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黑豹白貓
盛完湯後,月不解又夾了幾塊魚肉到小盤中,将刺一一剔除,再淋上湯汁,放到阮霰面前。
“嘗嘗看,這可是龍津島的特色菜。”月不解笑道。
阮霰撩起眼皮,眸光冷冷,擺明了不想吃。
月不解語氣幽幽:“這一回,我們可是說好了,你陪我吃飯,我才告訴你我的推測。你若不吃,便不叫‘陪’,叫看我吃飯。”
“還是說你懶得擡手,想讓我喂你?”
迫于如此威脅,阮霰端起手邊的湯。
這湯乳白濃稠,幾顆蔥花漂漂浮浮做為點綴,熬的時候加入了幾味藥材,不過上桌前便已撈出,喝起來藥香并不濃郁,只略感清苦,卻也剛好中了和牛骨的膩,非常适口。
意外的不錯。
瓷白的湯匙輕撞碗壁,當啷脆響間,阮霰垂着眼,又喝了幾口。
“味道可還行?是否嘗幾口魚?”月不解右手支在臉側,不錯目地看着阮霰,低聲問。
阮霰放下湯碗,冷聲道:“你看着我,自己卻不吃,又是什麽意思?”
“我們阮小霰好看。”月不解彎眼弧度更甚,不過見得阮霰瞪來,便規規矩矩坐直上半身,重新執起筷子,開始吃菜。
阮霰再度斂低眼眸,把月不解推來的那小盤魚肉上的姜末一顆顆挑出去。
月不解“咦”了一聲,阮霰沒理他。
這家食肆大廚的手藝相當不錯,糖醋魚外酥裏嫩,醬汁飄出的香,更是勾得人食指大動。
阮霰被口齒中的留香拉遠心緒,他開始回想,自己上一次這樣吃東西,是在什麽時候。遠不止百年,大抵在入了青冥落後,便不再如這般進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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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來到這個世界之前,阮霰本是一個對吃飯極其挑剔的人,且愛喝湯,後來重生于此地,為了生存加入刺客組織。青冥落的訓練艱苦而苛刻,如這般慢條斯理吃飯,實在是浪費時間。
漸漸的,阮霰便也習慣了以辟谷丹度日,後來只在回去看望母親時,會吃一些母親親手做的菜肴。
沒想到再度提起筷子,竟是在這樣的地方,面對這樣的人。阮霰內心情緒頗為複雜。
而在他走神的這段時間,面前的碗已經被各類食物堆滿,形如一個山包,最上面還橫了個雞腿。
“不吃姜,但不介意蔥,不知蒜你是否介意?據說這裏的蒜蓉扇貝不錯。”月不解低笑着問。
“我只是個陪客,你不必在意我吃與不吃。”阮霰語氣不鹹不淡。
“這話說得不對。”月不解豎起一根指頭到阮霰眼前搖了搖,“若你吃到不喜歡的,就會不高興,你不高興,我心情也不會好。”
阮霰反問他:“既然不喜歡,我為何還要吃?”
月不解眼底笑意不見:“萬一你想嘗嘗呢?”
阮霰:“沒有這個萬一。”
“行,我懂了。”月不解“啧”了聲,擡手招呼小二加菜。
城內形勢緊張,外出吃飯的人驟減,月不解點的菜很快上齊,阮霰略微數了數,前前後後加起來,一共十二道菜。
這頓豐盛的晚餐吃了足足半個時辰,月不解起身結賬時,街上已是一片月色。
阮霰快月不解一步走出食肆,晚風輕緩拂面,卻是令他蹙起眉頭。
“是否已有所察覺?”月不解的聲音響在阮霰身後,語調漫不經心。
阮霰伸出手,朝着虛空輕輕一抓,“月光不對,島上的氣息也有所異常。”
“你仔細觀察,這些詭異氣息,自四面八方而起,往東南聚集,我們可循跡而往。”月不解慢慢悠悠走到阮霰神色,步伐好似散步,邊說,邊擡眼遙望遠方。
“所以,即便你不告訴我,一旦夜幕降臨,我只需稍作觀察,便發現。”阮霰聲音涼絲絲的。
月不解毫無被戳破心思的窘迫,一雙眼睛笑意依舊:“被你發現了,不過——反正夜晚來臨需要時間,用這點時間吃頓飯又何妨?”
此言既出,阮霰看向月不解的眼神裏充滿了嫌棄。
月不解問他:“你不也挺滿意這裏的菜色?”
阮霰:“呵。”
月不解聳了下肩,漫聲評價:“口非心是。”
阮霰懶得再理會月不解,徑自行往東南。月不解輕挑眉梢,快步跟上。
越往東南,空氣裏的詭異氣息越發濃厚,行至某處山谷時,這氣息竟凝成幽藍煙霧,順着蜿蜒流淌的河往上,飄入一個山洞。
阮霰習慣性拔刀,月不解更是下意識就按住他的手,将鴻蒙戒上冒出了個頭的刀柄給摁回去。
“乖,大事交給我來處理,你在旁邊看着,沒事彈彈藥丸就好。”月不解靠阮霰極近,幾乎是貼在阮霰耳旁說出這話,聲音壓得很低,濕熱氣息噴薄,勾得阮霰耳畔有一絲絲癢。
阮霰蹙了下眉。
他當了多年刺客,收斂氣息、防止被旁人察覺已是本能。而月不解,不知出于何種原因,亦是如此。阮霰僅在初見那日,與他幾次出手時,感受到過他身上的氣勢。
這個人猝不及防挪過來,還這般近,阮霰防備心本就重,身體快于大腦,等反應過來,身已側、掌已出,月不解被擊退數尺。
阮霰擡眼看過去,見得那挨了這一掌的人眉心緊蹙,顫着手捂緊胸口。
“你……”阮霰欲言又止,眸眼裏甚是疑惑。他這一掌沒帶元力,不過是用力大了些而已,對于月不解而言,根本算不得什麽。
“我的胸口好痛……”月不解踉踉跄跄跌坐在地,擡起頭來望定阮霰,一副難受得快死的模樣。
“……”阮霰霎時明了此人不過裝模作樣,眸光一寒,冷聲道,“還想再挨一掌?”
月不解伸出手,指尖顫顫指着阮霰:“阮小霰,你好狠。”
阮霰當着月不解的面翻了個白眼,爾後在鴻蒙戒裏翻找一番,尋出瓶傷藥,丢到這人身上。
“你真歹毒。”月不解又道,語氣端的是虛弱十分。
阮霰輕嗤一聲,擡腳繞過此人,徑自走向山洞。
月不解望着阮霰的背影笑起來,片刻後收起阮霰給的傷藥,起身追趕。
兩人腳程極快,不過片刻的功夫,便從山谷入口,行至深掩林間的山洞外。
夜風幽蕩,此地看似尋常,實則設有極為隐秘的結界,山貓野兔與乘風飄舞的樹葉花瓣可通過,但如果闖入的是個人,便會落得極其殘忍的下場。
他們不約而同在結界外停下腳步,月不解笑着朝阮霰打了個手勢。
兩人分明是第一次合作,阮霰卻一眼便看明白了這人意圖——月不解說他有可以使用的藥。
阮霰沖月不解點了下頭。
于是阮霰得到了兩枚藥丸,一紅一藍,紅的乃壓制修為之用,藍的有暫時改換形态的效果。
月不解服下紅色藥丸,阮霰跟着服下;月不解服下藍色藥丸,阮霰亦然。
幾乎是一瞬間,阮霰發現自己視野矮了不少,目之所及,竟是山洞外叢生的野草,以及草旁的青石,草後的樹幹——這些都只能看見底部。
這時,有只爪子拍了拍阮霰肩膀。
阮霰擡頭,看見一只皮毛漆黑、眼眸清紫的豹子正居高臨下望着自己。這黑豹表情蠢極,一眼便可認出是月不解。阮霰稍微退後,借着這人的眼睛,看清了他此時的模樣。
一只貓,一只通體雪白的貓。
月不解朝結界努了努下巴,轉頭走過去,阮霰分外不習慣地邁開爪子,小跑着跟在後面。
一豹一貓步入洞口,一路上平靜無事。入內之後,洞穴深深、幽暗昏惑,這沒出阮霰的意料,誰知往裏頭走了數丈後,前面的黑豹竟騰的一聲化回原形。
阮霰警惕擡頭,便見月不解一抖衣袖,帶着好看的笑彎腰,以迅雷不及的速度将他一把抄起、塞進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