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如梅散落
四顆頭顱滾到腳邊, 每一雙眼睛都瞪大了不願閉合, 原簫寒似是很嫌惡這樣的場面,抱着阮霰離開到數丈外。
長街已成廢墟, 包括阮霰的那座小院, 皆化作碎石飛屑, 辨不出本來模樣。原簫寒揮手祭出一件法器,須臾之後,街面仿若時光倒流,斷壁殘垣騰空而起, 拼接回一刻鐘前的面貌。
原簫寒收斂了身上冰寒凜冽的氣息,帶着阮霰回到院子裏,落好結界後, 問清哪間是他的卧房,推門而入, 并道:“那夜在龍津島和你打架,毀掉整條街後, 便想這麽做, 但當時境界不夠,催不動這法器。”
“那還真要感謝霧非歡, 讓你突破了境界, 這樣一來,我們……唔!”阮霰這話沒說完, 便被原簫寒拿丹藥堵了回去。
“不許你這樣說, 我寧願舍了這身修為, 也不想看到你受傷。”原簫寒把阮霰放到床上,蹲在他身前,握着他的手說道,眼底揉雜着狠戾與痛苦。
阮霰一愣。
“都是皮外傷,現下已經好了大半,并不礙事。”說着,阮霰話語微微頓了下,傾身過去,将額頭抵上原簫寒的額頭,凝視着這人,低聲道:“你不要不高興了,也不要自責。”語氣難得溫柔。
原簫寒依舊垂着唇角,聲音沉沉:“我給你上藥。”
阮霰擡手遮在原簫寒眼前,道出一聲“不必”。
自從他與寒露天刀鞘融合,獲得了殘存在上面的神力後,無論內傷還是外傷,愈合的速度都提升不止一倍,完全将同境界之人甩在身後,使之無法望其項背。便是這幾句話的功夫,他後背上最深那道傷口已好了四五成。
“我去換一件衣裳。”阮霰又道,在原簫寒唇上啄了一口後拿開手,起身打算去屏風後頭。
但原簫寒并不滿足于一點輕輕的觸碰,湊過去将阮霰狠狠吻住。他害怕自己會情不自禁将阮霰壓到床裏,造成傷口二度開裂,便換了個位置,抱住阮霰的腰,讓他垮坐在自己身上。
阮霰在原簫寒上方,擡眼便可見得他顫抖着的、鴉黑的眼睫,以及低垂的眸眼裏暈開的光,美麗的、細碎的寒月光芒,又如同辰星之下粼粼波光。
一绺銀發從阮霰肩頭滑落,他眼角更是溢出零星水光,原簫寒瞥見,親吻更用力了些。
這人極喜歡以渡氣的方式去幫阮霰治傷,這樣的方式會讓阮霰由內而外染上他的氣息,待阮霰身上傷疤脫落、傷痕盡數消退,又過了許久後,才放開他。
阮霰雙手攀着原簫寒肩膀,紅唇微張,不住喘息,鴉羽般的眼睫輕垂,上面挂了幾滴淚,視線盯着虛空裏的一點,有些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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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簫寒望着這樣的阮霰,沒忍住又吻上去,糾纏之中,問:“我幫你換?”
“我自己來。”阮霰輕喘着回答。
“寶寶,你氣都喘不過來,連腰都在顫,還能自己來?”原簫寒彎起眼睛,笑得意味深長。
“你還很引以為傲?”阮霰橫了原簫寒一眼,漂亮又淩厲,“誰知道你會做什麽?”
原簫寒理直氣壯:“我當然是給你換衣裳。”
阮霰冷笑,伸手往原簫寒硬得不行的某個地方捏了一把。
“寶寶!”原簫寒高呼一聲,趕緊捂住重點部位,繼而退而求其次,無辜又可憐地哀求:“不要就不要,那我在一旁守着,給你遞衣裳。”
“不、必!”阮霰一字一頓說完,快速從這人身上退開,繞去屏風後頭。
原簫寒站起來,腳跟腳過去,但被無情一踹,連退三步,到了屏風另一邊。
“你親也親過了,抱也抱過了,我早就是你的人了,換衣裳幹嘛還要避着我?”原簫寒跟大型犬一樣扒在屏風上,語氣很不滿,“我就看看,不會做什麽!你不能不信我!”
這卧房裏的屏風高足有一丈半,且并非緞面綢面,完完全全由木板拼接而成,映不出半點影子。木板上花紋刻是刻了,但沒哪處镂空,教人無處偷窺。這哪是什麽屏風?不如叫牆!
屏風後傳來細碎的衣料摩擦聲響,原簫寒可以想見是阮霰解開了衣帶,再啪的一聲,将衣袍丢在地上,然後還撩了撩略微淩亂的發。這些聲音聽得他心猿意馬,偏生看不見摸不着更不能吃,只好拿手指在屏風上一點一點,恨不得把它鑿穿。
“你這屏風是誰做的?既不美觀,亦無情趣,我幫你換了!”原簫寒蠻橫不講理。
阮霰聞得此言,伸出手指在屏風某處戳了幾下,咔嚓咔嚓的機括啓動立時響起,下一瞬,另一邊的原簫寒臉被彈出的抽屜給撞了一下。
“這是用來藏東西的。”阮霰道,繼而又補充:“我不習慣被人看着換衣裳。”
他拿出一件新的裏衣,抖開過後,反手披上後背。他身上線條清瘦,骨肉停勻,後背挺得筆直,就這樣随随便便一站,姿态端的是優美十分,皮膚更是白皙如瓷,隐隐泛出瑩潤光澤,美好宛如新生。
雪色之中,最為惹眼的在于左腰,原簫寒将這裏掐紅了,但除了掐痕之外,阮霰腰間還有點點嫣紅,像是散落的梅瓣。這是生來就有,從上一世跟到此時的,或許能稱為胎記的東西。
阮霰對于腰上的胎記見怪不怪,衣襟一攏,便完全遮了去。
原簫寒還在屏風另一邊嚎:“我又不是外人,我是你內人!”
“你不給我看,是怕我看到什麽會嫌棄你嗎?我怎麽可能!”
“讓我過去嘛……”
他叨叨叨叨說了許多,阮霰理也不理,最後回到床邊,哼哼唧唧着倒在床上:“今天先放過你一馬,以後遲早會讓你習慣。”
阮霰已穿戴整齊,面無表情從屏風後出來。
修行之人的自控能力甚強,此時此刻,從表面上已看不出原簫寒身上有任何不妥之處,但阮霰還是給他倒了杯剛從井底打上來的、涼得透骨的水。
原簫寒非常合時宜地将話題轉到阮家去,說霰霰如今我境界有所突破,不必再怕戰力不足,待阮方意喜宴結束、賓客散去,便将阮東林抓來你面前。
阮霰卻有些擔憂,他扣住原簫寒脈腕,細探一番後,道:“你這次突破,太快太突然,我覺得不妥。”
“但現在沒時間鞏固境界,我不可能尋個僻靜處閉關,把你丢在這裏。”原簫寒笑起來,擡手撫平阮霰眉心的蹙痕,“再者,我修劍道,從來是以戰固本,當年我從琴心境晉升乾元境,便是在一場争鬥中,入了乾元境後,立刻去打下一場了,那次動亂平息,我境界亦穩固下來。所以,不必擔心。”
這的确是北周國相的修行之道,早在百年前,阮霰便有所耳聞,但他仍不能就此安心,“但太清境與乾元境有所不同。你應當知曉得深刻,境界每往上走一層,穩定的難度便增加一分。過不了多久,我們會再次對上阮家,那時候你一定要小心,若出現異常,立刻告訴我。說來,霧非歡我并非打不過……”
“你在擔心我走火入魔。”原簫寒抱住阮霰,臉蹭到他腰上,低笑着打斷他,“有你在,我不會的。”
随後話鋒一轉:“霧非歡我來殺。觊觎你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阮霰無奈地拍了他額頭一巴掌。
原簫寒故意“哎喲”一聲,抱着阮霰扭身,将他撲倒在床上,“不知他們的毒準備得如何了。”說完又冷笑,“呵,沈不悔那家夥,做出的東西竟然只能管十二個時辰,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阮霰在原簫寒懷裏掙紮了一下,沒成功,索性放棄,翻了個白眼道:“若是有了消息,阿七或林間鵲會通知我。”
原簫寒蹙起眉,“我倒有些擔心阮秋荷……”
“阮家護短,最多将她□□起來,性命總是無虞的。”阮霰安慰他。
“呵,護短。怎麽沒見護你?”原簫寒嘲諷道。
卻在此刻,院落大門又一次被人叩響。阮霰和原簫寒同時外放神識,反應截然不同——阮霰彈指開門,原簫寒則拔了劍。
“來人是照碧山月,那個江湖風雲榜第七,今晚要成親的阮方意。”原簫寒半眯起眼睛,跟野獸聞捕獲來的獵物般在阮霰脖頸間嗅來嗅去,語氣格外不善,“不打出去就算了,你還放他進來?怎麽,你同他關系很好?”
原簫寒話音未落,便發現阮霰同阮方意似乎關系真的很好,此人極熟悉這座小院的格局,走得熟門熟路,甚至扶了一把歪在牆角的掃帚,表情非常自然,像做過千百次一般。
不僅如此,阮方意手裏還提溜着一條魚,腳步連個頓都不打,便走入廚房,将魚放進缸裏,再灌上半缸子水。
原簫寒眼底的危險意味更濃,他叼住阮霰頸側的一塊肉,用牙齒輕一下重一下碾磨:“嗯?不說話了?不說話就代表默認,看我不……”
“你成天都在想什麽?他爹和我爹是親兄弟,我和他是堂兄弟!”阮霰又翻了次白眼,接着擡起腳,狠狠将壓在身上的人踹飛。
阮方意正巧來到門外,目睹了原簫寒飛出去的情形,表情變得很奇怪:“九哥,我都聽說了,這位應當是江湖風雲榜排名第二的孤月劍主,據說你們關系很好。你把他踹出去,是在研究什麽新招法嗎?”
阮霰下床,不答反問:“你怎麽來了?”
“我們當初約好了,我去在百歲山尋劍問劍,待劍法有所成就,便回來與你切磋較量。我在山上待了百年,不僅劍法略有小成,更尋得一塊天外隕鐵,鍛出一把極趁手的劍,當然要拿給你看看了。”邊說,阮方意邊将一柄劍體朱紅、劍穗玄黑的長劍遞過去。
的确是把好劍,光是看,便能感覺出其氣息冰寒,入手更是一片森冷。阮霰随手挽了個劍花,點足掠起,朝手持時拂天風的原簫寒斬去。
當當——
瞬息間,兩人過招數十。阮霰收勢,贊嘆一句後,把劍丢回阮方意手中,道:“我是問,你今夜成親,怎麽有空跑我這裏來。”
阮方意眼神炯炯地望着原簫寒:“你這裏有孤月劍主,他成名已久,乃是劍道上當之無愧的第一人,我想和他比劍。”
“但今天是你成親的日子。”阮霰話語裏很不贊同。
“我不成親,我要躲起來。”阮方意把目光移向阮霰,表情堅定又真誠,“我給你帶了條魚,還用鑄完劍後餘下的隕鐵打了把匕首,打算送給你。”
“我還聽說了這些年家裏做的那些混賬事。你們之間,我不方便插手,但我今日逃婚,喜宴無法舉行,宴請來的賓客就散了,如此一來,這些和家裏交好的勢力,就沒機會留下來相助。”
“所以,于情于理,你都不能趕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