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
笑着應了,一邊給徐明薇使眼色,由着郡王妃牽着她去了。
主客三人還未靠近園子,便遠遠地聽見裏頭傳出笑聲來。郡王妃回頭朝賀蘭氏解釋道,“定是我那二房的弟妹,為人最喜說笑,隔着老遠便知道是她來了。”
徐明薇心裏了然,這便是徐明茉的未來婆母了,聽着郡王妃這樣說,倒像是個好相處的人。不過徐明茉那樣不知好歹,她才懶得回家與她說呢。
心下正計較着,郡王妃已經牽着她繞過了拱門,便聽得她朝着園子裏的女眷們朗聲笑道,“你們瞧瞧,是誰來了。”
一時衆人的目光都朝她們聚來,徐明薇下意識地要去撫頭上的發髻,剛剛在馬車上睡了一覺,便有些不放心,幸虧的生生忍住了,沒失了徐家的面子,顯得小家子氣了。
第一卷 身在異鄉為異客 197
二房的許氏一眼便看見了被郡王妃牽在手中的徐明薇,帶了幾分驚奇地迎了上來,“我滴個乖乖,這是誰家的女公子,別是大嫂你偷養在府外的吧。”
一幹女眷都被她逗得笑不可支,郡王妃笑着瞪她一眼,說道,“沒的渾說,這是徐府珍娘家的,剛在門口接着,哪裏成了我偷偷養在府外的。便真是,有個這樣标致的女兒,你大哥也定是歡喜,不肯與我計較哩。”
衆人越發笑得厲害。誰都知道郡公府大房沒女兒,不單是主母郡王妃,連着下面的幾房妾室,生的也俱是兒子。兩口子只盼生女,不盼生男的,倒跟外頭的掉了個個。
徐明薇被她們瞧得臉熱,心下還算鎮定,并沒吓得往大人身後躲,反而睜大了眼睛朝着許氏看去,屈膝問安道,“明薇給世伯母問安了。”
許氏這時是真的歡喜,忙上前來扶了,對着賀蘭氏和郡王妃驚嘆道,“女公子好生的大方,竟一點也不怵哩。要不是我家沒小子了,真想這會兒就跟你定下來。”
郡王妃啐她道,“才剛要了人家四房的女兒,也是個頂好的哩,怎地又瞧上人家妹妹了,好沒道理,也該給別人家留條活路。”
許氏不舍地摸了徐明薇的臉,意味深長地說道,“嫂子說得是,倒是我的不是了,合該給別家留着哩。”
賀蘭氏怕她們說得多了徐明薇起了疑心,忙将話題引開去,淡笑道,“府上果然養得好菊花,比家裏的要濃豔許多,真真好顏色!”
郡王妃也不願再細說下去,便引了她們去看,什麽墨牡丹,玉翎管,仙靈芝,天鵝舞,綠水秋波……盡是些外頭不常見的名貴品種,不一而是。花也開得極大碗,重重疊疊的,甚是好看。
賀蘭氏原是客套,跟着郡王妃一圈逛下來,果真起了幾分賞惜之意,連着徐明薇也是頭一次見着這樣多品種的菊花一齊怒放,自然十分稀奇。
郡王妃卻是有些累了,朝賀蘭氏招呼道,“光是逛這園子也無趣,弟妹她們在那頭品酒行令哩,不如我們也過去湊個熱鬧吧。”
賀蘭氏自然說好。
一起過去了才發現,原來不止郡公府自家人在,還有楊家,王家,傅家的女眷也在園中賞菊品酒,只不過剛剛有亭子遮擋着,并未瞧見而已。
傅寧慧看見郡王妃手裏牽着徐明薇,眼神閃了閃,見徐明薇朝自己欣喜望來,勉強擠出個笑容,朝她點了點,算是打過招呼。
郡王妃摸摸她的頭,放開了手去,說道,“與你姐妹們一塊兒玩去吧,我們大人要行酒令哩,你在邊上待着定嫌我們無趣。”
賀蘭氏也朝她點頭,徐明薇便放心去了,與傅寧慧湊到一塊,卻是好奇,“怎地沒聽你說起沐休要外出做客哩?原還打算到你府上玩,幸虧沒問哩。”
傅寧慧回道,“家裏長輩帶來的,我事前也不知,好在你沒問,不然便成失了約了。”
說罷又漫不經心地問道,“怎地你也來了,不見你說起過家中還與郡公府相熟的。”
徐明薇走了一圈有些熱,讓人倒了一杯蜂蜜水喝下了,才回道,“跟着我母親來的,也是奇怪,頭天都沒聽到她說起過。”
第一卷 身在異鄉為異客 198
在場的還有楊家的兩個姑娘,都(八)九歲的年紀,倒是不見楊瑾希,也是徐明薇在楊家生日宴上見過的,都是老熟人,郡公府二房和三房的兩個姑娘也和氣,幾下一介紹,大家很快便玩在了一處。
到了抽花牌的游戲時,要按年紀大小拍了,徐明薇不出意外地又排到了最後。年紀最長的應家三姑娘便讓徐明薇做了花主,輪空一回,其他幾家的都各自抽了花牌,由徐明薇點了,點中的便要以手上的花牌為眼,作詩作詞都要的,也不需多的,半首都行,也算是體諒了剛興起深閨讀書熱潮的衆人了。
徐明薇也是頭一次玩這個,其實就跟賀蘭氏她們那一桌行酒令差不多,只不過輸的不必罰酒,而是罰捏了鼻子繞圈圈罷,圖個熱鬧而已。一輪衆人各自抽了牌子,她信手挑了個花中君子的名兒,就是那樣巧,獨獨挑中了傅寧慧,攤手一看,果然是抽中了這張牌,上頭赫然兩行小字,上曰,“坐久不知香在室,推窗時有蝶飛來。”
竟還是要猜的。虧得這題面簡單,一看便知是蘭花,傅寧慧沉吟片刻,提筆在紙上寫下,“芳名譽四海,落戶到萬家。花中真君子,風姿寄高雅。”(取自張學良的詠蘭詩,一頭一尾。)
應家三姑娘看了贊道,“雖是白話簡達,卻十分有姿态,甚妙。”
其他幾位姑娘也跟着贊了,這一題便算是傅寧慧過了。
徐明薇看她比往常要慎重許多的樣子,心裏并未太過在意,将花主的牌子轉到了傅寧慧的手中,卻是一輪又要開始了。
丫頭們将牌子重新洗了,讓衆人再抽,徐明薇抽到手中的是花中魁首的牌子,上曰,“一年春色摧殘盡,再覓姚黃魏紫看。”
說的便是牡丹了。
要問徐明薇和牡丹有關的古詩詞,她還真是一概不知,好在傅寧慧抽中的是楊家的姑娘,一時也答上了,雖只得了一句,衆人也沒為難她,又推她做花主。如此輪過三盤,在徐明薇抽到花中禪客時,終于被抽中了,險些懵圈,幸而還記得閑書上得來一句“對花六月無炎暑,省卻銅匮幾炷香”,總算是交了差應付了過去。(取自宋詩人蔣梅邊詠栀子)
應家三姑娘卻是捧了她的交差之作看了又看,贊道,“七妹妹這兩句十分清雅,有遺風之韻味哩。”
徐明薇哪裏剛貪說是自己做的,不好意思道,“并不是我做的,是雜書上看來的,我并做不得好詩詞哩,但圖老實說了,諸位姐姐不罰罷了。”
楊家二姑娘笑道,“七妹妹年紀小些,放些水也是應當的,何況平日也是用功才能背了應景的句子來,也是不容易,以我的意思,也當她過了吧?”
其他幾家姑娘也都點頭稱是,便算是放過她了。徐明薇暗地裏松了口氣,再玩的時候也就容易了。一行人正玩樂得熱鬧,忽地聽前頭婆子來請,說是園子裏花宴已經預備下了,請了諸位小姐移步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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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明薇跟着幾家姑娘一塊兒去了,賀蘭氏早在左側下首位置坐着,見了她來,笑着招手讓她過去一塊兒坐了。
不時宴開,上來幾盤精致的冷菜,有活醉蝦,翡翠鴨件之流,雖不見用花入馔,卻嘗得出來也是用了菊花做輔料的。後頭上的清蒸螃蟹,金玉銀絲羹更是如此,竟是用了花瓣做的全菊宴,極為風雅。
衆人都贊這宴極有意思,做東家的又是慣會交際的,一來一往地,十分熱鬧便成了十二分,一時宴散了許久,各府的太太小姐們才開始各自返家,也算是趁興而歸了。
賀蘭氏雖未見着小郡王,但看郡王妃便對這門親事十分滿意了。女子出嫁,要的便是頂上有個好婆婆,丈夫成不成器還在其次。這婆母要是不好,是個難相處的,男人離了家,做媳婦的便是蹉跎死都沒處說理去。因此心裏便已經有了底,坐在家中自等着那郡公府的上門來提。
卻說郡公府這邊,郡王妃正對了二房許氏說道,“今日看這徐家的七姑娘,果真如你說一般,是個妥當的好孩子。雖然歲數差着些,肖哥兒也不是等不起,正好定了心先好好讀幾年書,晚些成親才好。”
許氏附和道,“可不是。哎,也是我家的沒福氣,在楊家惹出了那樣的事兒。雖說楊大夫人是個明白事理的,并不曾開口說要非兒讨了那下作東西去,她也是被蒙在鼓裏,平白受了教養不當的污名,實是冤枉。我也是和嫂子一樣的想法,讓非兒先醉心學業考取個功名出來,也好別讓人家說了他只靠着個門楣,并不是個知進取的。歲數差着九歲便九歲,只要他丈母娘不嫌棄,我家也是等得的,誰成想半路鬧出個這樣的不體面,怕那下作東西在外頭亂嚼着舌根,也只能先許了妾的位份,只等迎了徐家的二姑娘過門,再使人一擡小轎給接回家裏來,到時候自然要再收拾修理她的,沒得便宜了這個算計人的下作東西。”
郡王妃啐道,“什麽你家的我家的,娶回來還不是咱們家的!”
許氏撫掌笑道,“哎呦是我說錯了,自然是咱們家的哩。”
妯娌兩個笑做一團,許久,又聽郡王妃說道,“人家說三歲看老,果是有道理的。我看肖哥兒對那傅家的姐兒倒是另眼相看,只可惜傅家那樣的人家,女兒教養也不甚嚴,性子上還是粗淺了些,聽二姐兒說,她們幾個抽花牌,傅家的便有些得失心重,一首詩慎重做了,倒有些讨巧之意,失了大氣。像徐家的便很好,做不出來便是做不出來,偷了書上的也明白說了,并不見欺瞞拿大,才五歲的年紀,有這樣的心性,實是難得哩。”
許氏笑道,“嫂嫂可別再來饞我了,這樣好的人家,模樣生得又标致,但看她娘生的兩個哥哥便知,将來生男生女都是好樣貌哩,便是擺在家裏看都舒坦,可便宜了肖哥兒了。”
郡王妃與徐家結親的心思越發堅定,與下朝回家的郡王爺一一說了,徐家又是那樣的人家,一閣老一學士一侍郎,賀蘭氏出身更是尊貴,再沒什麽不好的,當下便說定了,不日便暗自打發了身邊心腹的婆子上徐家來讨要徐明薇的生辰八字,合着應子肖的,一份送到了壽山寺裏,一份送到了曲鏡道觀,由着一僧一道看了兩人是否相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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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章了,撒花O(∩_∩)O~)
不想沒過幾日,那一僧一道都傳了回音,徐明薇伴着應子肖的八字是十世冤家之相,大兇。這不僅是郡公府的懵了圈,連着賀蘭氏和徐天罡都是大不解。
也難怪兩家都如被當頭一棒喝住了。尋常人家合庚帖,也只是取個吉利的意思走走過場,甚少聽到有庚帖不合的。這庚帖不合也便罷了,竟還合出個十世怨侶來,怎不讓人心生疑窦。
郡王妃怕是有人在暗中搗鬼,又使了婆子拿了庚帖到別處合了,俱是一樣的說辭,這才漸漸信了。心中雖然不舍,這八字合不到一處也是不好将就的,只好親自上門與徐家道了歉,兩家這事才算了了。
賀蘭氏也知這事怪不了誰,心中卻郁結,她好端端的心肝寶貝,忽地親事便告吹了,換誰誰不氣悶?!也好在兩家這事都沒有聲張,并沒多少人知道,總算是與徐明薇的名聲無恙。
徐明薇從頭到尾都不知情,照樣日子過得快活,在宮中與大公主她們一起學着推詞作賦,輪到沐休日了便在家中逗貓看書。不知不覺地,轉眼西院那個也出了門,被男方吹吹打打地接了走,香姨娘平白得了許多銀錢,喜得好幾日沒有出門,自己關在房中清點彩禮。
自從徐天娣出嫁,徐明薇便日日伸長了脖子盼着西院的倒黴。也不知道是徐老爺子否極泰來,還是真的托了徐天娣出門的喜氣,漸漸地竟也好了,身子骨比前頭還要硬朗些,自與朝廷銷了假,又與徐天罡一同早起點卯去。
徐老爺子身子骨好了沒幾天,便聽見康平院裏起了罵聲,下人都捂嘴偷笑,知道這是有人要倒黴了,個個都等着瞧熱鬧,也無人上前說情勸解。當天擺了近一個月威風的香姨娘便被康平院的粗使婆子綁了去,一應的彩禮也都被婆子們繳了,全收進了大庫裏。
賀蘭氏晚上過院子給婆母請安的時候,徐老太太便拉了她的手嘆道,“委屈了你這麽些時日,可別心裏記怪了。”
賀蘭氏自然說是不敢。
徐老太太又道,“我知道你是個好的,只是這些個沒臉沒皮的東西,給了她面子,她還當你軟弱好欺!人我是已經做主關到柴房裏去了,先餓上個三天吧,也好下下臉,沒得骨頭輕了不知道自己姓甚名甚。那些個彩禮,你也是糊塗,就算不自己收着,也該攏到公中來,哪裏有給那東西的道理!反讓她更猖狂了。”
賀蘭氏心裏發笑,面上卻添了幾分惶恐,低頭道,“媳婦知道錯了。”
徐老太太又拉着她說了一會兒話,精神疲了才讓平婆子送了賀蘭氏出來。
賀蘭氏走到康平院外,遠遠地還能聽見香姨娘中氣十足的叫罵聲,罵了她,又罵徐天罡,又罵徐老太太。她站在道上聽了一陣,嘴角噙笑的樣子,倒讓薛婆子看着心疼,嘆道,“這麽多年,總算是處置了她了。”
賀蘭氏回頭看她,說道,“沒了香姨娘,還有軟姨娘,還有媚姨娘,哪裏處置得過來。回罷,任她罵去,也讓老太太聽聽,長長眼見哩。”
第一卷 身在異鄉為異客 201
一主一仆在林蔭間漸漸走遠,身後的罵聲越來越模糊,似是被人堵住了嘴,再也沒了聲息。
回院子的路上倒意外遇到了徐明梅,正呆呆地坐在湖邊,風大天冷也毫不在意。賀蘭氏見只有一個挽風跟着,不由奇怪,過去問道,“你娘還沒動靜?可看過大夫了沒有?”
徐明梅搖頭,愁眉苦臉道,“看過好幾個大夫了,都說我娘的肚子什麽事情都沒有,只等瓜熟蒂落了。”
賀蘭氏奇道,“不應當啊,弟妹這一胎已經是滿了日子的,本該早早動了起來……你也別太過擔心,回頭大伯母再替你娘尋個妥帖的看看。你出來的時候你娘精神如何?”
徐明梅回道,“我娘胃口和精神都好,才叫人着急,這都拖了十來天了,還不見有動靜……”
賀蘭氏聽了也是直搖頭,這二房當家的沒力氣,倒把個半大孩子逼着連生孩子的事情都懂了,朝徐明梅吩咐道,“大冷天的,也別在這地兒待着了,早些回去吧,別的事情自有大伯母料理着,快些回去吧啊。”
徐明梅得了她的吩咐,擦了擦眼睛,低頭謝過了,才帶着挽風離開。
賀蘭氏回頭和薛婆子嘆道,“這都叫什麽事兒啊。也是我這幾天被薇兒的事情急昏了頭,沒顧得上弟妹這邊,回頭記得提醒我,讓你家老爺去宮裏請個太醫回來。”
薛婆子自然應下了。
兩人回到院子,才閑坐不到一刻,便聽得門房來報,說是傅家的大太太來了,問見還是不見。
賀蘭氏連忙讓人請了進來,心中還在奇怪怎地沒個響頭就來了,等王氏進了屋子,才覺出她臉上神色不對。
“宴娘何時如此不安?”
王氏為難地看了她一眼,吞吞吐吐地欲言又止。賀蘭氏見她這般模樣,連忙屏退了左右,不禁也帶了幾分忐忑,說道,“宴娘不必見外,有甚為難的,只管說了,但凡我能幫得上的,絕無推辭。”
王氏長嘆了一聲,似是終于想定了,才對着賀蘭氏說道,“本來我也沒這個臉跟你提這件事情。只是我那孽障做下的事情,實難辭咎,還望珍娘能原諒則個。”
賀蘭氏心裏便是一咯噔,隐約猜到了些什麽。
王氏忖她神色,愧疚道,“前些日子郡公府與你家合庚帖,我家恒哥兒合着小郡王一起,收買了那些個道人和和尚,才合出了十世怨侶這樣一出戲來。我也是最近聽到了些風聲才知道,真是讓人坐立難安,眼下那小孽障還被他爹爹關在祠堂裏,要打要罵,任憑珍娘處置罷。”
賀蘭氏明顯一怔,喏喏道,“這又是為何緣故?”
王氏臉上閃過一絲羞色,低聲道,“似是小郡王自己有了主意,不肯聽郡王妃的安排哩。”
賀蘭氏心下已經明白了七八分,思忖了片刻,才又展了眉眼,笑道,“即是這樣,也沒什麽不好的。強扭的瓜不甜,既然小郡王自己無心,散了便散了,也好過日後心裏埋怨,苦的還是我的薇兒哩。”
複又安慰王氏道,“令公子也是做了件好事,既全了朋友之誼,也全了薇兒終身幸福,哪裏該罰,該賞才是。”
賀蘭氏心裏卻是鄙夷,好個小郡王,婚事自己若是不同意,早該和自己雙親提起,又如何那樣見了徐天罡,過後也不曾聽得只言片語。雖說自古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至少也透出些話頭來吧?沒得背後弄些神神鬼鬼的,也好在這次合庚帖并未走漏了風聲,不然女兒家一輩子的名聲,他們賠得起?!
第一卷 身在異鄉為異客 202
“我這次來,其實還為着另外一樁事。”王氏見最艱難的部分已經說完了,心中稍安,鄭重其事地朝賀蘭氏說道,“為的便是提我家那個小孽障提親。”
這話無疑與平靜的湖面上忽地砸下個巨石來。也難怪賀蘭氏一時怔住,竟半天找不到言語。
王氏慚愧道,“這事兒多少因着我們家而出,就算珍娘你不怪罪,我這張老臉都沒地兒擱去。明薇又是那樣好的一個孩子,要不是之前怕你們以為傅家挾恩以報,我早就有說了你家薇兒做兒媳婦的心思。雖說恒哥兒大着些歲數,珍娘你卻盡管放心,我們家也是個規矩人家,做不出來正妻還沒過門便納了妾室的事情,自會守着婚約,等明薇及笄了再行婚事。”
賀蘭氏見話都被她說全了,一時也想不出應對的。相差了七歲這個是提都不能提了,因着前頭小郡王也是和明薇相差了七歲,那個允得,這個又怎的允不得?只是她心裏到底還是不得意,王氏這話說得,似乎她們家明薇除了嫁那傅恒,便沒得別的人家可去了。
但念在傅恒總算是救過徐明薇一命的,賀蘭氏也不好一口把話說死了,只得回了,“這事兒提得突然,宴娘且容我和我們家老爺商量過再給你個準話。”
王氏也知道這事兒一時也成不了,笑着應了,嘆道,“怪道人家說肚裏有事胖三斤!這頂要緊的兩件事情和珍娘你這樣一說敞白咯,心裏便好似一塊巨石落了地,舒坦多了。今朝上門,我都是已經做了被你打出門的準備的,幸而珍娘你寬厚大量,沒跟我們計較啊。”
賀蘭氏笑着客套了幾句,不時王氏起辭,她便讓薛婆子送了人出門,回了神才驚覺手裏的帕子,早已被她揉得不堪用了。
當時聽着覺得荒謬至極,等王氏走了許久,賀蘭氏也沉澱下心來,才覺着王氏說的話也是有些道理的。
徐明薇要是說定了傅家,第一,婆家便是欠了她的,嫁過門後,婆母不敢過份拿捏她;第二,大姑子亦是她同窗好友,在傅家便算是有底子在了。再說傅寧慧搶了明薇的頭一樁姻緣,更是于心有愧,總不至于在傅家為難了她;第三,傅家這樣的人家,本也算是上上之選,雖說傅恒年少張狂,日子久了也要沉穩下來的,再者他這人也算是個堪教化的,日後的前程不可限量。坊間雖都說悔叫夫君覓封候,有本事能出頭的,總比那坐吃家産的無賴漢子要強些。
賀蘭氏越想越覺得此事尚有三分可行,心裏又記起王氏說的那句挾恩以報,便有些不自在,若是真的不願挾恩以報,也不單單會這樣重提一遍了。但叫賀蘭氏不明白的是,為何王氏這樣一門心思地要聘了徐明薇去。因她上次在壽山寺碰見王氏的時候,隐約察覺到王氏心裏是計較過這樁事情的,顯然也是因着兩個孩子歲數相差得有些大,才放過了腦去。
第一卷 身在異鄉為異客 203
這事兒便是賀蘭氏猜死也猜不到。
你道那王氏為何忽然變了主意要說了徐明薇去?根子卻原來還是落在那合庚帖的事情上。
那日王氏聽了家裏兩個孩子的說話聲,才知道恒哥兒和寧姐兒竟背着家人做出了這樣的禍事,自然是不敢輕易放過的。傅恒正如她說的一樣,被關了祠堂思過。傅寧慧因着還有公主伴讀的任務在身,只沐休日回家時禁足罰抄佛經,算算日子,也是小半年有得熬了。
但在王氏尋了那法印和尚說話時,才知他也不算是說了妄言。雖說是收了小郡王的銀子,但那徐明薇的八字和小郡王的倒的确有些不合,只不過還沒到十世怨侶那般嚴重罷了。
因着傅恒年幼的時候生過一場大病,險些沒了性命,因此是挂了八字在壽山寺中鎮着的。法印和尚合庚帖的時候,見了徐明薇的八字便暗自留了心,回頭拿了與傅恒的一合,果然是再好也不過的一對了。原本那傅恒的八字輕狂,尋常女子根本壓不住,便是勉強成了婚,也不過三兩年的和睦光景,始終是要摔破的。沒成想還能遇上個八字重得恰到好處的,正好能壓住了傅恒,又不至于重得過頭,壓過了。
用一句俗話來說,那便是天作之合。法印和尚也是怕王氏追究前頭跟着傅恒胡鬧的事,才特意将這樁事情拿出來說了。
王氏雖說還是嫌徐明薇年紀小了些,大和尚的話她卻是極信的,這才回去與傅老爺商量了。兩人為着謹慎起見,又托人将傅恒和徐明薇的八字尋了梅道長看了,也是和大和尚一模一樣的批注,更有說傅恒若是不得此妻,命裏雖熙熙攘攘,然終究竹籃打水,鏡花水月罷了。
兩夫妻這才信了。王氏也怕半路再殺出個郡公府這樣的人家來,畢竟徐明薇這樣的出身,又漸漸得大了,若不及早說下,只怕到時候便成了別人家的。因此才臊着臉上了門,硬着頭皮替自家恒哥兒提了親事。
王氏也是怕賀蘭氏心裏不平,不肯輕易點了頭。前腳她人剛走,在汲古閣定了的一套十二件或躺或立,姿态更不相同的小金豬便由家人送進了徐家大房院子裏,倒叫賀蘭氏越發摸不着頭腦,傅家到底是圖了什麽?
等到徐天罡回家來,聽了這前後由頭,卻是發了老大一通火。
“我呸他的郡公府!教出來的好兒子,竟學會私定終身,瞞天過海了!前頭郡王爺讓他出來見我時,他臉上也并不不快,待我極為恭敬,我看他也是生了十分的人材,又是個知禮數識進退的,心裏才肯了的。沒得這般張狂,便是個世襲的異姓王,又有甚了不起的?這般小看了人!”
賀蘭氏由着他出夠了脾氣,才上前撫了徐天罡胸口替他順氣,柔聲勸道,“妾身也是這般意思。不結親便不結親,也不是我們徐家硬要扒拉上他們家,憑我們薇兒的人品家世,便是皇子妃都做得,任憑了這樣糟踐也實是令人心寒。只不過事情既然都已經成這樣了,傅家的又來求娶,我看那傅家大太太的意思,頗有幾分提醒我們莫要忘記了恒哥兒的救命之恩哩。老爺您說,這事兒可怎麽着?”
第一卷 身在異鄉為異客 204
徐天罡也是長嘆一聲,說道,“古語有雲,受人知者分人憂,受人恩者急人難。我們徐家并不是那般知恩不報的人家,況且傅家也是個好人家,這事情便是拿了與老太太和老爺子說,也只有許了這樁親事的。唯今之計,也只有應下了。”
賀蘭氏說道,“既如此,那妾身就禀過老太太,趁早與傅家傳遞了消息罷。”
徐天罡點頭應了,賀蘭氏自去康平院不提。徐明薇就在這樣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與傅恒被那月老的紅線給系住了。走過合庚帖的形式,自然是大吉祥和之象,天作的良緣,倒讓心底有些忐忑的賀蘭氏對這樁擠上來的婚事也多了些底氣。傅家過後又送了定親的信物來,是一對碧玉底子的明月珰,水頭足,料子有些年份了,重新雕了,又鑲了足金,看着煞是貴重。
傅家如此重視,賀蘭氏心裏也漸漸對這門親事越發滿意起來,倒沒先前那樣抵觸了。
期間季氏終于在十月中的時候産下了一個男嬰,足有九斤多重,把徐老太太給高興的,季氏管家時做下的那些個蠢事也不再跟她計較了不說,還連送了好些貴重東西進了二房院子。便是連賀蘭氏安排下的(乳)母都親自看過才放心用了,倒是季氏這麽多年來,頭一次在徐家有如此的臉面,自是喜不勝收,越發看重起稚子,徐明梅書讀成什麽樣了也不再過問了,每日睜眼便只問兒子。
賀蘭氏心裏喜歡這個孩子,徐明薇又常宿留宮中回不得家,等徐明梅下了學,她便經常接了過大房來說話,管家的事宜也不避諱着,像帶徐明薇那樣親自帶着看着學,漸漸親厚起來。
徐明薇幾次回家都在賀蘭氏房裏見着徐明梅,雖然有些小吃醋,卻也明白她的難處,但凡沐休日在家便是同進同出,同起同卧。時間久了徐明梅倒是在大房待的時間越多,連日常用的都在大房這邊備了一份。
季氏坐滿了大月子,小兒都快滿百日了,才從奶媽子嘴裏知道女兒最近兩個多月甚少着家的事情,心裏先是動了怒,這吃裏扒外的東西,竟跟大房養的一條狗般,招呼招呼就過了去!嫂嫂也是!自己女兒送進了宮裏,便巴巴地搶起別人的來,好沒道理!那麽喜歡孩子,自己再去生一個啊!
還是奶媽子在邊上勸解了幾聲,也怨不得小姐同大房親近,自從季氏懷孕生子以來,眼裏哪裏還有這個女兒,都一心撲在了兒子上頭。再說徐明梅跟大房親近又不是一件壞事,那大太太待她再好又怎樣,小姐總歸還是二房的人,難道還能成了大房肚子裏頭爬出來的不成。左右都改不了這母女的緣分,徐明梅有大太太親自帶着教養才是更好哩,日後說親事的名頭都好聽些。
季氏如此一想也覺得是這個道理,這才壓了怒火,打發了奶媽子開了嫁妝箱子,尋了一副上好的平安扣讓人送到了大房賀蘭氏那處,權當作是謝過她幸苦教養徐明梅管家的緣故。
賀蘭氏也不推辭,自在收下季氏送來的禮物,也不見待徐明梅異樣些,平日該怎麽着仍舊是怎麽着。徐明梅倒是知道季氏房裏那麽一出的,見了賀蘭氏倒有些愧疚,覺着自己給大伯母惹了麻煩,原本就溫吞的性子,越發沉寂了。
看在賀蘭氏眼裏,越發心生憐意,帶着管家更是用心。徐老太太在賀蘭氏身邊見着幾次徐明梅,也漸漸留了意。這個孩子原不像她娘那樣的荒唐性子,好生教養着,将來也是個好找婆家的,倒囑咐起賀蘭氏,要好生看着些。
賀蘭氏自然應下了。
第一卷 身在異鄉為異客 205
這年臨近過年的時候,宮裏也放了年假,徐明薇回到家中長住。賀蘭氏便有心考驗她和徐明梅兩個小姐妹,将徐家待客往來的帖子這一塊都劃給了她們來管。
賀蘭氏笑道,“這個你們可得規劃好了,不然漏了哪家的,都是極大的不妥帖。”
徐明薇和徐明梅兩個相視一笑,自管着從賀蘭氏手裏接過去年的年事紀要本子,一齊朗聲應了,“知道啦,定會處置得妥妥貼貼的。”
賀蘭氏招了手讓她們自己出去玩兒,徐明薇便拉了徐明梅的手跑了出去。
兩人到了徐明薇的院子裏,攤開了那本年事紀要湊頭看了,年前這幾天一般都不太會有人情往來,各家都要自己預備着過年的種種雜事,沒有空暇來串門子不說,也不會這樣不長眼地在這節骨眼上來瞎湊熱鬧。因此她們兩個要注意的,還主要是正月初三以後開始走親訪友的那幾日。兩人比照着去年的,大致列出了與徐家有過往來的人家,哪家哪房的,今年又是個什麽光景,比方說那戶人家今年有沒有做白事不适合上門的,或者家中有沒有添丁的,等等諸如此類的變動,都是要事先心中有數的,不能貿貿然地給人家發了帖子去。
徐明薇和徐明梅兩人足足花了三天的時間,才把單子給拟好了。在拿過去給賀蘭氏看之前,徐明薇又多了個心眼,拉着徐明梅先去問了房師傅的意思。
房師傅雖說沒有正經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