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回家
185. 太後在年少時嫁與當時還是六王爺的父皇,兩人相敬如賓,日子一天天過得惬意舒心。在父皇登基不久,太後的親姐姐梅氏成了寡婦,每日以淚洗面,太後便把她接到宮中替她解憂思。
之後的一個夜晚,父皇躺在榻上,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床板上的镂空雕花,他淡淡道:“梅氏與皇後,長得不太像。”
想象中姐妹共侍一夫的場面并沒有發生,那日梅氏拉着她的手,眉眼溫柔的告訴她:“我是不會霸占妹妹的夫君的,是妹妹的,永遠都是妹妹的。”
她對這句話深信不疑。
在那個孩子被抱回來之前。
186. “梅兒走了,她希望你能撫養她的孩子。”
“畢竟你是她的親妹妹。”
她的枕邊人眸中滿是灰敗,他溢滿着的悲痛欲絕,卻是在她心上一把一把的插刀子。
“梅兒不願讓朕告訴你,她怕你難過。”
她兀的在暗下去的燭光裏又哭又笑,手心裏攥着幾根鋪在地上的枯草,直到指甲深深的陷進皮肉。
“她搶了我的夫君,她的兒子還要搶我兒子的皇位。”
“我不過是廢了他的雙腿罷了。”
常年積累的恨意和不甘似乎在這一刻全部傾瀉了出來,她的嘴角抑制不住的抽動,尖銳的嗓音在昏暗陰冷的牢中聽得我心裏發慌。似乎是瞧見我神色複雜,她低頭笑了笑,手半攏着放在唇邊,像是睡夢中的夢呓。
“姐姐太貪心了。”
“只要不和皇上交媾,她的毒又怎麽會發作呢。”
187. 她的臉上帶着計謀得逞的意氣風發,連帶着陰暗的苦牢都沾上了幾分豔麗。她似乎早就忘記自己是被打入牢獄的罪人,也忘了我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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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具出現了裂縫,只需要一陣風便能吹得支離破碎,她像是忙着向我炫耀,斂着笑喃喃:“從小,時予的吃食便是我親自準備的。”
“吃了這麽些年了,以後定是不會有子嗣了。”
我學着她的模樣席地而坐,我沖着她笑笑,輕聲道:“四哥和朕,也沒打算有孩子。”
她的神情并無意外,但我卻看出她笑意中的諷刺,她揉了兩下戴着鐐铐的手腕。
“殺你不過是為了讓時予瘋掉罷了。”
“你也莫要怪我。”
她在尋找時予的弱點,在他虛與委蛇的淡笑下最在意的東西。找到最後她甚至就要放棄了,像時予那樣的人,又怎麽會有在意的東西。直到那日,她無意中發現了時予書房架子上的木箱。
裏面只有一本還未寫完的線薄,最後一頁上有還未幹透的墨跡,一筆一劃都未有潦草,帶着見骨見血的癡念和情真意切。那一刻她欣喜若狂,餘光瞥見銅鏡中的自己,笑的癫狂又可怖。
188. “你恨梅氏,可四哥又有何過錯。”
我笑得輕盈,壓低聲音道:“更何況,你不是他的對手。”
“一個弑兄殺父的人,他對你的情誼又有幾分是真?”她無聲的笑了笑,垂在膝上的手指忍不住顫抖,“他不是人,他是地獄前來讨債的惡鬼。”
我攏了攏衣袖,她這話我倒是覺得對,四哥他絕對不是人,他随便揚揚眼尾,便勾的人心神皆渙。
“只是未曾想到,哀家到頭來,居然被自家養的野狗反咬一口。”
我聽見這話一愣,心底破開的大洞好像又開始漏風。那日他被無數只利箭穿透背脊,然後跌落在我腳邊的場景仿佛又重現在眼前,目到之處,皆是大片大片的血色。
“一個被我養到大的下賤東西,居然也敢跑來問我提要求。”她這幾句話說的刻薄又激動,話落便低下頭咳嗽了好幾聲,肩頭顫動。
我挪開目光緩緩站起身,扶了扶身上的浮土,“如何處置你,我還需問問四哥。”
“想必他會念及舊情,還你一條生路。”
她似乎覺得好笑,一面笑一面咳,直到笑聲掩在含着冷恨的喘息中。她高昂着頭,幾乎要把一口牙齒咬碎:“讓我求他茍活,我寧願一死。”
我學着她的模樣笑了起來,但我是打心眼兒裏喜悅,喜悅到攥着匕首的手指都在顫抖。
189. 她一臉不可置信的扒着我的手腕,另一只手捂在胸口,但卻止不住不斷湧出的鮮紅。溫熱的液體濺上我胸前的衣襟,女人尖銳的指甲扣住我的肩頭,我不覺疼痛,只是平靜的看着她瞪大的雙眼。
意料之外的人才會有這種神情。栖枝沒有,所以在懸崖邊的一切,都是他意料之中的。
濃重的血腥味彌漫鼻間,我幾乎無法抑制身上的顫抖,但從始至終都沒有松開匕首。直到她終于不再掙紮,布滿血絲的雙眼一瞬不瞬的盯着我,我才撒開手,狼狽的向後退了好幾步,最後跌在地上。我不知在牢裏呆坐了多久,直到聽見吳公公的驚呼。
牢裏陰冷,雙手微微凍得僵了,我捧在嘴邊呵了兩口氣,站起身走到滿身血色的女人身邊,彎下腰一把拔出插在她胸前的匕首。我随意拎着衣服下擺,自顧自的擦着刀刃上的血漬。
“傳旨下去,太後薨了。”
190. 不知道吳公公是不是被我這副樣子吓到,一直到傍晚也沒見他回來。我抹了抹衣襟上的血跡,卻發現早已幹透了,怎麽都抹不掉。我嘆了口氣,自己走出了大牢,一路上站在兩旁的侍衛沒有一個敢看我。他們全都低着腦袋,好像生怕我一刀子捅上他們似的。
我覺得好笑,臉上也不自覺帶了幾分笑意,但在瞧見門外的那抹皓色身影之後,卻怎麽也笑不出來了。他明明離得很遠,但他眉宇間的擔憂和心疼我卻看的一清二楚,我本想沖他笑笑然後跑過去的。
但突然覺得渾身疲累,累到一步也邁不動了。
意識混沌間,我看着他推着輪椅一點點走到我身前。支着扶手緩緩站起身,脫下外袍披在我身上,遮住我衣衫上濺着的血花。
“越兒不必這樣。”他撫上我的眼尾,喃喃道:“我能處理好。”
“栖枝不該死的。”我垂着眼,盯着我們兩人相觸的鞋尖,“況且她的血,不配沾在四哥手上。”
四哥沒接話,身子卻有一瞬的顫抖。我剛想擡頭看他,卻在剛剛捕捉到他泛紅的眼眶時被他一把抱住。他的手臂環上我的腰,力氣很大,似是想把我融入他的骨血。我本想着慰藉他幾句,話還未說出口又憋了回去。
他輕輕順着我的背脊,輕聲道:“沒事了,不怕。”
我的雙手覆着眼眶,好像有什麽東西在不斷往外漏,但我止不住。埋在心底的委屈像是漫出界限的水,一發不可收拾。我死命的攥着四哥胸前的衣襟,身子止不住的顫抖。四哥和以前一樣,他輕撫着我的背,一下一下的順着。
我将臉埋在他胸前,能清晰的聽見他緩慢又堅定的心跳聲,撫平我心上起的波瀾。
“回家吧。”他的下巴抵在我頭頂,嗓音喑啞。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