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7)
七月中來接人,才帶了婆子們回了。剛到家便有婆子來報,說是大少爺回家來了,喜得王氏連忙丢開人手,便往兒子的住處去。
傅恒已有半個多月沒回家來,見着王氏自然高興。說過一陣子書院裏的功課,王氏才拿下巴指了原先房裏伺候的通房,問道,“娘見你也不甚喜歡她們,連家中都不常回來了,可是嫌棄娘給你挑的人不好?”
傅恒的确是因着這兩個通房才避走書院,卻不是因着王氏所說的原因,一時又是一陣臉熱,阻道,“娘,兒子也大了,屋裏的事您就別問了,兒子知道該以課業為重,自然不敢耽誤了。”
他猜測王氏這是要給他房裏添人的意思,與女色上他倒不是那樣貪圖,也并不熱衷,覺着兩個人貼在一起肉粘着肉,怪難受的。尤其是事後出那一身汗,身子是爽快了,那兩人卻除了貪戀地看着自己,別的半句都說不上,愚鈍的很。又想到自己剛剛竟然與這樣愚鈍的人有過(魚)水之歡,心裏便膈應得很,次數多了便漸漸不愛回家來了。
因此趁着王氏還沒開口,便說起這次秋闱下場,自己尚無十足的把握,倒把王氏的心說得高高吊起,險些忘記了自家兒子還要準備下場,這可如何是好,又已經朝徐家的開口要了人……。
王氏思量來思量去,這事情拖得久了也不行,世間事最怕的便是一個拖字,今天拖明日,明日複後日,漸漸地就沒了聲兒了。她好不容易才說動了賀蘭氏,怎能坐看着這事兒發生。想了想,朝傅恒說道,“便是要準備秋闱,房裏多兩個貼心的照顧着才好哩。今天我上徐家去了一趟,你瞧怎麽着,你丈母娘卻是心疼你哩,要送兩個妾與你。就在你房裏先伺候着,等薇兒将來過了門,再扶妾室的位置。”
後院的彎彎道道男人畢竟不熟悉,王氏這樣說,傅恒也便這樣信了,心裏還奇怪,怎地丈母娘好生生的,要送兩個妾給他?心裏又想,難不成是要送兩個眼線過來,替徐明薇盯着他罷?
這樣一想心裏便有些洩氣和不滿,這正主兒都還沒過門哩,倒記挂着要往婆家送眼線來了,帶了幾分不滿說道,“她自家愛送便送,既然給了便好好看管起來,沒得人過了門,還嫌我們養瘦了。”
王氏見他終于松口,心裏頓時大安,見傅恒衣裳都還沒換,便不再多待,囑咐過幾句話就出了門。
卻說徐家這邊。賀蘭氏靜坐在屋裏半日沒有說話,到傍晚時分才起了身,拎着裙子到了徐明薇這邊院子。
她這天葵水剛走,在家裏閑着沒事做,讓婉容她們扯了絹料,找了幹淨的棉花和紗布,做起了簡易版的姨媽巾。原來用的月事帶雖然也是用的好料子做得,卻不好固定,人穿戴了只能靜坐不能到處走動,十分不便。徐明薇便動起了重新做的念頭,讓婉容她們一起想了法子改良了。
見着賀蘭氏進來,徐明薇便有些獻寶地将做好的改良版遞過來與她瞧。賀蘭氏這會兒哪裏有心思看這個,只随口誇獎了幾句,便讓婆子們帶了丫頭們一起下去了。
徐明薇看她臉色凝重,還道家中出了什麽變故,心下便是一驚。問道,“娘,出什麽事了?”
賀蘭氏搖搖頭,柔聲笑道,“薇兒你也長大了,有些事情娘也該說與你聽了。你還記得你小時候被傅家大哥哥救過嗎?”
徐明薇心想原來是來攤牌的,松了一口氣,應道,“自然是記得的,當日要不是他湊巧在家做客,女兒也只怕沒命坐在您面前了。”
賀蘭氏摸了摸她的臉,這樣懂事又乖巧的女兒,叫她怎麽忍心現在就教了她那些!可眼下人都已經逼上門來了,興許再過四年,她便獨自一人進了那吃人不吐骨頭的後院,過那妻妾争風,婆母傾軋的生活,不教便要來不及了。
“你小時候與那傅家的大哥哥是定了婚約的,娘怕你小人兒不經吓,才瞞住了沒告訴你。”賀蘭氏說完定睛去看徐明薇的反應,卻是冷冷清清的連驚訝都無,便道,“你早就知道了?誰個告訴你的?”
徐明薇并不想把傅恒私下裏找過她的事情透露出來,便說是自己猜到的。
賀蘭氏也不疑有他,許是哪次王氏來讓她不小心看見了什麽或聽見了什麽罷,又問她,“傅家的大哥哥你可喜歡?”
“陌生人,如何談得喜歡不喜歡,也不過是不讨厭罷了。”說起自己未來的丈夫,徐明薇臉上一絲嬌羞都無,好在賀蘭氏是熟知她的性子的,知道這便是她當下最真實的想法,點頭道,“這樣最好,對男人,不要太喜歡,也不要太讨厭,這樣自己的日子才好過哩。”
徐明薇心想賀蘭氏也不會無端端說起這些,總歸是傅家那邊又出了什麽岔子吧,想那傅恒今年也該是十八歲了,便問她,“娘,今天傅家太太來家,說了些什麽?”
“別的也沒什麽,就是讓我們家選兩個好的,添到傅恒屋裏去哩。”賀蘭氏故意輕描淡寫地提了句,就等着徐明薇發脾氣使性子什麽的,不料她聽了也就哦了一聲,說道,“也該是歲數了。那娘你便挑兩個合适的去,我房裏的卻是不給的。”
賀蘭氏自是知道她房裏的那些事情,一個婉容便鬧了許久,嚷嚷着不嫁人,連薛婆子提親的面子都給打落了,要不是看在她這些年對徐明薇也是盡心盡力,賀蘭氏早處置了她去。原本預備着的勸慰一句都沒用上,賀蘭氏也是哭笑不得,揉了她的小腦袋笑道,“竟不知娘的薇兒是這樣大方的。你既這樣說,那娘便自己看着辦了。回頭把人叫過來給你掌掌眼,省得回頭過了門還認不得自家人哩。”
第一卷 身在異鄉為異客 219
既然沒有了徐明薇這一層擔憂,賀蘭氏動作起來方便多了,讓楊嬷嬷遞了幾個合适的人名進來,又自己親自相看篩選過,最終挑出了兩個,一個叫櫻桃,是府裏的家生子,一個喚作青梅,倒是四歲上下從外頭買回來的,也是死契。
第二天賀蘭氏便讓徐明薇過院子來看了。只見兩個十六七歲的少女立在賀蘭氏房中,面上也都有些忐忑不安。雖然沒有什麽好衣裳料子穿着,頭上手上也沒甚麽值錢的首飾,不過戴了些包銀的銅簪和镯子,卻因着青春所賦予的最好的胭脂,便有五分姿色,也升做了七八分。
徐明薇心裏暗嘆一聲,好好的兩個女孩家,這輩子便是走死了路子,再沒什麽希冀了。
賀蘭氏見她悶着并不說話,還擔心徐明薇臨了反悔了。這兩個丫頭她可是精心挑出來的,要再換人恐怕就沒眼前的那麽妥帖了,連忙問她的意思,“可是有什麽不滿意?”
徐明薇笑着搖頭,說道,“娘給的,自然是極好的,只是便宜了傅家了,白得我們家兩個好人兒。”
青梅聽她說話細聲細氣的,似乎也是個好性子的,一時便忍不住好奇擡頭偷眼來看。她自小樣貌生得好,在此上便有些自信,自忖在周遭這些丫頭媳婦裏面,她排不進前三,也自有前五的。青梅也知道自己這次是走了大運,被大太太選中了做七姑娘的陪房,要先姑娘一步送到傅家去陪伴傅家大少爺哩。傅家大少爺長得如何她尚且不知,但就看能先徐家最尊貴的明月居主人的丈夫給睡了,青梅心裏便十分得意。且看她這樣的容貌如何在傅家先坐下江山來,屆時就算是正主過了門,也需向她讨好三分哩。
青梅正暗自得意,偷眼看去正對上徐明薇回首看來的視線,芙蓉桃花面,孤山秋水眸,生得極肖大太太,卻又比大太太更添了一分清冷孤傲。被她那樣不鹹不淡地拂到一眼,青梅此刻十分慶幸自己不是男兒身,否則為着博她一笑,只怕傾家蕩産都不夠的!心裏又頓生鄙薄,原以為自己是一捧白雪,如今見了徐明薇,才知道自己不過牆角的一攤污泥罷了。哪裏還有之前的壯志雄心,争寵拿大的心思早消到爪哇國去了。若是傅家大公子因着她的長相而寵愛自己,那麽等來日七姑娘長大了正式嫁過門來,屆時她也年老色衰,又沒有辦法先生下個一兒半女的,只怕不用一天就被人扔過牆了。
電光火石間青梅已經想了許多,賀蘭氏只随筆一瞧,便知道這個丫頭算是收服了一半了,到時候就算送去了傅家,也翻不出什麽大浪來。真要折騰,還有面上老實的櫻桃等着她呢。兩個人為着争寵必定是要有一番争奪的,又要顧忌着傅家原有的兩個通房,又不會鬧得太過完全撕破了臉,這一張一弛的,等日後徐明薇過了門,櫻桃和青梅真被提拔成了妾室做了姨娘,也只有來抱徐明薇大腿的份,沒有聯合作團使壞的道理。
退一萬步講,兩人的身契還落在徐家,沒提成妾室之前是不一起送過去的,徐明薇日後要拿捏她們也是容易的很,不至于養虎成患罷。
第一卷 身在異鄉為異客 220
徐明薇也看出這個叫青梅的丫頭眉眼間少穩重多輕浮,是個肚裏有八分,面上便有五分的人物,因此并不放在心上。又拿眼去看邊上那個叫櫻桃的,面相生得輸了青梅,但勝在渾身上下自有一番沉穩氣勢,眼神柔和清亮,容易讓人心生好感。卻不是說櫻桃若是對上青梅就占了下風,這兩個人要是真的過起招來,誰輸誰贏還說不定,只是徐明薇總覺得櫻桃的贏面更大一些哩。
賀蘭氏見她已經看出了兩個丫頭的秉性,叫薛婆子把人帶了下去好好教導規矩,就等着大後天将青梅和櫻桃送過傅家去。
等屋裏人都走散了,賀蘭氏才把徐明薇攬到懷裏,輕撫着她的一頭長發憐聲說道,“娘這樣做也是迫不得已,你那婆婆并不是個好相與的,你需時刻牢記着這一點,天底下便是再好的婆婆,也不是自家娘親,切不可抱了那樣天真的想法,想着婆婆能照拂你多過自家骨肉哩。現在不過是送兩個玩意兒過去,娘這心就替我兒痛得不行,可日後這樣的日子還長着。你剛嫁過去的一兩年,你婆婆定是要盯緊了你的肚子的,別人家十五六歲還生不得孩子,咱們賀蘭家的卻是可以的,只不過為着自己好,你若是能頂得住,便再頂個一年半載的,越晚生越好哩。”
徐明薇靜靜地趴在賀蘭氏的懷裏,聽她說起成親生子的事情,也仿佛聽別人的故事一般,面上一點變化都無。賀蘭氏這會兒正忙着給她做心理準備,因此并沒有發現徐明薇對這場婚事的毫不在意,仍繼續說道,“你婆婆那人不過是個紙老虎,你身份位置擺在那裏,她尋常也拿不住你。只不過做婆婆的人,背地裏要整治下兒媳婦也是再簡單不過,光是請安布菜之類的小事就能折騰死人。你在家的時候且仔細看着你四嬸嬸是怎地應付你祖母的,再看看你二嬸嬸,便知道其中奧妙和區別了。娘也不是不肯教你,總歸還是要你自己揣摩學來的,才是自己的東西。”
徐明薇點點頭,面上忽地一涼,擡頭看了才知道是賀蘭氏眼角落下的淚花,因而笑道,“娘你現在就哭上了,等日後我真出了門,你可怎麽過活?好歹我現在也才十一歲,日子還長着呢。”
賀蘭氏心裏氣苦,嘆道孩子畢竟還小,不知道這男女之間的那回事兒,才如此不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罷。只希望日後她長大懂事了,也要如此想得開才好。
三天後,徐家從後門出了兩頂紅色小轎子,趁着夜色将人送進了傅家的側門。當天傅恒歇在書院中并不在家,青梅心心念念的正主并沒能見着,倒是先見了傅家主母王氏。
兩人在王氏偏屋裏頭見着了一堆的媳婦婆子,又看那王氏高坐在堂上不動聲色地看了她們,心裏便有些打鼓。青梅和櫻桃這會兒倒是團在了一處,相看一眼,才朝座上的王氏盈盈拜倒,口稱,“奴婢青梅(櫻桃)見過大太太,大太太萬福!”
王氏打量了她們一通,心裏暗道賀蘭氏好算計,送了這樣一對寶貝來,一個妖豔外露,一個端莊自處,竟是十分知曉男人的心思和喜好,并不曾為着女兒而送了無用之人來哩,心裏便生了幾分滿意,讓婆子們帶下午驗過身,俱是清白幹淨的,這才着管事分了住處,吩咐着洗刷幹淨了,就等傅恒回家來受用。
第一卷 身在異鄉為異客 221
傅恒三日後才着家,回來便聽說屋裏又多了兩個人,俱是徐家送來的。他心裏便是一陣不得意,又是煩徐家的伸手太長,又是覺得日後連屋裏說話都要小心着些,竟連家中都不自在了。
王氏倒是不知自己原先一番為自己開脫的話,在傅恒心底投下了這樣的種子,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了。人都說兒子是有了媳婦就忘了娘,她自己一手帶大的兒子,自然是不願意就這樣生生被人搶了去的,能給這小兩口生些嫌隙,她再樂意不過。因此便是看出了些模樣,也并不解釋,樂得傅恒對他丈人家防備生疏些。
王氏怕櫻桃那性子悶着了傅恒,因此頭一天夜裏是安排了青梅先到房裏伺候的。雖說心裏不太喜歡徐家的人,但二八的年輕小夥子,正是容易擦(槍)走火的年紀,書院裏都是年紀相仿的,平日裏互相借個渾書看了都是常有的事情,青梅又生得妖,幾下勾搭便将傅恒勾上了(床),鬧了快一宿才歇了要水。
把王氏給氣的,等傅恒前腳一出門,便使了婆子把還在床上補覺的青梅給拉了出來,掼在地上污七八糟地罵了,“小(浪)蹄子!你家主子是差遣你來伺候男主子的,不是來做那媚态勾人的!你生的什麽心,才多大的爺兒,也敢這樣使勁兒地折騰!前些天兒見着你來便覺着不好,一股子狐貍味兒,原是在這裏等着!來人,給我好生打了這禍害,長了記性才好!”
一時便有不少生得孔武有力的婆子湧上前來,捉住了青梅要掙紮的雙手雙腳,耳刮子扇得噼啪作響,将好端端的一個人打得死去活來的。要不是傅寧慧從宮中沐休回來撞見,還不知道這青梅有沒有命在。
王氏不願在女兒面前打殺了下人,因此叫住了手。可憐那青梅,昨晚上也是才迎的春風,傅恒又是個生手,打心眼裏也并不真正看中她,自管自己盡興就好,因此被折騰得渾身骨頭架子都跟拆過一遍一般,今早才賴着沒起。誰想就這樣在屋中躺着,禍事也能從天上掉下來。忽地屋裏就沖進來一群面目兇惡的,不由分說就将她從床上扯了下來,又是打又是罵的,等被打得嘴裏都出了血,才明白了自己被打的緣故。又羞又氣又痛,若不是被婆子們給圍得嚴嚴實實的,她早往牆上撞死了。
傅寧慧這會兒已經知道了事情的始末,拿眼瞧了下倒在地上的青梅,鼻青臉腫的,已經看不出原來的模樣,心想能讓她哥哥這樣荒唐的,總歸是有幾分顏色的罷。她只看了一眼便回頭朝王氏說道,“按理說哥哥屋裏的事情也輪不到我一個做妹妹的來說,只是這人好歹是徐家送來的,娘就算是要處置,也不該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傳出去可不好聽哩,要是徐家聽着此事又生了什麽想法,與兩家交情也無益處。”
王氏狠狠地瞪了一眼青梅,啐道,“既如此,先暫且饒了你,且看你下回罷。”
又嚴令了家中下人一應閉了嘴,不準将此事透露出去。傅恒這一趟出門為着訪友,半月後才回,見房裏的換了櫻桃來,也并不講究,連問一聲青梅哪兒去了都不曾。
櫻桃看着便覺得心冷,難得一副濁世佳公子的樣貌,說話也是楞得和氣,原來心裏也一般冷硬,倒暗暗可憐起日日記挂着傅恒的青梅來。這樣的男子,便托了真心與他,他還待嫌髒,拂袖扔到泥地裏的罷。
有着青梅的前車之鑒,櫻桃自然不敢再由着傅恒的性子來,勉強試過一次,便推說身上困乏。傅恒也不是那等強求之人,本就覺得櫻桃沉悶無趣,因此趕了人自己翻身睡去,次日見過王氏和傅家大老爺,便又出門訪友去了。
王氏見他剛回來便又要走,心裏十分不舍,卻也知道秋闱在即,傅恒這樣用心才是好的。
分割線~~~~~男主現在還是個(失)身的渣渣,求不抛棄__
第一卷 身在異鄉為異客 222
這年中秋過後不久,便傳來了傅恒鄉試獨中解元的喜訊,一時之間傅家賓客盈門,擠滿了上門來恭賀的人。賀蘭氏在看到放榜的第二日,便遣人送了賀禮上門,王氏倒是客氣,讓親近的婆子好生招待了才送了人出門。
傅恒秋闱中舉的消息很快也傳進了宮中,大公主等人都忙着祝賀傅寧慧,都羨慕她有這樣一個出息的大哥哥。
楊瑾希說道,“也不知道我二哥哥有沒有這樣的才氣中了鄉試,家中現在都還沒有音信來,只怕今年又沒上罷。”
左家的兩個姑娘紛紛安慰她,今年不成,總歸下一次還是可以一試的,中間畢竟還有三年的時間,好好尋個先生跟着進補功課。
說來楊家二哥也是個奇葩,生在楊閣老門下,一家老小不說出了多少個舉人罷,便是狀元都有過的。但到他頭上,便是屢試屢不中。上一次還是跟着徐明柏同場考的,徐明樟中了舉,楊家二哥落了弟。這次又是陪着傅恒考了,只怕還是陪跑的命罷。
楊瑾希愁道,“家裏人其實也并沒有一定要我二哥哥考出個什麽來,只是他自己心裏過不去,必定要考中了舉人才行。若是這次又落了弟,還不知道在家裏喝酒喝成個什麽樣子呢。”
一時也說得衆人唏噓起來。徐明薇和徐明蘭相看一眼,也不好提自家人的事了。徐明楓和徐明樟今天也都參加了秋闱的考試,只不過四房對着徐明楓是抱了極大的希望了,賀蘭氏和徐天罡卻只是讓徐明樟去過過場,為下一次鄉試做個準備罷了。
倒是大公主無牽無挂的,跟着衆人說過一陣,便拱着傅寧慧要她請客吃酒。
傅寧慧被她纏得沒法子了,嬌聲笑道,“在座的還數你手頭最闊綽,倒纏起我來了,罷罷罷,請客便請客罷,只不過這喜事不該我一個人出了銀子,七妹妹也是要出一份子的。”
徐明薇忽地被她點到,一時愣住了沒反應過來。其他幾人也是一臉奇怪,怎地傅家的喜事還要徐明薇出份子錢哩?
徐明蘭卻是臉上明顯一白,轉向徐明薇時眼神很不自然,顯然心裏已經有些明了了。
其實涼氏早在前年就給她找好了婆家,男方蘇州知府的小兒子。徐明蘭日後嫁過去不用當家做主,丈夫又是婆家最受寵的幼子,涼氏也算是用心替她相看了的。雖然明知道自己前路已定,與傅家無緣,但尚懵懂時那一眼撞入心扉的驚豔,随着時月消逝漸漸沉澱,已經成了落在心底的一道疤,碰一碰都覺得疼。她早就想過有朝一日,她會看着他娶妻生子,然而這麽多年過去,轉眼傅恒都已經十八了,傅家仍舊一點聲響都沒有。徐明蘭心裏抱了僥幸,或許他在等着什麽人也說不定,或許她與蘇州知府小兒子的婚事會中途告吹了也說不定……但她從來沒有想到過,傅恒的确是在等着一個人,只不過那個人從來都不是她罷了。
“原來七妹妹已經定下了,怎地連自家人都不說一聲,那份子錢果然是該出的。”徐明蘭聽到自己輕笑着說道,手心冰涼。
第一卷 身在異鄉為異客 223
徐明薇心下嘆氣,該進傅家門的人沒進,也實在是造化弄人。她原本也以為徐明蘭漸漸大了,早将傅恒忘在了腦後,畢竟不過是那麽匆匆一瞥,或許連對方到底長什麽樣子都沒看清楚罷,竟情根深種到如此。想來也是深閨女子見識過的男人實在太少,遇見個似乎合意的,日日想,夜夜思,愛上的不過是自己腦中的幻想罷了。
她一直沒跟徐明蘭說自己定親的事情,一是兩家還未正式将這樁婚事說破了,二是她自己也一直覺得沒什麽必要提,可能也是潛意識裏覺得自己“搶”了徐明蘭的意中人有些尴尬,刻意提了只怕有炫耀之嫌,因此從沒有在幾個堂姐妹中提前過。眼下忽然被傅寧慧說破了,但看徐明蘭的臉色,到底還是介意的。
徐明薇輕輕拉了拉徐明蘭的手,朝大公主等人大方說道,“寧慧姐姐想省銀子哩,可別把我拉下水,我又是你們傅家的什麽人,值得幫你家出銀子,才不要哩。”
傅寧慧看了一眼徐家兩姐妹握着的手,笑道,“好好好,如今也且容你不認賬,等日後我改口不能叫你七妹妹的時候,我可等着拿紅包的哩。”
一番話說得姑娘們都笑了起來,楊瑾希笑道,“你們兩個也別只顧着耍嘴仗打啞謎,這酒席既然是允了的,總要定出個章程來,不是最好的,我可是不去的。”
大公主等人也起着哄,傅寧慧連忙讨饒道,“好好好,真是怕了你們了,宏慶樓天字號包廂如何,一定讓他們大師傅出來做了席面,酒就用北地來的夜光釀吧,盛在夜光杯裏十分好看哩。”
周冉星好奇道,“什麽夜光釀,怎地我都沒有聽說過。”
傅寧慧便跟她們說起那酒來,其實就是葡萄酒,只不過用夜光杯盛了最合适,傳到中原便被人起了夜光釀這個美名了。
一時衆人又開始商議起吃酒席的日子來。其他人倒還好,只要是跟家裏說了情況都出得家門來,只不過大公主為難些,還需要和皇後娘娘禀明了才好。
大公主托着腮幫子愁道,“母後近來身子有些不舒坦,也不知道肯不肯放我出去玩哩。”
徐明薇勸慰她,“成或不成也都需問了先再做商議。若是你出不來,我們也大可擇一日在你殿裏再聚過罷。”
大公主嘆氣道,“也只能如此了。宮裏的東西哪有外頭的新鮮,正是想要到外頭去透透氣,才抓了這個由頭拱傅姐姐請客哩。”
衆人也是唏噓,到了下學的時候,徐明蘭跟着左家兩姐妹先走了。徐明薇心想她估計一時半會兒還在心裏惱恨自己呢,也不想上前湊個無趣,便被大公主拉住了一起往永樂殿去求情。
“母後極喜歡你哩,或許有你在邊上幫着說了,母後就肯允了我出宮去。”大公主晃着徐明薇的胳膊說道。
徐明薇對上大公主的星星眼,還能怎麽說,只好陪着去了。
劉嬷嬷見是她們來了,笑得露出了眼角的笑紋,“是大公主和七姑娘來了啊!今兒怎地回來地怎麽早?快些進去吧,娘娘剛剛還念起您了呢。”
第一卷 身在異鄉為異客 224
徐明薇跟着大公主進到裏頭,早有宮女上前來迎,竟是捧了淨手的熱水和帕子來的。
大公主怕她多心,連忙解釋道,“太醫說母後這病見不得灰,因此出入都要換了外頭的衣裳,地面也是時時在擦拭的哩。”
徐明薇點頭應了,由着宮女們服侍了洗漱,又換過身上的衣服,才跟着大公主往內殿去了。心裏也奇怪,這皇後娘娘到底生的什麽病,竟見不得灰塵?莫不是哮喘吧?
內殿裏頭倒沒有想象中的沖天藥味,空氣中彌漫着一種好聞的香甜味道,徐明薇開始還以為是宮女們燃的熏香,往熏香爐子裏一看,卻是空的,什麽都沒點。心中正好奇,與榻上躺了的皇後已經看見了她們兩人,笑着朝徐明薇招手道,“好孩子,快些過來與本宮看看,好些日子不見,又長高了些。”
徐明薇教她那溫柔的目光一掃,不知怎地臉紅了起來,忙走到她床前行了宮禮,“臣女徐家明薇,見過娘娘,恭請娘娘聖安。”
皇後扯着嘴角有些虛弱地笑了笑,說道,“免了這些俗禮罷,過來與長生一起坐下,本宮還有事情要交代你。”
徐明薇便照着吩咐和大公主一起在床邊坐下了。
“我也算是看着你們長大的了,你的秉性我最相信不過,等我走後,還牢煩明薇你多照看着些長生。她這孩子自小被寵壞了,只怕日後沒有親娘照管着,好些事情上要吃虧哩。”皇後顏氏仍是那副淡笑的表情,說出的話卻讓一屋子的人都驚得不知該做如何反應。
大公主眼裏滾着淚花,卻一臉倔強道,“母後您是只是身上有些小病症,說什麽走不走的,我才不讓您走!”
劉嬷嬷在一旁偷偷抹着淚花,幾個伺候的宮女眼睛也俱是紅紅的,要哭不哭的樣子。
徐明薇聽得一怔,擡眼時瞥見皇後娘娘藏在被角下的手,上頭一絲血色都無,血肉都幹癟了的樣子,分明是油盡燈枯之相,一時心驚,連臉上的訝異神色都忘記了隐藏。再細看她的臉色,才知應是擦了胭脂妝點出的精神氣。
“傻孩子,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拖到今日,已經是偷來的福分了。娘只恨沒能将你生在百姓家,如今留你一人在這豺狼虎豹中,娘實在放心不下啊。”皇後吃力地摸了摸大公主的臉,柔聲說道,語氣中滿是濃濃的眷戀不舍。
徐明薇這才注意到皇後自剛才便沒以本宮自稱,想來也是走到了最後的日子,不想再被宮中這些虛妄給束縛住吧。連着跟大公主說話,也都用了民間的母女稱呼。
雖然不知道她為何看重自己,徐明薇不忍讓這樣一個擔憂女兒的母親帶着遺憾離世,因此鄭重向她承諾道,“娘娘且放心,我與長生先是摯友,後是君臣。日後但有用得着我徐明薇的,我自義不容辭。”
皇後得了她的承諾,點頭笑道,“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謝謝你肯照拂我的小長生。日後宮中變化,你等自不用管,這個過後我再與你細說。”
皇後似是累極了,徐明薇知道她還有話要跟大公主交代,便與劉嬷嬷先一步退了出來,自在殿外等候。
第一卷 身在異鄉為異客 225
徐明薇還在琢磨皇後對大公主說的最後一句話,難道她已經知道了些什麽,這宮中風向又會怎樣變化?
蕭妃所出的大皇子今年也十一歲了,而皇後所出的二皇子才九歲,同年往下數還有容妃所出的三皇子,憫才人生的四皇子等。天啓不按嫡長制度立太子之位,天順帝這些年來的動作也着實讓人琢磨不透。就徐天罡在家中與賀蘭氏偶爾說起的來看,天順帝似乎不是太滿意二皇子的性子,覺得太過溫吞,缺了果敢。去年秋獵的時候,正好皇子們都随駕,途中遇上一只吊睛白毛大蟲,衆皇子中唯有大皇子臨危不亂,搭弓射箭,竟也射中了後腿。事後天順帝在随駕大臣前笑着誇道,“此子甚類我也!”
畢竟差着歲數,二皇子學業功課上也不如大皇子來得精進,自此越發受冷落。加上皇後的娘家式微,蕭妃的娘家卻是朝中重臣,孰優孰劣,一目了然。
随着幾個皇子漸漸大了,朝中自然分作了嫡長派和皇子派。徐家的立場雖然從來沒有明說,但徐明薇看家中各人的樣子,以徐老爺子的滑頭,大概是哪邊都不沾身,只做皇黨盡忠與天順帝罷。
至于楊家,因着女兒在宮中做了容妃,又生有三皇子,本該是妥妥的皇子派,卻也與二皇子交好,在朝堂上也沒見有什麽明顯的偏頗,到讓人如霧裏看花,一時看不清楚楊家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而徐老爺子對小輩們交友的态度,也早在楊家送來生日宴帖子時就表明得清清楚楚,你們愛結交就結交,出了家門便只是頂了自己的名頭,并不與徐家相幹。徐明薇便忍不住揣測,老爺子或許這是早就料到了日後會有那麽一出,不管最後坐上龍椅的是哪個,總歸徐家小輩是自己選的路,也沒得悔嘆受了家宅連累了。
也許這便是大家族的存身之道,歷經了世道變遷,覆巢之下,得存完卵罷?
徐明薇第一次深切體會到了自己原就身在這不可阻擋的歷史潮湧之中,面上雖是一片死寂的靜河,而底下卻是翻滾的巨浪,一旦積蓄了足夠的力量,便将所有擋在面前的阻礙侵吞而去。在這樣絕對的力量面前,個人的意志渺小到毫無重量,亦只能随波逐流罷。
大概便是如此,皇後娘娘也知道自己一旦身死,二皇子在宮中的處境只會更糟,才會和大公主說了那樣喪氣的話,叫她什麽都不用管,什麽也都不必争罷。
她正思緒亂翻着,大公主已經從永樂宮中出了來,面上仍是往常一致的神情,只不過眼圈有些紅腫,多半是哭過了。
徐明薇也不願随意拿話安慰她,任誰看了皇後娘娘現在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