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兒多,什麽會噴水的小人啊,江南燈師做的琉璃走馬燈啊,還有不少名家的真跡,保管你們去了眼睛都不夠看的。”
徐明薇心裏不喜,淡聲道,“五姐姐還是別拿妹妹開玩笑了,在座的誰屋裏沒幾樣新鮮東西,倒現了眼了。”
楊瑾希也蹙眉看向徐明蘭,拿自己屋裏的東西說事也就算了,拿別人屋裏的東西表人情,算什麽意思。
傅寧慧卻笑道,“七妹妹是個玲珑人,便是沒有稀奇玩意兒,看你看上一整天也是不會厭的。”
一番話說得衆人都朝着徐明薇笑起來,反而把她笑得臉紅了。
“寧慧姐姐哪裏學來的油腔滑調,倒調笑起我來了。”徐明薇假作嗔怒地飛了傅寧慧一眼,衆人越發笑起來。
徐明梅這時候說道,“大家真要來,到時候便在七妹妹院子裏開一席,擺在水晶花架下頭。這個時侯七妹妹院子裏的薔薇花開得極好,粉粉嫩嫩的,風一吹就是滿頭花瓣哩。”
衆人便算是定下了沐休日之約,又商讨了一會兒每次沐休日聚會該以什麽為主題,還沒商讨出個結論,薛婆婆又帶着左家兩姐妹和周冉星一起進來了。
周冉星穿了一身正紅的窄袖掐腰長袍,袖底和衣襟用深藍的絲線滾了,配色十分別致。她一進來,衆人就對着她看了個仔細。
徐明蘭誇道,“冉星妹妹這一身紅裝真是好看,能把紅色穿得這麽好的,也就冉星妹妹了。”
左家兩姐妹走在後頭,左悠竹今天穿的正好也是紅的,外頭是極透的絹紗罩衣,裏頭一身紅底刺繡妝花裙,與周冉星的利落不同,走得卻是秀雅的路子。
左悠竹本來就膽小自卑,一聽屋裏徐明蘭在誇周冉星,往屋裏走的步子便又慢了三分,還是左悠蘭明白她的心意,搶過手才将她拉了進來。
屋裏幾人這時也看到了走在後頭的左家兩姐妹,穿得一式一樣的罩衫和裙子,只不過左悠蘭的是綠底的,左悠竹的是紅底的,一時都有些尴尬,徐明蘭也是看到左悠竹的時候明顯一怔,很快反應過來,對着左家兩姐妹笑道,“左家妹妹今日穿得也十分別致,這罩衫怎地做得這般輕透,用的是什麽絹紗料子?”
她人不出來兩姐妹到底哪個是哪個,索性就直接叫了左家妹妹。如果是別人,徐明蘭這樣子也就算是圓過去了。可左悠竹是那樣的性子,被人迎頭敲上一棒就縮回殼裏再不出來的人,這會兒哪裏還聽得見徐明蘭的問話聲,只顧着自己難過呢。
第一卷 身在異鄉為異客 119
徐明蘭受了冷遇,臉上也有些不好看起來。傅寧慧笑着上前握了左悠蘭的手,問道,“可不是呢,剛剛左家妹妹們一進來,我就想問了。這罩衫做得可真好看,料子又透又亮,既不會遮擋了底下的裙子,又透了點別致,悠蘭妹妹,可否告訴我們,這是京城哪家布莊出的料子啊?”
左悠蘭略為吃驚,她和左悠竹兩個生得極像,便是家裏人都經常認錯,傅寧慧怎地才短短這麽幾日就學會辨認出她們哪個是哪個了?
傅寧慧能做到一眼認出雙胞胎,靠的不是別的,正是兩人臉上的神情。左悠蘭作為姐姐,稍微大膽一些,眼神對着人的時候也沒左悠竹那麽閃躲,因此兩人剛才一進門,傅寧慧很快就認出了哪個是左悠蘭,哪個才是左悠竹。
驚訝之餘,左悠蘭總算是沒忘記回答之前傅寧慧問她的問題,輕聲道,“并不是京裏買的,是月前我們姑母從南邊托人送來的,好像是從南洋的商船上下來的新鮮貨,家裏還有些別的料子,寧慧姐姐要是喜歡,改天來家裏看看,挑個喜歡的吧。”
傅寧慧撫掌笑道,“真是說什麽就來什麽,悠蘭妹妹,你們來之前我們都還在說,以後每次沐休,輪流去一家做客玩哩。這次在我家玩,下次在瑾希妹妹家聚,再下次去七妹妹家,不過也不是全部都說定了,還得問過妹妹們家裏的意思哩。”
左悠竹聽她說得熱鬧,也從姐姐身後探出個腦袋來,眼神忽地就落到了床上倚着的練秋白身上,竟看呆了。
傅寧慧打趣道,“悠竹妹妹是覺着我秋白表妹漂亮嗎,看呆了呢,你要是男兒家的,我就替我表妹做主将她嫁給你了。”
練秋白臉上一紅,嗔道,“表姐休得胡說。”
左悠竹也是臉上一紅,輕聲解釋道,“我是看這位姐姐眼生,才多看了兩眼哩。姐姐莫要見怪。”
後一句倒是對着練秋白說的。
傅寧慧又向左家兩姐妹和周冉星介紹了一遍練秋白,衆人都各自打過招呼算是認識過了,不一會兒,薛婆婆便帶了丫頭們來請。
“大姑娘,小花園裏東西都已經整治齊全了,但請幾位貴客移步,一起到風華亭中小坐。”
衆人皆是應了,跟着傅寧慧和傅家的婆子丫鬟們出了院子,又穿過一道拿琉璃貼面造了的拱門,便見眼前一片開闊,花草樹木都整齊地劃了片,露出間隔間一條三人能并行的小徑,繞着整個花園連成了個圓。
傅寧慧見徐明薇盯着小路看,解釋道,“家裏都有早起練身的習慣,小花園落在後頭,地方幽靜,便是主要給府裏女眷行動的。”
徐明薇點頭,心裏暗嘆,果然是武将出身的人家,便是家裏女兒都不拉下底下,每日在練着呢。
“前面就是風華亭了,先前跟你們說的西洋鐘,也就放在風華亭裏頭。”傅寧慧手指着前頭,笑着朝衆人說道。
徐明薇心裏納悶,還沒見過有人将鐘表放在亭子裏的哩,也不怕風吹雨斜地,吹壞了嗎?眼下應該也沒不鏽鋼吧……
到了地方,她才知道原來這叫風華亭的,後頭還連着個不小的院子。屋裏全是羊絨的地毯鋪了,設着矮桌,四面都是雕花的窗戶,并不曾貼了窗紗,大概是為了透光,方便坐在裏頭的人觀景的緣故。她正想着那萬一下大雨怎麽辦,便看見窗戶上還有一卷窗紗吊着,用的時候解下即可,讓她不由驚嘆,設計這亭子的人的巧思。
第一卷 身在異鄉為異客 120
徐明梅這時已經看到了放置在主位後頭的西洋鐘,做得比她還高半個頭,是個銅鎏金的座鐘,大大的圓盤上刻着些豎豎叉的,也看不懂是什麽意思。裏頭三根金針倒是有趣,最細的那條走得最快,走過一圈盤面,中間那根金針便叉往前挪了一格,最短粗的卻是紋絲不動。
不等她問,其他府上的姑娘們也都注意到了擺在風華亭裏的這座西洋鐘,一時都聚集到了鐘的前頭饒有興致地看起了稀奇。
左悠竹低聲問她姐姐,“上頭刻着的都是些什麽呀?”
左悠蘭搖頭,她是也第一次見着這南洋來的東西。
周冉星伸手去摸那琉璃做的透明表盤,忍不住嘆道,“外頭一小顆珠子都賣得極貴,這麽大一塊,還做得這樣透亮,又要多少銀子!”
楊瑾希只凝神看了那三根指針在走,并未說話。
徐明蘭卻是好奇地看了鐘座下頭,問道,“寧慧姐姐,那小鳥得從哪裏出來呢?”
傅寧慧看着衆人稀奇的模樣,捂嘴笑道,“諸位妹妹們看來,這走得最快的叫秒針,走過一圈,這根分鐘便會往前走一分鐘,等分鐘走過一圈,這跟最短的時針就會往前走一個小時,也就是我們的半個時辰。從這最頂上的十二開始走——也就是夜裏的子時,走完一圈再回到十二,就是正午了。過了正午再走一圈,便又是夜裏的子時了。”
她指着鐘面朝大家細細說道,又将鐘面上的羅馬數字所對應的時間又詳細說了一遍,把幾個小姑娘都聽暈了。
徐明蘭嫌棄道,“楞的麻煩,還是我們的計時法子簡單哩。”
周冉星說道,“這時間細到分秒,又有什麽用處?看得人眼花哩。”
徐明梅道,“這西洋鐘有趣是有趣,只可惜太過笨重,又不能帶着到處走,想知道時間還得特意回來看一眼,耽擱事情哩。”
練秋白這時才由着丫頭們包得嚴嚴實實地來了,聽到衆人的議論聲,笑道,“正是因為如此,姑父才讓人把這鐘放在這處閑置着,表姐們在院子裏練身的時候也好知道時間哩。”
傅寧慧也笑道,“正是如此,有時候姐妹幾個在亭裏歇午覺,起了便知是什麽時候了,也是好的。”
楊瑾希淡聲道,“聽說南洋那邊除了這座鐘,還有能戴在脖子上的懷表,走到哪裏都能看時間,只是價格貴得離譜,少有人能用得上的。”
徐明薇聽衆人議論了個一圈,心想難道是瑞士的鐘表嗎?她當初上學的時候別說歷史課上沒教過這些,便是教過,這麽多年也早就還給老師了。
“姐妹們,可巧,這分針正走到五十多哩,不一會就到整點了,明蘭妹妹剛剛問的小鳥藏在哪裏,一會兒你們就知道了。”
衆人于是都屏息以待,一張張小臉上俱是一樣的既緊張又期待的表情,看得徐明薇心裏一陣好笑,最是天真浪漫的年紀,才會對這些小事抱着如此的赤子之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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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婆婆正帶着傅家的丫頭們上果盤,看着這群鮮嫩的小姑娘們湊在一塊等鐘鳴,眼裏帶起慈愛,仿佛看自家小輩的樣子。回頭見丫頭們都已經擺好了果盤,才湊到傅寧慧耳邊說了一句,“姑娘,太太問您廚房今天有莊子上送來的新鮮鹿肉,可要烤了吃?”
傅寧慧點點頭,回頭囑咐道,“但挑了最嫩的部分,宏慶樓的席面也照樣上來,問問太太家裏适合女兒喝的胭脂粉還有沒有,但有的,都那将過來,配了鹿肉,還是要有酒才好哩。”
薛婆婆笑着勸道,“姑娘們都還小,不似我們家的一歲就能喝哩,大姑娘還是要悠着點,莫讓人回不了家。”
傅寧慧笑着推她走,還沒回頭,便聽得那西洋鐘叮咚着響了一聲,接着便是熟悉的布谷鳥報時的叫聲,因着是早上十一點了,鳥兒叫了十一下才又縮了回去。
左家兩姐妹目不轉睛地看着那精致的小鳥,身上的羽毛似乎都是用真的鳥羽做的哩。
徐明薇見她們兩個瞪着溜圓的眼睛,只專注盯着報時鳥瞧的可愛模樣,忍不住在左悠竹臉上捏了一把,後者竟完全沒察覺到,眼都不斜一下。
她正心裏發笑,忽然間眼前就伸過另一只手,也在左悠竹臉上捏了一把。
左悠竹這次終于有反應了,表情略顯滞楞地回頭看是誰,卻見徐明薇和傅寧慧兩個莫名笑做了一團。
左悠竹先是小臉一紅,見她們笑得快喘不過氣來了,才輕聲問道,“寧慧姐姐,明薇姐姐,你們到底在笑什麽?”
她不問還好,徐明薇和傅寧慧也差不多要笑停了。被她一愣,越發停不下來,惹得一衆姐妹們都朝着她們看來。
練秋白是唯一一個将整件事情從頭到尾看明白了的,捂嘴笑了幾聲,才對着衆人将原委給說了。左悠竹臉上愈發燒紅,害羞地躲到了左悠蘭的身後,過了一會兒才從後面露出半張臉來,嗔怨道,“姐姐們欺負人,好沒道理。”
衆人越發笑得大聲。幸而這時薛婆婆帶了人去而複返,便是要開了宴。傅寧慧領着衆人各自落了座,不一時便有丫鬟上前,執了酒壺,将衆人桌上的玉色小杯子給倒了個半滿。
另有丫鬟們低眉順目,将傅家備下的菜按着先後上了。為首的是一盤冷盤,玫瑰醉雞,骨頭俱以去得幹淨,切成了适口的小塊,又是用了秘制的玫瑰醬調味過的,正适合姑娘們食用,既可口,又不顯得吃相粗魯。
楊瑾希嘗過一塊,便對着傅寧慧問道,“是宏慶樓的于師傅吧,聽祖父說,這幾年都極少看到他出來做菜了。”
請客要的便是楊瑾希這樣失貨的客人。主家不必張揚,她自己心中明了。
傅寧慧笑道,“瑾希妹妹好刁的嘴兒,正是宏慶樓的于師傅哩,家父與于師傅有過一面之緣,中間也有些曲折,多少積下些面子情,才有幸能請得動他親自動手整治這一桌席面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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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明蘭前頭是吃過宏慶樓的席面的,卻并沒嘗出有什麽不同,将信将疑地又夾了一塊,在唇齒間細細品了,末了也只能嘆一聲自己沒長了一副楊瑾希的舌頭,是誰做得一點也吃不出什麽不同來。
徐明梅開懷笑道,“今日跟着七妹妹來做客真是賺了,宏慶樓的于師傅我也聽說過哩,母親曾出了三倍的價錢要他來府上做一桌家宴,于師傅也不肯來,只肯讓手下的徒弟來了。”
左悠竹驚訝道,“怎地一個廚子也這樣的威風,好大的架子哩。”
周冉星撇嘴道,“可不是!按我說就該讓人押着他來府上做了菜,這臭脾氣也就慣不出來了。”
楊瑾希聞言皺眉,既不願意與周冉星争吵,也不願意聽她們這般诋毀蔑視于師傅。要知道在京城的美食圈裏,于師傅那是頂有份量的一個人物,光是那一本《于家私房菜譜》,不藏私地将多年的治鍋心得都記載其中,便教人佩服。
正巧第二道冷盤這時也上來了,卻是方方正正的一小塊冬瓜。徐明梅不解地用筷子夾起來看了底下,仍是光光的,并不見其他。
楊瑾希便解釋道,“這是蜜汁方塊,于師傅的獨家拿手菜,別看只這一塊冬瓜,準備起來都要好些時候哩。”
衆人聽她這樣說,都忍不住好奇夾起來看了,輕咬了一小口。那冬瓜燒得極熟,入口便化了,先時吃着覺得滿口都是肉香和蜜汁的甜味,後味才漸漸上來冬瓜的清香味道,做得十分爽口,又回味悠長。
“果然稱得上是獨門手藝。”徐明薇嘆道,見徐明梅十分喜歡,便将自己剩下的半塊也遞了過去。
徐明梅笑着接過,并不嫌棄是她吃過的。這一幕落在徐明蘭眼裏,喉間悶着一聲冷哼,嫌她們丢人地轉過了臉。
練秋白離她們近,就坐在徐明薇的邊上,見狀,也讓靜妍把那碟子蜜汁方塊給遞了過來,笑道,“姐姐要是不嫌棄地話就替我用了吧,因着在吃藥許多東西都不敢吃哩。”
徐明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吃過一塊半的蜜汁方塊,她其實已經過了瘾頭,畢竟家裏自小都是這樣教着的,再好的東西,也不能用得過度了。但一看見練秋白那蒼白的臉色和單薄的身子,徐明梅就不忍心拒了她的好意,便笑着接過了。
傅寧慧只眼留意着表妹這邊的情況,心裏對徐明梅倒多了幾分好感。雖說她母親是商戶出身的,教養卻是不錯,比徐家五姑娘心底敞亮多了。
這邊還在繼續上菜,外頭院子裏仆役們已經将烤鹿肉的架子擺好了,便讓人來請。
吃鹿肉就講究一個新鮮,公子小姐們平日裏吃這個更是講究一個意圖,必須得自己親手烤了才有意思。
傅寧慧便回頭招呼衆人道,“今日難得有莊子上剛巧送了來,衆位姐妹們拿了銀刀與我一起去外頭烤吧,配上我家的胭脂粉,才是絕味哩。”
先時丫鬟們斟的酒大家都沒喝過一口,徐明薇心想難怪做主家的傅寧慧并不着急勸,原來是為着後頭的鹿肉的緣故。
一時衆人都抹了手拿了小刀跟着去了院子裏,果然見一排烤架已經立好,被切成了小塊的鹿肉就擺在一邊,随衆人取用。
傅寧慧率先挑了幾塊在竹簽子上串了,刷過一層酥油,才放到火上烤。衆人見她動了,也各自挑了合适的肉塊烤制起來。鹿肉本就是上火之物,徐明薇并不敢多吃,讓徐明梅和自己分着一串烤了,半熟的時候刷上蜂蜜,撒上些味粉和切得極細的蔥花蒜蓉,最後要熟的時候才揚了一把芝麻,香味頓時便四散了開來。
楊瑾希看她們一眼,默默地過來要了一塊肉嘗,吃過她們烤的,倒把自己手上的給了靜妍吃。
傅寧慧發笑,“怎地瑾希妹妹說得一口好菜,自己動手還不如七妹妹了?”
衆人皆是一頓笑,倒有不少人直接拱着徐明薇幫自己烤了,刷過蜂蜜和芝麻的鹿肉,配着香甜的胭脂粉,果然是一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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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妹子就愛躲懶,門也懶得出,今日不來,果然虧了。”周冉星難得也收了讨人厭的性子,說了句好聽話。
楊瑾希只顧着就着甜酒細細品烤鹿肉,并不說話,等衆人發現她不對的時候,她手裏的胭脂粉已經去了半瓶有餘,兩頰燒紅似火,叫她反應也是木木的,竟是喝得醉了。
徐明薇連忙叫了徐明梅一起将人先扶住了,讓薛婆婆把楊瑾希手裏的酒瓶子給奪了。傅寧慧這時才懊悔之前沒提醒一句,這胭脂粉雖然香甜沒什麽酒味,後勁卻是有的,喝不慣酒的不留神就容易醉了。
薛婆婆抱了楊瑾希到風華亭裏頭的軟榻上躺着歇了,怕她醉了着涼,又讓丫頭們抱了薄被蓋上,才算是把人安置妥當了。
有了前車之鑒,餘下幾人可不敢再放開胃口吃喝了,手裏的酒都只是沾了沾唇便不再碰。傅寧慧一個人倒是喝得暢快,等徐明薇烤肉的那麽一會兒,一瓶子酒跟玩兒一樣地就下去了,臉都不紅一下。
衆人看得心驚,徐明蘭嘆道,“寧慧姐姐好酒量!”
傅寧慧卻笑道,“這算什麽,家裏姐妹個個都能喝哩,長輩們更是不用說,老爺子今天都快古稀之年了,還能喝整整一小壇子白酒。以後嫂子們進門,也必定是要學着喝酒的。”
衆人都驚嘆于傅家人的酒量,徐明薇無意間回頭看徐明梅,卻瞥見徐明蘭兩頰莫名微紅,細看之下眼中還漾着粼粼秋水,一副欲語還羞的模樣。
她憶起早上來傅家時,在傅寧慧院子前的小徑上碰到了傅家大少爺那一幕,該不會就是那一個匆匆的照面,讓徐明蘭生了什麽心思了吧?
老天,她才七歲啊!那傅恒都已經十幾歲了,比她大了将近一半,這徐明蘭也太早熟了吧?!
不過衆人顯然沒有注意到徐明蘭的異樣,徐明薇心裏暗自留了神,默默觀察着她的神态表情,越發堅定了自己的猜想。
她們鹿肉正吃到一半,薛婆子從外頭引了個小童進來替哥哥們讨要烤好的鹿肉。因他歲數小,也沒什麽男女大防好顧忌的,面容生得又靈巧可愛,惹得衆人都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
傅寧慧拉了那男童過來,向她們介紹道,“這個是我四弟弟,叫傅荃,荃哥兒,先來見過各家姐姐。”
傅荃剛剛被薛婆子領着進來的時候還膽大的,被傅寧慧這樣拉到衆人面前,蘋果一樣的臉兒立馬就紅透了,抖着嗓音道,“姐姐們安好。”
衆人皆是一陣笑聲,傅寧慧這才讓薛婆子撿了烤好的鹿肉,讓丫頭們跟着荃哥兒一塊兒送到前院去了,邊送還邊囑咐道,“回頭跟大哥說一聲,別又拉着人喝醉酒了。家裏有客人哩,莫現了臉。”
荃哥兒點頭應下,“大姐姐,我知曉了。”
被荃哥兒這麽一打岔,衆人也覺着鹿肉吃得差不多了,便讓丫頭婆子們将院子裏的收拾了,在院子裏走了一會消了食,才結伴回到了風華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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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瑾希還在睡,沒上完的宏慶樓席面衆人也不好吃了,倒是可惜了這好不容易出手一次的于師傅。好在幾個都是小姑娘,胃口也不大,前頭幾道菜就已經塞了個半飽,後頭又是現烤的鹿肉伴着甜酒下了肚,倒也不餓。
傅寧慧怕大家無聊,讓丫頭們把準備好的紙牌和棋子拿了出來,在風華亭前擺了小桌,會打棋譜的就打棋譜,不會的就玩六福紙牌。
徐明薇倒是兩樣都會些,便依着衆人先挑了。左家兩姐妹只會玩牌,徐明蘭也沒打棋譜的那個耐心,徐明梅是季氏自己就不愛玩這些,房裏更是跟讀書無關的通通都禁止了,卻是兩樣都不會。周冉星倒是兩樣都會些,玩牌的三人,四人皆可,傅寧慧便讓左家兩姐妹和徐明蘭周冉星一塊坐了抹牌,自己和徐明薇随意打棋譜玩兒。
起局前徐明薇問傅寧慧,“寧慧姐姐,做那一局?”
傅寧慧笑道,“明智上人只教了《梅花譜》的頭三局,《竹香齋象戲譜》的半本,不知道七妹妹在家學的哪本?”
徐明薇回道,“房師傅只教了《竹香齋象戲譜》的頭兩局,并未學得真切哩。”
傅寧慧說道,“不礙事,就挑第一局的打了吧,頭學的東西才記得牢哩。”
徐明薇笑道,“是這個理兒。”
徐明梅便在一旁看她們過手起勢,看不明白的時候還要徐明薇和傅寧慧詳細解說了,徐明薇不覺着煩也就罷了,便是傅寧慧也耐心與她說了解惑,倒讓徐明梅心裏過意不去,歉然道,“寧慧姐姐我是不是太多話了?等會我再忍不住問你們的時候你們就別理我了,專心打你們的棋譜好了。”
徐明薇笑笑沒有說話,傅寧慧看她一眼,柔聲道,“這棋局你七妹妹也沒記熟哩,正巧一問一答地給她些時候仔細想想。再說也多虧有你在邊上發問,我才記得更熟哩。”
徐明梅一臉“真的是這樣嗎”“原來真的不嫌棄我啊”的表情,這才放心地坐在一邊看了。三人說說停停的,一局棋譜打下來,那邊六福牌都已經過了不知道幾次莊家了。
左家兩姐妹不會算牌,又沒敢讓人等久了,牌一到手還沒細看就匆匆打了出去,不是送了人家對子,便是點了別人的缺口,幾番下來,竟各自輸了五十多分。
開局之前傅寧慧是說好不來銀錢的,因此周冉星出了個主意,輸了一分的便在臉上用眉筆畫上一道。她輸了不到十分,徐明蘭也差不多,相互一抵消,左悠竹還要畫個四十二道,左悠蘭要畫四十一道,徐明蘭只要畫個兩道便好。
周冉星興致勃勃地捏了眉筆,在徐明蘭鼻子下面添了兩道八字胡,一畫完,自己就樂得不行,連筆都握不住了。
徐明薇她們聽到主子丫頭們笑成一片,也轉頭去看熱鬧,便看見徐明蘭長了一對滑稽的八字胡,還沖她們做鬼臉,一下子沒忍住,也笑噴了。
第一卷 身在異鄉為異客 125
等到衆人終于笑歇住了,周冉星才提了筆朝左悠蘭左悠竹兩姐妹過去。徐明薇本還擔心這兩姐妹不肯,沒想到膽子小些的左悠竹還頭一個頂了上去。
周冉星哪裏耐煩畫那麽多道,在左悠竹臉上将她眉毛畫到下巴上,做了個壽星模樣就算完事了。自己強忍了笑又往左悠蘭額頭上畫了個大大王字,又在她嘴角上方點了顆長毛的媒婆痣。等兩人一轉過身,才喊完肚子痛的姑娘丫鬟們又是險些笑得跌了,惹得歇了午覺出來的練秋白也是笑得岔氣,直喊着靜璇揉肚子。
左家兩姐妹看着彼此也笑趴下了。正歡樂之際,拱門外忽然傳來一道男聲,“妹妹何事笑得這樣大聲?”
衆人一時躲閃不及,傅家的小花園劃片劃得利落,竟是連個藏身的地方都沒有,可急死左家兩姐妹和徐明蘭了,正打算拿袖子遮臉,傅寧慧也還沒來得及喊一聲“先別進來”,四個高高矮矮不一的傅家男丁便從拱門後頭出來了。
傅寧慧跺腳埋怨道,“大哥哥怎地不通傳一聲就進來了。”
傅恒朗聲笑道,“這個你可別怪我,是娘讓我來看着點你別把人家給灌倒了的。”
傅寧慧卻是不信的,後院裏頭都是今日她宴請的各府姑娘,她娘才不會這樣沒分寸,讓府裏的男丁就這樣大喇喇地闖進後院來。可當着幾家姑娘的面,她也不好再往深裏問了,只能慶幸大家年歲都還小,便是真見着了也傳不出什麽來,只是她作為主人家的面子卻是切切實實地被自家大哥給落幹淨了。
徐明薇趁着傅家兩兄妹還在說話,連忙拉了左家兩姐妹和徐明蘭往風華亭裏避了,徐明梅也追在她們後面跑了來。
等着丫頭們伺候着三人重新理了面,都弄幹淨了,徐明薇的意思是就躲在風華亭裏守着楊瑾希罷了,徐明蘭卻不肯,道,“哪有把主人家留在那裏幹坐的道理,既都收拾妥當了,都出去罷,左右也不是生人,都是寧慧姐姐的兄弟。”
徐明梅聽得咋舌,愣道,“五姐姐,那寧慧姐姐的兄弟是她的兄弟,怎地就不是生人了?”
徐明薇心想,徐明蘭這是想着做人家嫂子呢,自然不會當人家是生人,自己是不稀罕去的,這傅家看着是規矩人家,沒想到傅家大少爺會是這樣性子的,生生帶了人硬闖進來,倒像是個浪蕩子的做派。
左家兩姐妹也不願出去,徐明蘭見說不動衆人,有些暗恨地坐到了一邊,不肯跟她們說話了。
楊瑾希被她們這樣一鬧,也醒過酒來,兩頰因着飽睡染着紅雲,又生得玉雪玲珑,看着更加可人。
“幾位姐姐在說什麽?我怎地睡在了這裏?”
徐明薇撲哧一笑,解釋道,“你喝得醉了,不敢吵你,我們都在外頭抹牌打棋譜哩。”
楊瑾希問道,“姐姐們那這是玩歇了?”
徐明薇點點頭,還沒來得及跟她說外頭園子裏的情況,便聽得傅寧慧等人的腳步聲朝着風華亭來了。
“妹妹今日的鹿肉烤着的确好吃,可是用了什麽法子?”一個說道。
“剩下的胭脂粉還有不?妹妹你也拿了出來,與我們換果子吃罷。”另一個說道。
“燕真,我還是覺着不妥,我們還是在院子裏等着吧?”徐明薇聽着覺得這聲音耳熟,見着人了才想起來是之前在小徑上偶遇過的那人。
只見他一身粗步藍衫,在一群公子小姐當中越發顯得衣着寒酸,偏偏自己并不覺得,眉宇間愣是坦蕩,絲毫不以為恥。
秦簡瑞是被傅恒強拉了來的,若不是他行酒令行輸了,也不至于被傅恒拉着做出這樣荒唐的事情。
傅恒卻笑道,“都是我妹子的姐妹,有什麽不好意思的,你能請了三個人替你填上這詞,才算是你贏了。”
傅寧慧這時才一臉無奈地對着衆人歉然道,“我兄長就是這樣荒唐的性子,大家切莫見怪,這次是他們行酒令的罰頭,要填上了這畫上的詞,我們才有得清淨。”
經她一說,徐明薇等人才知曉了原委,也難怪傅寧慧沒攔住他往風華亭裏頭來。
第一卷 身在異鄉為異客 126
傅寧慧壓在心裏沒說出口的是,她這個大哥哥自小便是個霸王性子,看着好脾氣,其實是家裏最不好商量的,想定了的事情就是老爺子也攔不住他去做。從小到大祠堂是常跪的,父親書房裏的戒尺都已經打斷兩條了,愣是改不來他的性子。
偏偏他又天生是塊讀書的料子,明智上人當初就是在傅家上香的時候聽了傅恒的幾句應對,險些要把他拐去當了入室弟子。吓得傅家老爺子連忙捐了五十年的香油錢,又舍了老臉去求,才請動了明智上人進家來教導幾人。因此家裏大人們對傅恒做的出格事,只要大體上不犯什麽差錯,也只能對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所以傅寧慧便是有那個心,也沒那個力真能攔得住他,心裏終究氣惱他胡來,因此連着他和三哥的說話都懶得理了,由着他們兩個自己唱雙簧。
大概是怕底下的孩子被傅恒給帶歪了,家裏長輩們都格外注意約束小輩,生怕小輩們也跟着傅恒學壞了。其中傅銘就是傅家最為矯枉過正的成果了,才八歲的年紀,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老學究的味道,行事略顯古板。盡管家裏耳提面命,傅銘卻是極聽傅恒的話,整日跟在傅恒屁股後頭打轉,俨然一副小跟班的模樣。
徐明薇那天在傅家門口聽到的另一人就是他,今天本來是傅恒邀了同窗來家裏看書,但到後來聽說莊子上送了新鮮鹿肉來,他們又懶怠自己整治,索性就讓傅銘去傅寧慧院子裏讨要。誰想到傅銘還托了“男女七歲不同席”的借口死活不肯去,最後只能叫了傅荃去。
等到傅荃拿了鹿肉回來,傅恒幾人一吃都覺着好,問傅荃是誰烤的,傅荃人小也記不得名字,只說是幾個姐姐裏頭最漂亮的那一個。秦簡瑞忽得就嗆住了,臉憋得一片通紅。
傅恒便起了狹促之心,假意行着酒令,在簽子上做了手腳行到秦簡瑞這裏就停了,必須要找了府上三名女眷填了畫詞才算過關。可憐秦簡瑞一個老實人,被他硬拉着闖了傅家內院,心裏悔不當初,早知道傅恒是個随意性子,卻實在沒料到他會這樣。
而傅銘和傅荃只要是有傅恒帶着,是哪裏都去得,一點也不覺着不妥,想那傅銘之前傅恒差他到妹子院裏拿一下烤肉都打了禮教的借口不肯去,這會兒倒是屁颠屁颠地就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