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山色深雨
瑤臺境學子們使用的符咒、法器皆為上品中的上品, 效力驚人不說,數量還多, 他們來勢洶洶、出其不意, 打得集結在地面的“斬春”大軍措手不及。
指揮者連忙調動各部展開結界進行防禦, 命咒術師、弓手擺開陣型發起遠攻,但都被光明正大布置在飛行法器上的防禦陣法給阻擋了去。
“這些人,自身修為不如何, 不過是仗着法寶多罷了!”地面上, 也不知是誰氣急敗壞了一句。
“拿得出這麽多法寶的,定然不是尋常人。”有人接過話頭, 但說着說着, 聲音竟顫抖起來, 語氣驚疑不定, “我看他們領頭的那兩個, 怎麽有些像我們陳國的八皇子與十七皇子呢?”
修行者本就耳聰目明,瑤臺境的小崽子們為了探查敵情,更是在飛行法器上放了相應法寶, 領頭者聽見這番談話,當即拿擴音符作出回應:“不錯, 餘乃陳國十七皇子,站在餘身旁的,正是八皇兄, 除此之外——”
他話音還沒落完, 擴音符就被搶了去, 另一個聲音響起:“除此之外,孤也來了。哦,或許陳國的修行者不認識孤,那孤就勉為其難自行介紹一番,孤乃北周涼王……”
“還有我北周長樂公主!本公主在此,誰敢對春山刀阮雪歸放肆!”
“……”
山前原野之上華光不滅,明明燦燦,仿若火燒,與虛空中的金玉之光與之遙相輝映。飛行法器上的人一個接一個亮出身份,都非富即貴,身後勢力擡出來,聽得底下許多修行者當場一慫。
“斬春”大計由四聖家族之二青龍、玄武兩家牽頭,拉攏南北兩國大多數門派與勢力,組成一支精英隊伍,其實力不可小觑,但并不代表他們可以在這片土地上肆意橫行——那些沒被說動加入的勢力,其中不乏根基深厚的世家大族,得罪不起,也沒人敢去得罪。
這是個世家貴族壟斷絕大部分靈脈與資源的時代,修行與權勢密不可分。大勢力往往俗世、仙道兩頭都占,後者自不必說,至于前者,無論官場還是經商,背後總能尋見他們的影子。至于皇室,就更不用說。
在來之前,可沒聽說這些勢力站在春山刀身後啊!犯慫的修行者們在內心咆哮,迫于權貴財勢,擺開的陣型以肉眼可見散了。
多數人自我介紹完畢,剩下那些懶得開口或者不願開口,天上地下鴉雀無聲,場面極其沉肅。這個時候,有人降低飛行法器的高度,輕咳一聲之後,彬彬有禮道:
“諸君請聽我一言,我們來此,并非為了與諸君鬥個你死我活,而是希望和諸君開誠布公地談一番,講個和。想必諸君得到的消息,是春山刀此人,能夠喚醒沉睡聖器,并且可以用來塑造成為新的靈脈,前者此處不提,後者嘛——且不說将一個活生生的人鑄成一條靈脈,是否有失道義,光是這消息的可信度,就很值得探究。”
“消息是阮家前任族長放出的。衆所周知,在他死前,曾與春山刀數次交手,可見這兩人之間矛盾很深。所以他說出此話、放出此消息,動機很明顯,便是要利用大家致春山刀阮雪歸于此地,為他報仇……”
“現在講話的,是北周太傅嫡次子,流夜臺裏最能說會道之人。”春山山巅,原簫寒執壺斟茶,推到阮霰手邊,輕笑說道。
輕輕袅袅的水霧散在将明未明的天色裏,阮霰擡眼望着水鏡,不動聲色飲了口茶,問:“先兵後禮,你教的?”
“顯然是這群小崽子自學的。”原簫寒慢條斯理道。
“嗯,看來就是你教的。”阮霰眉梢一挑,淡聲道。
接着語氣微變,聲音沉下去:“這番說辭或許能動搖底下一些人,但動搖不了計劃的制訂者,這些個勢力的高層。四聖家族雖然各在一方,可互相的監視和刺探從來沒少過,這些年來阮家突然坐大,早就引起了懷疑。其次,我百年不出,阮家便百年興盛,我一複出,就把阮家血洗了一遍,這之間的緣由,不難推測。再者,阮東林肯定給了他們別的證據。”
邊說,阮霰邊站起身,擡手一招,阿七化作長刀落入手中。
春山腳下。
如阮霰所料,太傅嫡次子一番話還未講完,便遭到“斬春”計劃的人反駁,那人甚至借此發揮煽動,振臂高呼道:“強權使人畏縮,這話看來不假。這些人不過是一群乳臭未幹的小兔崽子,你們便如此懼怕,哪日若是見了他們的家主、見到了他們的父親、見到了皇帝,是不是立刻下跪不敢說話了?”
“這就是你們一直以來走的路,一直以來修的道?簡直滑天下之大稽!我等修行之輩,當逆流而上,不懼艱險。一切皆是自己争取來的,法器、靈石亦然,來日的靈脈亦然。被強權壓迫得太久,一條新的靈脈,是此生唯一翻身的機會,你們難道不想争上一争,難道不想改變自己的命運?”
“我是定然要殺死春山刀的,弱肉強食、成王敗寇,此乃天道!若有人叫我退、有人讓我跪,我定會舉起手中劍,殺了他!”
此言一出,人群中當即有人附和,而随着附和之聲漸大,那些內心動搖者亦重新堅定起來,舉拳擁護。
這人滿意一笑,旋即挽了個劍花,朝太傅嫡次子狠劈而去。他身後的修行者受此感染,紛紛提起刀兵,朝虛空猛攻。
各色光芒再度炸開,元力激蕩,掀起風浪。可說時遲那時快,一道灼眼刀光劃破鐵灰般的天幕,勢之極氣之宏,于轉瞬間斬落原野,若驚雷炸響的同時,将所有襲向瑤臺境衆人的攻擊擋開。
嘩啦——
這道劈過天際的刀,帶落一場醞釀整夜的雨,天與地剎那深沉,春山腳底的法陣赫亮,銀光流轉之間,結界屏障化作進攻的武器,往外強勢推進!
“斬春”大軍的前鋒部隊被掀得人仰馬翻,下一瞬,素白身影落入雨中,手腕一偏、刀鋒一轉,寒芒刺眼。
風過原野,翻飛衣角,阮霰淺色的眼折射過雨的冷光,音色清冽如刀:“春山刀阮雪歸在此,誰人敢上來領教?”
緊接着,是一聲漫不經心的低笑:“孤月劍原簫寒,想領教一下諸位的功法,可有人敢來?”
話雖如此,但不過是走個過場而已,話音一落,兩個人刀劍并起。
風吹不休,雨打不止,戰聲疊疊,劍氣刀光縱橫交錯,阮霰與原簫寒背抵着背,應戰數百人的圍攻,面色不改,配合極為巧妙。
雨水混着血水,在泥濘間蜿蜒流淌,不過片刻,已滿地橫屍。
高峰之上,兩雙冷眼睥睨戰局,一人紅衣起落,一人黑衣沉然。
“這一戰,阮霰不會輸。”黑衣人低聲道,聲音裏沒什麽情緒。
紅衣人揚起骨刀,舌頭在刀鋒上緩慢一舔,幽藍眼眸裏光芒詭谲:“他若敗了,怎配當我的師父?”
“最後一件聖器在山頂的宮殿裏。”黑衣人又道。
“這明顯是個陷阱。”霧非歡彎眼笑起來,聲音低啞陰沉,“我不會貿然前去的,臨淵大人。”
聞得此言,臨淵哼笑一聲,除此外沒什麽反應。但眨眼過後,他後背猛然僵了一下,随即不受控制般後退兩步。道旁歪斜伸出的一根樹枝勾落兜帽,露出一張帶着不可置信表情的臉。
他擡起手,顫顫指向不遠處的紅衣人,眼底又驚又懼:“我……你……霧非歡!”驚的是自己,懼的仍是自己,懼這山色深雨之中,陡然悉知的秘密。
霧非歡迅速望過去,看着他的表情和動作,忽然意識到了什麽,覺得很有意思:“哦?謝天明?你竟恢複意識了?”
但霧非歡這話剛說完,就見謝天明臉上表情又變了,那是一種将另一自己壓制下去的放松,以及些許對另一個自己內心所想所感的輕蔑。
“臨淵大人。”霧非歡笑道,語氣放恭敬了些。
屬于謝天明的那張臉嘲諷一笑,“沒想到随着修為恢複,他竟然能醒過來,和我争奪身體的控制權。”
臨淵沒再戴兜帽,就着這般模樣,繼續遠觀山下戰局。
咔嚓。
突然的,後方傳來一道樹枝被踩斷的聲音。
霧非歡和臨淵齊齊回頭,見得一雙寫滿震驚的眼睛——這人手提單劍,着蒼藍衣衫,表情詫異駭然,正是鏡雲生。
“天明?你怎麽會在這裏?你怎麽會和霧非歡在一起?”鏡雲生顫聲發問,但片刻後,他察覺出某些東西,神情變了又變,後退兩步拉遠距離,手中長劍一立,劍尖直指對面兩人,“不,你不是天明。說,你是誰!”
臨淵遞給霧非歡一個眼神,後者挑唇一笑,扛着骨刀,緩慢走出。
卻見臨淵面色再度變幻——謝天明拼盡全力搶奪過身體主權,踉跄着往前走了一步,但藤蔓以迅雷不及之勢從四方竄出,迅速縛住手腳,使他不得動彈。
謝天明掙紮着,眼神慌亂又緊張,采取不了行動,只能竭力嘶吼:
“雲生,你快走,你打不過他!”
“快走,去告訴阿霰和原莊主!”
“快!”
“快啊——”
謝天明的聲音破碎在滂沱大雨裏,而鏡雲生來不及行動,又或者說,他根本沒想過獨自逃走。
着蒼藍衣衫的劍者立劍而起,與霧非歡手中骨刀撞在一處,刺響被雨聲吞沒。
劍者走劍如游龍,氣東山林,震蕩江河,蒼藍衣衫挂滿水珠,随着交錯踏出的步伐散落成花。刀者身法詭異,唇角輕彎,眼角輕彎,旋身閃至劍者身後,骨刀下壓之後上挑,刀尖以不可阻擋之勢直刺對方肩胛骨。
繼而是肋骨、手臂、腹部,最後一刀,灰冷的骨刀刺穿胸膛。
鏡雲生猛吐一口鮮血,握着劍柄,沉沉跪坐在地。
這一刻,謝天明臉色寸寸灰敗下去,手腳被束縛住,想撲上前方,想和他一起跪倒,卻是不得。
這一刻,他什麽都聽不見了。
噗嗤——
霧非歡抽刀而出,用力一甩,甩落刀身上尚且滾燙的血,幽幽笑道:“臨淵大人,你可真是惡趣味,明知道這兩個人對彼此的心思,還叫他看着我殺死鏡雲生。”
束縛在手腳上的藤蔓悄無聲息消失,臨淵笑起來,擡手摸了下胸口,悠然道:“是時候讓我這名為‘善念’的心魔,徹底從世上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