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1)
〔漢獻帝的東歸之路成為朝廷最不堪回首的一幕,也攪動了各路勢力的新一輪角逐。對曹操而言,迎接天子也許是事業再上新高度的一次機會,但也許是葬送事業的一個大坑。面對争議,曹操會做出怎樣的抉擇?〕
【一、涼州軍閥的內亂】
在帝國的臨時首都長安,朝廷大權一直由李、郭汜、樊稠組成的“三人小組”共同掌握。王允被殺、呂布外逃後,這裏仍然是涼州軍閥的天下。
涼州軍閥是個大概念,如果細分,除了他們幾個人之外,已被朝廷收編并正式任命為征西将軍馬騰和鎮西将軍韓遂也應該屬于這一陣營。過去,他們曾經互為敵手,現在大家都有朝廷的正式任命,也分不清你黑還是我白了。征西将軍馬騰駐紮在董卓曾經苦心經營的塢(今陝西眉縣),鎮西将軍韓遂駐紮在金城(今甘肅蘭州)。興平元年(194年)初,馬騰與“三人小組”發生矛盾,動起手來。
據《後漢書》說,馬騰當時到長安公幹,率部移住到了長安東郊的灞橋。馬騰因為有私事想走一下主持朝廷工作的李的後門,結果李不理,馬騰覺得很丢面子,于是翻臉(騰私有求于,不獲而怒)。
其實這背後還隐藏着玄機,馬騰此行不是普通的出差,而是有預謀的。馬騰秘密策劃了一場政變活動,參與的人有侍中馬宇、右中郎将劉範、前涼州刺史種劭、中郎将杜禀等。劉範是劉焉的兒子,被留在長安作人質,他的弟弟劉璋剛被派回益州給老爸傳話不要搞分裂活動。種劭是名人之後,他的爺爺種嵩、父親種拂都位至三公。這是一場由幾個高幹子弟和年輕軍官策劃的政變,馬騰是真正的幕後推手。
李沒給馬騰面子,馬騰便以此為由要與“三人小組”翻臉。眼看矛盾升級,朝廷希望息事寧人,于是動員韓遂前來調解。韓遂堂而皇之離開金城進入關中,到了之後就公開與馬騰站在一起。
不僅如此,劉範出現在政變者名單上說明情況更不一般。據《英雄記》等書記載,劉範不是以個人名義參與的,而是代表了劉焉。興平元年(194年)二月,馬騰、韓遂的聯軍已經進軍到長安以西五十裏的平樂觀,這時馬宇等人的計謀敗露,馬宇、種劭等逃了出來,帶着一部分政變武裝退守到槐裏(今陝西興平)。李命令郭汜、樊稠以及自己的侄子李利等人率兵與馬騰交戰。失去內應的馬騰不敢在長安周圍久留,向涼州撤退。郭汜、樊稠進攻槐裏,馬宇、種劭等參與政變的人被殺。《英雄記》還說,造成政變計謀外洩的人是劉範。事情敗露後,他先逃到了馬騰的軍營,之後又逃到了槐裏,這兩個地方在不同的方向,劉範此去可能是向槐裏的政變武裝傳達馬騰的命令。
劉範同時還向劉焉求救,劉焉派遣校尉孫肇率領五千蜀兵前來助戰。這一來一往肯定需要很多時間,孫肇還未到,槐裏即被攻破,劉範跟馬宇等人一同被殺,劉焉留在長安的另一個兒子劉誕随後也被殺。
事後,“三人小組”既恨馬騰和韓遂,又害怕他們卷土重來,于是以獻帝劉協的名義,赦免了此次叛亂參與人的罪過,重新任命馬騰為安狄将軍,任命韓遂為安降将軍,此事暫告一段落。
在這次行動中,李的侄子李利有點擺譜,不太聽郭汜、樊稠的招呼,讓郭汜和樊稠很看不慣。“三人小組”雖說共同執政,但李常以首席領導人自居,早就讓他們心生不滿。現在更不能接受李的侄子在他們面前耀武揚威。
郭汜還有點涵養,沒有吱聲。樊稠卻忍不住,教訓李利道:“現在天下人提起你老叔都恨不得殺了他,你這條狗還仗什麽人勢?難道我不敢殺你嗎?”
李與郭汜、樊稠之間的矛盾有擴大的趨勢。韓遂這個老江湖在退回涼州的路上,順手又玩了一次漂亮的離間計,讓他們的矛盾一下子爆發了。
據《九州春秋》記載,馬騰、韓遂失敗後,樊稠一直追殺他們到陳倉(今陝西寶雞),韓遂派人給樊稠送了一封密信,說你我都是同一個州(涼州)的人,咱們又沒有什麽個人恩怨,雖然有一點小小的不和,但大方面的利益還是一致的,以後難免還要打交道,天下改朝換代的事誰能說得準,幹嘛不留條後路?
樊稠想一想也是,就命令士兵撤退。樊稠還應邀與韓遂在戰場上相見,他們各自催馬來到陣前,靠得很近,別人只能看到他們言談甚歡,卻聽不清說什麽,他們一起說了很久才完事(卻騎前接馬,交臂相加)。
李利恰巧也在現場,親眼目睹了這一場面,回來後即向叔父李打了小報告。李懷疑樊稠與韓遂勾結,于是通知樊稠來開軍事會議,樊稠一到,當場被誅殺,“三人小組”正式解散。
事實一再證明,在亂世中權力是不能分享的,尤其是最高權力。那時候沒有長老院,沒有議會,唯一可行的權力模式是強人統治,失去董卓的涼州集團,最缺少的就是萬衆歸一的強人。只是樊稠死得挺冤,要密謀什麽事,有當着幾萬名将士面的嗎?但是,這種事往往又容易讓人相信。韓遂的這招給另外一個人留下了深刻印象,此人就是賈诩,沒準當時就在現場。
十六年後,曹操領兵西征潼關,面對馬超與韓遂的聯軍,曹操問計于賈诩,賈诩微微一笑,只說了四個字:“離而間之。”曹操會意,于是兩軍陣前同樣上演了這一出,約韓遂拉家常,“交馬與移時”。事後馬超果然起了疑心。
曹操的這一招并不新鮮,發明人原來是韓遂自己。
其實,李未嘗沒有想過這是敵人的一計,但他與樊稠之間的矛盾由來已久,加上樊稠打仗勇猛,愛護部下,很有威望,讓李早就心存不滿,一場火拼已在所難免。現在正好有一個借口,在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和寧可錯殺也不能漏網思想的指導下,李還是下決心把樊稠幹掉了。他幹這件事之前一定沒有跟郭汜商量。郭汜素來跟樊稠關系不錯,樊稠被殺,郭汜立刻有了兔死狐悲之感。李、郭汜二人表面相安無事,但私底下都在做着刀兵相見的準備。
興平元年(194年)到興平二年(195年)間全國範圍內的大饑荒也波及到關中地區,為了籌集軍糧,涼州兵在三輔一帶又殺又搶,弄得民不聊生,人口急劇下降,物資嚴重匮乏。
據《獻帝記》一書記載,獻帝的宮人以及文武百官就連穿衣都成了問題,獻帝想從禦庫裏調一些布來給大家做制服,李不同意,說宮人們已經有衣服了,幹嘛還要再做?獻帝無奈,只好自力更生,他下令賣掉了一百多匹馬,又讓大司農卿想辦法弄了些絹綢,準備給大家做衣服。
李聽到了,說他們家正缺這些東西呢,就把錢和絹綢給截了。賈诩聽說後,勸說李不要這樣,李根本不聽。
《後漢書》還記載了李幹的一件荒唐事,他差點納當今天子的嫂子、已故少帝劉辯的愛妻唐姬為妾。劉辯死後,唐姬回了家。李的軍隊在關東作戰時将其擄獲,李看她長得漂亮,就想霸占,但唐姬堅決不從。賈诩聽到消息,趕緊報告給獻帝,劉協大悲,派侍中帶上他的信物(持節)到李那裏才把人要來。
【二、天子淪為人質】
李和郭汜還是動起手來,導火索據說跟郭太太有關。
據《典略》記載,郭汜的夫人是個有名的醋壇子,一天到晚總擔心哪個女人把他丈夫從自己身邊搶走。李經常留郭汜在家裏過夜,郭太太頭痛不已,總想找個機會離間他們,讓丈夫不再夜不歸宿。
女人有這樣的想法,倒也無可厚非,一切緣于愛,愛是沒有錯的。
但是,在目前這個階段,在雙方矛盾一觸即發的情況下,這樣的想法實在是太可怕了,弄不好就是血流成河,人頭滾滾。這些,郭太太沒有想過。
郭太太終于等來了機會。李派人送來一些食物,郭太太提前弄了些毒藥放到了裏面,郭汜剛要吃,郭太太說:“從外面來的食物,還是檢查一下為好。”于是查了一下,果然發現了毒藥。郭太太進一步挑撥說:“一山難容二虎,對于李這個人,我早就懷疑了。”弄得郭汜也跟着疑神疑鬼起來。
剛好沒過兩天李又請郭汜喝酒,郭汜因為有心事,沒喝幾下就高了。這也是常有的事,平時八兩的量,心情不佳時也許剛喝半斤就醉了。但郭汜不那麽想,盡管喝得暈暈乎乎,他仍然保持了高度警惕,他懷疑又是李搞的鬼,于是離席偷偷跑到廁所裏,弄了點糞汁喝下去,把胃裏東西都吐了出來。
這兩個人确實已經到了貌合神離、互相猜忌的地步,就看誰先動手了。
終于,郭汜忍不住先動了手,李迅速還擊。劉協命令侍中、尚書等分別前去調解,但這二位都表示不接受,非分出你高我低不罷休。
李接到報告,說郭汜密謀把天子及百官劫持到自己那邊去,于是他先下手為強,命令另一個侄子李暹率領數千人包圍了皇宮,要把天子及百官轉移到李的大營裏。
太尉楊彪還想分辯:“自古以來天子就沒有住到大臣家裏的先例,你們怎麽能如此行事?”李暹不搭理他:“李将軍的決定,任何人都不能更改!”
劉協無奈,只好跟着走。李暹只帶來了三輛車,獻帝以及伏皇後、董貴人各乘一輛,其餘宮人及百官只好徒步跟随。伏皇後,是侍中伏完的女兒,于去年立為皇後。她的母親是桓帝劉志的女兒陽安公主,伏完是劉志的女婿。
大家剛一離開,李暹的手下就蜂擁而入,到皇宮裏搶奪禦用物品以及來尚未離開的宮女,之後将皇宮以及政府辦事機構一把火燒成灰燼。
李、李暹的思維跟董卓差不多:我把皇宮給你燒了,讓你想回都回不來!同時還有一個動機,就是毀滅搶劫的罪證。可惜洛陽宮和長安宮,兩漢四百年積累起來的精華,全毀于涼州軍閥之手。獻帝派百官到郭汜那邊調停,郭汜趁機把大家扣下來當人質,被扣的人包括太尉楊彪、司空張喜、尚書王隆、光祿勳卿劉淵、衛尉士孫端、太仆卿韓融、廷尉宣、大鴻胪卿榮、大司農卿朱俊、将作大匠梁邵、屯騎校尉姜宣。
這批人質裏兩個三公和五個九卿,可以組成一個臨時內閣了。
大司農卿朱俊是員老将,也是帝國的功臣,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窩囊氣,結果被活活氣死了。郭汜召開大會,商議如何進攻李。楊彪質問道:“臣屬互鬥,一個劫持天子,一個劫持高官,你們這算什麽事?”郭汜大怒,拔刀就要朝楊彪剁,邊上的人趕緊上來勸住,郭汜才憤憤不平地停下手。郭汜秘密聯系了李手下的張苞,準備背後下手。
李那邊也沒有閑着,他招來了羌人、胡人充當雇傭軍進攻郭汜。李先賞給他們一些從皇宮裏剛剛搶來的金銀財物,并承諾事成之後賞給他們宮女。
四月二十五日,郭汜首先發起進攻,一路殺到李大營的門口,一陣亂箭,就連獻帝禦帳的帷簾都被射中了,有一支箭還貫穿了李的左耳朵。在混亂中,張苞反水,去燒李的營帳,但不知何故,死活點不着火。李指揮部将楊奉展開反擊,打退郭汜和張苞。
李看大營不安全,就把獻帝一行轉移到他在長安城北的另一處軍營裏,獻帝與外界的聯系完全隔絕。這裏條件極差,正常的飲食都供應不上,獻帝還好一點,一天勉強有兩餐可吃,但其他人就有一頓沒一頓的了,餓得個個一臉菜色。
獻帝向李要五鬥米、五碗牛肉,打算賞賜給身邊的人吃。李不給,說:“已經給你早晚兩頓飯了,還要米做什麽?”獻帝再要,李就讓人送來幾根已經發臭的牛骨頭。獻帝大怒,打算派人質問李。
獻帝跟前有個貼身的秘書(侍中)叫楊琦的,勸獻帝說:“我看陛下還是算了,這個李分明知道自己犯的錯很多了,已經不在乎了,聽說他還要把陛下送到黃白城(今陝西三原),陛下還是能忍則忍吧。”
三公中唯一留在獻帝身邊的是司徒趙溫,也聽說李有把獻帝送到黃白城的打算,就寫信質問李。李大怒,要殺趙溫,李的弟弟李應等人勸了又勸,李才稍微消點氣。
李似乎有點神經錯亂的征兆,他找了一批巫士、神女作法術,又在軍營門口修建了一座董卓廟,經常用三牲進行祭祀。李見到獻帝,一會兒稱“陛下”,一會兒又稱“明帝”,弄得劉協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只好含糊其辭地随聲應和。
據《獻帝起居注》一書說,李經常在營門口以及朝廷各辦事機構門外裝神弄鬼,完事之後進去向天子請安。大家一看李進來,背着三把刀,手裏還拎着一條長鞭和一把刀,還以為他要行兇,天子的秘書們(侍中和尚書)也都抄起家夥圍到獻帝身邊,以防不測。
李挺納悶:這些人要幹嘛呀?他有點不高興。天子的秘書裏有一個叫李祯的,跟李是老鄉,平時挺熟,看出來李不高興,趕忙上前打圓場,說了不少稱贊李的好話,他才稍微舒服點。其實,李帶的那些家夥都是剛才祭鬼神儀式的道具。他來見天子的目的是告郭汜的黑狀。李一說起郭汜的不是,立即滔滔不絕,說得義憤填膺,別人連話都插不上,獻帝只好唯唯應付。就這樣,他隔三岔五地必然要來上一回。
李這個人看來領導能力也有問題,張苞反水的事剛了,他手下另一員大将楊奉也要反他,準備直接下手把他幹掉。但是,這次又提前洩露,楊奉率軍叛變。
李、郭二人在長安附近打開了內戰,幾個月裏死了上萬人。看到這種局面,涼州集團另一位重量級人物坐不住了,他就是張濟。
當初李、郭汜和樊稠組成了“三人小組”,把張濟排斥在權力核心之外,讓他以骠騎将軍的名義駐守在弘農郡陝縣(今河南陝縣)。眼看鬧成這個樣子,張濟來到長安,進行調停。
百官的調停李、郭二人可以不理,但是老朋友、老同事出面他們不能不給面子,在張濟的撮合下,李、郭汜同意和解,并願意交換愛子互相為人質,如此一來,和平的曙光似乎不太遠了。
但是,還是出了問題,這一回出在李太太身上。
李的夫人非常喜歡兒子,聽說要送他到敵營裏當人質,當然不幹,交換愛子互為人質的計劃就擱淺了。
劉協心裏更煩悶。一天他正一個人生悶氣,忽然聽到營門外人聲嘈雜,喊聲不斷。讓人出去一打聽,原來是李找的那些雇傭兵,一個個在營門外高喊:“皇上是不是在裏面?李将軍答應我們的宮女,都在什麽地方啊?”
劉協又氣又怕,侍中劉艾出了個主意,說賈诩這個人還不錯,在涼州軍裏也有一定威望,不如請他出面擺平此事。劉艾找賈诩一說,賈诩表示沒有問題,一切包在他身上。
賈诩擺下酒宴,請雇傭軍的頭目們吃飯,代表天子允諾封給他們侯爵,又賞賜他們不少東西,這些人心滿意足之後,打道回府。
失去雇傭兵的支持,李實力大減。張濟趁勢提出了新的調解方案,雙方不再互換愛子為人質,改換女兒為人質,同時鑒于長安已經殘破,籌糧也極為困難,張濟願意把天子及百官接到他的弘農郡去。
激戰了數月,李和郭汜都有點打不動了,對于新的調解方案,他們表示同意。這樣,被扣壓在郭汜軍營裏的百官們重新見到了天子,大家都覺得必須趁着李、郭汜沒有反悔,立即離開長安。
事不宜遲,要走得快!
【三、血染逃亡路】
興平二年(195年)七月,大約在曹操與呂布激戰于山陽郡、任城國等地,最終把呂布趕出兖州時,獻帝劉協攜文武百官在張濟的護衛下離開長安,前往弘農郡,其路線大約相當于出西安市沿隴海鐵路一直往東,目的地弘農郡在洛陽以西。
支持天子東遷的除了張濟外,還有楊定、楊奉和董承等手握兵權的将領。楊定在涼州軍中的地位僅次于“三人小組”,被封為安西将軍。楊定跟樊稠十分要好,樊稠被殺後,楊定一直心存不安,在獻帝東遷的問題上,他竭力支持,并願意一同東進。楊奉原是李的部将,臨陣反水,自然不願意留下來等李跟他秋後算賬。
董承是個特殊人物,他是靈帝劉宏母親董太後的侄子,算是劉協的表叔。因為董卓一度跟董太後攀過親戚,董承也就成了董卓的本家,因為這個緣故,董卓對董承給予了特別關照,讓他到自己的女婿牛輔軍中帶兵,是獻帝目前唯一能拉上血緣關系(盡管繞得很遠)、又能和涼州軍搭上話的人。
獻帝對董承很看中,董承對獻帝也忠心耿耿,獻帝納董承的女兒為貴人,董承又成為獻帝的岳父。
獻帝下诏,擢升楊定為後将軍,楊奉為興義将軍,董承為安集将軍。為了讓郭汜痛快放行,擢升郭汜為車騎将軍。
獻帝一行剛離開長安,郭汜就反悔了,他不想失去對天子的控制,想把天子弄到長安以北不遠的高陵(今陝西高陵),那是他的地盤。但是,天子以及百官們實在不想在長安這個鬼地方再待了,一致要求去弘農郡,張濟等人也表示支持。
雙方相持不下,劉協使出了最後一招:絕食。劉協一天沒吃飯,郭汜聽到報告,擔心事态更加惡化,同意讓天子的隊伍一邊往前走,一邊再商量。
這樣,天子一行到達新豐(今陝西臨潼)。郭汜想了幾天,還是想把天子留在關中,他提出定都塢的想法。塢在今天陝西省眉縣境內,是董卓以前修建的超級堡壘,董卓原打算在此地長期退守。郭汜的計劃被侍中種輯提前得知,他秘密通知楊定、楊奉、董承等人,把所部人馬悄悄集結起來,準備跟郭汜硬拼。據《後漢書》說,在新豐郭汜實力不占優勢,他害怕出意外,離開軍隊倉惶逃入終南山中,後回到李那裏。
《三國志》進一步補充說,天子開始已經被郭汜弄到了自己的軍營裏,楊奉率兵攻打,把天子搶了回來。郭汜逃到終南山裏,後來又逃往李的大營。
天子一行在新豐住了兩個月,到十月初,才行進到華山腳下的華陰(今陝西華陰),在此迎候的是寧輯将軍段煨,他已為天子一行的到來準備了充足的食物、衣服及各種器物。
這個段煨是哪裏來的呢?此人是前太尉、名将段的族弟,後來成為董卓集團重要将領之一,是賈诩的老領導,此時駐紮在潼關附近,聽說天子路過,特到華陰來迎駕。作為帝國的名将之後,段煨對天子的感情較一般的涼州軍閥要深得多,所以迎駕的态度很積極。但是,楊定曾經跟段煨有矛盾,他散布謠言說段煨跟李、郭汜是一夥的,受楊定的影響,包括張濟、楊奉、董承在內,都對段煨表示不信任。
太尉楊彪、司徒趙溫等人從中勸解,願意用性命擔保段煨不會謀反,但楊定等人不相信,他們報告獻帝,說有情報顯示郭汜已經秘密進入段煨的軍營,情況随時有變。
獻帝無奈,只好出城,在城外露營。楊定等人向獻帝請令,要求讨伐段煨。獻帝說段煨還沒有謀反的跡象,為什麽要攻擊他?楊定派去的人不甘心,仍然苦苦糾纏,一直到半夜都不走,獻帝仍不松口。
楊定、楊奉、董承不管,直接向段煨展開攻擊,雙方勢均力敵,相持十多天沒有分出勝負來。段煨繼續供應天子及百官飲食起居,毫無二心,獻帝派人從中調解,楊定等人勉強接受,暫時休兵。這一鬧,耽誤了東進的時間,同時也提醒了長安的李和郭汜。這二位如今已盡釋前嫌,和好如初。他們突然明白過來,當初是如此愚不可及,讓天子脫離了自己的掌握,于是揮兵向華陰殺來,要重新奪回天子。
李、郭汜打的旗號是援救段煨,這一招有點損,因為他們跟段煨本不是一夥的,通過造這個勢,讓段煨更加受懷疑,可以把水攪得更渾。
楊定跟李有仇,眼看李氣勢洶洶殺來,有點害怕,幹脆開溜,離開部隊跑到荊州投劉表去了。楊奉、董承保護天子一行趕緊東進,張濟不知何故,與楊奉、董承又起了矛盾,這時站在了李、郭汜一邊。這樣,楊奉、董承護衛天子一行在前面跑,李、郭汜、張濟帶兵在後面追。追到弘農郡內的一個山澗,終于追上了,雙方激戰,董承、楊奉大敗,文武百官和士兵死了不計其數,天子的禦用品、符節、皇家檔案丢得滿山澗都是。
天子一行逃到了附近的曹陽(今河南陝縣境內),在田野中露宿,董承、楊奉假裝與李、郭汜、張濟和解以争取時間,暗地裏派人渡過黃河,向白波軍的首領李樂、韓暹、胡才以及南匈奴右賢王栾提去卑求援。
這是帝國歷史上最不堪回首的一幕,堂堂一國之君,不得不向曾經被視為流寇、土匪的農民起義首領求救,因為舍此已無其他更好的辦法。
李樂、韓暹、胡才這些人有點類似黑山軍的張燕、于毒、眭固,常年在潼關、中條山和太行山一帶打游擊,現在聽說皇帝走投無路到了門口,趕緊帶兵來接應。他們未必有那麽好的心,但他們都有一個樸素的想法:天子是奇貨,先弄到手裏再說。
李樂等人率數千人馬渡過黃河,與李、郭汜和張濟的聯軍交戰,結果将李等人打敗。董承提出邊撤邊往前趕路,李樂和董承護衛天子在前,楊奉、胡才等人斷後,開始撤退。
李等重新整頓人馬,又殺了上來,這一回楊奉等人大敗,死傷慘重。光祿勳卿鄧淵、廷尉宣、少府卿田芬、大司農卿張義等朝廷高級官員戰死,司徒趙溫、太常卿王绛、衛尉周忠、司隸校尉管被俘,李本來打算把他們全部處死,經過賈诩的苦苦相勸才作罷。周忠,是周瑜的堂叔父。
天子一行人狼狽不堪地逃到了離黃河更近的陝縣(今河南陝縣),追兵緊跟着也到了。此時,天子的虎贲、羽林衛士加起來不到一百人,李樂、董承手下的兵力損失也很大。涼州軍日夜不停地在城外鼓噪,城裏的人膽戰心驚,只想早點逃出去。
在商議如何逃時,大部分人主張順黃河灘東下,到河上著名的渡口孟津,由那裏登岸到達黃河以北的白波軍控制區。從地圖上看這倒是一條捷徑,但實際上它是一條死路,因為充滿了危險。
幸虧太尉楊彪是弘農郡人,對這裏的地形很熟悉,他說:“從這裏往東,有一個地方叫‘三十六灘’,那裏十分險要,根本無法通過。”侍中劉艾曾經在這一帶工作過,也說那裏太危險。最後決定直接在陝縣附近強渡黃河,命李樂先行探路,準備船只。
随後,獻帝以及百官們悄悄出城,開始向黃河邊上徒步行進。大家行跡匆匆,都怕走晚了命就沒了,所以什麽多餘的東西都沒帶。只有皇後伏壽的哥哥伏德例外,他一手攙扶着妹妹,另外一邊夾着十幾匹綢緞。大家都有點納悶:這哥們夠貪財的,這都什麽時候了,還舍不下這點布?
可很快大家都将明白過來,這些綢緞是如此重要,成為救了很多人命的那根稻草。
一行人向黃河邊上奔命,一路上擁擠不堪,就連皇後的衛士們也只顧往前跑,大家把路都堵住了。符節令孫徽急了,在人群中揮着刀,一通亂剁,皇後衣服上都濺滿了血。不過,總算來到了黃河邊。
到了以後,大家都傻眼了:黃河的大堤太高了,離下面足有十多丈,相當于六七層樓高,無法下去。這時候伏德把随身攜帶的綢緞拿了過來,董承又弄來幾個馬籠頭,就用這些東西捆紮成一個簡易的“坐辇”。行軍校尉尚弘勁大,由他背着獻帝劉協,坐在上面,由頂上的人拉着往下吊。
其他人用伏德剩餘的綢緞結起來陸續往下滑,排不上號的,索性跳了下去,有的當場摔死,有的摔傷。
李樂弄來的船很有限,裝不了那麽多人,大家一擁而上,都想往上擠。董承、李樂只好用暴力阻止,可大家仍然不願意放棄,跳到水裏死死抓住船幫不放,船上的人舉刀亂剁,船艙裏落下了不少砍斷的手指。
只有少數人上了船,保住了一條命。停留在岸邊的人遭到了随後趕來追兵的劫殺,僥幸沒有被殺的,衣服也被亂兵給扒了,此時是十二月底,黃河中下游最冷的時候,黃河雖然沒有結冰,但異常寒冷,有人活活被凍死。
李親自來到岸邊,看到天子已經渡河,就派出偵察兵(斥候)前去追趕,董承害怕他們放箭,在船上找了條被褥當盾牌護着獻帝。經歷了這樣的驚心動魄之後,天子一行總算到達了黃河北岸,駐進李樂在大陽(今山西平陸)的軍營。
雖然暫時穩定下來,但糧食成了問題。李樂這裏本來就不富裕,要供應天子及百官的飲食,更是一籌莫展。正在此時,送糧的人來了。
河內郡太守張楊聽說天子東歸,就派了一支部隊前來接應。他估計天子一行面臨的最大問題可能是沒有吃的,于是讓接應的這幾千人每人都背上足夠的軍糧(使數千人負米貢饷),這真是雪中送炭。
這裏是河東郡的地盤,河東郡太守王邑也随後趕到,送來了一些布帛,給大家做衣服。獻帝下诏封王邑為列侯,拜韓暹為征東将軍,李樂為征北将軍,胡才為征西将軍,張楊為安東将軍。
就這樣,天子一行在董承、楊奉、李樂、胡才、韓暹、張楊、王邑等人護衛下暫時停駐在黃河北岸的河東郡。河的對岸是李、郭汜和張濟的聯軍,他們手裏有在黃河岸邊俘虜的百官、宮人,以及此前弘農郡山澗俘虜的司徒趙溫等人。獻帝特別惦記他們的安危,派出使者到對岸與李等人談判,李接受和談,把俘獲的趙溫等百官以及宮人們放了回來,并送還一部分繳獲的禦用器物。
張楊雖然送來不少糧食,但此時聚集在這一帶的部隊越來越多,後勤供應很快又成為一大難題,大陽又是個很小的地方,天子日常起居及辦公只好因陋就簡。據《魏書》記載,獻帝議事的地方外面只圍着籬笆,他與大臣們議事時士兵們都擠在外面看,這些兵大部分前不久還是農民起義軍,剛剛被收編,還不習慣軍紀,一邊看一邊嘻嘻哈哈。
司隸校尉管可能長得有點怪,成為軍民們取樂的對象,每次他進去向獻帝彙報工作,門口的人都向他扔東西,逗他開心。曾經,司隸校尉是何等威嚴的職務,眼皮一擡就夠老百姓心驚肉跳的。獻帝一心想盡早回到洛陽,但是跟前的這些人情況很複雜,各自想法都不一樣,沒有人關心天子的想法,只想如何伸手向天子要官,不僅自己要,而且還幫手下人要,就連各位将領們的私生醫生、馬夫、警衛員等一眨眼都成了校尉這樣的高官,負責刻制公章的禦史們忙得不可開交,日夜加班仍供不應求,刻字來不及,只好改用錐子畫字(禦史刻印不供,乃以錐畫)。這還不夠,這些人整天琢磨如何鬥法,如何把別人甩掉使自己成為最終的受益者,終于又爆發了內讧。
【四、重返洛陽】
河內郡太守張楊提出迅速護送獻帝到洛陽,但得不到其他人的響應,張楊一怒之下回到了河內郡野王(今河南沁陽)。
對于天子下一步的行動,大家其實都沒有更好的辦法。過了年,正月初七,獻帝下诏改年號為建安。
建安元年(196年)春天,內部矛盾終于爆發,韓暹攻擊董承,董承不敵,逃到野王找張楊去了。白波軍另外一個首領胡才聯合楊奉要攻擊韓暹,被獻帝勸阻。
獻帝周圍的這幾路人馬,面對下一步的行動計劃,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正在這時,他們迎來了袁紹派來的使者。
此時的袁紹正面臨南北兩線同時作戰的艱難局面,前不久曹操圍住雍丘,城破後把張超殺了,袁紹不理臧洪發兵相救的請求,激起臧洪的嚴重不滿,臧洪于東武陽起兵反抗袁紹,袁紹親自帶兵攻打。袁紹現在就在東武陽前線。
而北線的公孫瓒也頻頻給袁紹制造麻煩,他大修易水防線。袁紹不敢等閑視之,命令義配合劉虞的兒子劉和以及劉虞的舊部鮮于輔等攻擊公孫瓒。袁紹的主力全部壓在這兩條戰線上,沒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