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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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不是王氏忘記了自己膝下還有個八歲的傅銘。
銘哥兒和徐明薇這兩個孩子雖然歲數相合,但銘哥兒性子已經被長輩帶得歪了,小小年紀就跟夫子一般,王氏是做了打算,未來要替他籌謀個活潑些的人家。小兩口性子上有的互補,有說有笑的,日子才過得長久哩。
像徐家七姑娘這樣沉穩的,配了她家大兒子倒是好的,能壓一壓恒哥兒過分跳脫了的性子,不然便是和荃哥兒也是正好的一對,屋裏有個這樣長門面的正房立着,相信日後荃哥兒便是再愛秀色,也能約束得住。只可惜歲數不太合哩。
王氏想到這裏心裏又是一陣發愁。
恒哥兒年紀也漸漸大了,能說親的人家也就這麽幾個。公侯家的兒媳她是不要的,那敏烈性子,哪裏吃得消伺候。再說像恒哥兒這樣的,家裏長輩都約束不住他,性子犟起來能鬧得全家不得安生,再說個烈火性子的媳婦兒回家,還不天天拿吵架當飯吃,還能過日子不過?可除了寧伯府容公府這幾家,餘下的都是和徐家七姑娘這樣大小的。王氏一時只把眼睛盯住了幾家的長房,倒忘記便是像徐家這樣的,四房三房都還有正合适年紀的姑娘哩。
賀蘭氏見王氏忽地不說話了,還以為她是乏了,便笑着招了小沙彌,讓帶了傅家的人去禪房歇息。等王氏回過神來,自己已經被婆子們擁着到了禪房,倒是一陣臉熱,心裏也暗感賀蘭氏的體貼細致,拉過傅恒好生一頓教訓,暫且不提。
一牆之隔,賀蘭氏正打發了婆子們去柴房取了熱水,讓幾個小的擦了臉歇了。徐明薇和徐明梅兩人挨在一塊兒睡下,徐明蘭兀自怔怔地望着一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賀蘭氏連叫了她兩聲都沒反應。
等婆子提醒了,徐明蘭才一臉慌張地回過頭來,“大伯母叫我?一時發了呆,竟沒聽見。”
賀蘭氏也不以為意,但看她兩頰通紅,怕夜風涼寒,送病入體,連忙讓婆子取了披風,囑咐她好生歇下了,才算一夜事了。
次日早晨起了,兩家又在布齋廳裏遇上,王氏親熱地拉過賀蘭氏一塊兒坐了,兩家的孩子也都不是陌生的,自己玩在了一處。傅恒昨天受了教訓,也不願惹母親生氣,早上就老老實實地在王氏下手位置坐了。荃哥兒被王氏抱在了懷裏,因此傅恒邊上的只剩了傅寧慧,本來她是要拉徐明薇坐的,結果不知怎麽的手裏拉着的人就成了徐明蘭,也不好推開,只好隔了徐明蘭,與徐明薇徐明梅說話。
倒不是傅寧慧成心,只是遞了幾次話頭給徐明蘭,對方卻明顯心不在焉的,根本不接她的話茬,一雙眼睛楞得無神,也不知道神游到哪裏去了。如此幾次下來,傅寧慧也不耐煩理會她,自顧自地繞過徐明蘭和徐明薇徐明梅說笑。
王氏先前還沒注意到小兒女這邊的異樣,直到小沙彌來派粥布菜,她和賀蘭氏說話的一個空隙間,偶然往傅寧慧這邊看了一眼。這一眼可不打緊,竟讓她見着了徐明蘭癡癡望着自家恒哥兒的樣子,心下頓時如擂戰鼓,大叫不好。怎地什麽時候自家小孽障又惹了這樁風流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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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下王氏勉強壓下心中駭浪,不動聲色地偷眼仔細看了。叫她稍稍心安的是,恒哥兒看似一無所覺,對徐家幾個女孩也都無意的樣子,除了對着徐家七姑娘還多看了兩眼,全程都自顧着喝粥用飯,并不在意。如此王氏暫時能确定下來,單單是那徐家五姑娘暗自注意着恒哥兒,好在沒闖下什麽大禍哩。
王氏便又去看徐明蘭,樣貌雖然比七姑娘是差了許多,單單看着也是個不俗的,只是一雙眉眼瞅着不夠大氣,眸光不定,是個沒什麽大主意的。心下便嘆氣,果真差了房,便差了許多,更加堅定了要替傅恒說一門嫡長房的心思。
賀蘭氏這會兒也注意了到徐明蘭的異樣,微微皺眉,再怎麽也沒料到,徐明蘭這個年紀便注意起了外男,怕她繼續在王氏面前露出醜樣,刻意叫了徐明薇到自己邊上坐了,對着王氏笑道,“昨天見得匆忙,還未曾讓薇兒向宴娘你見禮哩,理當補上。”
徐明薇不知道賀蘭氏為什麽忽然把自己叫過,但聽她這樣說,便十分乖覺地配合做了,素手朝着王氏盈盈一拜,婉聲道,“小女明薇,給太太見禮。”
王氏分神仔細看她,只見俱是一夜未曾好好休整,這徐家七姑娘一身玉色薄羅長袍仍是齊齊整整的,裏頭穿的一件同色暗紋刺繡妝花裙,僅在袖口裙底繡了細碎花樣,露出些許瑩白脖頸,竟比她身上那玉色錦緞的色澤更瑩潤上幾分,書上都說是玉做的人兒,今個兒她總算是見着真人了。
賀蘭氏雖美,卻已是添了婦人的風韻,哪裏及得上她,正是最天真的年紀,便使那十分的出塵樣貌,又多了幾分清靈。
王氏越看越覺得心喜不舍,拉了徐明薇的手到跟前不住地拿眼細瞧,不住贊道,“昨天夜裏不及細看,已經覺着靈秀異常,今個兒才算是瞧實在了,珍娘真是生的好人才啊。”
王氏一時心思又飄到別處去,想那賀蘭氏所出的兩個兒子,想必也生得不俗。她膝下也就這三兒一女,眼下荃哥兒還不知道日後會怎樣,兩個大兒子卻是讓她操碎了心,相比着唯一的女兒便是天底下再好不過的孩子了,又體貼又聽話懂事,小小年紀就已經幫得上不少事,這未來夫婿的人家,自然也該好好看起來了。
賀蘭氏見王氏果真分了心思,不由松下一口氣。既然朝王氏又見了禮,也不好不讓徐明薇對那傅家恒哥兒謝上一謝。
徐明薇卻是真心誠意地要謝他,躬身便是行了個大禮,口中稱道,“得蒙大哥哥相救,明薇無以為報,感恩在心。”
傅恒被她弄得微紅了臉,他對徐明薇印象也不是那樣糟糕,上次存了心意挑釁,也只是因為徐明薇先輕蔑了看他才致。這會兒她這樣誠心拜謝了,傅恒反而不好意思了起來,連忙拱手讓道,“不是什麽值當一再提及的事兒,任誰碰見了都會出手相救的,我也只是湊巧碰上了罷了。七妹妹莫再行此大禮,折煞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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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家大人看着眼前這對小兒女你來我往的,不禁都笑了。王氏心裏嘆道,怎地歲數就不再大些哩,差着七歲,枉費這兩個孩子站在一塊兒看着愣是登對。
賀蘭氏倒是沒往那上頭想,傅恒雖看着不錯,透骨的桀骜卻是藏不住的,眼下歲數還小,再大些或許也是個人中龍鳳,只是性子太強了,恐怕少有能拿捏得住的,并不是良婿之選哩。
徐明蘭看着眼前這刺眼的一對,手裏的帕子無意識中絞了又絞,直纏痛了手指才驚覺過來,神色晦暗地低垂下眼,心中又妒又恨。又是徐明薇,為什麽什麽好事都要緊着她先來,但凡是她中意的,都教她搶了去!
傅寧慧這會兒也看出來了,不由得心裏一頓,別是上次幾家姑娘來玩,中途見了自家大哥哥,才惹出了這等事情來吧?以後斷不能再讓徐明蘭見着她大哥哥了。若是生出什麽醜事來,兩家都面上無光。
這桌上一番揣測較量,在場的大概也就季氏母女兩個,和被王氏抱在懷裏吃糖包子的荃哥兒無知無覺吧。便是對女孩全不在意的傅恒,都若有所思地看了徐明蘭一眼。
一行人這頓齋飯用得也算是食不知味,匆匆打發了,兩家便各自收拾起車馬,在山門前告了別。
臨行前王氏特意拉了徐明薇的手,一派和顏悅色,笑道,“你與寧慧這般要好,日後可要常來府上玩兒,也好給我們家寧慧做個伴。”
徐明蘭聽着更是心裏郁結,同樣都是徐家的女兒,傅恒娘親卻獨獨對着徐明薇這樣交代了,分明是不十分歡迎她。
王氏看徐明蘭臉色,便知自己的意思已經點到了,滿意地朝徐明薇點了點頭,又和賀蘭氏笑道,“這就在府上恭候你們明日再來了。”
賀蘭氏正手裏捏了帕子遮蔽車子揚起的塵土,聞言也是笑了,“那便明日再見了。”
兩家各自回府不提。
賀蘭氏也不去管徐明蘭,左右王氏已經生了提防之心,四房的人,還是等涼氏回來了自行管教吧。
第二天賀蘭氏獨自帶了徐明薇提了重禮上傅家登門,這次倒是不見傅恒,聽王氏說,昨天一着家,便不知道又跑哪裏玩去了。
“多半是跟着他那幾個朋友一起,寧伯府的二少爺,小郡王,還有個好像是叫秦簡瑞的,見天的玩得不見人影,連書院都甚少去了。要不是課業上還過得去,早被他爹爹打斷了腿。”
賀蘭氏一聽便知這不過是王氏的謙詞罷了,像傅家這樣戎馬起家的,子孫若是真的如此不肖,早被修理下去,當即賠笑道,“兒子不比女兒,整日窩在家中,才是荒廢了。想必功課也是了得的,不然書院裏先生怎肯輕易放過。”
賀蘭氏這番話算是說到了王氏的心坎上,自豪道,“倒也是,像我那銘哥兒就是太向着家了,見天的窩在院子裏讀書,也不見他學上他大哥哥半分。哎,真是冤孽,想讓他安生些的偏偏在家待不住,太過安生的又趕不出門,哪裏像你,生了一雙好兒女,聽恒哥兒說,你們家明柏讀書讀得甚好,明年就該下場了吧?”
賀蘭氏不知她為何忽然提起徐明柏,卻也答道,“明年是到了下場的年紀,只不過他幾個先生都覺得為着穩妥,還是再等上一年,心性再定些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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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附和道,“如此也好,過了明年明柏也十五了吧,依稀記得比着我那恒哥兒是大了三個春秋,可說了哪家的女兒?”
賀蘭氏便将徐明柏與寧伯府小姐定親的事情說了,嘆道,“那孩子我也就她小時候見過幾次,性子倒安靜,就是這幾年都沒見寧伯府夫人帶着出來見客,也不知道如何了。這祖上約定好的姻親,亦是沒得選,只盼明柏後年下場取了功名,等他們成了小家,夫妻和順罷。”
王氏一聽來了精神,問道,“怎的中間還有這麽一說?從來沒聽寧伯府夫人說起過?”
賀蘭氏笑道,“原是兩家長輩的笑話之說,後頭再提起便成了真,寧伯府夫人心裏怎麽想的亦是不清楚,這幾年都沒在節氣上見過哩。”
王氏也笑,嘆道,“是了,那等冷清的雅人,說起這些俗務,才是怪異哩。”
賀蘭氏和王氏口中的寧伯府夫人,便是如今承爵的寧伯侯的正室,莫如是,前朝大學士之曾孫女,不同于徐家三房太太慕容氏的附庸風雅,莫氏乃是真真正正不食人間煙火的雅士。單那一手狂草,潇灑寫意,外頭千金難求,就被文人奉為無上墨寶。更遑論莫氏醉心還原了的古法制墨,以及做花紅箋的本事。她難得請客下帖,發出的名帖都有人重金收藏,可若真有人将那名帖淘換了銀子,下一次寧伯府楊柳居士的座上,便再也見不着這家人了。
賀蘭氏當初也是因着親家母的顯赫名聲,才那樣輕易地對這樁婚事點了頭。現在想來,連那孩子的秉性都不甚清楚,徐明柏年紀越長,她便越發憂心,只怕娶來個不中用的。
“兒孫自有兒孫福,珍娘也不必過憂了。府上小公子今年幾何了?也同他兄長一起念書?”王氏問道。
賀蘭氏不疑有他,說道,“與你那銘哥兒同年,也是八歲哩,他大哥還奸滑些,小的這個又實誠得過頭了。”
王氏心想,實誠好啊,這樣的做女婿,丈母娘才夠放心哩。
徐明薇和傅寧慧在一旁聽得無聊,兩人相看一眼,俱淘氣地笑了下。一時便各自去纏了自家娘親,才得了準許出來自己游玩。傅寧慧高興地拉了徐明薇的手跑将出來,不想這還沒到風華亭,便在半道上碰見了她大哥哥合着小郡王他們。
小郡王與她并不陌生,當下笑着招呼了,“小不點,跑得這樣急,後頭有狗追着咬啊?”
傅寧慧橫他一眼,“你好生生地不在自己家裏待着,在我家亂沖亂闖什麽?”
傅恒連忙上前打岔,他這個從小一起玩到大的好友,也不知道怎麽回事,見着小妹就跟鬥雞似的,小妹呢也是,和誰都是和和氣氣的,偏偏一碰上小郡王就跟點了炮仗似的,兩人不争個面紅耳赤的決計不肯歇了。
小郡王這時才瞧見傅寧慧身後站着的人兒,不想一時腳下不察,竟被個石籽兒給絆倒了,旁人看着倒像是他看徐明薇看迷了眼才摔的,頓時身前身後都哄笑聲一片。
“哎呦我的小祖宗,怎麽走路都不長眼睛,這還沒到過年的時候呢,快快請起。”與他一起的顯然一點都不懼怕他,便是跟着的奴仆,都是一俱笑閃了腰的模樣,竟沒一人過來攙扶。
徐明薇心想,主子做到這份上,也是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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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郡王三兩下從地上爬了起來,跟着的人才過來幫着拍了袍子上的灰,卻又忍不住笑,幫着拍灰的手都是抖的。
“起開,小爺自己打理。”小郡王惱羞成怒,那仆人才抖着肩膀退開了。
“大哥,說了多少次了,別見天帶了人在家裏到處走,沖撞了女眷不妥當。”傅寧慧皺眉朝傅恒嗔道,不知怎麽地,徐明薇覺得她這會兒才算是透了真切,平日裏極少見着她有生氣的時候,将心裏的事兒都藏得極好。
小郡王臉上神情一滞,帶了幾分不快,朝傅恒道,“既然府上不歡迎,那擇日再聚吧。君寶,我們走。”
被喚作君寶的男仆顯然也沒料到自家主子說翻臉就翻臉,錯愕地看了一眼還來不及阻攔的傅恒,那邊小郡王都已經快走出院子了,連忙一路小跑着跟上。
傅寧慧顯然也是沒有料到會是這樣的反應,愣在了原地。傅恒看她的模樣,也不好說什麽了,搖頭道,“小妹,來者是客,小郡王脾氣雖好,與你也熟,卻不好這樣打了人家的臉面,下次見着了,定要記着向他陪個不是。”
傅寧慧并不做聲。傅恒但看了一眼後頭一臉莫名的徐明薇,心中不禁納悶,怎地一個個見着她,都跟失了魂似的,不過是個小娃娃,怎值得如此?
好好的聚會被自家小妹給攪和了,傅恒頗有些失意地往回走,徒留下站着發楞的傅寧慧和徐明薇。
“走吧,他既然是知道你的,必定也知道你不是無心的。”徐明薇拉了拉傅寧慧的手,扭過頭當作沒看見她微紅了的眼眶。
這天傅家之行便是這樣草草了結。回徐家的路上,賀蘭氏見徐明薇有幾分郁郁的樣子,抱了她到膝上,問道,“怎地,和你寧慧姐姐鬧別扭了?”
徐明薇扭捏了下,試探道,“娘,是不是女子長大了都要成婚嫁人啊,想着覺得十分可怕哩。”
賀蘭氏不禁失笑,小孩子家家的,怎地忽然愁起嫁人了,一邊手探到她衣服裏頭摸她的背,見沒有汗濕了才安了心。
徐明薇卻覺得賀蘭氏手心冰冰涼的,撫在背上十分舒适,自動在她腿上趴好了,示意她繼續摸着,“娘,這樣舒服哩,再往上頭點撓撓,有些癢。”
賀蘭氏索性探到她裏衣裏頭,小孩子的皮膚本就細嫩,入手滑溜溜的,手感十分得好。她往徐明薇肩胛骨上輕輕撓了撓,“這裏?”
徐明薇舒服地眯了眼,其實并不十分癢,只是願意看賀蘭氏為自己着急罷了。
“娘,再下面一點點。”
賀蘭氏照着做了,邊撓邊問她,“怎地忽然說起嫁人來?是聽你大哥的婚事聽怕了?”
徐明薇點點頭,說道,“那樣好的人家,娘你又是個天底下最良善的,都覺着兒媳婦不是個好的,日後我要是出了門,婆婆也這樣想我,可怎麽辦?想來就怕哩。”
賀蘭氏忍俊不住,摟着她又親又笑了一通,把徐明薇笑得一頭霧水,看來自己還是暗示失敗了。
“薇兒乖,娘和你宴姨也就是随口閑聊的,你大嫂要是個不好的,娘怎能放心讓你大哥娶進門來。女兒家總是要嫁人的,你放心啊,娘一定替你找個好人家,定不會讓你吃那樣的苦頭。”
徐明薇心道,房師傅就沒嫁人啊,不照樣是活得自在。但她也知道房師傅這個例子并不管用,只好悻悻然地閉了嘴。
賀蘭氏見她仍是不十分開懷,不禁暗自警醒,她是習慣了事事不瞞着女兒,指望着早些帶她管家,眼下看來,有些不該說的話還是該避着她些哩,省得引着她生了別樣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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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四月就這樣有驚無險地過去。到五月初的時候,徐老爺子等人終于随着車隊回來了。大概是路上受的奔波,衆人臉上都不是很好,顯得沒什麽精神。特別是徐老爺子和徐老太太,一到家就身體微恙齊齊病倒了,看過太醫吃過好幾副藥,才好了些。
徐老太太這一病,精神便大不如前,整日卧在塌上精養。人老了也是怪沒趣兒的,越發喜歡叫了幾個孫女兒到屋子裏陪着,大概是圖了孩子吵鬧玩笑的精神氣。
幾房的女孩們因此都免了半天的學,早晨起了去祖母屋子裏請安,一并留下陪着徐老太太用早飯。過後再在屋裏讀書寫字,也有繡花打絡子的,說說笑笑的,倒也熱鬧,正好解了徐老太太的煩悶。
中午飯也是在康平院裏吃,擺過飯再歇個午覺,徐明薇等人便要上學去了。房師傅雖然課業抓得緊,卻也無可奈何,上課的時候越發緊着徐明薔和徐明茉兩個,對餘下衆人倒是輕輕放下。徐明蘭已經習慣了之前做什麽都有人着緊着,姐姐們一回家,她又成了無甚重要的人,心裏越發積悶。唯一覺着房師傅這樣就很好的,大概也就徐明梅了罷。
兩廂一對比,徐明蘭越發覺着去宮裏更有意思。可這都快五月中了,怎地還不見宮裏來人。她見天地見着了徐明薇便問,把徐明薇問得都耳朵都快長繭了。
“五姐姐,我和你一樣都成天待在家中,宮裏的消息我又怎生知曉?”
徐明蘭明顯不信,就大房伯父身在內閣的位份,宮裏有個風吹草動的,大房能不清楚?
徐明蘭轉頭又問,“那傅家姐姐,還有楊家周家的姐妹怎地都不與我們來往了,也不見她們來玩。”
這個問徐明薇,徐明薇也不知道啊。那天在壽山寺裏撞見傅寧慧,也是運氣,正好是她禁足時間滿了,王氏才把人從祠堂裏接了出來,就帶了家人出來燒香拜佛洗洗黴運。至于楊家、周家、左家三家家裏是個什麽情形,她也不清楚。
她心裏暗自腹诽,傅家的不肯過來徐家玩耍,也不敢下了帖子請她們,大概也是怕了徐明蘭吧?
不成想她們這天下午剛剛念叨過幾個宮中同伴,傍晚楊家的就送了請帖過來。想那楊家和徐家,自徐老太爺在世的時候就已經不對盤了,甚少有來往,這天竟然還有楊家的帖子來,門房都驚了,捧着帖子跟抱了燙手山芋似的,一路跑進家來扔給了大管家。
大管家也是心下稱奇,卻不敢怠慢了,連忙将帖子送進了賀蘭氏的院子。
賀蘭氏打開一看,原來是楊家小孫女楊瑾希辦生日,要請徐明薇等姐妹一起過府熱鬧熱鬧。這家裏和楊家不對付,賀蘭氏是知道的,拿了這個帖子心裏也直打鼓,楊家這一舉動是什麽意思?到底還是不敢自己做了主,等晚間徐老爺子和徐天罡他們回家來,才把帖子拿給徐天罡看,讓他去問了老爺子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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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裏到底和楊家是有什麽仇?”賀蘭氏自從嫁進徐家,一直就沒弄清楚過這件事情,心裏也有着好奇,借着這次便問了徐天罡。
徐天罡搖頭道,“我自小的時候便知道家裏跟楊家的不合,只當是父親和楊閣老同朝為官,各自立場不同罷了。等我自己入了仕進了閣,才道遠不是如此。”
賀蘭氏越聽越迷糊,不是為着黨派利益,那又是為着什麽呢?可沒聽說過兩家有什麽血仇的。
徐天罡見她難得露出如此困惑的表情,卻顯出幾分女兒的嬌态來,忍不住心愛,摟過了賀蘭氏好生耳鬓厮磨了一番。
賀蘭氏嫌他耽誤事,把楊家的帖子往他懷裏一塞,便把人推出了門。
徐天罡也不惱,朗笑着去了。待到快到徐老爺子的書房門前,才收了臉上的笑意,斂眉進了。
對着徐老爺子把情況那麽一說,徐天罡忐忑問道,“這楊家特意送了帖子來,若是不去,倒顯得我們小氣了,爹,您的意思是……?”
徐老爺子擡了眼皮觑他一眼,“請的是你女兒合着幾個侄女兒,問我意思做什麽,只管問了她們去,要去不去都随她們自己。”
徐天罡看老父面色,并不像說反話的樣子,便将這事放到一邊。爺倆又論了一番時政,到擺飯時候,徐天罡才從書房退了出來。
回來報與賀蘭氏知曉,心裏也奇,看這樣子,兩家也不是老死不相往來的,怎地面上就這般做緊?
賀蘭氏見徐天罡也不知,自然放過手去,既然老爺子都開口許了,便打發了薛婆子她們各自去幾房屋裏報信,看幾家姑娘的意思,到底是要去還是不去。
賀蘭氏原本以為也就徐明蘭和徐明梅幾個小的,沒成想婆子們從各房回過話來,除了二房的季氏身子重不願意跟着去,餘下的三房四房竟都要去的。如此一來,光是她們一家,只怕一張桌子都要坐不下了。賀蘭氏便和徐明薇商量,家中長輩既然已經有慕容氏和涼氏去了,她自己跟着兩位嬸嬸去可好?
徐明薇倒覺得奇怪,像四房的涼氏這樣愛交際的要去她能猜得到,只是為何連三嬸嬸慕容氏這次都要去?
賀蘭氏點了點她的腦袋,笑道,“小傻瓜,你也不想想,你明薔姐姐今年都多大了,正是要說親的時候哩。也是我近來忙糊塗了,竟忘記了還有這兩樁緊要事,家裏和外頭都要開始走動起來,哪家有合适的也該留意了。”
其實賀蘭氏只猜對了一半。
慕容氏原也是打算不去的,人家是客氣才問的這一出,她們三房的人跟那楊家做生日的原本就不認識,又無交情,去不去都無所謂。不料卻被徐明薔跪着求了,哭訴說若她還有一點愛女的慈母之心,便該為了她的婚事開始謀劃起來。到後來連小女兒徐明冬也跪下來求,倒把慕容氏聽得慚愧起來,這才和婆子回了話,立意要帶了兩個女兒一起去楊家。
慕容氏也知道自己在庶務上不甚精通,早早地與徐明薔囑咐了,到了楊家只管跟着她大伯母去,不必記挂着她。徐明薔自己也是信心滿滿,總覺得這次出門該有什麽收獲,不成想一行人到了出門的日子,賀蘭氏并不跟着上車,把徐明薔給悔得呀,早知如此,便該舍了臉面去見一見大伯母,私下裏相托了的。
第一卷 身在異鄉為異客 186
徐明薔臉上滿是失落的神情騙不了人,四房車上便拿這個當了玩笑來說。
徐明茉鑽進涼氏的懷裏,嬉笑道,“真個幸運才托生在了娘親肚裏,要是像大姐姐那樣,碰上三伯母那樣不牢靠的,竟是自個兒的親事都要自個人尋哩。”
涼氏有一搭沒一搭地打着扇子,天倒是不熱,只是車裏發悶,散着聊勝于無罷。聽大女兒這樣埋汰長輩,竟也不罵得,只扯了嘴皮子笑了笑,拿扇柄點了她腦袋,“才多大,就琢磨起親事來了,叫你兩個妹妹聽了,羞也不羞?”
徐明茉扭了下身下,撒嬌道,“怕什麽,車裏都是自己人,說了哪個笑話。”
徐明荷和徐明蘭皆捂嘴笑了,并不說話。涼氏将幾個女兒攏在了懷裏,笑道,“放心罷,娘總會替你們尋思一門好親事的。”
她早替徐明茉看好了人家,排第一位的便是郡王府的二房大公子。郡王府承爵的是大房的小兒子,歲數上莫說不合,她便是肯,郡王娘娘也是不肯的。只能退而求其次,沖着二房去試試。這次若是郡公府的也在楊家邀請之列,正好可是探探對方的口風。
一行人坐了半天馬車,總算是到了楊家門口。在場的賓客見到徐家來的馬車,又驚又奇,難不成徐楊兩家之間的不和就要從小輩開始打破了?當事的兩家人倒是十分自在,徐家衆人由楊家二太太歡喜着迎了進去,女眷坐了為首的一桌,徐明薇等小輩則另外開桌。她并着徐明蘭兩個被分派到了壽星桌上,徐明薔等餘下的又被引到了另一桌。環顧一看到場的,果然壽星桌上坐的都是宮裏的小夥伴們,還有三個卻是楊瑾希本家的姐妹。
衆人分別許久未見,一時都圍在一塊各自問了好。
周冉星道,“得虧有楊妹妹做的生日,不然我爹爹還要拘了許久不得出來玩哩。”
左悠蘭和左悠竹兩姐妹也這樣說。倒是傅寧慧,忽地念起了大公主,“那日一別,也不知道大公主在宮裏受的什麽委屈。”
衆人都心有所感,一時都沉默下來。周冉星嘆道,“原以為宮中日子難熬,日日都盼着沐休,這會兒倒寧願上了學,也能伴着大公主一二哩。”
她話音剛落,從身後忽地鑽出一個人來,掀了鬥篷笑道,“早知道你們這般挂念我,我還是該早些出來會你們的。”
徐明薇定睛一看,果不是她們念了一遍的大公主,大驚失色,“可不成!您怎麽又逃出宮來了!?”
傅寧慧也是着了慌,“眼下趕緊回去還來得及,趁着沒人發現,大公主您還是早些回宮。”
兩人慌張的神情落在大公主眼裏,簡直樂不可支,喘氣說道,“你們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徐明薇和傅寧慧這時才注意到了她身後還立着兩位宮嬷嬷,楊瑾希臉上也是全然鎮定神色,并不似她們慌張,這才明白了。
徐明蘭撫着胸口,這時長嘆了一句,“吓死我了。”顯然也是吓得不輕。
第一卷 身在異鄉為異客 187
大公主卻是樂得很,說道,“這次我可是禀了母後才來的,還多虧楊閣老遞進宮裏的帖子,不然我也沒這麽快沒出來。”
左悠竹大着膽子問了一句,“那回宮去後還要罰不?”
大公主揮手道,“別說這麽些個掃興的,今天是楊妹妹的壽誕,合該她才是主人翁哩。我們都入了席吧。”
衆人自然聽從,都入席坐了。楊家三位姐妹也是知道大公主的,稍稍見過禮,也不怕她,自然地便攀談了起來。徐明薇這才知道,原來楊瑾希算是楊家這一輩裏的老幺了,頂上總共七個哥哥,四個姐姐,最大的那個已經出嫁,年前就出了門。
一時大家都說起自家的人口來,等到開宴,也才數到了周家的,但食不言寝不語,桌上便只聽見了丫頭們伺候布菜和碗箸相碰的聲音。
傅寧慧喝着八寶珍珠湯,心下嘆息,要不是近來天氣變化大,秋白妹妹不好出門,到楊家來賞一賞味兒卻是極好的。
一席飯罷,男眷和女眷那邊的還在勸酒玩鬧,小孩子這邊的已是坐不住,早早有婆子笑着領了人,往後頭花園子裏去頑了。
小點的有丫頭們帶着鬥陀螺玩滾輪,大些的不耐煩玩這個,聚在了一起抹牌。楊瑾希帶了徐明薇她們回自己院子玩,說是過一會兒等戲開了再去聽戲去。正一路說着熱鬧話,忽地就聽到假山那頭傳來一陣哭喊聲,衆人連忙跑過去看個究竟,跑近了才知道竟是有人落水了。
楊瑾希見水裏已經有人下去救,院裏的會水的小厮也在岸邊上接濟,倒是安下心來。不一會兒,便看見一十七八歲的着冠少年,将人從水裏帶了上來。
楊瑾希不認得他,卻認得他手裏抱着的人,不由得皺了皺眉。
徐明薇心細,湊近了問她,“可是有什麽不妥?”
楊瑾希搖了搖頭,并不肯說,交代了婆子去前院叫了大太太來,餘下的也不管了,兀自帶了大公主她們回自己小院。
被這當中一出攪了興致,衆人又見楊瑾希諱莫如深的樣子,都識趣兒地埋了問句在心頭,到後頭看馬将軍嵩山點将這樣熱鬧的戲文都沒了興致,捱到宴散便各自着了家。
徐明薇過後将這件事情透了給賀蘭氏聽,不解道,“落水的也不知是何人,我看楊姐姐臉上神色很不好,竟是相當憎惡的樣子哩。”
賀蘭氏反而問她,“那救人的你可知道是誰?”
徐明薇回道,“當時并不知,楊姐姐臉上不快,我們也都沒敢多問。過後聽人說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