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畫上那人有福氣
191. 四哥低垂着眼,有些無奈的摸了摸我的頭。
“倦了去床上睡吧。”
我搖了搖頭,固執的挽着四哥的手臂,頭抵在他肩上,映着燭火看他細白的手指執着朱筆批閱奏折。他笑了笑,放下手中的筆轉過身,我順勢撒開手,雙臂環上他的脖頸,将腦袋擱在他胸前,尋了個舒服的姿勢窩在他懷裏。
四哥擡起手将我臉頰邊的發別在耳邊,他細細瞧我的眉眼,冰涼的指尖從額頭劃到眉骨,最後落在了我的眼角。
他怔怔的瞧着我眼睑上不知何時生出的紅痣,淡笑着開口:“明明要保護好你的。”
“可怎麽就讓你哭成那個樣子。”
我擡起頭,鼻尖蹭過他的下巴,哪怕四哥掩飾的極好,但我還是捕捉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苦澀。環在他脖頸上的手臂緊了緊,我想了想,還是開口:“四哥小時候,太後對你好嗎。”
眉間被斑駁的燭光映的亮起一片,四哥眼睫上都鍍着金光,他眨了眨眼,低頭唔了一聲。
192. “她對我和太子,從來都不偏頗,太子有的我都有。”四哥并不看我,手指穿過我的黑發,幽幽的道:“不過她從不看我。”
“她願意抱我,願意牽我的手。”
“小時候為了這事兒垂頭喪氣,有一日瞧見她摸着太子的頭,笑盈盈的誇他功課做得好。”四哥兀的低笑一聲,似是想起幼時執拗又單純的自己。
“我門門功課都是第一,她終于願意看我一眼了。”
那是一個雪天,屋內燃着的木炭發出噼啪的響聲,小時予仰着腦袋,雙手恭敬的背在身後。女人尖利的護指擦過他的眼尾,最後停在他的頸邊。
“你真是什麽都能做的好啊……”
193. 那時他沒有聽出女人話裏的深意,直到圍獵那天,他曲着身子倒在谷中,不知哪裏來的鋼叉刺穿了他的膝蓋。他想放聲大叫,可他不能落了母妃的面子,讓別人看笑話。
幾位太醫幾乎是連滾帶爬的跑了下來,突然湧上來的人讓他無法呼吸,他頭腦早就不清明,但依舊淚眼朦胧的尋找他的母妃。
Advertisement
他沒有找到母妃,只是瞧見了一個五官舒展,唇邊含笑的女人。從那時,他便知道,他以後再也沒有母妃了。
我沒說話,只是将摟着他的雙臂環的更用力了些,想用我所剩無幾的溫暖去融化他眉梢的冷冽。似乎察覺我的情緒,他低頭展眉一笑,湊到我頸邊,在我的耳垂上落下一個吻。
“這悲慘的身世有沒有讓越兒更憐惜我一些?”他尾音上揚,在這靜谧的夜晚帶着說不清的情/欲,我也學着他的模樣,伸長了脖子去尋他的耳垂,結果卻怎麽也夠不到。
四哥瞧見我喪氣的模樣,一邊笑一邊彎下腰,将他的耳垂送到我的唇邊。我俯上去含住,嘴裏含糊不清的道:“有。”
194. 他眸中的笑意更大,仿佛一抖便會落下滿地的星辰,他挑着我的下巴吻了上來,冰涼的舌尖仔細描繪我的唇形,唇齒相容。我喘不過氣卻又貪婪的不願放手,他将我的手拉到自己胸前,額頭抵着我的,他輕笑着眨了眨眼。
“今後的日子,還要麻煩皇上了。”
我吸了吸鼻子,雙臂環上他的腰,一面搖頭一面嘟囔:“不麻煩。”
195. 太後的喪禮辍朝三日,一衆行人浩浩蕩蕩的登上山頂的惠國寺祈福誦經,我手抄了一整本佛經,抄的我頭暈眼花。四哥穿着素服坐在我身旁看奏折,手上卻不閑着,一直往我嘴裏送吃食。依照律法,原本應當一日不許進食的,但四哥卻撐着下巴,挑着眉道:“四哥許你吃。”
雖說是太後,但一日不上朝便有堆積如山的奏折,原定的三日到最後也縮成了兩日。因得太後是在牢中殁的,宗室皇親便前去打牢裏拜祭。明明只有幾天的功夫,牢中的獄卒和侍衛便已換了一輪,那日的事仿佛變成沉入湖底的小石子,再無漣漪。
是四哥在替我善後,那時我的 早已被胸腔中燃着的怒火燒的一幹二淨,全然沒有顧忌到牢中還有許多人。他似乎看出我眼中的顧慮,“他們還活着。”
對上四哥的目光,他輕聲道:“以前我不怕報應,認定生死皆有定數,可如今倒是有些怕了。”
“只想着能陪你久一點,再久一點。”
我突然想到什麽,我伏下/身雙手捧着四哥的臉,認真的道:“那四哥身上的毒……”
“栖枝給了我解藥。”
聽見這個名字,我只覺得心上突然漏了一拍,接着每一次跳動的聲音都大的吓人。想起那時我身邊只有栖枝,他又總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我便病急亂投醫。他是如何拿到解藥的……只是起了個年頭,我便忙把它壓下去,我不敢去想。
196. 吳公公跟在我身後大氣都不敢出,原本唠叨又谄媚的老頭兒一轉眼便沉默寡言起來,想是四哥又去吓唬人。我瞧見他心事重重的臉覺得好笑,便一邊走一邊道:“想來那時也是吳公公一直陪在先皇身邊的。”
吳公公見我突然開口,他忙點頭,餘光不斷打量我:“老奴運氣好,先皇和皇上都不嫌棄奴才蠢笨。”
想來又是巴結的話,我心下覺得沒什麽意思便不再開口,吳公公溝壑密布的臉上有一絲慌亂,他笑着道:“先皇年輕時比起朝政,還是更喜歡作畫。”
“當時一疊一疊的畫紙堆滿了整個書房。”
當人的年紀大了些,回想起曾經的往事總是面上帶笑。想來吳公公也沒比父皇年輕多少歲,我步子頓了頓,轉過頭說:“去舊書房瞧瞧吧。”
197. 因為小時候不得寵的緣故,我沒怎麽見過父皇的筆墨,他寫出什麽好字畫出什麽好畫,原先第一個給四哥瞧,後來便先給太子瞧。我站在角落,個子長得又不高,伸長了脖子也瞧不見。
最後還會因為儀态不佳被父皇呵斥。
吳公公說的沒錯,父皇确實很喜歡畫畫,留下的墨寶比我想象中多的多。我一頁一頁翻看着,吳公公可能覺得我感興趣,便湊上來給我講解:“這副是先皇在荷花池畫的,那日剛畫完便下了大雨……”
沒有四哥畫的好,我心裏這麽想。
翻了好幾頁,大多是些風景畫,我興趣缺缺便遞給吳公公。年紀大的人動作也不太利索,他踮着腳尖想放回到上層去,但手肘卻碰掉了一旁的畫軸。
綁着的絲帶散開,我彎下腰撿起,本打算重新将它合上,但目光卻無法從畫上挪開。
198. “啊這個孩子,我還記得呢。”吳公公湊了上來,他笑着看畫上眉眼幹淨的少年。
“先皇對他甚是寵愛,去哪兒都要帶着他才行呢。”
“那時夜深了些,先皇怕他晚上睡不安穩,還會專門跑去看他,有時一呆便是一晚上。”
“不過後來不知怎麽的就見不着他了……。”吳公公沉浸在那時的回憶當中,他笑着道:“不過是個有福氣的孩子。”
畫上的人看起來年歲不大,五官幹淨,鼻尖上小巧的黑痣更襯得他靈動又氣質不凡。只不過他明明嘴邊含笑,但眉目間卻帶着淡淡的疏離。
我掩下紙上因為手指太過用力而泛起的褶皺,将畫卷一點點卷好。麻木順着指尖一直往上,最後停在了心口,還未愈合的窟窿又被撕開,粘連着皮肉,一眼見骨。
栖枝他,若是真有福氣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