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8)
,心裏都清楚的很,她時日不多了。若是安慰大公主說皇後娘娘一定會好起來的,也只不過是誰也不信的場面話罷了。因此她只問道,“您母後身體不好,最近可要跟先生請了假在身邊陪着更好些?寧慧姐姐在宏慶樓的席面也吃不成了吧?不如我們改日再在宮裏頭熱鬧?”
第一卷 身在異鄉為異客 226
大公主卻道,“不必另外找了日子,我已經問過母後的意思了,那日我自是去得的,沒得讓寧慧姐姐省了銀子哩,好不容易敲了她一頓,自然是要榨個幹淨的。母後的身體也就這樣了,并不因為我陪着便好上幾分。母後也不願意我跟在她身邊被帶了病氣,只怕我一請假,才要把她氣得從床上跳起來哩。”
大公主似乎是腦海中閃過了那副畫面,嘴角無意識地微微勾着,片刻後便垮了下去,忽地一下撲進徐明薇的懷裏,嚎啕大哭,抽噎道,“明薇,我娘是真的要死了吧?以後這宮裏就只剩我和二弟弟了……我好怕……”
徐明薇輕輕拍着她的背,怕她一時緩不過氣來,哭抽了過去。心裏也是荒涼成一片,嘴裏含着好多安慰人的話,卻是一句都說不出來,最後也只能輕聲嘆道,“都會過去的,好的,壞的,總歸都會過去的……”
大公主哭得眼淚鼻涕到處都是,一邊抽着打嗝,一邊忙着傷心,朦胧間聽到徐明薇這句幽幽的嘆息,心道,怎會過的去,她光是想想沒了母後的日子,便覺得再沒什麽能指望的了。
大公主貼身伺候的想要上前來幫着打理,也是怕小主子太過傷情,傷了身。卻被劉嬷嬷攔住了,悠悠嘆道,“且随她們去罷,今日有這一哭,日後才好受些。”
于是衆人便斂神候在了一邊,只等那頭哭歇住了,才敢上來伺候着換衣洗漱。徐明薇被大公主當作救命稻草一樣緊緊拉住,也回不得西殿,一時起居都只能跟着大公主,只好托人送了個口信回去,好叫碧桃夜裏安心。
大公主白天哭過一場,到晚上冷靜了許多,躺在床上也睡不着,和徐明薇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起來。先是說起了徐明薇的婚事,才知道原來後頭還有這麽多牽扯進來的故事,越發聽得興起,便纏着她說那傅恒。
徐明薇笑道,“自小也就見過那麽幾次,是圓是扁都還論不清楚哩,哪來那樣多的話好說。”
大公主想想也是,覺得無趣也不再提,嘴上卻說道,“女兒家轉眼就大了要許人,只怕你們也沒多少時日能陪着我了,大姐姐是不是後年就要出門了?”
徐明薇知道她說的是徐明蘭,點頭應道,“聽我四嬸嬸說的話音,應該是這個意思。多少也是陪了多年的姐妹,轉眼就要出門了,也實在是不舍得。”
大公主嘆氣,說道,“左右也就這幾年的時間了,還當好好處着,日後只怕連想見一面都難。”
徐明薇笑道,“怎麽會,也就我五姐姐要遠嫁,其他的幾家都是要落在京城中的吧?”
大公主笑道,“你道是還像我們今時今日這般自由,想見就能見啊?!日後做了人家媳婦的,便是別人家的了,還要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哩,連出個院子恐怕都不容易。”
徐明薇笑着推她,“說得好像你嫁人過似的,實在不行,不是還有你在嘛,下個公主號令,我們還不一家家的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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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明薇捏着嗓子學了太監那細聲細氣的聲音,把大公主笑得險些喘不過氣來,兩人在床上滾做一團,鬧得累了才終于有了些睡意,摟抱着睡着了。
沐休那日大公主果然依約而來,在座的除了徐明薇,其他雖然也知道皇後近來鳳體違和,卻不知道已經病得那樣嚴重,有油盡燈枯之相,因此都未注意到她眉間籠着的一抹愁色,照樣說笑鬥酒,一直快到入夜才散了各自家去。
徐明薇和徐明蘭前腳剛回到了家中,宮裏的喪鐘便敲響了,在黃昏的餘燼中顯得格外悠長。徐明薇臉上便是一怔,徐明蘭卻是好奇地扭頭往宮門的方向望去,問道,“也不知道是宮中的哪一位去了。”
徐明薇慢聲應和道,“是啊,也不知道會是哪一位……”
心中卻在祈禱,別是這個時候,別是皇後娘娘薨了。沒能見到最後一面,只怕大公主要終身抱憾。
如此輾轉了一夜,到第二天,整個京城都挂起了白幡,果然是皇後顏氏在昨天申時三刻沒了,今早才下的令,全國上下挂白幡以示孝,國喪三年,禁一切婚嫁娛樂之事。
徐家三個當官的一大早便換了特制的喪服上朝去了,直到深夜裏才回。徐天罡回來的時候,徐明薇正在賀蘭氏的院子裏玩,兩人說話也不刻意避了她,一個問說怎地今日混到這般遲,一個答道皇帝死了老婆,自然容不得臣子早早回家抱老婆,把賀蘭氏羞得那叫一個沒臉,指了指徐明薇,又推了他一把,才算正經說起事情來。
徐天罡嘆道,“平日倒不見皇上有多珍重皇後,據說那位都已經有兩三年沒有承過寵了……眼下這一去啊,立馬就矜貴了起來,棺木用的金絲楠木,這個倒是早早備下的,只是沒想到陪葬的用得那般費,都快趕上開國時候的比制了。若不是被禮部的給聯名請回了,皇上還要動用元字來追封故去了的皇後娘娘,雖說是其心真真,其意切切,到底是祖法不可違,皇上與禮部那幾個老學究在朝堂上吵了個面紅耳赤,終究還是妥協了,棄了元字不用,只追了一個貞字。”
徐明薇在一旁豎着耳朵偷聽,賀蘭氏看了她一眼,縱容地笑了笑,應聲道,“人走完事消,還管追封些什麽,總歸是一抔黃土,一卷鋪蓋容了身去,不叫鳥獸敗壞了便是。”
徐天罡笑道,“卿卿往日不輸丈夫,怎地在這事上卻小氣起來?”
賀蘭氏橫他一眼,淡聲道,“真對顏氏有情有義,也不會拿元字來做文章,惹她死後又被人非議一通罷?你們這些臭男人,也不過是功名塵土,凡事做了都要講一個利字罷了。”
徐天罡被她挖苦也不生氣,反而扭頭來看自家女兒,徐明薇正立在燈架邊上,滿室搖曳的燭光将她瑩白的肌膚映襯得更加細潔,精致得不似真人。徐天罡心裏暗自覺得可惜,生得這樣一個好女兒,不曾獻與帝王家,着實是便宜了傅家那小子了。轉念又想,這樣的顏色,也好在是生在了他們家,若是平常人家,只怕是破門的兆頭,也沒有夫家敢娶哩。
不覺又生出一番自豪感來,好着性子問了徐明薇,說道,“薇兒,剛剛你娘所說,你可聽懂了,可說一二與爹爹聽?”
徐明薇思忖道,“皇上是怕娘娘這一去,朝中兩派失了制衡罷?原先刻意寵着蕭貴妃和大皇子,如今二皇子勢弱了,皇上轉了風向,顯出格外緬懷來,只怕接下去還有一系列的動作,要扶着二皇子起來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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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天罡眼中閃過不悅,轉向賀蘭氏說道,“夫人何時教了薇兒說這些?”
言語中不無責怪之意,還道賀蘭氏是為着讨自己的歡心,才将女兒刻意教了學舌,将朝堂大事作來取巧賣弄。
賀蘭氏晾他一眼,啐道,“平日裏帶着管家都忙不過來,哪有功夫教她這些。”
徐天罡是知道賀蘭氏脾氣的,她說沒教過那便是真的沒教過,這才真得驚了,将徐明薇叫到身邊來仔細看了,問她道,“薇兒,你是如何知道這些的,可是宮裏頭有誰背地裏議論過?”
徐明薇這才意識到自己或許說得太多了,也是因着賀蘭氏從來不把她當成小孩子來看,她才一時口無遮攔,将心裏想的都說了出來。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眼下收回也來不及了,見賀蘭氏也是一臉默許鼓勵的神色,徐明薇斟酌了下語氣,慎重答道,“娘曾經教過女兒管家的道理,要管得住底下的,恩威并重是少不得的,在用人上也得學會制衡之道,不能讓一家獨大哩。我便想着,這治國也就和治家差不多,不過一個竈子開得大些,一個小些罷了。爹,您說女兒說得對不對?”
徐天罡被她逗得哈哈大笑,要不是她現在也是個半大姑娘了,不好像小時候那樣再抱來抱去的,他還真想把這寶貝女兒給抱在懷裏親上幾口。拿管家來跟管這天下來比,聽着天真,卻真是再恰當不過。當下樂呵呵地揉了揉徐明薇的腦袋,誇道,“薇兒說得對極了,可比朝堂上好些大人都看得清楚哩。”
賀蘭氏嫌他手重,把徐明薇好不容易梳好的頭發又給揉亂了,笑着拂開,說道,“哪裏是看不清楚,不過是利字當頭,看明白了也都裝糊塗罷了。”
徐天罡撚着胡須不答,心中喟嘆,的确!只怕少有人能夠抵得過從龍之功這四個字的誘惑。要不是老爺子三番五次地耳提面命了,徐天罡或許也會忍不住拼一把,選着邊兒站了。
他忽然起了幾分逗弄的心思,笑着問徐明薇道,“那薇兒你覺着二皇子真的能起來麽?”
賀蘭氏連忙看了一眼薛婆子,後者知意,悄無聲息地退到了門外守着,不讓閑雜人等靠近了。
賀蘭氏見外頭已經有心腹守住了,才對徐天罡嗔怪道,“朝政大事豈可胡亂猜議?她一個小孩子家家的又知道些什麽,沒得助了她的小心思,日後要是在人前顯擺露出口風來,可是好玩的?”
徐天罡不以為意,說道,“怕甚麽,都是自家人,還能有誰說走了嘴。再說我們薇兒也不是那等不知事的,這屋裏的事情她何曾往外頭說過一個字?”
賀蘭氏這才歇住了。
徐明薇不想他們兩個為着這點事情争執,說實話她雖然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宮裏,卻都是正經陪着大公主讀書做功課的,後宮本就不得幹政,前堂的事情她們哪裏知道多少,還不是回家來才聽了幾句真切的。這立儲大事,真要問起來,她也是一點都猜不着誰才會是最終BO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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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明薇說道,“私心上來說,女兒是希望二皇子能出頭的,畢竟是大公主胞弟,又是皇後嫡子,行為操守上也沒什麽大的過錯。若說真有什麽錯,也不過是錯在沒有一個得力的外家罷。女兒回家前,還曾見過皇後娘娘一面。不知怎地,娘娘竟生出一句‘日後就算宮中有變,你等也不要管’的蒼涼之語來,許是娘娘自己也對二皇子繼位沒什麽指望罷。”
徐天罡忽地凝神看她,問道,“娘娘臨終前見過你,她還說了些什麽?”
徐明薇搖頭,說道,“只說了這些,就叫我出去等着了。”
徐天罡見再挖不出什麽,只好作罷。到了放晚飯的時候,徐明柏帶着妻子寧氏一塊兒過來請安。寧氏嫁到徐家已經有些日子了,卻還總是一副新嫁娘的樣子,性子十分內向,與家裏人說話還不到三句,臉就紅了。
賀蘭氏一看到她便嘆氣,這樣的嫡長子媳婦兒,日後怎地讓她能放心地把管家的棒子交到她手上去?只是看徐明柏成親後容光煥發的樣子,賀蘭氏便又不舍得蹉跎她了,省得兒子看了心疼,又要與她離了心哩。這管家的本事,日日帶着仔細教了,興許還能教出些樣子來罷。賀蘭氏雖是這樣打算的,自己便是第一個不信,也不過是無奈之舉罷了。
寧氏那樣敏感的性子,自然知道婆母并不是很喜歡她,每次來大房請安也總是惴惴的,見了賀蘭氏便跟老鼠見了貓似的,一句多話都不敢說。
徐明柏畢竟是男人,心也沒那樣細致,因為并不曾聽見自己母親對妻子說過一句重話,也不曾背後說過什麽,賀蘭氏是那樣明理的人,寧氏又是個懂事乖巧的,就覺得母親和妻子一定會相處良好,斷不會有什麽婆媳不和的問題,那只是別人家才有的事情哩。因此一直沒有察覺到寧氏的心情,看得徐明薇心下直搖頭。
其實寧氏也并沒有什麽不好的。她性子文靜不多話,為人卻是極真誠大方的。知道徐明柏在家最疼的便是這個妹妹,不但從不攔着徐明柏為妹子花錢置物,連着娘家送來的好東西也一點都不心疼,挑着小姑娘喜歡的便送到徐明薇院子裏去了。徐明薇沐休回家來也偶爾回到徐明柏院子裏串門,姑嫂兩個在屋裏閑坐個半天,讀讀書,寫寫字,也不用硬陪着說話,便十分自在。
徐明柏大概也就是喜歡寧氏這樣溫柔娴靜的性子吧。兄嫂和睦,徐明薇自然替他們高興,只是徐明柏實在是太漫不經心,成親這麽長日子了,竟連賀蘭氏并不滿意寧氏都沒察覺到,還要她想辦法從中調停。
只是她在家的日子畢竟不多,能見縫插針幫着寧氏說話的時機也少。寧氏又是那樣個敏感的性子,雖說是也想法子開導過幾次,等徐明薇走後,她自己一個人又不知往哪裏想去了。
正當徐明薇思忖着要不要跟她大哥哥徐明柏說一說其中的厲害時,寧氏被查出了已經有了兩個多月的身孕,幸好這是在國喪之前懷上的,不然徐明柏的舉人身份都要被剝了去。
徐家上下都因着寧氏有孕而欣喜,寧氏自己也松了口氣,成親這麽些日子,雖說婆家并未催她,她自己心底也是着急的。如今終于有了,興許婆母看在孫子的份上,也會喜歡些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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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裏料到隔天一個晴天霹靂便砸到了頭上來,因着寧氏懷有身孕,賀蘭氏怕徐明柏沒了人伺候,轉手便送了兩個房裏人到他們院子裏來。
寧氏一看到那兩個亭亭玉立的丫頭時,整個人都楞了。她又是個受了委屈也不曉得說的,自那兩個通房丫頭送來的那天起,就自己生生忍着,越發郁郁寡歡,沒幾天便病了。急得徐明柏連忙又是請醫又是問藥的,可仍不見寧氏有所好轉。
最後還是徐明薇看不下去了,将其中緣由與徐明柏說了個清楚。
但是讓徐明薇大惑不解的是,徐明柏竟皺眉說道,“自古男兒納妾是常理,母親也是為着她好,才送了人來分憂。往日我看着她也是個好的,怎地還這般不懂事,與母親使起性子來了!”
徐明薇愕然,一時也不知該如何辯解,只能勸道,“且不管別的,嫂子眼下還懷着身孕哩,大哥哥總歸要讓着些,讓嫂子放寬了心才是。”
不然到時候落下個産前憂郁症什麽的,寧氏以後可有的是苦日子過了。
徐明柏雖還是不滿,這句話到底還是聽進去了,回去也不知道是怎麽和寧氏說的,寧氏的病沒幾天便好了。
徐明柏院子裏的事,賀蘭氏自然也是知道一二的,心裏越發嫌棄大兒媳找得不如意,并不是個大氣端得住的,才兩個通房就鬧得差點掉了肚子,這樣的心性日後如何能撐得起她們大房的天來?再有安排人的,也只能等着寧氏生完孩子,日後再做打算,總歸還是要磨磨性子的。
不想徐明薇這些天在她屋裏,老是長籲短嘆的,小小人兒也不知道在煩惱些什麽。賀蘭氏看着有趣,有一天閑了忍不住問她,“這些天也不見你上學去,又不曾被先生罵,嘆來嘆去的都嘆些什麽?”
徐明薇便回道,“娘已經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了,可嫂子嫁到我們家來,也照樣不開心,過得不好哩。我看那傅家的伯母,也不比娘性子更好些,只怕日後去了她家更不好過,因此才常常嘆息哩。”
賀蘭氏被她這樣一說,竟沉默了許久,末了才摸了摸她的臉,笑道,“娘知道你的意思,是為你嫂子不平罷?可你也不想想,誰家後院不是這個樣子的,通房妾室算什麽玩意兒,也值得這樣怄氣?日後便是你去了別人家裏,也沒得這樣胡鬧的道理。”
賀蘭氏見徐明薇一臉不以為然的樣子,知道沒能說服她,嘆氣道,“娘也知道這天底下沒有願意跟人分丈夫的女人,但你也看看,這天底下可有不願納妾的?窮人口袋裏有三兩個閑錢,也起花花腸子要去那暗巷子走一遭爽快一番,更別說我們這些人家的爺兒了。遠的不說,你看看你爹爹,再看看你爺爺,哪家不是妻妾不斷?這就是女人的命,誰讓我們投胎投得不好,做了女兒家呢?娘是不喜歡你嫂嫂,性子太軟了,日後只怕也掌不了家,這些我也就忍了。只是這後院裏頭,可不能由着她的性子胡來。娘本來是想着等她那肚子滿了三個月,問過她的意思再送人過去的,倒是你大哥哥不願意等,自己過來開口要的,省得夜裏鬧了她。我就知道會有這樣一鬧,真鬧過了也好,這樣的日子過着過着日後也就習慣了。”
徐明薇這次是真的怔楞住了,遲疑道,“真是大哥哥親口來要的人?”
賀蘭氏憐愛地摸摸她的臉,嘆道,“傻丫頭,娘騙你作甚?本是你大哥哥房裏的事情,都不好與你說來着。娘還是怕你犯傻,日後出了門還學你嫂嫂這樣……遲早婆家都是要往你房裏塞人的,與其推來推去的惹長輩埋怨憎惡,還不如爽快收下了,收買好了便是自己人……等你日後成了親便知道了,有了孩子,男人也就不是那樣重要了……”
賀蘭氏不知道想到了些什麽,聲音忽地低沉了許多,望着窗外出了神。
徐明薇還沉浸在徐明柏形象的坍塌中,仍然覺得整件事情令人難以相信。明明他和寧氏兩個看着感情那樣好,以前屋裏伺候的也都在寧氏嫁過來之後全趕了,怎麽會一等寧氏懷了孩子,便迫不及待地要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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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徐明柏并不是像徐明薇想的那般急色,家中都是這個規矩,正妻有了身孕之後就要分房睡,同時房裏的人該添的也得添上了。他原也是好意,怕寧氏剛有了身子精神不濟,一時怕想不到這頭上,到時候落了婆母的埋怨,因此自己先早些與賀蘭氏提了。那兩個通房丫頭自從進了他們院子,徐明柏這天天忙裏忙外的,連人是圓是扁都還都不清楚,寧氏這邊又說懷相不好,他更沒有心思去睡那兩個通房。
聽自己妹子說了,他才明白寧氏這懷相不好是落在哪頭上了,先是氣後是笑,自己反而是吃力不讨好,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哩。有心想告訴寧氏自己對那兩個通房沒什麽想法,勸她放寬心罷,又怕助長了她的愛妒之心,想來想去還是決定先不說破,只每次一着家便往寧氏屋裏去,夜裏也照樣一起歇了。
寧氏心裏悶着顆雷,又不敢問他的意思,總歸眼下人還在自己跟前,沒跟了別的女人去了,這才漸漸洩了氣,安心在家養起肚子來。
兒子房裏的事情,賀蘭氏也不好插手太過,眼見着兩個人沒鬧出什麽事情來,徐明柏要歇在主屋裏便也随着他了。攤上這樣一個不長進的兒媳婦,賀蘭氏越發留意相看起徐明樟的嫡妻人選來。因着國喪期間不得太過熱鬧,什麽賞花宴之類的也都辦不成,只得在平日去各府送禮交際的時候細細留意,看來看去的,最後選定了左詹事的親眷旁家——王司簿之女王睿寧。
雖說女方家室不顯,但勝在此女是自幼管家,又得了父親如男兒一般教養,書讀得十分不錯,性子也活潑大方,正好能與沉默寡言的徐明樟互補。
有左詹事夫人在其中牽線搭橋,這樁婚事很快就談成了。雙方議定等出了國喪,便于當年的八月十五下聘成禮。
徐明樟人雖然還在書院中,卻是知道自己已經由家裏定了親的,寫信給徐明薇的時候便扭扭捏捏地問了。雖然信上只裝作很不在意的樣子提到了王家女兒一句而已,徐明薇完全能想象得到,她這四哥哥在寫信的時候那抓耳撓腮的苦惱樣子,讀完便忍不住笑了一場。等笑夠了,才打發了鐵頭駕車,自己親自去了王家找未來嫂嫂玩耍。
王睿寧也是知道自己被許給了徐家四少爺的,見了徐明薇自然親熱的很,想必也是聽說過徐家大房兩個兄弟都十分寵愛妹子。王睿寧的娘自生産後身子便一直不好,開始是奶媽子幫着管家,後來奶媽子也管不動了,這才讓王睿寧漸漸露出頭來。常年與人打交道,使得王睿寧的性子越發爽朗大方,徐明薇在王家待了一個下午,很快便喜歡上了她這樣的性格,心想賀蘭氏果然看人看得十分準,王睿寧配了她四哥哥,真是再合适也不過了。
臨走的時候徐明薇問王睿寧要了本她常看的書,王睿寧心裏雖奇怪,卻也沒多想,扭頭吩咐下人去拿了書架子上的那本《洞天殘局》,卻是道家的書。
徐明薇便笑道,“不想姐姐平日裏竟能看得進這樣的書,我是拿到手上就覺得沉重,每每都翻不過十頁哩。”
第一卷 身在異鄉為異客 232
王睿寧笑道,“并不瞞妹妹,這本我也是用來打發時間的,心裏亂的時候拿在手上翻翻,便覺得安定了不少。如此零零散散的,也只翻過半本罷了。”
徐明薇說道,“借了姐姐的這本,只怕你閑下來又沒的東西好翻了,這本倒是我在家常看的,便留了給姐姐消遣罷。”
王睿寧笑着伸手接過,還不待看清楚書名,徐明薇便起身要請辭。她連忙将書放到一邊,親自送了她出門,等回了屋裏一看,桌上赫然便是一模一樣的《洞天殘局》,心裏便隐約猜到了些什麽。等翻開一看,上頭果然也有着蠅頭小楷做的批注,看筆鋒走勢便知,那決計不是出于閨閣女子之手。一時心跳如擂鼓,面紅如火,書上翻着的一個字也看不進去。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再去看那批注,時而針砭,時而調笑,比她的見解卻是高遠多了。
早知道徐家人生得好,如今見這徐家四郎智珠在握,胸有乾坤,一顆芳心更是暗自深許,倒恨起這三年國喪太長來了。
再說徐明樟,前腳送了信回家向妹子打聽未來妻子的品行模樣,後腳便悔了,又追回不得,只日日煎熬了等着徐明薇的回信。如此苦等了半個多月,才等來了薄薄一張信紙,卻是什麽都沒說。徐明樟心想難不成是自己問得太隐晦了,妹子沒看出來自己的意思嗎,又糾結起要不要再寫一封信問問,第二天家人又送來一個藍布小包裹,打開一看,卻只有一本《洞天殘局》。
徐明樟還以為是自己落在家中的那一本,細看了才發現并不是,書背上糊的膠更舊一些。好奇地翻開一看,入目的便是一行行娟秀的小字,評注得十分有趣,有些自己當時看并未在意的句子,也被對方劃出批注了,雖有些小意,觀點卻十分新奇。他翻看了半天,等半本都翻完了,才後知後覺地猜到這本《洞天殘局》的出處是哪家的,也與王睿寧一般面紅心熱了半天,才緩過勁來。連忙将那本《洞天殘局》好生收藏了,閑時便拿出來翻看一遍,徐明樟心中漸漸勾勒出了王睿寧其人其聲。雖未曾見過本人,卻覺着兩人早已熟識了。
徐明薇自此之後便常常替兩人轉送着書,賀蘭氏後來大概也猜到了些,卻并不攔她。小兒女們現下感情培養得好,日後才過得到一處去,因此只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默許了。
這天徐明薇又要往王家去送書,馬車在半路忽地一颠,險些将她摔出去,幸好碧桃在邊上拉了她一把,才将她拉住了。
鐵頭在外頭連聲告罪,徐明薇在他慌亂的解釋中聽明白了,原來是路上不知怎麽地有個大坑,他一時沒注意到,才将車輪子陷進坑裏去了。
徐明薇問道,“出些意外也是難免的,到底人沒出事,已是萬幸。你且去看一下,車輪子可有斷裂了,還能繼續走不。”
鐵頭應了一聲,便跳下車去看了,片刻後在車外答道,“姑娘,車輪子上裂了一小塊,修補一下就行,只是要勞煩姑娘先從車上下來,才好将車子從坑裏推上來。”
第一卷 身在異鄉為異客 233
徐明薇撩開車簾一看,路邊正有個茶樓,便帶上錐帽招呼了碧桃一起下了車。
“我與碧桃先去裏頭坐着等你,只修好了便早些來報。”
鐵頭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應道,“姑娘自去,修好了便來。”
早有眼尖的茶博士迎了出來,一看眼前的情形,笑道,“只怕這車子一時半會兒還修不好,姑娘若是需要幫手,店裏就有可盡用的,我這就去叫人來幫着修,您只管在樓上雅座喝一會兒茶吃一會兒點心,安心等着便是。”
徐明薇本來就有上樓等着的意思,如此便點頭應了,跟着那茶博士上了樓上的雅座,拿了茶水單子點了一壺大紅袍,要了些果子和一碟子白玉花生糕,又讓茶博士推薦着點了幾道出名的冷盤,冷水鴨舌之類的。她自己倒是不愛吃外頭的東西,多半是為着碧桃點的。
不一時果子糕點都上了來,徐明薇喝了口茶博士沏好的茶水,心下便驚奇,這小小茶樓,竟用得起一兩便要價二錢銀子的武夷大紅袍,那茶水單上也只要了一錢銀子,本大與利,如何做的起這等生意?
她正驚訝着,雅座的門忽地被人推開,徐明薇還以為是茶博士發覺送錯茶來回來說明,一擡頭,卻是個眼生的英俊男子。十(八)九歲的年紀,一雙劍眉直飛入鬓,底下是一雙燦若星辰的眼,也正朝着她看來。
因着是在室內,徐明薇頭上的錐帽已經取下放到了一邊,因此這會兒正巧被那人看了個正着。
碧桃連忙扔下手裏的果子,便要沖上去攔,“哪裏來的登徒子,沒得臉皮,還不叫我打出去!”
不想那男子身後鑽出個黑塔一般的壯漢,見碧桃朝他們撲過來,便伸手來擋,說道,“還不認得你姑爺家的,休得放肆!”
他想必是沒有料到碧桃一個姑娘家會有這樣大的力氣,險些沒接住,被碧桃往後推了一步。那壯漢咦了一聲,眼中露出幾分驚詫和認真,再不敢小看了碧桃。也不知道他是怎麽動作的,只三兩下的功夫,碧桃便被他捂了嘴抱了,夾在腋下帶出了門。
徐明薇皺眉看向傅恒,自從那年他們在壽山寺的花牆下見過一面,後頭便鮮少遇見,不想他從十二歲長到十八歲了,仍是這樣随意行事,并沒有多少長進。
“你要将我家丫頭帶到哪兒去?好生說了便是,做什麽一見面便打打殺殺的?”
傅恒也沒料到徐明薇才十一歲的光景,便已經出落得這般漂亮,眉宇間雖然還為完全長開,但與幼時的她已經有了很大不同,身上那股清冷的氣質也越發明顯,一時竟看得呆了,險些忘記了自己是為着什麽而來的。
“黑炭不會為難她的,只是我有些話想對你說,不想她也在場聽了,等會兒便放她回來。”傅恒有意朝她慢慢走了過來,見她一臉鎮定并不慌張的樣子,笑道,“多年未見,明薇妹妹你卻還是和當年一樣,并沒多少變化哩。”
徐明薇意有所指地說道,“彼此彼此。”
當年他使計騙她去花牆私會,如今他也仍是一樣,在她馬車上做了手腳,專程在這茶樓裏等了。
傅恒不知為何忽地笑了起來,片刻後才盯住了她的臉說道,“你我雖是已經定了親的人,家中來往卻諸多不便,因此才想到了這出,原是唐突,還望明薇妹妹心中莫怪。”
見徐明薇并沒有搭話的意思,傅恒又說道,“今天來也不是為着別的,前些日子怎也不見你送東西來?旁的人都送了賀禮,只不見你的,你就這般一點點都不将我放在心上?”
第一卷 身在異鄉為異客 234
徐明薇略顯吃驚地擡眼看他,傅恒他這算是在跟她(調)情的意思嗎?自己才十一歲啊,戀童吧他,這都能下得了手?
許是徐明薇的眼神太赤(裸)裸,傅恒臉上微微一紅,很快又恢複了正常,辯解道,“我幾個妹妹都有送了自己親手做的物件,還有畫了畫的,你們徐家是有送了賀禮來,卻不見你親手做的。你我日後總是要在一塊的……或許是下人粗心了有所遺漏,總歸是要親自問過你才好。”
傅恒少年得意,年紀輕輕地便考中了舉人,還是榜首,正是春風得意馬蹄疾之際,卻不見自己的未婚妻有些許表示。那年在壽山寺私會的時候他便有所察覺,徐明薇并不是那等在意他的,仿佛将來嫁給誰都沒什麽不同的樣子。傅恒越想越在意,因此才特意設了這個局,好避開耳目與她見上一面,當面問個明白。
徐明薇哦了一聲,解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