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
寧慧這麽說了,徐明蘭也就這麽聽了,真在徐明薇邊上坐定,抓了把瓜子嗑了起來,還記得跟傅寧慧評點,那個刀馬旦身段不錯,又說哪個武生打得比誰都精彩。
徐明薇趁她沒看自己這邊,朝傅寧慧感激地笑了下。今天有她在,徐明蘭應該沒空找自己麻煩了。
再往邊上一看,徐明薇險些失笑。荃哥兒人小磕不動瓜子,看別人吃又眼饞,自己手上抓了一小把,卻是奈何不得,只能放到嘴巴裏把殼上的味道舔得沒了,再磕巴磕巴幾下咬碎了吐出來,十分有趣。
邊上的丫鬟要上前幫着剝瓜子,卻被傅寧慧給攔了,“讓他罷,回頭吃多了又上火,過了嘴瘾就好。”
戲班主看主家都來齊了,呼喝一聲,收了踩臺的,不時便有兼了報幕的上來,響亮了報了一聲曲目,頓時二胡京絲銅鑼都一并響了起來,好戲正式開始了。
群英會說的是天啓開朝太祖收服座下五大将,在烏頂山一舉起義的故事,勝在故事衆人耳熟能詳,又打鬥得熱鬧,便是像她們這樣不慣聽戲的,也能耐了性子坐着聽了。
戲臺上這會兒正演到小元霸王半山遇太祖,大戰三百回合的橋段,徐明薇等人正看得聚精會神,忽地聽到婆子來報,有傅家的姑娘在外頭等着,說是家裏有事,要找傅寧慧。
衆人一聽,還以為出了什麽大事,連忙讓婆子把人請進來,也忘了問是傅家的哪位小姐。戲臺上還是唱念做打,底下傅寧慧等人卻是沒了心思,眼看着那婆子領了個小丫頭進來,傅寧慧定睛看了半天,看身量卻死活認不出是家裏的誰,反倒越看越像宮裏的那位。
她心裏暗叫不好,連忙讓徐明蘭把邊上伺候的丫鬟婆子都退了下去。等人走進了一瞧,藏在鬥篷下頭的不是大公主還能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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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主您怎麽從宮裏出來的?!”周冉星一個沒忍住,驚地跳了起來。
幸好她嗓門不大,戲臺子那邊又吹拉彈唱的,隔得遠不一定聽得真切,徐明薇連忙捂住了她的嘴不讓她再說話。
傅寧慧也是心驚肉跳地看着眼前不該出現在徐家的人,低聲問道,“就您一個人出來了,沒帶一個随從?”
大公主掀了鬥篷的帽子,臉上滿是得意,“今日是宮人探親的日子,守門的沒那麽森嚴,我趁着嬷嬷們不注意,換了身宮女的衣服就混出來了,你們真是好興致,還聽戲來着啊,我在宮裏都快悶出芽來了。快快快,與我說說,現在上頭演的是什麽?”
徐明蘭已經吓傻了,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楊瑾希也是愣愣的,還在想對策。傅寧慧蹙眉看着大公主,顯然也是在想該怎樣勸說她回宮去。
左悠蘭左悠竹兩姐妹就不用提了,恐怕連其中利害都還沒想到,忽然在徐家看到大公主,還在震驚當中,沒顧得上想別的。
徐明薇見衆人都肯開口,她這個做了半個主家的,于情于理都逃不脫,只好試探道,“大公主這番偷跑出來,只怕宮裏娘娘心裏着急得很,戲班子改日再請都是可以的,不如臣女們陪了大公主回宮去吧?”
大公主嫌她掃興,不滿地看了徐明薇一眼,嘟嘴道,“不好,人家好不容易才混出來的,還沒玩夠哩。眼下不比宮裏,你們也不必臣女臣女地叫了,聽着愣是拗口。我們以後還要作伴十幾年哩,就以名字相稱多好!就這麽說定了,不許再叫我大公主,我也是有名字的哩,只叫我長生就好。”
徐明薇早知道勸不動她,試過一次便作罷了,回頭想找婉婷她們,卻忘記剛剛所有下人都已經被徐明蘭給喝退了,正想偷偷起來出去找人,就被大公主給拉住了手。
長生瞪大了眼睛警惕地看她,“莫不是要出去找人到宮裏報信吧?”
傅寧慧連忙打圓場,笑道,“七妹妹這是想起了更衣哩,坐了好一會兒,又喝了這麽多茶水,不行,我也得去一趟了,明蘭你們陪着長生,我和七妹妹去去就回。”
大公主卻不是那麽好哄的,眼珠子一轉,拉了兩人的手道,“在宮裏想你們想得緊,一刻都不想分開哩,不如大家一起去了,路上也好有個伴。”
沒人敢說不去。于是一行十來個人,竟真的浩浩蕩蕩地往淨房去了。一路徐明薇等人也不是沒想過辦法,奈何大公主看管得緊,嚴密提防了她們讓人去通風報信,一直找不到空子,只好作罷。
徐明薇與傅寧慧相看一眼,左右都已經無計可施了,不如就陪着大公主玩個盡興,也好早些能勸動她回宮去。
楊瑾希大概也是這樣想法,回到看臺上,主動與大公主分說了上頭在演的章回。一聽戲班子演的是自己祖父的事情,大公主也來了興致,磕着瓜子看了。左悠蘭和左悠竹兩姐妹被她指派着敲核桃,兩人在家皆是沒幹過這等活的,一不小心便敲了手,疼得眼淚汪汪的。大公主看得不耐煩,自己拿了小錘子敲,吓得衆人哪裏還有心思看戲,都在提防着她敲到手,也是累極。
一場戲唱完,唱得什麽都雲裏霧裏的。戲班主也知道今天這戲沒唱到底下小主子們的心上,本該有喝彩叫好聲的地方全靜悄悄的,越唱心裏越沒譜,還以為今天算是演砸了。不成想等收了鑼鼓,過去請賞的倒拿回一小錠金子來,足有二兩重,喜得戲班主眼睛都快笑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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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大公主重賞的戲班子是高興走了,留下徐明薇等人心裏叫苦連天,大公主看了戲還不夠,又問她們白天玩了什麽,竟是要一一跟她們再來一遍的意思。
徐明薇等人沒有辦法,只能把大公主又引到了明月居,婉容她們見忽然多了一人,雖然心裏奇怪,但見小主子們都不開口,也不敢問,漸漸地也看出些不對來。
徐明薇趁着大公主跟傅寧慧等人玩逃得快,扭頭對婉容使了個眼色,做了個皇宮的口型。過了一會兒再回頭,屋裏已經不見了婉容的身影。徐明薇心裏默默祈禱,希望她是看懂了自己的意思,真的去宮裏報信了。眼下她們也只能先穩着大公主,至少人還在她們家裏,左右也出不了事。
逃得快這樣的牌路,就是要大家都投入地玩才有意思,可傅寧慧和楊瑾希都心事重重的,哪有心思玩,大公主沒打過兩盤就厭了,扔了牌又要和徐明薇等人比投壺。
衆人只好又陪着她玩,有不敢贏過她的,也有心事重重根本玩不動的,一局都還沒投完,大公主就不高興地扔了手裏的羽箭,嚷嚷道,“你們真是好沒意思,我這麽幸苦才出宮一趟,特地來找了你們玩,一個個的臉上跟死了爹媽似的,一點都不好玩!我才不要再跟你們玩,我自己去城南喝豆花和羊肉湯去!”
徐明薇面上便是一驚,待看向傅寧慧和楊瑾希,也是一樣的顏色。
傅寧慧急忙勸道,“大公主萬萬不可,外頭魚龍混雜,萬一出了什麽事情,我們怎麽跟皇後娘娘交代。”
楊瑾希卻道,“豆花只做早市,胡家的羊肉湯今天的确是有,不過這個時候去,肯定早賣完了收攤了。”
要不是眼下情況緊急,徐明薇險些都要被楊瑾希這一本正經說着食經的樣子給逗笑了。
大公主顯然是已經存了這個念頭很久了,哪裏那麽容易被她們給說動,從羊毛氈子上站起身來,撫了下裙子上的起皺,便要往外頭走。
徐明蘭急得想上前去拉她,被大公主回頭眼風一掃,頓時害怕地往後縮了縮。
徐明薇和傅寧慧見她真要走,連忙也起身追了上去。楊瑾希回頭看看剩下的幾個小姑娘,皺眉道,“你們都早些回家去,剩下的事情自有我們料理。明蘭姐姐,勞煩你再派人去宮門口看看,七妹妹身邊的丫頭有沒有把話帶到了,趕緊上外院找兩個可靠的,跟在我們後面,務必不要跟丢了才好。”
衆人本就六神無主,聽楊瑾希這樣吩咐了,便立刻各自動了起來。徐明蘭還有些傻愣愣的,還是徐明梅扯了她的手,一起跑到外院找了管家,叫了可靠的丫頭和小厮往城南方向跟着去了。
大公主本來不耐煩被人跟着,但看跟上來的是徐明薇,傅寧慧,還有楊瑾希時,忍耐了下來,回頭看了一眼徐家院子,笑道,“去宮裏報信的已經在路上了吧?難得我出來一趟,好歹在回宮前,站在路邊喝一口羊肉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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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明薇心下有些不忍,身為一國公主,有着最為高貴的出身,希冀的也僅僅是如此渺小的一點東西而已。她回首看看傅寧慧和楊瑾希,拉了大公主的手笑道,“既如此,便要快些趕着過去了。雖然瑾希姐姐說了,到這個點恐怕羊肉湯都已經要賣完了,或許我們趕得快些,還能買到最後一碗呢?”
傅寧慧和楊瑾希臉上都閃過一絲訝異,但在瞧見大公主驟然發亮的眼睛時,俱忍住了要出口的話,應和道,“七妹妹說的是哩,城南離這裏還有些遠,不如雇了轎子去吧。”
大公主本來是想走着去,好好看一看宮外的樣子,聽她們這麽說,想想也的确有道理,真要走着去,只怕還在半道上,就被宮裏給追回去了,點頭同意了雇轎子一說。
四人裏頭就傅寧慧大一些,還見過家裏兄弟在外頭是怎樣雇轎子的,便由她出面去談了價格,其他三人覺着新鮮也都跟在傅寧慧身後聽了,倒把扛轎子的轎夫稀奇了好一陣子。見過媳婦婆子來雇轎子的,還從來沒見過四個嫩生生的小姑娘來雇轎子的。
為首的粗壯漢子便笑着逗她們,“你們是哪家的小娃娃啊,怎地家裏大人沒跟着出來?”
大公主看他穿的短褂破破爛爛的,上下打滿了補丁,一時就有些怕,又忍不住好奇,忽閃忽閃地眨着眼睛盯着轎夫仔細瞧了,她在宮裏可從來沒見過穿得這樣差的人哩。
“你怎麽不穿了好衣裳出門哩?這衣裳怪破的,穿着多難看。”大公主天真地朝那人問道。
被說到的漢子臉上一熱,另一個轎夫卻是哈哈大笑,調侃道,“難怪柱子你娶不上媳婦哩,原來媳婦打小就瞧不上你!”
這話說得十分逾矩,傅寧慧一雙眉眼頓時帶了怒意,楊瑾希也是瞪了眼看向那個轎夫。倒是大公主,根本沒聽明白那漢子話裏的意思,不耐地催促道,“我們趕着去城南哩,你們去也不去?”
兩個轎夫心想這幾個小娃娃,人雖然小,脾氣倒不小哩。再看她們身上穿的頭上戴的,這才收了輕視,趕緊掀了轎簾讓四人往裏坐了。
別說是大公主,徐明薇和楊瑾希都是頭一次坐了雇的轎子。三人都有些好奇地到處看,轎子內部并不寬敞,也只能容了四五個人分兩邊坐了。剛進來的時候并沒注意,坐墊都是用得極舊了的,染的顏色早就褪了,好在并沒什麽亂七八糟的污漬黏在上頭,倒還能勉強忍受。
大公主很快就對轎子失去了興趣,打了簾子朝外頭看,所見的也不過是一排排青瓦粉牆,路上連走動的都極少,看着比宮裏還冷清哩。
傅寧慧知她心意,笑着解釋道,“這一片都是家宅區,并不許建了商鋪。要看熱鬧,還得去城南哩。”
大公主點點頭,卻還是忍不住要往轎子外頭看,便是多看一眼都像是賺來的一番,倒叫徐明薇等人看着心疼。
不一會兒,轎子便在城南街頭停下。傅寧慧給足了雇轎子的錢,四人便沿着商鋪一路朝前頭逛去。這一片果然比東邊的要熱鬧許多,各色的米面鋪子,脂粉鋪子,綢緞鋪子,還有賣金銀玉器的,賣書畫古董的,讓人一雙眼睛簡直看不夠。大公主連逛了兩家,看着裏頭擺賣的東西比宮中用的要差多了,也失了興趣,拉了徐明薇等人專門找擺了小吃的攤子去。
什麽涼粉涼糕糯米麻球湯團豆包……但凡是看見了的,都盡數買了吃,不好吃的嘗過味道就扔,好吃的也只吃一點,剩下的讓傅寧慧她們分食了。就這樣一路吃到胡家羊肉湯鋪子,到的時候果然店家已經要收攤了,大公主便有些失望,站在街邊怔怔地看着胡家父子利落地收拾碗勺桌椅。身後漸漸傳來羽林衛呼喝行人避讓的聲音,她忽然回過神來,朝徐明薇等人笑道,“母後派人來接我了,我走了,恐怕有段日子要見不着你們了。回頭你們要是挨了罰,心裏莫太過記恨我。”
說完,大公主便離了三人自顧自地朝羽林衛的方向走去。徐明薇倒寧願看她哭着回去,也好過這樣強做歡笑,才五歲的年紀,就懂得了自由所需要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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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城南街上的老百姓,許是一輩子也忘不掉那個下午。五百羽林衛,銀甲鐵盾,蕭肅而立,日光似乎都被他們身上散發出的冷冽給凍住了。路上商販行人都在避着他們行走,而當中逆流而上直朝着羽林衛過去的,卻是個還梳着雙髻的小女娃。
有好心的小販以為是誰家走丢的孩子,正要上前拉開她,身後忽然一陣兵器落地的聲音,回頭一看,五百羽林衛已經齊刷刷地單腿跪地,低頭大聲道,“恭迎大公主回宮!”
那小販險些吓尿,不可置信地看向那個一臉淡然的小女娃娃,這就是大公主?!
五百羽林衛接到了人,很快就退散去了,一如他們來時的靜默,只留下城南街上的商販和路人,面面相觑,幾乎生出一種錯覺,仿佛剛剛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徐家的小厮撥開人群趕到了徐明薇她們邊上,仍心有餘悸,緩了下語氣才朝她說道,“姑娘,府裏的馬車已經在那邊候着了,請随小的這邊走。”
徐明薇點點頭,拉着楊瑾希和傅寧慧跟在了那人身後,趕車的不是別人,正是之前見過的鐵頭,看見她鐵頭還朝她行了個禮。
一路上誰也沒說話,都知道這次回家之後,宮裏的旨意也就差不多下來了。徐明薇這是自穿越以來第一次,深深感覺到了害怕,害怕徐家因為自己而受到什麽非議,害怕賀蘭氏和徐明柏徐明樟兩兄弟被她牽連蒙羞……這也是她第一次深深感受到了,在這個世道,什麽叫做一步都不能走錯。
回到徐家,傅寧慧和楊瑾希也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匆匆跟徐明薇道過別,就跟着家裏的馬車走了。
徐明薇進了明月居,婉容婉婷她們都一臉擔心地朝她望過來,欲言又止的樣子。徐明薇忽覺心累,朝她們懶洋洋地揮了揮手,“都下去吧,沒我的吩咐,誰也不準進來!”
幾個丫頭都是沒見過她這樣的臉色,不敢多說一個字,連忙掩了門退下。屋子裏終于只剩了她一個人,徐明薇摘了頭上的釵子随手扔在地上,往床上一躺,忍了多時的眼淚終于滑了下來。
為什麽哭?她自己也不清楚,眼淚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識,一個勁地往下淌着,怎麽也止不住。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眼皮子上忽然有什麽東西在舔,暖暖的。她有些詫異地睜眼,雪團正睜着那一雙異瞳望着她,目光如琉璃一般純淨。
徐明薇伸手将它攬了過來,硬是抱在了懷裏,下巴戳在雪團的腦袋上,眼淚竟神奇地止住了。
今天雪團也是出奇地乖巧,平日裏要是徐明薇這樣抱它,早就後腿一蹬不耐煩地跑掉了。哭了一頓解了壓,又有雪團陪伴着,徐明薇心情轉好,起來自己收拾了臉面,又換了身衣服,只是一雙紅腫的眼睛用了帕子冷敷也沒起到多大效果,在房裏躲了半天,直到晚飯的時候婉容來催,徐明薇看看眼睛也沒那麽明顯了,才開了房門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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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容她們自然看得出來姑娘臉上有哭過的痕跡,但都聰明地裝作了沒看見,照常伺候她進食。
徐明薇一直等着另一只拖鞋掉下來,宮裏卻遲遲不見消息,便是二房那邊季氏都沒有找她的跡象。
徐明薇不知道的是,徐明梅怕季氏着急動了胎氣,讓管家堵住了下人的嘴,家裏出了這樣的大事,季氏才會一個字都沒聽見。
就這樣忐忑不安地又過了一個晚上,第二天宮裏才來了人,也巧,還是劉嬷嬷。竟也沒責罰她們,只是轉達了一下大公主因為受了風寒,暫時上不了課,因此幾家伴讀過了沐休也不必再回宮裏,什麽時候恢複上課,得等大公主病好了再定。
徐明薇心裏懸着的大石頭終于落下。送走了劉嬷嬷,她回小書房提筆寫了封信給賀蘭氏,将最近幾件事情都詳細說了,仔細用蠟封好,正想叫婉容找人送出去,才想起婉容今天已經回家去了。苦笑一聲,又叫了婉柔進來,拿了信送出去。
沒受責罰,她心裏反而有幾分空落落的不得勁。徐明薇心想自己這不是犯賤嗎,找了書看,半天也沒翻過一頁,練字吧,越寫越煩躁。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在房裏坐不住,就到外頭随意逛着,無意間便又走到了房師傅的院子裏。
同往常一樣,房師傅這個時候正在彈琴,徐明薇立在院牆下聽了一陣,感覺心裏平靜了許多了,才敲了門進去。
房師傅用帕子抹着古琴,擡眼看了一下她,淡聲道,“昨天的事了了?宮裏怎麽說?”
徐明薇知道瞞不住她,恭敬道,“大公主病了,宮裏來人讓我們各自在家待着,等大公主病好了再進宮陪伴。”
房師傅點頭,看她眼下有着淡淡烏青,笑道,“到底是年紀小不經事,昨天大公主回了宮,宮裏并沒來人,便是沒事了,竟是自己吓自己,昨天夜裏必定沒有好睡吧?”
徐明薇心下赫然,越發恭敬道,“但請先生點撥。”
房師傅道,“拖了一夜才派人來家裏,又不做罰,便是讓你們自己罰自己哩。你倒好,家裏大人都不在,等都回了京,大公主的禁足令估計也過了,正是要入宮陪伴的時候,想來徐老爺子也不會重罰與你,倒是逃過一劫。其他幾家估計這個時候都在受罰吧,雖然宮裏不怪罪,做臣子的卻是要拿出些樣子來的。”
“只怕整個四月你都要在府裏待着了,沒人有空做壽請客哩。”
徐明薇想笑,卻笑不出來。
房師傅安慰道,“也不必替她們難過,左右不過禁足罰抄經書的法子,拘一段時日便放出來了。”
許是覺得自己該說的都已經說完,房師傅照例又趕她走。徐明薇苦笑一聲,在這個家中敢這樣随意待她的,也就房師傅一人了。
正當徐明薇要走出門之際,房師傅似乎又想到了什麽,喝住了她。
徐明薇疑惑地回頭,聽她笑道,“既然你和明蘭暫時都進不了宮了,家裏的學堂明日就開起來吧,記得跟你兩個姐姐說一聲。”
徐明薇心裏替徐明梅哀嚎一聲,腳步輕快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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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明梅聽到房師傅又要開課的消息,果然哀嚎了許久。
“房師傅這般勤快做什麽,不上課工錢也沒少算給她的啊。”吐槽完房師傅,徐明梅又揪住徐明薇,“為什麽你現在就要告訴我,等到晚上再告訴我不好嗎?”
這接下來半天還怎麽愉快玩耍,整個人都不好了。
徐明薇深切地體會了一把什麽叫做“幸福就是看到還有比自己過得更慘的人”,刺激完徐明梅,又轉到四房院子,見了徐明蘭。
沒想到徐明蘭竟吓得病了,徐明薇去的時候她還在睡,并沒有見到人。
“昨天夜裏姑娘驚醒了好幾次,發了汗又受了涼,早上已經請過大夫了,讓人磨了些珍珠粉壓驚,開了兩副藥先吃着。大夫說主要還是受了驚吓,需要靜養哩。”惜時在門外低聲與徐明薇細細說了,聽到裏頭叫起,連忙歉然地朝她一笑,說道,“姑娘醒了叫奴婢哩,上課的事情奴婢會記着跟姑娘說,但這兩天恐怕是去不成,還請七姑娘跟房師傅請個假,說一聲。”
徐明薇點頭應下,看着惜時打了簾子進去,聽到裏頭傳出陣陣咳嗽聲,才嘆着氣走開了。
這樣的年紀,大概像徐明蘭那樣的反應才是正常的吧?徐明薇蹲在鏡湖邊上看了半天的魚,直到兩腿發麻,才起了身往明月居回去。
路上路過賀蘭氏的院子,守門的婆子見是徐明薇,遠遠地打了個萬福。要是賀蘭氏她們都在家裏就好了,徐明薇越發想念家人都在身邊的日子。忽地感覺眼前一個人影閃過,定睛一看,竟是徐天澤從賀蘭氏屋子裏鑽了出來。他仗着人小,趁着守門的婆子不注意,竟是從窗戶進出的。
徐明薇心下大怒,高喊一聲,“哪來的小毛賊,竟偷東西偷到我娘的屋子裏,來人,給我捉住了狠狠地打!”
守門的婆子聽到有人溜進了屋子,也是一驚,生怕徐明薇怪她看守不力,抄起了(屁)股底下的小板凳就往前沖。
徐明薇這一嗓子,不僅喊來了外頭的小厮,也吓住了剛從窗戶爬出來的徐天澤。眼看着一群小厮婆子們喊打喊殺地扛了家夥什朝他撲過來,竟是吓得連躲閃都忘記了。
守門的婆子這時看清了徐天澤的臉,回頭為難道,“姑娘,好像是小少爺。”
聽她這麽一說,其他人也都止住了動作,定睛一看,果然是香姨娘院子裏的小少爺,連忙住了手。
徐明薇冷哼一聲,“徐家沒有會鑽嫡母院子偷東西的小少爺,把這個小毛賊給我抓住了,狠狠打!”
衆人一聽,心裏便明白了三分,只是也不敢真的下死手打了,裝裝樣子拎着徐天澤敲打了一頓。
徐天澤雖然皮肉上雖然沒受多少苦,卻被吓得不輕,多少也反應過來些,嘴裏胡亂喊道,“大膽!我是小少爺,誰敢打我,我滅他滿門……”
一番胡話說得婆子小厮們俱都笑了起來,心裏對這個小少爺也都輕視得很,放着好好的主子不做,做起家賊來,還偷到嫡母的院子裏,也不嫌丢人!還滅人滿門哩,好大的口氣,當自己是天王老子哩?!
婆子小厮們心中添了氣,下手便用力了些,這下可真把徐天澤打得哭爹喊娘,痛叫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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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明薇見打得也差不多了,叫住了衆人,慢慢踱步走到滿身狼狽的徐天澤跟前,仿佛看垃圾一般嘲笑着看向他,朝守門的婆子吩咐道,“搜一下他身上藏了些什麽,回頭可要記得鎖好門窗,別什麽阿貓阿狗地都能往我娘屋子裏頭鑽!”
那婆子失職在前,哪裏敢怠慢,連忙仔細搜了徐天澤上下,也只搜出了一個半舊的荷包,上頭的針腳并不像賀蘭氏房裏丫頭做的。徐明薇讓人打開看了,裏頭只有二兩銀子和幾十文錢,再無其他。
正當衆人以為抓錯了人之際,徐明薇又讓那婆子進屋子裏去看,可有什麽東西損壞了的。
那婆子趕緊開了門鎖進去一看,大驚失色,一路尖叫着跑出來,“不好了不好了,太太屋裏的箱籠都被打翻了,擺的花瓶玉件也都被打了個碎……”
徐明薇聽得心頭火起,甩手就往徐天澤臉上狠狠打了個巴掌,用力之勁,把人帶翻在地不說,徐天澤左頰上頓時高高腫了起來。
徐天澤自小就被香姨娘捧在手心裏長大,哪裏見識過這個。他知道她是大房院子裏這個女人生的,心裏更加恨她,擦幹淨嘴邊的血,小狼一般狠厲的眼睛便死死盯住了徐明薇。
徐明薇冷笑一聲,“你也就趴在地上拿眼瞪我這點本事了!徐天澤,我最後一次警告你,不要再讓我看到一次你進我娘的院子,否則別怪我打斷你的腿,你最好記住,我徐明薇向來說到做到。”
“現在,請你滾出去。”
一旁的婆子小厮們只當自己什麽都聽不見,也什麽都看不見。眼看着徐天澤踉踉跄跄地從地上掙紮起來,也沒一個人敢伸出手去扶他一下。臨走的時候他回過頭來,盯着徐明薇又冷冷地看了許久,才拖着傷腿一瘸一拐地離開了。
“姑娘,這屋子裏的怎麽辦?”婆子心裏犯了難,這一屋子的古董玉器,就算賣了她,她也賠不起啊。
徐明薇淡聲道,“先收拾了碎片,把箱子都歸攏整齊了,等我娘回來了再找香姨娘算銀子。”
婆子正慶幸裏頭摔壞了的不用自己賠,便聽得徐明薇又淡聲說道,“你看管不力,才有今日一事,罰沒你兩個月的月錢,再有下次,也不必回禀了我娘,自己拿了包袱走人吧。”
婆子被她說得臉上無光,辯解道,“實在不是老奴偷懶,怎麽也想不到小少爺會從窗戶偷溜進去啊,還請姑娘放過老奴這次。”
徐明薇冷哼一聲,“怎地,我管不動你?”
那婆子也是在徐家久待了的,哪裏把她一個小人兒放在眼裏,又心疼那兩個月的月錢,撇嘴道,“老奴不是這個意思,還請姑娘仁慈,放過老奴這次哩。”
徐明薇語氣越發冷,扭頭便叫了個小厮,“去把管家叫來。”
那婆子心下冷笑一聲,乳臭未幹的小丫頭,還拿管家來壓人哩,幹笑了一聲道,“老奴還要去屋裏打掃哩,姑娘事忙,老奴就不在姑娘面前礙眼了。”
徐明薇見她要走,朝剩下的三個婆子囑咐道,“給我摁住她。”
幾個婆子平日就是要好的,面面相觑了一會兒,并不肯上前拿了那婆子,反而圍了徐明薇求情道,“姑娘仁慈,便繞過這馬婆子一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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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明薇面上越發冷,橫眉說道,“你們倒是感情好,好到連主子的話都勿需聽了!既如此,便等了管家來一并發落。徐家不留使不動的奴才!”
那三個婆子聽了,為難地相互看了一眼,又見徐明薇正背着手靜靜看着她們,只得硬着頭皮将馬婆子給拉住了,“老姐姐莫怪我們,主子吩咐哩,我們也是沒得法子!得罪了!”
馬婆子被人生生按住綁了,竟耍起無賴來,在地上打着滾,一會兒罵那三個婆子翻臉無情,一會兒又罵正經主子不在家,倒容得小兒欺負老奴哩。一連串的市井髒話從她口裏飙出來,三個婆子見她罵得越來越不像話,連忙拿了塊帕子把馬婆子的嘴給堵了。
馬婆子這點動靜早就驚動了大房院子裏的下人,俱圍在外頭縮頭看熱鬧,這會兒聽她罵得驚天動地,紛紛拿眼去瞧徐明薇臉上的神色,被下人用這樣肮髒的字眼當面罵了,小主子臉上竟仍是平平淡淡的,一絲怒容都不見,不禁心裏佩服小主子夠沉得住氣。
徐府大管家徐青山得了小厮口信,連忙提了下擺一路小跑,還沒進大房院子就聽到了裏頭一片鬧哄哄的,額上冷汗頓時下來,心想也不知道是哪個高人活得膩味了,竟惹上了大房的小祖宗。不敢怠慢,連忙撥開看熱鬧的丫頭婆子們擠了進去。
徐明薇遠遠地便瞧見了管家的身影,朝地上兀自怒目瞪着她的馬婆子淡然一笑,“別急,管家已經來了。”
馬婆子其實心裏慌得很,剛剛那麽鬧,也只是盼着小主子臉皮薄,不想人前丢臉,自己耍個無賴便過去了。不成想徐明薇不為所動,被滿院的下人盯着,也照樣等了大管家來。心知這次自己是讨不了好處了,頓時心如死灰,如一尾失了水的魚,再也鬧不起來了。
大管家看一眼被綁了的馬婆子,頭發淩亂,神情萎頓,身上穿的短褂都已經髒得看不出顏色,哪裏還有平日的體面樣子,心下不禁喟嘆一聲,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
他恭敬地給徐明薇行了個問安禮,問道,“小主子想怎樣處置馬婆子?”
徐明薇指了賀蘭氏的屋子,說道,“馬婆子看管不力,放了小賊進去砸壞了我娘一屋子的擺件,當如何處罰?”
大管家心下一驚,賀蘭氏屋子的東西,随便一件便是賣了他們都賠不起,這可如何是好?
徐明薇見他不說話,接着說道,“本來我也只是想扣馬婆子兩個月的月錢,小懲大誡,結果?大管家你也看到了,你說現在該怎麽處置馬婆子?”
後來看熱鬧的下人這才弄清楚了原委,心裏都在嘆這馬婆子真是不知時務,小主子都已經格外開恩,只罰兩個月的月錢,能有多少銀子?偏偏要跟小主子使犟,這胳膊肘還能別得過大腿?真是不知蠢字怎樣寫的!
大管家也是一樣想法,看了一眼不争氣的馬婆子,也不顧她和自家婆娘私下交好,得罪了主家,焉能在徐家混得下去!當下便對徐明薇回道,“馬婆子不知好歹,出言污穢,打二十棍罰了随身財物便賣出府去吧,這樣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