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1)
〔本來不是一個重量級的對手,但由于得到了高人的指點,居然連敗曹操,讓他在清水河畔再次經歷了失去親人和愛将之痛。袁術公然稱帝,招來了一片喊打之聲,曹操因勢利導,把昔日的敵人和潛在的競争對手都統一到了自己這邊。〕
【一、卧榻之側來只虎】
短短幾個月的時間,曹操就建立起以許縣為中心的新基地,勢力範圍已由兖州一州擴展到豫州刺史部和司隸校尉部的一部分,有效控制區增加了一倍還多。
曹操手下的将領也迅速成長起來,像曹仁、曹洪、夏侯淵、于禁、樂進、程昱等人,已經成為在外獨立統兵的大将,有的還兼任着郡太守、國相等要職。從建安初年屯田政策全面鋪開後,“曹統區”處處洋溢着經濟恢複、生産發展、人員回流等熱鬧景象,與周邊其它地區形成了對比。
但曹操很清楚自己所處的位置其實是最不利的,兖州、豫州和司隸校尉部處于中原腹地,四面受敵。這就像下圍棋,角和邊是最易守也最易成空的地方,天元的位置雖然令人矚目,但很少有人願意一開始就把子力投放在這裏。
曹操現在就守住了天元,看着人家在角上、邊上折騰實地,自己毫無辦法。
唯一的辦法就是騰出一片空,向四邊發展。問題是,應該先向哪裏下手呢?
北邊是袁紹,東邊是呂布和劉備,東南是袁術,南邊是劉表,西邊是涼州軍閥,哪一路都不弱。
目前,自己與袁紹名義上還屬于一個同盟,雖然這是一個可怕的對手,也是遲早要面對的敵人,但此刻還不能翻臉。劉表暫時沒有向自己叫板的跡象,在各路勢力中,屬他的硬實力最強,也屬他攻擊性最弱,他現在表示效忠朝廷,可以先放放再說。關中一帶的涼州軍閥在獻帝東歸後,陷入內鬥,馬騰和韓遂的勢力進一步強大起來,但目前還只是忙自己的事,無暇顧及中原。
袁術雖然也是一個強大的敵人,但一來距離相對較遠,二來此君自從被趕出中原之後,胸中大志似乎銳減,在戰略上采取了守勢,也可以放一下再說。
曹操審視四周,決定先從東面的呂布、劉備下手,主要鎖定呂布,因為劉備遭呂布暗算後,如今勢力很弱,且與呂布矛盾很深,必要時反而可資利用。
曹操決定,建安二年(197年)的主要任務是攻打徐州的呂布。但是,這項軍事行動還未及實施,南線局勢就發生了新變化,曹操不得不暫時放棄了東征的打算。
許縣以南是荊州刺史部的南陽郡,治所在宛縣(今河南南陽),屬于劉表勢力的邊緣地帶。袁術曾經在這裏盤踞過,後來受劉表打壓轉向揚州刺史部發展。袁術走後,這裏實際上成了黃巾餘部的游擊區,劉表、曹操也各控制了一部分。整個南陽郡的局勢比較混亂,缺少統一領導,直到一支人馬進入該地區,這種局面才發生了改變。
這支人馬屬于涼州集團,首領是張濟,涼州軍中與昔日“三人小組”齊名的将領,當初也參加了迎奉獻帝東歸的行動,但中途改變主意,倒向了反對獻帝東遷的李、郭汜一方。張濟擔任的最高職務是全國武裝部隊副總司令(骠騎将軍),曹操把獻帝接到許縣後,這項任命應該已經被撤銷了。
張濟後來留在了關中與洛陽之間的弘農郡,經過一系列內戰和自然災害,這裏的經濟已完全崩潰,人口大量外流,張濟面臨着嚴重的生存危機,不得已,他率部離開弘農郡,轉向荊州一帶發展。
劉表聽說涼州軍悍将張濟氣勢洶洶沖着自己來了,大吃一驚,趕緊下令在南陽郡、南郡一帶的部隊作好迎擊敵人的準備。
張濟率部進入南陽郡,一路燒殺搶掠,他們可能真是餓急了,有點不擇手段,加上涼州軍素來以兇殘著稱,激起南陽郡人民的反抗。在攻打穰城的戰鬥中,張濟被亂箭射死。
張濟死了,劉表的手下都來祝賀,但劉表有自己的打算,他知道涼州軍戰鬥力很強,張濟雖死,餘部尚在,尤其是張濟的侄子張繡,勇猛和膽識都超過他的叔父。與其結成世仇,不如趁張濟之死其手下倉惶無措之際進行招安,反助自己一臂之力。
張繡的确是一員猛将,他早年在老家武威郡祖厲縣(今甘肅靖遠)時就是出名的俠士。當時他是縣裏的一名縣吏,有一個叫勝的人造反,襲殺縣長,張繡找個機會殺了勝,聲名大振,後來他幹脆聚合一幫年輕人,成為當地的豪傑。
張濟戰死,這支涼州軍何去何從,張繡自己也沒有主意。這時劉表的使者找到了他,表示願意和好。出于生存的考慮,張繡表示接受,根據雙方達成的協議,劉表支持張繡在南陽郡一帶發展,二人結成戰略同盟。
需要注意的是,張繡并不是投降或歸順劉表,二人是同盟關系。張繡把大本營放在南陽郡的治所宛縣。劉表之所以願意支持張繡,看中的是涼州軍的戰鬥力,他已經意識到在自己不遠處安營紮寨的曹操将是一個可怕的對手,一旦動起手,有人能替自己先抵擋一下是很有必要的。劉表的這個想法很正确。
由于得到了劉表的支持,張繡的勢力大增,很快在南陽郡站住了腳。張繡覺得自己要成事,非得把一個人拉來幫自己不可,這個人就是賈诩。張繡跟賈诩都出身于涼州軍,張繡深知賈诩謀略過人,是一個奇才,一心想把賈诩弄過來成為自己的左膀右臂。此時賈诩在哪裏呢?
賈诩在段煨那裏。
段煨也是涼州軍閥,但他出身名将之家,“涼州三明”之一的段是他的表哥。段煨此時駐守在華山腳下的華陰,獻帝東歸路過段煨防區時,段煨曾出面給予保護,引起其他涼州軍閥的不滿。
根據《魏略》記載,段煨在華陰積極發展農業生産,不搞燒殺搶奪。《獻帝紀》一書還記載,後來段煨被曹操召去,以獻帝的名義被任命為大鴻胪卿、光祿大夫,赤壁之戰後的第二年故去。
根據《三國志賈诩傳》記載,段煨心眼比較小。賈诩離開李來到段煨這裏,段煨知道賈诩在涼州軍裏素來名望很高,擔心被他奪了權,特別提防他,但表面上尊禮有加,這讓賈诩覺得不自在(煨內恐其見奪,而外奉诩禮甚備,诩愈不自安)。
這個時候,張繡悄悄派人來聯絡賈诩,希望他到南陽郡來。賈诩決定走,有好朋友知道了,就勸賈诩說:“段将軍待您不錯,您怎麽還要走?”
賈诩說:“段煨生性多疑,對我比較猜忌,待我雖厚,卻不能長久(禮雖厚,不可恃),我現在離開,他反而會高興,同時他也希望我能結下外援,所以必然厚待我的妻子兒女。張繡現在沒有出謀劃策的人,是真心想要我去,如此我自己以及我的家室都能得以保全。”
賈诩一向料事如神,這次也一樣。他要去南陽郡,段煨果然沒有阻擋,高高興興送他走,又厚待他的妻子兒女。賈诩到了張繡那裏,也受到重用。《三國志賈诩傳》講,劉表來求合時,賈诩已經到了,他力勸張繡同意與劉表聯合。
賈诩本年五十歲,張繡年齡不詳,大概要小得多。作為自己叔父的同事,張繡把賈诩當做長輩看待(繡執子孫禮),極盡尊崇之事。
張繡的到來以及快速崛起,給曹操出了道難題。本來,他打算在許縣稍加安頓之後便向東邊的呂布發起進攻,但現在南面有了一個強大的敵人,好比在卧榻之側來了只猛虎,這讓他怎能安心勞師遠征?
涼州軍向來是不太好對付的敵人,曹操起事以來敗得最慘的一仗就是跟涼州軍打的,至今記憶猶新。張繡得到賈诩的輔佐,更是如虎添翼,背後又有劉表的支持,南陽郡的這只虎,可不是關在籠子裏供人欣賞的,它是随時會吃人的。
如果曹操率主力東征,難保張繡、劉表不趁機襲取許縣。在這種情況下,東征呂布之事只能先放下了,當務之急,先得打掉南邊的這只虎。
【二、水驚變】
建安二年(197年)的新年剛過,曹操下定決心,準備南征張繡。
人馬準備好了之後,按照慣例,他要到宮裏向天子報告并辭行。曹操進了宮,還沒有見到獻帝劉協,卻發生了一件事,讓他吃驚非小。
按照禮制,曹操作為司空又代理車騎将軍,朝見天子應該遵循以下禮儀:快見到天子時,要脫掉鞋子,解除佩帶的武器,一路小跑着去見天子。
天子身邊會站着一個司儀官,在一旁高喊:“費亭侯、司空、行車騎将軍曹操,參見皇上。”曹操聽到後就要跪下來高聲說:“吾皇萬歲,萬萬歲。”
據《世語》一書記載,這一次曹操還沒有見到天子,大概剛把鞋子脫掉,突然過來兩個持戟的武士,手裏操持的鐵戟可都是真家夥,他們二話不說,咔嚓一下把戟就架在了曹操的脖子上。曹操沒有防備,當時就傻了。這二位就這樣叉着曹操往前走,曹操沒有選擇,只好跟着,來到獻帝面前,跪下跟獻帝說話。
曹操說了些什麽他一定都記不得了,那一刻他的腦海裏估計全是空白。從獻帝跟前出來,曹操脊背上的汗把衣服都濕透了,那是緊張的。
這是一套什麽禮儀呢?其實它是有來歷的,漢代為了防止權臣篡權,規定了許多制衡措施,比如“五大不在邊”,就是外戚、三公等五類權臣不能到外面領兵。遇到特殊情況非領兵不可,就得執行剛才這一套程序,權臣在出兵前向天子辭行時,由武士将戟交叉于頸項前行(交戟叉頸而前),意思是要試試你心裏是否有鬼。能經受住考驗的是好同志,有異心的就得掂量掂量還敢不敢來。
曹操大概沒聽說過還有這個規矩,或者沒想到劉協會跟他玩兒真的,這一驚實在非同小可。如果劉協真的向他下手,這不就是個機會嗎?何進當年是怎麽死的?窦武、梁冀又是怎麽死的?別看權傾天下,一個細節就能讓你灰飛煙滅。
曹操越想越後怕,《世語》載,他以後再沒有朝見過獻帝(自此不複朝見)。
經過了這個插曲,曹操率兵南下,兵鋒直指南陽郡的宛縣,很快抵達水附近。水是漢水上最重要的支流,即如今河南省境內的白河,在襄陽附近注入漢水。在這條河上,有一個著名的地方叫新野。
聽說曹操率軍親征,張繡很緊張,曹操的大名他早有所聞,袁術、陶謙、呂布這些天下英雄都不是他的對手,如今正勢如中天,張繡覺得在曹操面前自己也根本不是個兒。
此前,張繡曾派賈诩到襄陽走了一趟,見了見劉表。據《傅子》記載,賈诩回來後對張繡說:“劉表這個人,倒是有一些才能,和平年代做個三公應該稱職(平世三公才也)。現在看不清形勢,多疑少斷,不會有什麽大的作為。”
賈诩的襄陽之行打消了張繡依靠劉表抵抗曹操的想法,他決定投降曹操。沒有記載顯示張繡的這項決定是不是賈诩的建議,但賈诩至少沒有反對。就這樣,曹操原打算南下必有一場惡戰,現在看來不存在了。
曹操很高興,在水河畔紮下軍營,設宴招待張繡及其手下。在酒席宴前,張繡等人看到有一個不認識的大漢站在曹操身後,威武異常,不禁暗暗吃驚,這個武士就是典韋。
在曹操行酒時,典韋手持大斧一直跟着,斧刃有一尺多,曹操不管走到誰跟前,典韋都站在曹操後面,而且使勁兒拿眼睛直盯着對方看(迫視),弄得客人根本沒有心思吃好喝好。直到酒宴終了,張繡及其部将都不敢正視曹操。
本來這次南征就可以圓滿收場了,但發生了一個意外,讓形勢陡轉,曹操轉勝為敗,敗得一塌糊塗。
曹操對于像典韋、許褚這樣的猛士歷來見一個喜歡一個,總想弄到自己手下。據《傅子》一書說,張繡有個親信将領叫胡車兒,勇冠三軍,大概也是典韋那樣的猛人。曹操看到胡車兒也特別喜歡,想籠絡一下感情,看日後能不能把他挖過來,于是親自接見胡車兒,并贈給他不少金錢。曹操此時應該沒有通過胡車兒解決張繡的意思,因為打張繡并不是他目前最需要做的事。張繡已經投降,南陽郡得以暫時穩定,應該盡快回師,準備東征。
但張繡知道了這件事,他不那麽想,他認為曹操此舉用心不良,是要收買胡車兒謀害自己。
《三國志張繡傳》還透露了一個細節,說曹操勝利之餘,看到張繡的嬸娘、已故骠騎将軍張濟的遺孀長得很漂亮,就納其為妾。張繡覺得受到了侮辱,心存不滿。曹操得知張繡對自己有意見,就想設計除掉張繡,聯絡胡車兒大概就是計策的一部分,但是計策提前洩漏,張繡那邊先動了手。
據《吳書》記載,賈诩給張繡出了個主意,讓他向曹操報告,說部隊想移防到地勢高一點的地方,中間要經過曹營。張繡還向曹操報告:“車輛太少,士兵得背負很多物資,請求允許士兵們披甲而過。”曹操答應,結果張繡趁自己人進到曹營之際,突然發起攻擊,打了曹軍一個措手不及。上面兩條記載似有矛盾之處,如果曹操想解決張繡,他怎麽能同意張繡後面的請求?因此可能的情況是,胡車兒事件、張濟遺孀事件雖然都是真的,但曹操并沒有算計張繡的打算,所以才讓張繡鑽了個空子。
這場戰鬥發生在水河畔,曹軍的狼狽樣超過了當年的汴水之戰和濮陽之戰。混戰中,曹操坐下的馬被亂箭射中面部和馬腿,自己的右臂也中了箭。曹操失去戰馬,十分危險。
據《魏書》說,曹操騎的這匹馬名叫絕影,是繼白鹄之後曹操騎的又一匹名馬,此刻光榮就義于水河畔。正在危難之時,有個小夥子跑過來,從馬上下來,把自己的馬讓給曹操騎。曹操一看,正是長子曹昂。
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關鍵時刻能舍身相救的,還是自己家的父子兄弟。當年汴水之戰,如果沒有曹洪讓馬,曹操可能早就沒命了。現在曹昂又把馬讓給了曹操。
但曹昂沒有曹洪那樣幸運,他戰死在亂軍之中,時年才二十歲。
這一仗對曹操而言不僅丢了面子,而且實際損失慘重,長子曹昂居然戰死。不僅如此,侄子曹安民、近衛部隊指軍官典韋也一同戰死。
典韋死得極為悲壯。當時曹操率輕騎逃走,典韋為了掩護曹操撤退,留下來在營門口與敵兵激戰。由于典韋勇猛異常,敵人無法前進,于是他們分散從其它地方進入曹營。
這時,典韋周圍只有十來個人,這些人都是曹操精挑細選出來的勇士,平時主要職責就是保護中軍的安全,現在無不以一當十,殊死惡戰。但是,敵兵越來越多,他們漸漸不支,陷入重圍。
典韋手持長戟,左沖右突,一戟刺過去,敵兵十多支長矛都能被折斷(一叉入,辄十餘矛摧)。最後,典韋的左右全部陣亡,他本人也受傷數十處,但他仍然與敵兵近距離激戰。
典韋一把抓過兩個敵兵,徒手就把他們給殺了,其餘敵兵吃驚不小,都不敢再靠近。典韋上前沖殺,又殺了幾個敵人,然而由于傷勢嚴重,失血過多,最後他怒目大罵而死。
敵兵确信典韋已死,才膽戰心驚地上前把他的頭割下,互相傳看,想觀察一下這個奇人到底為什麽如此生猛。
曹軍從水河邊一路慘敗,一口氣退到了宛縣以東百裏之外的舞陰,曹軍各部聽說後,都想抄小道先趕到曹操那裏救援,一路上擁擠無序,狼狽不堪。
平虜校尉于禁率數百人主動斷後,他們且戰且退,拖延敵人的進攻,敵人見無法繼續擴大戰果,慢慢退去。于禁下令整頓人馬,敲着戰鼓回營。
走在半道上,遇到十幾個傷兵,一個個赤身裸體,慘不忍睹。于禁問他們怎麽了,這些人說被青州兵趁亂打劫,于禁大怒。
這個青州兵,就是曹操當年打敗青州黃巾軍後收編的部隊。這支部隊作戰勇猛,是精銳之師,但軍紀一向很差,曹操對他們平時頗為關照,反而讓他們更認為自己不得了,這次趁敗軍之際,公然搶劫到自己人頭上。于禁下令追讨青州兵,把他們收拾了一頓。之後,于禁指揮所部安下營壘,防備敵軍再來。這時,手下人勸他先不忙安營紮寨的事,應該先到曹公那裏報告情況,防備青州兵惡人先告狀。于禁說:“現在敵人在後,很快就會追到這裏來,不做好準備,何以對敵?曹公明察秋毫,不必申辯!”
青州兵果然提前跑到曹操那裏告狀,曹操沒有聽信他們。等見着于禁,聽了于禁的彙報,曹操很高興,對于禁說:“水之難,我方危急,将軍能亂而不亂,整治所部,懲治暴行,高築堅壘,實在有不可撼動之節,雖古之名将,也難以超過你呀!”于是,依據于禁前後立下的功勞,上表天子封于禁為益壽亭侯。
此役曹操失去長子曹昂、侄子曹安民,讓他悲痛異常。更讓他傷心的是,心腹愛将典韋也戰死了。曹操在舞陰沒有祭奠愛子和侄子,卻為典韋盛大發喪,他還設法找回了典韋的遺體,送回老家襄邑安葬。曹操後來封典韋的兒子典滿為郎中,作為自己的近侍。以後他每次經過陳留郡一帶時,都要繞道襄邑祭祀典韋。
曹操首征張繡即以失敗告終,他從舞陰退回到許縣,留下曹洪駐防于南陽郡境內,與張繡對峙。
張繡打退曹操之後,迅速擴大戰果,在劉表的支持下,他将曹軍曾經占領過的舞陰等地重新收回,把曹洪壓縮到南陽郡最北面的葉縣一帶。曹洪在南陽郡處境艱難,只能勉強守住最北面的防線。
曹操知道曹洪在南邊很吃力,但此時他卻無法迅速支援,因為在他回師許縣不久,天下發生一件大事,讓他不能不做出回應。
【三、破落戶的皇帝瘾】
建安二年(197年)春天,就在曹操轉戰南陽郡的同時,身在揚州的袁術突然心血來潮,自稱皇帝,此事震撼了全國。
早在兩年前,獻帝敗于曹陽之時,天下盛傳獻帝已經遇難了,舉國哀傷,但袁術心裏卻暗自高興,因為他腦子裏一直都有個可怕的念頭:自己當皇帝。
說實話,袁術此時的實力很一般,離開南陽郡後本來想到兖州一帶發展,但他打不過曹操,逃到了揚州。他殺了揚州刺史陳溫,在壽春建立起基地,也曾有過一段興盛的時候,那時他手下有孫策、郭貢、張勳、橋蕤等人,勢力也曾發展到周邊的豫州、徐州一帶。
後來孫策離開了袁術到江東獨立發展,使袁術集團的力量大減,袁術手下再也沒有特別能打的大将,說是占領了揚州,其實只是揚州六郡裏的兩個郡而已。
但袁術此人有個最大的特點,就是一向自我感覺良好。聽說獻帝遇難,他迫不急待地召集會議,跟手下人說:“如今劉氏微弱,天下亂亂糟糟,缺乏統一領導。我們袁家連續四代人當過三公,是天下名望所歸,我想順應民意,大家看看這怎麽樣(欲應天順民,于諸君意如何)?”
大家一聽都愣了,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順應民意”不就是想冒天下之大不韪自己當皇帝嗎?袁術手下的人都不吱聲。在這種情況下,不吱聲就是表示堅決反對。
袁術的辦公室主任(主簿)閻象忍不住勸道:“當初周朝從後稷以至于周文王,積德累功,三分天下已經占有其二,仍然服從商王殷纣的領導。明公您雖然出身世家,但還沒有達到周王那樣的強盛。而且,現在漢室雖然微弱,還沒有像殷纣王那樣殘暴啊!”
閻象的意思很明白:您老人家比周文王差得遠,獻帝比殷纣王強得多,當初周文王都甘願服從殷纣王的領導,您有什麽資本自己當皇帝呢?
袁術聽了心裏極不高興,半天不說話(嘿然不悅),沒有人支持他,這件事也就暫時放下了。
袁術想當皇帝的瘾一旦被勾起來,不達目的他吃不香、睡不踏實。他整天都在想着要當皇帝的事。後來證實,獻帝遇難于曹陽純屬誤傳,但即便如此,袁術仍然沒有死心。
當時社會上流行着許多神秘預言,基本上都是一些不知所雲的東西或者是別有用心之人編出來的無稽之談,但有很多人相信,有人還深信不疑,袁術就是其中的一位。在這些神秘預言裏,有一句話很知名,叫“代漢者當塗高”。
這一句話的前四個字好理解,就是接續漢朝國祚的人,滅亡漢朝的人。後兩個字卻十分費解,“塗高”是什麽,誰也說不清楚。
但袁術認為這很好理解,這個“塗高”就是指他自己。袁術字公路,“術”是城邑內的道路,“公路”指的也是路,而“塗”被他理解為“途”,也是路的意思。這種理解很牽強,但袁術認為一定是這樣的。
根據“五行終始論”,漢朝屬于火德,取代漢朝的一定屬于土德,袁姓就屬于土德,是有資格取代劉漢統治的姓氏。這一條又成為上一條的佐證。而且,這時候河內郡人張炯又幫袁術弄出來一個符命,以兆袁術的天子之應,袁術更覺得皇帝非他莫屬了。
張炯的這個符命,史書均有提及,但都不知道具體何物,估計跟河裏挖出個寫字的石頭、魚肚子裏發現一條寫字的綢子這些事差不多。
有了這些理論基礎,袁術覺得自己再不出來當皇帝都有點對不起上天的眷顧了。他聽說孫堅當年在洛陽宮裏得到了傳國玉玺,就把孫策的妻子軟禁起來,逼她交出玉玺。孫策這時已經到江東開辟根據地去了,無奈之下,孫夫人只好把玉玺給了袁術。
建安二年(197年)春,袁術不顧衆人的反對,在壽春正式稱帝,但他這個皇帝很奇怪,既沒有宣布國號,也沒有下诏改元,他也不自稱天子,而稱“仲家”。
後世有人認為,“仲家”就是袁術新王朝的國號或年號,也有把袁術稱為“仲家皇帝”的,但這些都是推測,“仲家”并不像個國號,更沒有“仲家”作為年號的記載。
兩年後,袁術走投無路之際,曾對自己稱帝的行為進行過辯解,說他當時看到天下大亂,已經到了周朝末年七國分勢的局面,自己出于一片責任心,出來替漢室管管事,自稱“仲家”,仲是第二的意思,在他心裏還是把劉氏當老大,并沒有真的想當皇帝。
一般認為這是袁術給自己的辯解,但對照實際情況看一下,也許并不完全是虛言,袁術想當皇帝是确定無疑的,但他也知道自己實力有限,于是留了條後路,從而弄出個不倫不類的東西來。
但是,除了國號、年號這些以外,其它一切方面袁術都按照真皇帝的樣子做了。他改九江太守為淮南尹,類似于西漢的京兆尹和東漢的河南尹,壽春自然成了“京師”,他在這裏任命公卿,建皇宮,設祠廟、明堂。
他在壽春大封百官,但大家似乎都不太給面子,來應聘的人并沒有想象中積極踴躍。袁術有點犯愁,心想無論如何得找幾位天下名士來撐撐門面,不能三公九卿盡是阿貓阿狗之輩。他想到了兩個人,一個是陳,一個是金尚。袁術想請他們來當自己的“三公”。
陳就是陳登的父親,他本人也是高幹子弟,他的父親陳球當過太尉,袁術和陳年輕時在洛陽就是哥們。此時陳在徐州的呂布那裏,呂布是袁術的盟友,跟他要個人應該沒問題。袁術給陳寫了封信,但陳卻沒有來,不是呂布不放人,而是陳壓根不願意。
陳不僅沒來,還給袁術寫了封措辭嚴厲的信,把袁術批評了一通。陳說,讓我去阿附你幹那些非正義的事,就是死我也不能去(欲吾營私阿附,有犯死不能也)。袁術氣得牙痛。
金尚是個老黨人,有一定名望,當年被朝廷任命為兖州刺史,而兖州那時已被曹操控制,金尚興沖沖跑到兖州上任,結果連兖州地界都沒有進就讓曹操一路打了回來。金尚沒有地方待,跑來依附袁術。
袁術任命金尚為太尉,但金尚死活不幹,并且準備逃跑,袁術抓住了他,一怒之下将其殺害。
袁術的稱帝行為在曹操看來既是對漢室的叛逆,也是對自己的挑戰。許縣新朝廷運轉不到一年,袁術就公然分庭抗禮,不給他點教訓,勢必會有第二個、第三個袁術冒出來。
在曹操的戰略規劃裏,解決袁術本來沒有排在前面,他現在最需要解決的是南陽郡問題,其次是呂布和劉備,然後是關中的涼州軍閥。但現在袁術自己跳了出來,曹操的戰略規劃必須相應做出調整了。
【四、聯合讨袁行動】
袁術的僭越之舉讓他的兩大盟友——呂布和孫策不得不向世人表明态度,這二位最終的态度都差不多:堅決反對。
其中以孫策反對得最幹脆。聽說袁術僭號,孫策馬上寫來一封信給予強烈譴責并斷絕雙方關系(以書責而絕之)。這封信有一千一百多字,在書信體文書裏算是很長的了,寫得洋洋灑灑,最早收錄于《吳錄》一書中,信中細數袁術九大罪狀,說他連董卓都不如,以董卓的狂狡,在廢主自立問題上仍然不敢擅為,而袁術竟敢幹出這種大逆不道之事。《吳錄》稱這封信是張代筆,《典略》認為代筆的是張昭。
孫策在江東已漸成氣候,跟袁術翻臉是遲早的事,袁術稱帝無疑給了孫策一個最合适的翻臉理由,加上此前袁術為得到傳國玉玺而扣押了孫夫人,孫策更是怒從心頭起,這次索性徹底了斷。
跟袁術決裂以後,孫策轉而投向許縣的朝廷。據《江表傳》記載,孫策主動派劉由、高承為特使到許縣朝奉進貢。
曹操見到孫策派來的使者特別高興,拉攏孫策可以瓦解袁術的聯盟,孫策如能從背後夾擊袁術,那袁術豈不死得更快?為此,曹操以獻帝的名義,立即派議郎王為特使前往江東,對孫策勇于同逆臣作鬥争的行為給予表彰,并拜孫策為騎都尉,封吳侯。
孫策的勢力已跨有兩三個郡,騎都尉一職連個郡太守都抵不上,頂多是個大校師長。孫策覺得這個職位有點低,想要個将軍名號。孫策派人私下游說王(使人諷),這個王倒挺不簡單,在來不及請示彙報的情況下當機立斷,自己做了回主,重新拜孫策為明漢将軍。
當時,袁術還有個同盟軍叫陳,屯駐在長江以北的海西一帶,曹操讓孫策讨伐這股敵人。孫策領命,準備率軍渡江作戰。
孫策剛要出動,陳那邊先下了手,派人悄悄來到江東,結交祖郎、焦已及嚴白虎等割據勢力,準備趁孫策主力渡江之際從背後下手。這件事幸虧被孫策察覺,他派呂範、徐逸攻打海西的陳,自己留在江東對付敵人。《山陽公載記》稱,陳最後被打敗,只身一人逃走,他來到冀州,被袁紹收留。
呂範、徐逸大敗陳,俘獲包括陳老婆孩子在內的四千多人。在孫策及時出手下,袁術賴以為外援的右翼被剪斷了。
再來看看呂布那邊的情況。袁術稱帝後,派韓胤為特使專程到徐州給呂布報信,并且提出了一個要求,想與呂布和親,娶呂布之女為兒媳。
對于袁術結親的要求,呂布開始傾向于答應,他甚至把女兒交給韓胤,讓他帶走。但是,對于這項決定,呂布手下有一個人特別緊張,他想到如果真是那樣,無論于國于已,都要壞事,所以趕緊來勸呂布。
這個人就是陳,時任下邳國相。陳曾拒絕袁術的征召,還把袁術譴責了一番。呂布跟袁術如果站到一塊,将來對自己很不利。這還是其次,問題是揚州、徐州一旦結成一體,這個僞朝廷勢力就更不得了,天下就要受難了(徐楊合從,為難未已)。
陳作為漢室名臣的後代,正統觀念一向很強,在大是大非面前,陳沒有含糊,他急忙來勸呂布。陳說:“曹公奉迎天子,輔助國政,将軍您應當同他合作,共圖大計。現在反而與袁術結親,必受不義之名,将來恐怕會大禍臨頭啊(有累卵之危矣)。”
呂布一向對袁術有些意見,尤其是在之前的合作中,袁術向來說話不算數,讓呂布很傷心。對結親的事他本來就不太堅決,經陳一說,呂布反悔,馬上派人追上韓胤一行,把女兒搶回來,并且把韓胤押送到許縣,交給曹操處置。
呂布派去押送韓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