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
過家,禮數上的事情大體上也是不會錯的,細細看過一遍,并沒找出什麽差錯,倒是好生褒贊了一遍兩姐妹。喜得徐明梅笑臉看向徐明薇,這還是她第一次正式做了件什麽大事,又得了師長的表揚,怎能不喜?
兩人一路小跑着進了賀蘭氏的院子,獻寶一樣将單子交予賀蘭氏看了。半刻之後,賀蘭氏才擡了頭,指着正月初五這天的安排說道,“國公爺今年身體不大好,聽聞府裏正有意向要請了壽山寺的大和尚過府坐經講禪,恐怕到時候事忙,無暇處理俗務,先将這日擱下,換了傅家的寫了帖子去問吧。”
徐明薇心裏還奇怪,怎地家裏同那傅家的突然好了起來,前些日子還經常看見傅家大太太使人送東西來,賀蘭氏也時常将一些玩意兒送到了她院子中,還特意指明了是傅恒搜羅來的。按理說也是她們徐家欠了傅家的人情,怎地還收起他們家的東西來了?
畢竟這身子的年歲尚小,她壓根沒往婚事那上頭想去,而且潛意識裏頭徐明薇也一直覺得但凡有什麽事情,賀蘭氏總是會直接跟她說了,因此也只當時疑惑一下,收了東西也照樣賞玩,并不在意。
賀蘭氏見她微怔,笑道,“多少也是有着同窗之誼,又是有恩與我們家,趁着年節便多走動着些。”
徐明薇點頭應了,又問賀蘭氏,“娘,帖子送與的人家是定了,只是要讓誰寫了帖子?我和梅姐姐字可見不得人,寫了才叫人笑話呢。”
賀蘭氏笑道,“小機靈鬼,要寫些個帖子還不容易,找你爹爹去,或是找你們房師傅去,不都是現成的上好人選?”
第一卷 身在異鄉為異客 206
徐明薇一拍腦門,是哦,她怎麽就沒有想到!放着身邊現成的人選心裏都沒個章程,也真是忙迷糊了。
賀蘭氏又朝徐明梅柔聲道,“第一次管事情就做到這樣細致,以你們兩個的年紀,實屬不易,回頭帶着你妹妹好生寫了帖子,着人早些送過府去,收了回帖再行安排,總有些人家會臨時出些岔子,日子上還有要調整的。前頭你們才算忙完了一半,後頭才是為難的哩。”
徐明梅激動得雙頰泛紅,顫聲道,“大伯母放心,我和妹妹自當盡力去做了。”
還有管事等着與賀蘭氏回話,徐明薇和徐明梅便退了出來,跟着薛婆子去了庫房領了燙金薛紅箋寫帖子。徐明薇不待等徐天罡下朝家來,與徐明梅兩廂一合計,覺得一事不煩二主,便又牽手去找了房師傅。
房師傅這幾天也是放了假,路途遙遠也不想回家去,只托人帶了包銀子寄回家中填補家用,自己還當在徐家裏待着。
三房的徐明冬還暗地裏和她大姐姐戲谑說,必定是房師傅家中窮得不行,才過年了連家都不肯回,只願留在徐家客居着。反倒遭了徐明薔的一通訓斥,為人子弟者,應心存敬意,哪有背後這樣編排自己先生的。徐明冬自然又是一陣別扭發了一通的脾氣,過後又後悔,她大姐姐過了年後便要出門了,姐妹沒幾天相處的,還這樣為了一個外人和大姐姐置氣,何其不智!
如此想通了,徐明冬隔天又跟徐明薔好做一人似的,兩人都選擇性地遺忘了前頭的争吵,抓緊繡着嫁衣等物件。
徐明冬沒料到的是,一院之隔的四房徐明茉等三姐妹也是如此編排房師傅的,有說她家貧的,也有說她是個不祥之人的,只不過沒了喝止之人,姐妹三個在屋子裏說得熱鬧極了,幸虧屋裏伺候的都是親近的丫頭,不然光這些閑話往外頭傳上一句,姐妹三個的名聲都要壞了。
諸多的流言蜚語,房師傅也不是不知道。卻仍每天照自撫琴練字,任底下諸多非議,兀自波瀾不驚。光是這一番心境,便叫徐明薇越敬她三分,一個古代的深閨女子,都有這樣豁達從容冷硬的心,已是勝過世間男兒無數。
她們到了房師傅院子的時候,她正午睡起了,聽了兩人的來意,倒不推拒,讓徐明薇和徐明梅兩個伺候着研墨擺紙,照着那單子一一細心寫了。雖說也就那幾個人家,但會客的帖子卻是一個字都錯不得,師徒三個也是寫了一個下午才寫得了。
徐明薇讓婉容拿了帖子送到大管家處,由他安排着小厮往各府上送去,自己和徐明梅兩個只在房師傅房中閑坐着,拿寫壞了的帖子臨摹着玩兒。
房師傅看過兩人寫的帖子,點頭贊道,“再過過一兩年,你們也自己寫得帖子了。”
房師傅慣常并不誇人,徐明薇先前還算是得了她幾句褒贊的,對徐明梅來說卻是頭一次,不由得又紅了臉,将自己寫的帖子和房師傅寫壞了不用的一起收了,問道,“先生能将這些舍了與學生嗎?過年家中無事,正想在功課上加緊些。”
房師傅微微訝異,往常徐明梅可是最不好讀書的一個,反應過來之後連忙點頭應道,“你愛留着便留着,若是不夠的,還可過來現寫了給你。”
徐明梅紅着臉謝過了。正要起身,便聽見外頭有婆子在尋她,原來竟是她表哥家的來了,又驚又喜,扔了徐明薇便跑,回頭還不忘囑咐一聲,“七妹妹替我收好了先生的墨寶,回頭我再來明月居取。”
看得身後的房師傅和徐明薇都是驚錯不已,才想說她近來穩重沉澱了不少,原來骨子裏頭還是個活潑精怪的孩子罷了。
第一卷 身在異鄉為異客 207
二房這次來的客人,正是季氏的親哥哥季連海一家子,連同妻子秦氏以及長女季如芙,還帶了兩個兒子季正陽,季正容一齊上京城來。先前也是寫過信來的,信上只說了是季連海此行是為着來探望妹妹,以及剛出生不久的小侄子,季氏成日心思都撲在兒子上,一時忘記了與徐明梅說,所以府中各人才不知道罷。
徐明梅去的時候,下人們正在客院中穿行不停,忙着給舅老爺一家歸攏箱子行李,一行兩大三小,竟也運了近五十來個箱子一路跟來,看得府中下人們不禁暗自咋舌,舅老爺這要不是打算着在京裏住個一年半載的吧?另外也着實讓徐家的人見識了一把季家的富綽,難怪人家都說徐家的二太太就是個財神婆哩。
秦氏眼尖在人堆中一眼看見了徐明梅,連忙拉扯了一下正指派着下人的季連海,一邊滿臉堆了笑容迎了上來,“梅兒原來已經長得這樣高啦,舅母險些一眼沒有認出來,好孩子,還不快些過來讓舅母好生看看,這麽久沒見,可想死你舅舅舅母了。”
徐明梅許久未見舅舅舅母,一時有些楞怔,似乎還在努力辨認他們似的,聽到秦氏這樣說了,連忙小跑幾步,倒叫她舅舅急着叫道,“慢些慢些,仔細撞着了。”
轉頭又埋怨起秦氏來,“讓孩子這樣着急做什麽,院子裏這樣人來人往的,撞壞了可怎麽是好。”
秦氏也不生氣,賠了笑臉道,“哎呦我的爺,知道您疼咱外甥女兒,可您這偏心也偏得太過了,我這不也是想外甥女想得緊嘛。”
說話間徐明梅已經到了人跟前,給兩人行禮問了好,秦氏連忙上前扶起,笑道,“可真是個大姑娘了,先前見着還只有這麽點高,如今一轉眼就長得這般高,真是歲月催人!”
季連海因着家中兒子多,也是個頂喜歡女兒的,自己的那個也大了,明年就到及笄之年,便是父親,也不好動手。因此見了徐明梅更是歡喜,哈哈笑着便抱到了手上,唬得跟着徐明梅來的挽風臉上一白,生怕舅爺一個不小心把她給摔着了。
徐明梅膽子卻大,自己父親是個成日不着家的,又不喜歡她,從小到大抱她的次數一只手都能數得出來。這會兒被她舅舅舉到半空中,反而被逗得咯咯笑了,臉上半點懼色都無。
“果真是長大了,再過兩年只怕連舅舅都要抱不動小心肝了。”季連海又舉着她扔了幾次,玩得盡興了才将徐明梅放了下來,點了她的鼻子笑道,“猜猜這次舅舅給你帶了什麽好東西。”
徐明梅歪頭笑道,“這哪裏猜得着,舅舅送的東西盡多,又是稀奇的,我都極喜歡哩。”
秦氏暗自撇嘴,大把銀子換回來的,再不喜歡才是奇了怪了。見徐明梅朝她看來,連忙又笑道,“你舅舅這次給你帶了兩箱子的玩意兒,現在院子裏亂糟糟的,只怕一時還找不出來,等箱子都歸攏好了,舅母打發了人給你送過去。你姐姐和哥哥都在屋子裏躲懶哩,快去鬧鬧他們,省得懶出病來了。”
徐明梅還記得自己那兩個表哥,表姐卻是不曾見過,連忙點頭應了,帶了挽風便往客房去。
第一卷 身在異鄉為異客 208
卻說大房這邊院子裏,賀蘭氏正在屋裏和薛婆子閑聊,“二房的那堆子吸血蟲親戚又上門來了,這回也不知又是來讨要什麽,該給的官和油水都是盡給了的,卻不想還不是一錘子買賣,三年五年的來這樣一回,老太太昨日剛跟我念叨過呢,不想今天就到了。”
薛婆子嘆道,“可不是。尋常人家賣女兒也只賣得一會,也就這做商人家的,巴不得能賣個盡多的,竟連體面都不要了。”
賀蘭氏淡聲道,“且看他們這次又是為着什麽吧,老太太的意思也明白的很,這過年過節的,上門便是客,也沒好慢待了人家的道理。回頭你跟幾個管事的婆子都打一聲招呼,只當貴客待了,莫讓人家說我們家失了禮數。”
薛婆子應聲答道,“婆子知曉的,這便去了。”
賀蘭氏點頭,忽地又叫住了她,說道,“去,把薇兒給我找來。”
薛婆子只當她另有話要跟徐明薇交代,又應了一聲便自行出去了。往明月居裏一看,人卻不在,問過婉儀她們,才知道這些日子徐明薇不在院子裏的時候大多都在房師傅院子裏,于是又往房素衣住處去尋,果然見着徐明薇正由那房素衣指點着下筆。因着天冷,屋裏燒了火龍怪熱的,兩人都只穿了裏頭束身的小襖,一眼看去,不知道還當是母女兩個哩。
薛婆子心裏怪嘆一聲,賠着笑臉上前行了禮,說道,“攪了先生的清淨還望原諒則個,太太喊老奴找了姑娘去哩,說是有事情要交代。”
房師傅淡聲道,“既然太太有事找你,你自去吧。”
徐明薇放下筆,朝房師傅恭敬地點了點頭,才站起身來。一旁候着的婉容連忙取了大毛衣服替她披上,提醒道,“姑娘小心着點腳下,莫滑倒了。”
薛婆子聞言多看了她一眼,十二三歲上下的年紀,模樣出落得也好,又是極妥帖細致的,心裏便多了幾分歡喜,或許配了自家的小子也是不錯的。
婉容叫薛婆子這樣一瞧,心裏便跟打鼓似的,一路再不敢吭聲。好在到了賀蘭氏的院子,薛婆子便自己往外頭去了,這才放下心來。
徐明薇卻是心裏好奇,才從賀蘭氏的院子裏出來,怎地又找她?
進去了幾下一說,才明白了,原是提醒她注意着些二房新上門的親戚。
“娘知道你素日與你梅姐姐要好,只是再好也得記着,你梅姐姐是梅姐姐,那些個親戚卻是不相幹的外人,別淨跟他們扯在一處。那家的姐兒到時候定是要與你們一塊兒玩兒的,便有什麽争執,也都讓着些,人家是客人,我們是主人家,留神別讓人說了嘴去。那兩個哥兒年紀卻是大着些了,沒有大人在的場合下,少跟他們來往,雖說你現在年紀尚小,卻也是有……”賀蘭氏險些說禿嚕了嘴,連忙将到嘴邊的“有婆家的人了”幾個字給吞了回去。
徐明薇卻是耳朵尖聽見了,好奇道,“娘,您說我是有什麽?怎地話說一半便不說了?”
賀蘭氏反應也快,摸了摸她的臉蛋,笑道,“都要六歲了,不小了,也需要注意着些了。娘今天說的,你可都記下了?”
徐明薇點頭應下,“女兒都記在心裏,娘自管放心。娘,哥哥們什麽時候才回家來?這都沒幾天就要過年了,再用功也不急在這一時啊,怎地這節氣頭上,還不早些放人回家來?”
賀蘭氏卻笑她,“平日見你嫌你大哥哥嫌成了什麽樣,這會兒倒惦記上了。算算日子,也就這一兩天的事情了。好在提前将你兩個哥哥院子裏的鋪蓋都重新曬過了,碰上這樣的天氣,才叫愁死人哩。”
徐明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争辯道,“誰說我惦記他們了,分明是惦記他們這次又帶什麽東西回來,上次說的金鑲玉的棋子兒還沒影兒呢。”
賀蘭氏被她逗笑,一把将人摟進懷裏,捏了鼻子道,“小沒良心的,就知道使着法子敲你兩個哥哥哩。”
母女兩在房中笑做一團,門外候着的婉容朝裏頭看了看,臉上也浮上一個淡淡的笑容。
第一卷 身在異鄉為異客 209
人果然是不經念叨的。
賀蘭氏頭天才說起過徐明柏徐明樟兩兄弟,第二天下午兩人便帶着書童回家來了,歡喜得賀蘭氏又是打發婆子燒水,又是讓人準備點心的,臉上一直帶了笑,倒讓徐明柏看了心酸,忙拉住了賀蘭氏道,“娘不必忙着這些,自有下人照應着,大半年沒見,合該坐下來好好說說話。”
徐明樟也上前拉了賀蘭氏坐下,肅着小臉兒,瞳仁烏黑,小半年不見,越發顯得沉靜了。
賀蘭氏摸了摸徐明樟的小腦袋,憐愛道,“樟兒也長高了,衣裳又要做新的了呢。”
徐明樟紅了臉,顯然是不太習慣被人揉腦袋,但因着是賀蘭氏的緣故,才勉強忍着沒動。
賀蘭氏心中長嘆,孩子落了地,便是見風長的,仔細算來,明柏明樟兩兄弟都沒多少日子是養在身邊的,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能說親的年齡了。
賀蘭氏拉了兩人一左一右地坐了,問了他們在書院過得如何,先生教得可好,帶的銀子可夠用……都問清楚了才朝徐明柏說道,“你歲數也大了,離下場試手也不過一年多點的日子,總得要考出個名堂來才好去寧伯府上提親。趁着過年在家,多多去外頭訪些舊時的同窗,拿人家做的文章看看,可與你先生說的有什麽出入沒有。”
兀然被提及親事,徐明柏也難得地臉紅了一下,一口應承下來,說道,“母親說的極是,兒子正有這樣的打算。”
徐明樟帶了幾分調笑地看向兄長,手指往自己臉上劃了幾下,原來馬上就是要娶親的人,羞死人哩。
賀蘭氏捏了把小兒子的臉,笑道,“樟哥兒莫笑話別人,過了年娘也要開始替你相看起媳婦來了,你倒提前跟娘說一說,喜歡什麽樣的媳婦兒,懂事些的,還是漂亮些的,還是活潑些的……只管跟娘說了,娘替你好好看着去。”
這下輪到徐明柏笑話徐明樟了,把小的那個羞得耳朵都紅透了,吱唔着就要往外躲,被徐明柏一把拉住了。
“跑什麽,不說清楚,仔細娘給你尋回個香二姐來。”
賀蘭氏心裏一個咯噔,哪個香二姐?難道兒子們在書院裏還沾染了別的女孩子,裝作不解地問道,“香二姐是誰,怎地沒聽你們說起過?”
徐明柏倒是沒注意到賀蘭氏的神情,笑道,“香二姐是我們書院一個先生的女兒,外頭傳得跟天仙一樣,于是就有浪蕩的趁夜摸到院子裏去看了,回來直嘆晦氣,說那香二姐便是天仙,也是落地的時候臉先着了地罷。大餅臉三角眼,還長了一臉的麻子,倒像是個做芝麻大餅的人家。”
賀蘭氏被他一番話逗笑,過了一會兒又罵道,“好個刻薄鬼!偷看了人家閨女還這樣背地裏指派人家,這都是哪個人家的浪蕩子,以後少跟人家來往了。”
徐明柏明顯一噎,便是徐明樟都是一臉便秘色,倒引着賀蘭氏好奇追問道,“是誰家的公子?”
徐明柏觑她一眼,輕聲回道,“是寧伯府的三公子哩。”
這下輪到賀蘭氏發怔了,兩個兒女的婚事沒一樁是她自己做下的,也不知到底是好是壞了。
第一卷 身在異鄉為異客 210
徐明薇從薛婆子口中得知兩個哥哥已經回家來的消息,連忙趕了過來,正巧遇上賀蘭氏從徐明柏院子裏出來,連忙上前請了安。
賀蘭氏替她攏了下散亂的頭發,笑道,“你兩個哥哥剛回來,說一會兒話便出來吧,別累着了他們。”
徐明薇點頭應了,徐明柏卻是已經聽見了她的說話聲尋了出來,一把便将她舉着抱了起來。
“娘說你長高了也重了,果然是真的哩。”
徐明薇朝他笑了笑,自豪道,“那是自然,我比大公主和楊姐姐都要高了。”
要說徐明薇長高這件事情誰最郁卒,非大公主莫屬了。楊瑾希,左家的兩姐妹,都長了些個子,唯有大公主的身高一直沒有變過,連跟着比高的興致都沒有了。
徐明柏很快放了她下地,見徐明樟也出來了,拉過她的手笑道,“你四哥哥給你帶了好些新鮮東西呢,都在後頭的箱子裏,特意叫婆子們放着沒收拾,就等你過來哩。”
徐明薇一聽又有禮物,自然是十分歡喜的。高高興興地跟着兩個哥哥進屋看了,有包着各種小蟲子的琥珀,也有絹絲做的扇面,還有江南絲織局出的雙面繡波斯貓的帕子,其中最為珍貴的,還是一個小巧的金色懷表。徐明薇連忙打開看了,觸感一摸便是足金打的,表盤上更是用了各色寶石鑲嵌了刻度,做工十分細致。
徐明柏早知她會喜歡,笑道,“這是南洋商船上下來的,本來想給你定做一個,只可惜日子湊不上,将就着買了,可還喜歡?”
徐明薇點點頭,說道,“謝謝大哥哥和四哥哥,這些我都是極喜歡的。”
徐明樟憨厚地笑了笑,并不說話,倒是徐明柏怕她不會用,抱在膝蓋上細細地教了。兄妹三個湊在一起說了半天話,直到婆子來催,徐明柏才讓下人抱了小箱子将徐明薇送了出來。
回院子的路上正好碰到徐明梅和她表姐。徐明梅一看清楚是她便喜道,“正要去你屋子玩哩,竟在這兒就遇上了,這是我舅舅家的姐姐,七妹妹你跟我一樣叫她芙姐姐就好了。”
徐明梅轉身又朝季如芙笑着介紹道,“芙姐姐,這就是我跟你說的七妹妹了哩。”
徐明薇看她身後那女孩大概十三四歲的年紀,十分勻稱的鵝蛋臉,只是眉毛畫得不好,顯得面相有些兇。那姑娘也在靜悄悄地打量着她,一會兒的功夫,已經将她上上下下的打扮都看清楚了,眼裏不禁流露出了幾分鄙夷。
徐明薇因是待在家中不見客,今天穿的便是十分素淨的一套裙子,頭上什麽釵環都沒戴。說是素淨,其實也不過是少了些刺繡花樣,衣服料子卻是極好的,是皇後娘娘在中秋的時候賞給各家伴讀的禦用素年緞,宮中女眷大多用這個來做中衣,貪圖它料子服帖順滑,又十分輕便透氣罷。
徐明薇卻覺得用這料子做中衣是可惜了的,便留了一段讓府中繡娘做了這套寬袖的對襟裙子,中間用了粉鑲金的寬腰帶系了,倒也好看。徐明蘭後來也仿着她的樣子做了一套,只不過腰帶的顏色換了深綠配紫的,連老太太見了她們兩個都誇,別有一番味道。
第一卷 身在異鄉為異客 211
季如芙哪裏知道這料子的珍貴,不過看着徐明薇頭上光光的,耳朵脖子上也是一件首飾都沒有,衣服又穿得素淨,便沒把她看在眼裏。心想這徐家原也是大富之家,聽說早些年沒落了才有了她姑姑進門這件事,眼下見了大房的女兒也不過是如此打扮,看來果真不假。
徐明薇當然沒錯過季如芙眼底的那一抹鄙夷神色,心裏對這個芙姐姐便有了幾分認識,當下放過,只對徐明梅笑道,“這便是人家說的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了,我剛從我哥哥院子裏過來,你們要是再早一些去我那裏,我倒是不在哩。”
徐明梅驚訝道,“大哥哥和四哥哥今天回來啦,那大伯母可要高興了。”
徐明薇笑道,“可不是。我看我娘走路都帶風哩。”
徐明梅也笑了起來,看到婆子手裏捧着的箱子,打趣道,“這必定又是大哥哥和四哥哥進貢了的吧?”
季如芙眼神便是一閃,勾着脖子往那婆子手上看去。徐明薇心裏發笑,拉了徐明梅往自己院子裏去,笑道,“他們也知道不送些東西與我,回家來沒安生日子過哩。”
“也就大哥哥和四哥哥願意寵着你罷,七妹妹有時候我可真是羨慕你。”徐明梅嘆道。
“有什麽好羨慕的,你不是也有兩個表哥和舅舅嘛,每年往你院子裏送的東西還少啊?芙姐姐,你說是不是?”徐明薇說道。
季如芙一想到自家每年往京城裏送的東西就心疼,這會兒被問到了還得笑着應和了,好不着惱。
徐明梅想說表哥和親哥哥又怎地能比,只不過礙于季如芙也在場,忍了沒說。
到了徐明薇屋裏,季如芙這才覺出自己先前竟是走了眼,她也是富戶出身,禦用內造的東西雖然不認得,一個物件值不值錢還是有些眼力界能看出個大概來的,一時竟覺得眼睛都不夠用了,才道原來大房是真的富貴,這才對徐明薇親熱起來。
婉柔等人如何看不出季如芙是什麽樣的人,心底暗笑這二房太太的親戚果然也是些淺薄的,面上仍舊當貴客一般待了。等到兩人要走,婉柔才上前送了徐明梅和季如芙一人一對平安扣,玉是一樣的,只不過上頭打的絡子顏色差着些,徐明梅拿到的是紅色的,季如芙的是粉色的,一看便知是合了她們名字裏頭帶的花色。
徐明薇是不知道賀蘭氏還備下了這樣兩對平安扣,因此也是婉柔對了兩人解釋,“第一次見表姑娘,也沒什麽好送的,正好太太前些日子去壽山寺,拿定好的平安扣讓法印師傅開了光,還望表姑娘別嫌棄,自管着收下。”
季如芙低頭看了盒子裏陳着的那對平安扣,也是上好的羊脂玉,并不是什麽便宜石頭,心中便是歡喜,笑道,“這貿然上門來,又吃又拿的,倒叫人臉紅,不好意思哩。”
徐明薇在一旁勸了,徐明梅也讓她收下便是,季如芙客氣着推辭了一遍也就收了。回去拿了從大房得來的平安扣給秦氏看,不無得意地說道,“大房太太也是會做人的哩,才上門就準備了東西,娘你回頭多跟姑姑提提,往後她們出門也帶了我去,想必也是會同意的。”
秦氏看那羊脂玉上手溫潤,心中也高興,應道,“乖乖兒放心,娘就你一個心肝寶貝,這次帶了你上京本來就是為着這事兒來的,自會向你姑姑提的。你也要暗自忍耐,莫再像在家一般耍性子,別得罪了這家的姐兒們。”
季如芙撇撇嘴表示知道了,左右也就是這麽一陣子,忍一忍便忍一忍罷。
第一卷 身在異鄉為異客 212
等徐明梅她們走了,婉柔才心疼道,“本來那平安扣是太太給您和六姑娘備下的,倒便宜了那個姓季的了。”
徐明薇愕然,繼而笑道,“給了便給了,休要再提起,省得被人聽見了。”
婉柔吐吐舌頭,這才算是揭過了這一節。
因着有表哥表姐們在家,徐明梅這些日子倒不常來明月居了。徐明薇整日跟着賀蘭氏管家,大到外頭鋪子的年底盤賬,小到家裏管燭火的該是個什麽算計,節氣上要增多少燈油,事無巨細,都需賀蘭氏最後驗看過賬本,越發讓徐明薇覺着管家不易,也難怪季氏才管了沒幾天便不成樣子了。
雖說蕭規曹随,前頭都有度量可以參看,然而也需要個精明的當家主母在後頭看着,才不至于被管事們合夥蒙蔽了去。
忙忙碌碌中,己巳年終于在爆竹聲中來了。徐家老少在大年三十這天晚上拜過祖先,一起在正廳中吃過年夜飯,便到鏡湖水閣那邊聽戲。唱得是傳統劇目五女拜壽,和前世越劇內容相差無幾,如果不是哪個穿越前輩改的,就只能說藝術創作總是有它的相似之處。
徐明薇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熬過夜,過了末時就不停地打哈欠流眼淚,但因着要守歲的緣故,賀蘭氏雖然心疼,也沒放她回去睡覺,只讓薛婆子她們看緊了手爐,莫困頓得連手裏碳冷了都不知。
如此艱難地熬過子時,家人奴仆們點了許多的平安祈福燈,外形和孔明燈并無外致,只不過顏色都是換了紅紙的。賀蘭氏連忙推醒昏昏欲睡的徐明薇,說道,“薇兒快看,放燈了。”
徐明薇在賀蘭氏懷裏擡頭,果然見着天空中滿是紅彤彤的燈,倒把半片天都照亮了。
“真好看,只是今晚上水龍局的又要忙個通宵了吧。”
賀蘭氏笑道,“除夕夜人人都放平安祈福燈圖個吉利,新年都有個好兆頭,因此這也是禁不了的事情。屋子被燒了也能是當被喜氣沖着了,左右還有商會的幫着蓋新屋哩。”
徐明薇心想,只能慶幸出席時候人人守歲,屋子着火時不至于燒了人罷。強打着精神看過了燈,才叫婆子抱着回了院子,哪裏還肯讓婉容她們伺候着換衣裳洗漱,頭剛沾着枕頭就睡過去了。
這一睡便到了初一中午,賀蘭氏早交代過丫頭們不必叫了她早起,這一天全家都免了規矩不用上放請安,默許了大家賴床睡個好覺哩。
徐明薇起了才發現自己身上衣服已經換過了,想來也是婉容她們做的,倒真是困得不行了,竟連被人翻動着換了衣裳都不知道。起了發過二錢銀子的紅包,一屋子的小丫頭們都高興的很,走路腳步都輕快了。雪團大概昨天晚上也被爆竹吵得夠嗆,見着徐明薇起床也只懶懶地擡頭看了她一眼,又揣着爪子眯眼睡了。
徐明薇便讓婉柔去大廚房多要一條清蒸魚來,照樣是什麽作料都不用放,只當給雪團加餐了,又解了荷包讓婉容去外院尋碧桃,裏頭還有半兩碎銀子,連着荷包一起當了壓碎紅包給了。忙過這些,才聽到前頭賀蘭氏派人來找,原是老太太要上壽山寺去燒香,圖個熱鬧,連着孩子們也一起叫上了。
第一卷 身在異鄉為異客 213
大年初一上山禮佛的人倒是不多,跟着長輩拜過菩薩,徐家的幾個女孩子們嫌香火熏人,都跑到後山園子裏玩。
徐明茉三姐妹也不理會別人,故意快步走到前頭離其他人遠遠的。徐明梅忙着應付季如芙,徐明薇和她說話,十句總對不上三句,漸漸得也走散了。倒是徐明薔和徐明冬,似乎是心裏對賀蘭氏有所感念吧,對徐明薇格外地照顧,一直跟在她身邊走動。徐明冬雖然對她還是心有介懷,但因着自家大姐姐的态度,朝着徐明薇也總算有了些笑臉。
徐明薇心裏正覺着徐明薔這樣體貼也是怪累人的,那頭便來了個眼生的小丫頭,見着了她面上便是一喜,連忙快步走了過來,脆生生地說道,“七姑娘,奴婢可找着你了,太太在前頭有事要找你呢,快随奴婢這邊走。”
徐明薇狐疑地看了看她,确定自己并不認得,問道,“你是哪家的,怎地平日裏沒在大院裏頭見過?”
那丫頭也不慌張,盈盈拜道,“奴婢是黃麻衣家的,行五,剛來家裏,所以姑娘不曾見過哩。”
徐明薇見她神色自若并不像說假話的樣子,應道,“太太找我為着什麽事情,你可知道?”
黃五擡眼說道,“這個奴婢倒不是很清楚,太太身邊的薛媽媽過來傳的話,奴婢人小跑得快,這才讓奴婢來了。”
徐明薇再不疑她,轉身朝着徐明薔和徐明冬說道,“既然前頭太太有事找我,明薇便先過去了。大姐姐四姐姐你們先逛着,我等會兒再來尋你們。”
徐明薔也是看那丫頭生得落落大方,又張嘴就說對了賀蘭氏心腹的名頭,便沒生疑,朝徐明薇點頭笑道,“無妨,妹妹既然有事,過會兒再聚也是一樣。”
徐明薇于是跟着黃五去了,婉容卻是來過幾次壽山寺的,見那黃五帶的路明顯不是朝着大殿的方向去,而是越發往後院去了,才警覺地拉住了徐明薇,喝道,“你究竟是誰?要帶我們家姑娘去哪裏?”
黃五見自己行跡敗露了,臉上一陣焦色,慌神道,“姐姐莫怕,我并非存了歹意,是我們家公子有些話要和姑娘私下裏說,總得避了人耳目,也是情非得已。”
婉容哪裏聽得她說,護着徐明薇便要走。倒是徐明薇心裏還存了些疑問,她統共都沒見過幾個公子,又是誰要想着法子見自己一面?還不待她問出口,傅恒便從花牆那頭走了出來,微紅着臉咳了一聲,才道,“明薇妹妹,是我找你有事,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