都想提醒她幾句,“所謂的你被端王爺看中,具體是個怎樣的情形,我大致有數。如果我對你說,你所托非人,你相信麽?”
周素音沒說話,垂眸看着腳尖。沉默有時候意味的是默認,有時候意味的則是打心底不認同。
“長房、二房分家之後,端王興許就會放棄你。”周夫人知道這言語對周素音來說很殘酷也很荒謬,但她有必要把這些擺出來,“他若真的對你鐘情,最先該做的,是不論如何都親自上門提親,要你的長輩允諾此事,他再允諾明年請皇上賜婚。可他沒有這麽做,甚至沒有光明正大的登周府的門。在你看來,這些是合情理的麽?”
周素音小聲嘀咕道:“不是大伯母閉門謝客在先的麽?”
“我并不奢望你此刻就能聽到心裏去。”周夫人遺憾地笑了笑,“這就算是提個醒吧。日後,別成為長輩謀取榮華的階梯才好。此外,端王要娶的,不是你周素音,也不是周家女,他看中的是程閣老親家門裏的閨秀。”
周素音別了臉,面上明顯流露出不滿。她心裏豈止不滿,簡直已經是滿腔怒火。這女人到底是什麽心思?對着她淨說那些喪氣話,委實的找人厭惡!
“罷了,你回房吧。”周夫人端茶,“我們緣盡于此。”
真的是,好良言難勸該死的鬼。自己說了半晌,她一個字都不肯在意,不肯反過頭來斟酌。
又是一個周清音。
之後幾日,周益安和周二老爺各自請了中間人,麻利地分家各過。
周家二房搬出周府,就此自立門戶,日後諸事與國公府無關,國公府對他們自然也是如此。
這件事收場之後,周二老爺、二夫人和周素音每日都在等待梁湛親自到家中,再次提及婚事表明心意。
然而事與願違,梁湛遲遲沒有現身。
周二老爺實在等不起了,遞帖子到端王府。
端王府的人只說自家王爺沒空見客。
周素音得知這些之後,想到了周夫人對自己說過的話:
“端王要娶的,不是你周素音,也不是周家女,他看中的是程閣老親家門裏的閨秀。”
她要到這時候,才覺得這些話很可能是事實。
如果真的是那樣……家人會怎樣看待她?國公府又會怎樣看待她?會不會視她為跳梁小醜?
她勸說自己,只是多思多慮,他一定是事務纏身才沒空料理終身大事。畢竟,德妃娘娘過世沒多久。
可是……德妃過世沒多久,他先前怎麽就有時間和閑情與她相見?
意識到這一點,她幾乎已經确定,周夫人每一句話都會成真。
她伏在床上,嚎啕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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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的風波過後,薇珑給梁湛的回禮已經準備好,随時可以動手,讓梁湛在皇帝心裏又添一絲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