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作品相關(6)
作品相關 (6)
不合理的,大概是北平如今已經淪陷,即便她去了燕京大學,只怕也上不了什麽課。司徒雷登先生希望她去北平的真正目的,是希望她能利用英國人和法國人的關系,盡可能地保護學生。
司徒雷登辦學是受教會的委任,保護學生的行為背後本就獲得了美國政府的同意。而丁薇,英法政府保證了她的人身安全,如果她願意保護那些無辜的學生,日本人至少不會像現在這麽放肆。
不得不說,如果不是有任務在身,丁薇一定會毫不猶豫地答應的。
“Vivian,你真的不考慮為那些學生授課嗎?”離開咖啡館之前,司徒雷登仍然不死心地問她,“如果你能為那些學生做幾回講座,他們一定會受益匪淺的。或者,以客座老師的身份?”
丁薇猶豫了。
“Vivian,”司徒雷登繼續勸說,“你當真不考慮一下嗎?”
“我……這兩天要去香港一趟,等我從香港回來了,我答應您,去試着講一堂課。只是……我擔心自己講的不好。”
聽到丁薇改變主意了,司徒雷登一下子高興起來:“太好了,Vivian,你什麽時候能來講課?”
“等我從香港回來了再聯系您,行嗎?”
司徒雷登也發現自己過于急切了,當即表示了歉意:“那我等您的回複。我一定盡快替你安排,學生們一定也很想聽你的課。”
丁薇笑了笑沒再說話。
現在戰事吃緊,又有多少學生能夠安心求學?燕京大學有很多的進步青年,這些人,都是國之未來,如果她有能力,便應當為保護他們出一份力。
饒是這份力量再小,卻聊勝于無。
送走了司徒雷登,丁薇看了看時間,囑咐了店長幾句,這才離開。
店長的人選是明樓讓阿誠從明氏集團裏調來的,阿誠作為明樓的秘書,平日裏工作也比較忙。而丁薇對上海還不夠熟悉,因此,找一個可靠的店長尤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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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明家之前,丁薇去了一趟華東影樓,郭騎雲打電話給她,想來應該是有重要的急事。
華東影樓。
“組長,你來了。”不同于上一次,再見到丁薇的時候,郭騎雲的聲音裏明顯帶了幾分敬意,“局座昨天發了電報。”
丁薇看了看店裏:“沒生意?”
“今天提前打烊了。”
“理由?”
“啊?”
“如果你常常沒有适當的理由提前打烊,汪曼春很快就會跟着我追到這裏來。”
“76號的汪曼春?她懷疑上您了?”郭騎雲大驚,“那她有證據了嗎?”
“慌什麽!”丁薇白了郭騎雲一眼,“汪曼春盯上我,是要除掉情敵,記住,你就是一個普通的攝影師,我來這裏,是想拍一套婚紗照。只是沒有看到喜歡的模板,所以無功而返。先生給我的任務,是在‘毒蜂’的下任到滬之後,協助他。所以短時間之內,我和你也沒有見面的必要。”
丁薇頓了頓,繼續道:“汪曼春一定會去找明樓去求證,這不是什麽問題,我能解決。你只要保證,別在你的新上司到任前就被汪曼春注意到就好了。”
郭騎雲手指敲擊桌面的節奏緩了半拍,卻又很快調整了過來。
丁薇只當沒有注意到郭騎雲的動作:“先生給了我什麽任務?”
“局座讓您去香港,協助‘蛇蠍出巢’。”
“蛇、蠍出巢?”丁薇想到明樓早晨提議幫自己和明鏡訂房間的事情,心頭的疑惑解開了,“正好,我明天會飛香港。”
“您明天飛香港?這麽巧?”郭騎雲說,“組長,我認為您不應該随意離開上海,如果像今天這樣的緊急任務,我會聯系不到您。”
“巧嗎?”丁薇似笑非笑地看着郭騎雲,“我怎麽覺得……是殊途同歸呢?”
郭騎雲被丁薇話裏有話的問句堵住了嘴。
瞳孔放大,眼神閃躲,身體繃直——郭騎雲在緊張。
丁薇看穿了他的情緒,卻并不打算戳穿。明樓既然已經懷疑她了,那她要掩蓋住真實的目的,只有讓他找到些什麽。
走到夜幕已經降臨的街道上,丁薇想着自己的任務,用力地抿了一下唇。蛇醫——
她目前知道的只有一個代號,而這個人,會很重要。
只是……她并不希望自己有登報找蛇醫的那一天。因為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就意味着……她要做下人生最痛苦的抉擇。
路過的劇院上貼着最近幾處戲的海報,《白蛇傳》《花木蘭》《紅樓夢》。看到《紅樓夢》的海報,丁薇倒是想起了司徒雷登先生與她說起的那本《Moment in Peking》,這本書是一個姓林的華人寫的,最近在美國出版,銷量很好。聽說,這位作者原本是想翻譯《紅樓夢》,因未成,故仿照《紅樓夢》格局,寫了這本書。
本欲回明家的丁薇臨時決定去一趟書店,她想看看這本寫給西方人看的《紅樓夢》,到底是個怎樣的故事。
因為又去了一趟書店,丁薇回到明家的時候,明樓自然問起她晚歸的原因。
“我去了一趟華東影樓。”
“華東影樓?”明樓對着阿誠使了個眼色,阿誠會意地點了點頭,“你在巴黎不是拍過不少照片嗎?”
“我不是要自己拍照。”說着,丁薇擡頭看了看樓上。
明樓見狀:“大姐回房了。”
丁薇這才繼續:“我都已經是你未婚妻了,可你連一套照片都沒有和我拍過。我現在想有一套和你的合影,這要求不過分吧!”
“的确不過分。”明樓說,“不過我最近很忙,恐怕得忙過這段時間,才能陪你拍照。”
“沒關系啊,我呢,就先去影樓挑一套合适的模板,等你有空了,我們再去拍。”
在明樓的印象中,丁薇以前的确是個喜歡拍照的人,也不記得具體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對拍照的熱情就消減了,算起來,也有好久沒有見她拍過什麽照了。
第二天早晨,明鏡和丁薇坐上了上海飛往香港的飛機。
貴賓艙裏,丁薇手裏依然拿着一本書,是她昨天買的《Moment in Peking》。相同的目的地,相似的情景,可如今,卻已和當初同明臺一起的心境截然不同。那個時候,她只是一個陪着朋友去香港入學,順便打算去玩一玩的人,她在飛機上的心境是放松的。可如今……明鏡坐在她的身邊,丁薇是半分也不敢放松。
這一班飛機的貴賓艙裏只有明鏡和丁薇兩個。
“看的什麽?”
聽到明鏡的問題,丁薇當即坐直了身子,将書封露出來:“一位姓林的華人寫的書,講的是北平有曾、姚、牛三大家族,從1901年開始的故事。”
“明樓說,你母親是英國貴族?”
丁薇知道,明鏡這是在問自己的家世了:“只是勉強能稱為貴族而已。我母親是劍橋公爵喬治二世的曾孫女,1895年被迫辭職之前,他一直在軍隊任職。”
“公爵?”
“母親的曾祖母是個演員。因為貴賤通婚,所以沒有公爵夫人的稱號。也是因此,雖然母親的曾祖父是公爵,但她的祖父卻不能繼承爵位。”
“這樣啊……”明鏡有點明白了。
“母親曾祖父的祖父是喬治三世,曾經是大英帝國的國王,算是與皇室有些關系。但嚴格說起來,在英國,血緣之親并不像在中國那樣看重,只是能勉強算得上貴族而已。”
這也是丁薇的祖父輩就移居法國的原因。因為不能承襲爵位,與大多貴族相比,Fitz Ge一家相對落魄地多,留在英國,為了維護僅存的貴族的臉面,生活并不輕松。而移居到法國,日子則會好過很多。
“你父親呢?”
“民國初年,父親得友人相助,借庚款留學的最後一批名額離開了中國。他在法國的那些年裏,心裏牽挂故土,只是……祖上當年救國失敗,又遇官場險惡,幾乎……五族全滅。”
丁家幾乎滿門被皇帝斬首,若不是時局太亂,還有幾個有良心的人暗中保住了丁家的兩個孩子,只怕清朝未亡,丁家就全死在官場鬥争中了。
明鏡沒有想過,竟然會是這樣的原因。她原本以為,丁薇的父親庚款留學卻未再回來,是個毫無民族之心的人,卻沒想到,還有這層原因在。
她嘆了口氣,拍了拍丁薇的手:“難為你了。”
丁薇朝着明鏡擠出一個微笑:“大姐,我沒事,都過去了。我只是……有些替我祖輩不值而已……”
他一心救國,卻在最終死在官場鬥争,而那些只是想着謀求私利的人,卻好好的。一腔熱血報國的熱血,最後灑在了私利的斷頭臺上,何其可悲!那樣的朝廷,那樣的國家,難怪父親再是想念,卻終其一生不願踏足。
作者有話要說: Moment in Peking,就是京華煙雲,林語堂1938-1939旅居巴黎所着。1939年底在美國出版,半年內行銷5萬多本。初版全英文。京華煙雲是後來譯者起的名字。
丁薇的身世半杜撰。丁禹生晚年資料不詳,結局是我杜撰。劍橋公爵喬治二世是真的,貴賤通婚所以子輩不能繼承爵位,後人也沒有詳細記載了。
☆、生于斯,長于斯,埋于斯(上)
1972年,英國。
“祖母,祖母——”幾歲女孩子那童稚的聲音在屋子裏格外響亮,“媽媽讓我來告訴你,中國和英國正式建交了。”
哐當——
瓷杯從桌上摔落,一個頭發花白的女人激動地握着了小女孩的手臂:“真的?”
小女孩顯然沒有辦法理解祖母的激動,但想到媽媽的話,還是乖乖地點了點頭:“媽媽說,是今天的新聞裏剛剛宣布的事情。”
“快,快——”女人滿是皺紋的臉寫滿了急切,“快去叫你媽媽來,快——”
雖然歲月流逝,光陰在女人的臉上留下了不少痕跡,但還是依稀可以看出她年輕時的美麗。
這個看似已經到了古稀之年的女人,正是丁薇。如今,她不過是快要知天命的年紀,只是曾經的折磨,讓她的身體極速衰老,青春不再。
她從抽屜裏顫顫巍巍地掏出一張舊報紙。這是一份1967年的報紙,上面是一篇紐約記者對華人音樂家馬思聰所開的記者會的報道——《我為什麽逃離中國——關于“文化大GM”的可怕真相》。文章是當時經香港逃難到美國的音樂家馬思聰口述,記者記錄的。這篇文章裏,馬思聰講述了自己出逃的原因,和他出逃前的一些遭遇。
報紙上,那段馬思聰自述被打擊的遭遇處,紙張已經褶皺起伏,有些字跡甚至有些模糊了,上面依稀可見已經幹涸的淚痕。
自從1965年年中,饒是她翻看再多報紙,也沒有再看見過關于那個人一星半點的消息。從看到馬思聰的自述到如今,這将近七年的時候,她沒有一刻不在擔心和憂慮中度過,沒有一刻不曾希望自己能夠飛到那個人身邊。
“母親——”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走進屋,看到地上的碎片,忙蹲下身小心地收拾,“您別急,哥哥已經去打聽消息了,只是母親,我擔心的是,即使中英建交,您……”
“我必須……咳……我必須回去!”
曾經的牢獄生活讓丁薇的身體已經變得很差,當年她懷了龍鳳胎,生産之時亦是九死一生。這些年,她的兒女懂事、孝順,兒子明禹将一家咖啡店發展成了食品工廠,女兒明秀潛心學術,繼承了明鏡當年對明樓的希望。
明秀幫母親順了順氣:“母親,您別着急,我和哥哥商量過了,我們想去香港建廠。”
“去香港?”
“是,”明秀說,“現在香港有大批的逃港難民,勞動力上會有優勢。而且現在香港是亞洲的一個重要金融中心,把生意移到那裏去,離父親可以近一點。”
丁薇站起身,滿是皺紋的手摩挲着手腕上一個綠色的手镯:“我老了,這輩子唯一剩下的願望,就是能和你們的父親,生同衾,死同椁。”
明秀聽着母親的話,心一下沉了,這些年,母親的身體越來越差她是感覺得到的,撐到現在,只怕全靠着想再見父親一面的念頭撐着。
“母親,您別這麽說,”明秀努力控制住眼眶裏的淚水,“父親也一定在盼着和你見面的,他一定盼着……一定盼着我們一家團圓的。”
“我知道,”丁薇的目光落在那份舊報紙上,“我怕的是,有人讓他等不到了……我怕的是……我這輩子,都回不去了。”
“不會的,母親。”
“秀啊,”丁薇拉住女兒的手,“你父親以前說過,‘上海這座城市,我生于斯,長于斯,将來也會埋于斯’,如果我真的等不到……等我死了,就把我的骨灰,帶回上海吧!”
“母親,您別……您別這樣,我相信,您和父親一定能再相見的……”聽到外面有腳步聲傳來,明秀急忙擦了擦眼淚,“好像是哥哥回來。
“快,快叫他進來,快問問,我什麽時候能回去啊!”
明禹一到家,就立刻往母親的屋子來:“母親,我去問過了,現在剛剛建交,還不行。”
看到母親腿一軟就要摔倒,明禹忙上前扶住她:“母親,我和妹妹商量了,我們搬去香港,到時候,只要政策一開放,我們就立刻回去。”
“希望我還能等得到啊……”
1978年,香港。
61歲的丁薇坐在搖椅上,她的腦子已經開始有些糊塗,報紙也不能再看,每天早晨,女兒明秀或者孫輩會給她讀一個小時的報紙,內容都是國內那邊的情況。
下午的時候,明禹從公司下班回家,他剛剛得到消息,中央有改革開放的打算,之前,美國那邊已經有商人和國內開展合作,外商合作的法律法規也已經完善了。下一步,就是引進港商了。商業協會的羅會長給中央的鄧同志寫了信,正在盼望回複。
1980年,五屆全國□□會批準深圳、珠海、汕頭和廈門設立經濟特區。不久之後,羅會長與中央的代表見了面,決定去內地考察。
丁薇在明禹和明秀的陪同下,終于跨過了羅湖口。
明禹陪着羅會長去深圳,明秀帶着母親去了上海。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有一些歷史相關tips,放作者有話導致被鎖,我換圖片了,如果再被鎖大家就只能自己百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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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責任番外《生于斯,長于斯,埋于斯》,明天是(下)。
這個番外坦白說我個人不滿意,很多細節沒有,情感也不夠到位。但實在改不動了,寫的時候哭了好幾回了,室友以為我是因為春節到了想家,安慰地我都不好意思了。
可以配合以下這段馬思聰材料閱讀(節選):
8月3日上午,一輛貼有“黑幫專用”标語的卡車,把馬思聰等10多位中央音樂學院的“黑幫”押回了學院,接受“紅衛兵小将”們面對面的批判。剛下卡車還沒來得及站穩腳跟,一桶漿糊就倒在馬思聰的頭上,接着,一張大字報貼在他身上,一頂寫有“牛鬼蛇神”字樣的紙糊高帽子戴在頭上,脖頸上前後挂上兩塊牌子,前面寫着“資産階級音樂權威——馬思聰”,後面寫着“吸血鬼”。一個“紅衛兵”順手将一只破搪瓷盆和一根木棍塞在馬思聰手中,逼他一面走一面敲。
馬思聰被這情景驚呆了。他同一群“黑幫”一起被“紅衛兵”押着在學院內游街,一群狂熱的青年高喊着口號,向他們身上唾着口水。昔日學院的一排琴房,此刻成了關押“黑幫”的“牛棚”。馬思聰每天早上6時起床,學習、勞動、寫檢查,還要被迫唱着承認自己有罪的歌曲。只要那些“小将們”一高興或一不高興,馬思聰等人就要遭殃,輕則挨罵,重則挨打。馬思聰在中央音樂學院遭受非人折磨的同時,“造反派”又把鬥争的矛頭指向他的夫人和孩子。8月14日晚,“造反派”湧進馬思聰的家貼大字報,第二天又□□馬思聰的夫人。在這種情況下,馬思聰的夫人王慕理和女兒馬瑞雪在她家廚師賈俊山的幫助下,倉促離開北京南下,想暫時避一避,等運動結束再回來。她們先來到南京,投靠王慕理的妹妹,後中央音樂學院的“造反派”得到消息到南京追查,她們又被迫逃到上海、廣州,投靠親友。在廣州,一再被“紅衛兵”追查的王慕理感到十分恐怖,覺得這次的運動沒有結束的跡象,再這樣下去一家人性命難保,危急之中産生了到香港暫避的念頭,就委托她的哥哥王友剛幫她想辦法。王慕理還讓女兒馬瑞雪悄悄回北京一趟,在賈俊山的幫助下和馬思聰見了一面。與此同時,王慕理在廣州加快了出走香港的準備工作。
中央音樂學院名譽院長趙風提供的材料很說明問題:“有一天,馬思聰和我被派到學院裏拔草。一個造反派(瓦工)對馬思聰吼叫:‘你還配拔草!你是匹馬,只能吃草!’說完,真的當場強逼馬思聰吃草。還有一次,我見到一些紅衛兵拿着尖刀威脅馬思聰說:‘你要老實交代問題!要不,我就拿刀捅了你!’過後不久,大約是1966年9月份,馬思聰對我說:‘這樣下去,什麽時候是個了啊!’”馬家原來的廚師賈俊山,看到老院長被折磨得死去活來,生活又這樣困苦,常常冒着危險,送吃送用。看到老院長想不開,還百般勸慰。然而到了1966年年尾,再要馬思聰熬下去,已是相當困難了。
全文:
希望這章能炸出幾個潛水的吧……
☆、生于斯,長于斯,埋于斯(下)
記憶裏的路早就變了樣,過去的明府,現在早就沒人住了。明秀找了不少人打聽,沒有人知道這曾經的人家去了哪裏。
看着母親虛弱的身體,明秀将她先送回酒店休息,随後一個人又去到處打聽。
後來,總算打聽到有個姓明的男人,在□□的時候被□□,關了十年,現在住在離過去法租界不遠處的一個小弄堂裏。明秀一路打聽,終于找到了一個很小的弄堂,一座石庫門裏有一幢三層樓高的洋房,房屋已經破舊,一個駝着背,頭發全白的老人,正吃力地爬上階梯。他的背影佝偻,看不清長相。但或許是父女之間的心靈感應,在看到的第一眼,明秀就确定,這個人,就是她的父親。
她快步走上去,扶住了正在費力爬着階梯的明樓。
“謝謝你啊,”明樓的眼睛早就壞了,只能看見模糊的人影,他依稀看得出扶着他的是一個女人,“謝謝你啊!”
明秀看着父親,鼻頭一酸,母親珍藏了幾張父親的照片,日日拿着看,她雖從出生就未見過父親,但卻一直看着父親的照片長大。可是如今的父親,蒼老、瘦弱,哪裏還有當年意氣風發的模樣?
母親說過,父親出生之時,也算是個少爺,衣食無憂,潛心治學,可如今……家徒四壁,屋子裏除了一張床,都沒有什麽家具。
“Avez-vous besoin d'aide”
法語?是個外國人?
明樓愣了一下,換了法語:“Non, je vous remercie!”
明秀的眼淚再也止不住:“爸,我是阿秀。”
“阿秀?”
“你說過,如果是女孩,就叫明秀,如果是個男孩,就叫明禹。我的名字,是您起的。”
當年,明樓和丁薇分離的時候,丁薇剛剛懷孕,他給孩子起了名,說好了兩年之內就回到法國陪她,沒想到,這一別,竟已三十多年了。
明樓努力眯起眼睛,想要看清女兒的長相。
“爸,來,小心。”明秀扶着父親坐下,“您的腿怎麽了?”
“沒什麽,好多年的老毛病了,天一冷啊,就疼。我都習慣啦!你媽呢,她還好嗎?她這些年怎麽樣啊!有沒有……”
“媽媽一直在等您。她也到上海了,我帶您去見她吧!她見到您,不知道會有多高興呢!”
明樓一下子站起來了:“阿薇也來了?”他激動道:“快,快帶我去見她。”
明秀将明樓接到了她們入住的酒店,下車的時候,明樓忍不住整了整自己的頭發:“阿秀啊,你說,你媽還能認出我嗎?我都老成這樣了,她……哎……”
“媽盼了您一輩子,只要能見到您,她……媽?您怎麽不在房間休息?”明秀看到母親顫顫巍巍地走出酒店,似乎是想出去,卻被來來往往的自行車困在車流裏,差點摔倒。
聽到女兒的聲音,丁薇循聲望去,卻在看清她身邊的那個人的時候一下子激動起來:“明樓——”
縱然三十餘年的分離,縱然容貌已變,縱然世事變遷,可總有一個人,他在你的記憶裏,只消一眼,你就能認出他來。
“阿薇——”
兩人緊緊抱在一起。
這是明秀有記憶來,第一次看到母親嚎啕大哭的樣子。
或許是心事已了,明樓強撐着的身體一下子倒下了。
□□的時候,再多的打擊,再多的折磨,他都熬了過來,所有的病,在見到丁薇後,徹底爆發了出來。
明秀給明樓買了輪椅,方便母親推着他出去散步。
“今天的落日很美,我推你出去走走吧!”
明樓雖然看不清,卻還是點點頭:“聽你的。”
找了一條毯子替明樓蓋在身上,丁薇推着輪椅下了樓。這是上海最好的醫院,環境優美。
“阿秀說,你生産的時候很危險,差點沒命,阿薇,那個時候我沒有陪在你身邊,你怨不怨我?”
“我怎麽會怨你呢?”丁薇找了張凳子坐下,“我知道,你的心裏愛着這個國家,這片土地,所以你會選擇回來,義無反顧。愛一個人,不就是愛他的全部麽,我愛你,也愛你的愛國之心。”
“可我這輩子,卻有愧于你,也有愧于大姐,有愧于我們的……”
“他們從來沒有怨過你,不信,等明天阿禹到了,你問問他?”
明樓拍了拍丁薇的手,将它握在手心:“都說兒子像媽,不知道阿禹和你像不像。我還記得,你年輕的時候,第一次跟我表白的時候,我就在想,這是哪家的女孩,膽子這麽大啊!你還記不記得你那個時候說了什麽?”
“記得,和你的點點滴滴我都記得。”丁薇陷入回憶,也笑了,“那個時候,我和你說過,美人老師,我喜歡你,你願不願意當我的男朋友?”
“是啊,”明樓的聲音漸漸小了,似乎是有些累了,眼皮也漸漸搭了下來,“我願意的,阿薇,我愛你……”
夕陽落下,明樓的手臂從輪椅上滑落。
天色暗下來的時候,丁薇握住了身邊人已經逐漸變得冰涼的身體,喃喃道:“我也愛你。”
翌日,明秀看着躺在床上,身體冰涼的母親,默默流淚。她的神色安詳,枕邊有一張紙,上面只有一句話——
生同衾,死同椁。
作者有話要說: 拟過三版結局,這只是其中之一。既然當番外放出來了,那就安心吧,肯定不會用這版番外當結局的。
這個其實我個人認為不算悲劇了,至少如丁薇說的,雖然分離,但有生之年,終得以相見,得以生同衾,死同椁。
這個番外的設定是明樓在丁薇懷孕的時候收到組織需要他的消息(48年),于是選擇回國,然後就沒再能回得去。
然後……明禹沒見到他爹……
PS:有一條留言被系統删除了……作者也沒權限恢複,sorry~但是我當時是一起都回複過了……不知道留言的親當時有沒有看到。
文案裏有我的微博,如果怕留言被JJ口口或删除,可以找微博和我聊~
明天更的是正文
☆、第 19 章
八點三十二分,明鏡和丁薇乘坐的飛機降落在香港機場。
“大姐,我幫您。”
丁薇沒有什麽行李,主動替明鏡拎箱子,卻被她婉拒了:“不用了,我自己來。”頓了頓,似乎是察覺自己的語氣太硬,又道:“如果你真的想幫,就幫我提一下大的吧,小的我自己來。”
“好。”
丁薇蹲下身,提起大箱子。這個箱子不重,裏面是明鏡準備的一些給明臺的衣服,其中一件風衣是今年的新款,丁薇之前在雜志上看到過,原本她是準備買給明樓的,只不過售出的日期還沒到,她就出發來了中國。
明誠已經安排了人負責她和明鏡在香港的出行,一出機場,就有司機迎了上來。明鏡急着想見明臺,連酒店都不去,直接先去明臺的學校。
九點零六分,明鏡和丁薇到了香港大學的校門口。在他們的下車的時候,街角處,一輛黑色的汽車停下,一個一身學生打扮的女孩子下了車,她一頭長發直直地披在肩上,不施脂粉。她抱着書向明鏡的方向飛奔過來,丁薇看到,她的下颌處有一條很細很窄的疤痕。而随着她的靠近,那輛黑色的汽車正在急速後退,丁薇記得,剛才司機介紹的時候說過,港大還有一個校門。
看來明臺晚到了。
丁薇下了判斷,知道此刻自己需要幫明臺拖延時間。很顯然,那個“女學生”也是為此目的而來。她低着頭,行色匆匆的模樣,在走到校門口的時候,一下就撞到明鏡身上。
“大姐,小心——”
丁薇扶住明鏡:“您沒事吧?”見明鏡無恙,轉身對着摔倒在地的女學生抱怨起來:“你怎麽走路的?”
明鏡剛才差點摔到地上,幸好丁薇拉住了她,她皺着眉,剛要埋怨,才發現“女學生”比自己“摔”得更“慘”,倒在港大門口直喊“哎喲”。
“好了,”明鏡看她摔得不輕,倒有些不安,阻止了丁薇責怪對方的行為,關心道,“傷着沒有啊?”
“女學生”說:“對不起啊,是我不好,撞着您了……”
“走路就好好走路,”丁薇伸手将“女學生”拉起來,“我送你去學校醫務室吧!”
“不,不用了,”“女學生”發現自己的手被丁薇握住,掙脫不得,不由一怔,她擡頭,卻聽那人對明鏡道,“大姐,您要不要一會也去醫務室檢查一下?”
“不用了,不是你拉住我了麽,”明鏡擺擺手,“不過這位小姐看起來摔得不輕,你送她去趟醫務室吧!”
丁薇點點頭:“大姐,那您呢?”
“我去看看明臺。”
丁薇看了看手表:“明臺現在應該剛下課。那……您當心一些,我送了這位同學去醫務室就來找您。”
“行。”明鏡從司機手裏接過給明臺買的那件風衣,走進了校門。
十分鐘。
明鏡從校門口走到教學樓大概要五分鐘,加上在校門口耽擱的時間,明臺有十分鐘的時間,應該足夠他做好準備了。
丁薇扶着“女學生”,吩咐司機在校門口等着,随即扶着摔傷的“女學生”,一瘸一拐地走進了港大。
“學號。“
“青浦073。”
“好,我是蜘蛛。你叫什麽?”
“于曼麗。”
丁薇早就研究過港大的地圖,她帶着于曼麗往醫務室的方向走,聽她說道:“明臺的任務是跟她姐姐回酒店。”
“回酒店?”丁薇迅速地做了判斷,“我知道了。我帶你到醫務室,你從那幢樓穿過,出了大樓右轉,有一個林蔭小道,第二個岔路口向右一直走,就是港大的後門,明白了嗎?”
“是。”
送走了于曼麗,丁薇慢慢踱步往教學樓去,她知道明鏡一定有很多話和明臺說,她畢竟是外人,不該打擾。
五分鐘的路,丁薇足足走了半個小時。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她往金融系的教學樓走去,在學校的長椅上找到了明鏡和明臺。
“大——Vivian,”明臺看見丁薇,面露欣喜之色,“你怎麽來了?”他愣了下,随即恍然大悟,“你和我大姐一起來的嗎?”
“你說呢?”丁薇走近兩人,“大姐,一會就是中午了,要不我們找一家飯店,一邊吃一邊聊?明臺也好久沒和您一起吃飯了呢!”
“倒是想到一塊去了,”明鏡将風衣收進包裏,“剛才明臺還和我撒嬌,說分區停水,好幾天沒洗頭了,我問過了,他下午沒課,所以讓他一起回酒店,中午和你一起吃個飯,再讓明臺好好地洗個澡。”
“大姐,您呢?”
“我一會有點事,晚上我們一起吃飯。”
丁薇笑了笑,倒是她多此一舉了,明臺不費吹灰之力就說服了明鏡完成了帶他回酒店的任務。
“姐,那你下午回來的時候,給我買桂花糕,還有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