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繁花綻放
阮霰似乎察覺到什麽,擡頭往天空看了一眼。
鐵灰的蒼穹色彩正逐漸轉淺, 天光拉開序幕, 但雨挂如簾, 一切茫茫如空, 稍遠了, 便看不真切。四野唯聞雨聲殺聲, 除此之外, 天地靜籁。
“怎麽了?”原簫寒偏首,一甩劍上血珠, 低聲問道。
他們殺得太狠, 周圍出現了一片空無地帶, 敵方修行者退至三丈開外按兵不動, 戰局陷入短暫的休止。
阮霰斂下眸光,輕輕搖頭:“沒什麽。”
“那繼續?”
“繼續。”阮霰挽了一個刀花, 就要朝前邁出步伐時,倏見敵方後排一道瘦削身影暴起。
此人一身勁裝短打,看似瘦如枯枝, 但迸發出的氣勁澎湃如洪。他轉瞬掠至陣前,落地時分,手中長刀擺出一個起勢, “武陵狂客雲蒼梧, 前來領教!”
緊接着, 又有一人從陣中竄出, 身法鬼魅飄逸, 手持銀槍,眼銳利如鈎:“銀鞍飒沓流星照,前來領教!”
這兩人境界都在無相境三層,與方才那些相比,周身氣勢簡直天差地別。
見此情形,原簫寒彎起眼睛,感慨萬千:“你們早該如此,處于同一境界的人才有互相較量的資格,集結這麽多所謂的‘精英’進行圍剿,不過是徒增傷亡罷了。”
旋即側身,低笑着對阮霰道:“霰霰你百年不出世,或許有所不知,這位武陵狂客,是三十年前江湖風雲榜上有名的人物,不過後來退隐了。他旁邊的銀鞍飒沓流星照,與他是好友,成為當時的槍修第一人後,亦選擇了隐退江湖。”
阮霰擡眸仔細打量此二人,輕輕“哦”了一聲。随後刀起,腳踏七星步法,他速度極快,殘影仍存,人已移步折轉數次,末了陡然現身武陵狂客背後,一招斜劈而下。
“虛招。”武陵狂客輕蔑一笑,足劃半圓,旋身橫刀格擋。
當啷一聲響撞開在雨幕中,切碎滾珠般的雨點,兩雙眼對視一瞬,武陵狂客驟退半步,繼而刀尖壓低,再斜遞往上,意在繳落阮霰手中兵刃。阮霰怎會讓他如意,側身避過此擊,順勢翻轉刀勢,猛砍對方後背!
阮霰的刀法向來不花哨,幹脆利落,又狠又準直切要害,不過十數招,武陵狂客不得不化攻為守,狼狽躲避。熟料又過數招,這人就地一滾拂過之後,竟猙獰一笑。
再看另一邊,手持銀槍的銀鞍飒沓流星照在原簫寒長劍逼迫下節節敗退,若非身上穿着數件防禦法寶,早已橫屍當場。眼見着如虹劍光就要落下,他狼狽逃竄開去,但與此同時,朝原簫寒露出一個得逞的笑容。
原簫寒将之收入眼底,可劍勢不收,淩厲劈落在地,震得山林原野無一不發抖顫栗。
如果從高空往下看,倒在四周的屍體,呈現出一種詭異的規律,而原簫寒和阮霰所處方位,正好踩在離火位與坎水位上,兩人遙遙相對。
他們對望一眼,阮霰朝原簫寒笑了一下,左手輕擡,從鴻蒙戒裏抓出寒露天。
說時遲那時快,詭谲紅光沿着鮮血在泥濘不堪的原野上亮起,以極快的速度從南向北連接成環,形成以先天八卦圖為基礎的陣法,将阮霰與原簫寒一同困鎖在內。
天與地的顏色剎那退去,眼前唯餘幽幽一片。“意料之中。”阮霰的聲音響起,聽上去毫無情緒。
辨不出色彩,看不見光亮,沒有方向,所視所聞所感皆為虛彌,原簫寒幹脆閉上眼,憑着感覺,走向另一邊。
阮霰站在原地沒動,他察覺有個人向他靠近,沒有任何猶豫,朝那人伸出手。
兩只手在茫然無色的虛無中交握,原簫寒拇指摩挲阮霰手背,接着舉到唇邊,輕輕吻了一下。
“的确如此,他們不會只派兩個人來對付我們。”原簫寒在阮霰耳邊說道,語調帶着慣有的漫不經心,笑聲很低,也很抓耳。
阮霰覺得心底被撓了一下,癢絲絲的。他面無表情将腦袋挪遠一些,冷淡道:“這個陣法,其實是血祭混沌。先布置一個以困為目的的簡單陣法,再引我們殺人,等死到一定的數目,就可以用那些人的血做祭,召喚出遠在混沌境裏的混沌氣息,将我們徹底圍困。”
這便解釋了對方為何要集結這麽多人來送死,更解釋了他們為何如此勢在必得,因為混沌之中萬物不生,沒有生靈能夠存活。
但這些人沒料到一點——
“太初之時,世間為混沌所充溢,無生靈,無死物,更無萬物。後來,名為‘天’的父神以斧相斬,開天辟地,劃分陰陽,點照三光,收混沌氣息于混沌境內。這就說明,混沌是可以被控制的——當初父神雖是以開天之斧清退混沌氣息,說到底,用的其實是神力;而現在,寒露天在你手上,神力在你體內流淌,這裏的混沌氣息也不是很多,雖然不一定能完全消弭,但脫困還是可以做到的。”原簫寒逗貓似的撓了撓阮霰下巴,哼笑說道。
“呵。”阮霰拿刀背拍掉原簫寒不安分的爪子,又晃了下被這人死抓着不放的手,沒好氣道,“那你還不放手?”
原簫寒跟條大型犬似的拱了拱阮霰,把頭埋在他頸間,“他們這會兒一定把陣法疊吧疊吧收起來了,正手舞足蹈準備慶祝呢,我們這個時候出去,會把他們吓到。”語氣還特別理直氣壯,一副為他人着想的模樣。
“你說得很有道理。”阮霰竟然點了下頭。
“那我們過半個時辰再……”原簫寒大喜,音調高揚,語氣極飄。但他話還沒說完,就見阮霰繃着面部線條,平平靜靜說出後半句:“我先出去,你留在此地,慢慢享受私人空間。希望等我解決完外面的事情來找你時,你沒被混沌氣息給弄死。”
阮霰邊說邊行動,撕掉粘在自己身上的原簫寒,順便往外踹了一腳,接着手腕偏轉,手起刀落。
混沌之中沒有光與暗的分界,刀光乍現剎那,就被吞噬殆盡。
三尺三寸的長刀自上而下,揮出不可阻擋的弧度,斬過茫無邊際的虛色,逼退死寂無物的幽彌,神力如漣漪四散激蕩,混沌氣息被逼遠那刻,刀鋒映照出一雙凜殺的眼。
整個過程很快,不過眨眼一瞬,混沌退散,外界的灰白雨色重回視野。
嘩啦——
滂沱的雨砸彎矮木,枝頭花朵凋零一地,被碾碎成血色的塵埃。
但外界情形不在意料之中,為“斬春”大計集結而成的隊伍仍困陷厮殺。
這些人被包圍了,北面是一群身着蒼青衣袍的劍者,此乃鳴劍山莊的服飾,襟口、袖擺以雷雲紋為飾,寓意為天。領頭人赫然是曾有過一面之緣的副莊主,他率領諸人共結劍陣,壓得敵方陣型不斷朝內收縮。阮霰還在後排看見了鐘靈。
東面是許多穿黃衣的女孩子,其中混了個穿粉衣的阮秋荷,為首之人乃是白飛絮。是沉香亭的人,她們的術法攻擊性不強,但輔助得很恰當,白飛絮以幻術配合阮方意,其餘人則配合鳴劍山莊的劍陣,幾乎可以用所向披靡來形容。
而西面之人,則統一着了雨過天青色的廣袖長袍,他們或抱琵琶或執橫笛,以樂音為刃,乘風而起,殺入雨幕。阮霰一一掃過去,最後對上了牧溪雲的目光。這人坐在雨中,但雨勢不侵分毫,長琴擺在膝上,清音暢然,見阮霰望來,輕輕笑了一下。
不過下一瞬,阮霰被人拽了一把。一陣天旋地轉後,面前只剩下一張表情又黑又臭的俊臉。原簫寒擡手挽劍,将舉刀撲向阮霰之人捅了個對穿,同時咬牙切齒道:“懸月島的人怎麽也來了?”
“不知道。”阮霰提刀一揮,把躍至原簫寒背後的人當空劈成兩截,淡淡回答。
“他們的門派服飾竟也是青色,我回去就給山莊換一種顏色!”原簫寒板着臉,不滿之情溢于言表。
阮霰頓時哭笑不得:“你怎麽連這個都在意?”
原簫寒想回答就是很在意,十分在意,非常在意,顏色乃是一個門派的标志,怎可和他人相撞。但還沒開口,忽見被護山大陣護住的那群小崽子裏,有人往天空抛了個信號煙花。
不多時,一群身着黑衣、以面巾覆住容貌的人出現在戰場上。這些人被風吹起的衣角上,都有一朵暗銀色的花。
“是青冥落的刺客。”阮霰認出那花代表什麽,低聲呢喃。
“這群小崽子倒是聰明,知曉自己實力不行,便拿錢去雇人。”原簫寒贊許笑道,爾後傾身過去,隔着面具吻了一下阮霰眉心,溫聲道:“霰霰,你看這一次,這麽多人都站在你這邊。”
大雨冰冷,但對面人傳來的溫度很是熨帖,阮霰眨了眨眼,用鼻子“嗯”了一聲。
勝利以極快的速度來到阮霰身邊,敵方人馬死的死逃的逃,阮霰和原簫寒都沒追。
阿七化作人形,将前來援助之人都請入山頂宮殿,拿出丹藥供衆人療傷,原簫寒則命沒受傷的鳴劍山莊弟子打掃戰場,懸月島之人沒有多待,來得悄悄,去也無聲。
随着時間一點點推移,天光大亮,雨勢逐漸小了去,枝頭繁花綻放時分抖落水珠,鳥雀入林啼鳴聲聲,向來寂靜的山巅宮殿人來人往,罕見熱鬧。
原簫寒以主人的身份把雜物安排妥當之後,潛入放置着最後一把聖器的前殿,悄無聲息從背後抱住正打坐的阮霰。
寒露天被平放在阮霰身前的刀架上,阮霰注視此刀,頭也不回輕聲問:“鳴劍山莊非亂世不出,卻在這個節骨眼上過來幫我,不會有什麽問題?”
“天底下的勢力聯合起來對付你一人,這世道還不夠亂?”原簫寒想也不想便道。
他沒料到這人會這樣回答,準備好的說辭瞬間失去意義,猶豫了一陣,幹巴巴開口:“這世道其實還好吧……”
“怎麽還好?一點都不好!天底下的勢力聯合起來對付鳴劍山莊莊主夫人,這種時候還不出手,那他們不如不存在!”原簫寒歪了下腦袋,從側方自下而上凝望阮霰低垂的眼睫,口吻嚴肅語氣認真。
阮霰:“……”
原簫寒往上湊了湊,臉幾乎快貼到阮霰臉頰:“夫人,我說的哪裏不對嗎?”
“喂?原夫人?你為什麽又不回答我了?”
“原夫人?你為什麽不說話?”
“原夫人,我還是不是你……”
阮霰無可奈何翻了個白眼,捏住原簫寒下颌,偏首吻住他,将這人沒完沒了的問號給堵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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