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月出東方
牧溪雲與阮秋荷一道前往明善堂,查探感染屍毒者傷情。
月不解随阮霰一同外出,城中缺少協調諸方事宜之人,而此時城中,修為境界最高之人乃是牧溪雲,這個重擔便落到他身上。
至于方才行出城外的兩人——
空曠無人的道路上,陽光毒辣。月不解怕阮霰被曬着,撐開一把傘到這人頭頂,但阮霰絲毫不領情,腳步往旁一拐,便從傘下離開,并道:“離我遠點。”
“我們說好的,要走在一塊兒。”月不解眉梢微挑,松開傘柄上的手,吹了一口氣過去,這把暗玉紫的傘便自發飄動,來到阮霰頭頂。
阮霰停下腳步,頭頂的傘也跟着停下來,并且随着他偏頭,輕輕轉了一下。阮霰往上投去一瞥,繼而對上月不解輕彎的眼睛,面無表情反問:“誰同你說好了?”
“你呀。”月不解便把此言當成了疑問,并作出回答。
“……”阮霰極其諷刺地扯了下唇角。
月不解眯了下眼,擡手托住下巴,仔細打量阮霰一番後,道:“阮小霰,我發現你的笑從來只有冷笑。要不這樣,你溫柔地笑一下,我将你感興趣的、我為何要把笛子換成劍的原因告訴你,如何?”
阮霰擡腳繼續前行,冷漠地丢出一句“我不感興趣”。
“你的眼睛告訴我你很感興趣,它在說希望我能把答案告訴你。”月不解堅持不懈道。
阮霰:“沒有。”
月不解立刻更改語氣,壓低聲線,道:“行吧,那我想告訴你。”
“但我不想知道。”阮霰的聲音依舊冷淡。
“哦。”月不解垂下眼眸,語氣故作失落,把這個字拖得老長。但他到底沒能把最後預定的幾拍拖完,因為阮霰打斷了他:“你很吵。”
“那我吹笛子給你聽?”月不解提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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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吓到毒屍,以至于它們不敢出來。”阮霰道。
和他保持着半步距離的人不鹹不淡“哼”了一聲,“逗你說話可真不容易。”
阮霰不再接話。而月不解話雖畢,但嘴不停,當真掏出了笛子,跟在阮霰身後,邊走邊吹。
他了解毒屍,自然不會被阮霰的話給诓了——毒屍這種東西,根本沒有趨利避害的本能,不會被境界高深之人、修為高深之物給吓到,它們日以繼夜活動,用僅有的聽覺與嗅覺找尋活物的蹤跡,并且追捕啃咬,直至将之變為同類。
所以,月不解在此時此刻吹笛子,不僅不會把毒屍吓得藏起來,反而會勾得它們有所行動。
所以,阮霰僅是說說而已,并未真的阻止月不解此舉。
月不解的笛聲格外多變。
他不單一地吹奏某種基調的曲子,輕快、舒緩、低沉、激昂随意更換,似是無跡可尋,但若阮霰有心觀察,可以發現月不解是在根據他略微變幻的神情而更換樂曲。
漸漸的,月不解吹奏的曲子在低緩這個特點上固定下來。
他發現阮霰可能比較喜歡這類的曲子。
幾曲罷,兩人行至一片開闊的田野間。
正值初春,多數地方才往田裏灑下種子,但龍津島位置偏南,溫度早早上升,田地裏綠苗已高高冒起。
當下時分,田野上不斷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蔥郁菜苗被踩得破爛不堪,慘敗地碾入泥土。循着痕跡望過去,乃是幾個毒屍在追逐一只驚慌亂竄的貓。
阮霰便要出手,卻見頭頂的傘驟然落下,正正擋住視線,接着耳旁笛聲再起,化作利刃向前掃開。等阮霰握住傘柄、将之舉高,恢複視野時,田坎下的毒屍已整整齊齊擺做了一排。那貓劫後餘生,嬌嬌弱弱地沖這邊“喵”了一聲。
他極輕地瞟了月不解一眼。
“你別說話。”月不解倏然勾起唇角,玉笛在指間輕轉一圈,握回手中後,拿它碰了一下阮霰不帶任何弧度的薄唇,“讓我來猜你想說什麽。”
阮霰非常嫌棄地往後退了一步。
月不解仍彎着眼睛,瞬也不瞬凝視阮霰,拖長語調開口:“你想說,我明明将劍給拿了出來,結果依舊拿玉笛做武器,分外沒意思。”
“不。”阮霰立刻否認,“我想問你,先前在城中,你阻止人把毒屍燒死的時候,是否檢查過一番。”
“哦。”月不解撇了下嘴,繼而搖頭,認真回答阮霰的問題:“你看那些毒屍,它們與尋常行屍走肉不同,周身流動着一層薄薄的毒瘴。對于我們而言,這算不得什麽,但城中居民不同,他們身體脆弱,極易受到影響。
而這些毒屍雖然被殺死,但毒瘴仍存,并且久久不散,唯有火燒能除。所以,多讓它們停留一息,便意味着城中居民受到的威脅會多一分,我不敢冒險在那樣的情形下一一對比這些屍體。”
阮霰點了一下頭,提步走下田坎。
月不解緊随在後,同阮霰一起,仔細查看這幾具毒屍。
此舉無甚收獲,這幾人生前不過是尋常農人,毒屍襲來時,大抵正蹲在樹下一塊兒吃飯,結果誰都沒逃過。
他們點燃一把火,将幾具屍體燒了,又進行一番簡單埋葬,才繼續前行。
接下來所遇之事亦是這般。城外基本已無活人,碰見了幾批毒屍,大多在追趕野貓野狗。這些毒屍中有新死的,亦有陳了許多年的屍體。阮霰和月不解重點檢查對比陳年的屍體,發現他們并無多大關聯。
時間緩慢流淌,回過神來時已是夕陽西墜,人影斜長。
清冷蕭索的山道上,風一歇接着一歇,吹得樹葉沙沙作響,但今時非彼日,倦鳥不歸巢,頑猴不回林,山間安靜若死。
月不解埋好最後一捧骨灰,邊抻懶腰,邊對阮霰道:“下午的忙碌只能說明,那個煉制毒屍之人,是随機挑人,并非對特定的人下手。”
“他是誰?為什麽要放出毒屍,危害整個龍津島?啧,十分難解。”
阮霰站在山道邊緣,沉目眺望幾乎要被晚霞餘晖燒起來的龍津島,良久之後,低聲道:“耐心一些,總會得到答案。”
“但在得到答案之前,我們應該先填飽肚子。”月不解笑着說道,三步兩步走到阮霰身側,擡手指向城中某處,“那間食肆的糖醋魚味道好極,不若去嘗試一番?”
阮霰自然說不,但月不解給他說拒絕的時間,卻不給他行動的機會,擡手将懸在阮霰頭頂整整一個下午的傘抓住、收起,再一握這人手腕,足尖一點,便帶着他回到城中。
月出東方,近趨于滿,随着夕陽餘晖收攏成線、隐沒西山,逐漸亮盛。
銀輝輕緩灑落地面,食肆之中,幾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上桌,有魚有兔有雞,還有熬得濃稠乳白的大骨湯。
月不解笑眼彎彎地盛了一碗湯,推到阮霰手邊。阮霰沒擡手,卻也沒直接走人,更沒說出類似于“你找打”的話。
因為月不解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這混賬在抓着他走入食肆後、問店小二點菜前,對他說了句話。
這人說:“其實我心中已隐隐有了猜測,但若你不陪我吃飯,我便不告訴你,并且不帶你去搗那煉屍者的老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