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如願
李妙坐在桌子前, 開着小臺燈,正在改學生的作業, 屋子裏很靜谧,她偶爾回頭看一眼,床上的張子文還在睡,臉對着她這邊,毯子蓋了一半, 床也空了一半,他自己給自己劃定了一塊領地, 蜷縮在裏面,他睡相向來如此, 以前李妙半夜醒來時, 會覺得身旁好似沒有人。
李妙轉回來, 接着改作業, 學生極富創造力, 能把人氣笑, 她拿筆在一個匪夷所思的答案後面寫了大大的問號?這邊的學生剛見面就發現這個李老師是最好“欺負”的,說話慢聲細氣,好像不會發怒, 最可怕不過就是聲音冷淡一點, 因此都不怎麽怕她。
李妙對這班鬼靈精的孩子沒有辦法, 決定以後要板起面孔, 再不在課堂上随便笑了。
她正改完一本再翻下一本,腰間忽然攬上一雙手, 她本能地掙了一下,肩膀上忽然又一重,張子文貼上來,睡得熱燙的臉貼着她厮磨,呼吸噴在她臉上,像一條需要她愛撫的寵物。
她從未養過寵物,感覺新奇,也不知道該怎麽滿足他。
張子文在她臉旁蹭着,什麽話都不說,皮膚都被他磨得發燥。
李妙臉上起了雞皮疙瘩,忍不住尴尬,咳了一聲道:“你醒了。”
張子文“嗯”了一聲答應她,卻沒離開。
向來只聽說過起床氣,這種怪癖該怎麽應付,李妙全無頭緒,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腰上的手,還是堅持道:“你先放開。”張子文沒有動,問她:“我怎麽睡着了?”他随意得很,好像已經不記得先前有多狼狽了。李妙答:“···哭累了吧。”
張子愣了一下,繼而苦笑起來:“我好幾天沒好好睡過覺了。”他頓了一下,“一看見你,就覺得再不用忍了。”
好像哪裏突然劇烈短暫地震了一下,裂開一條深深的縫隙,裏頭有個模糊的人影,是她埋下去的。
張子文擡頭看着她,輕聲問:“你會覺得我沒用嗎?”
李妙盯着本子上那個問號:“你不用管我怎麽想。”
張子文沒說話,氣氛忽然一冷,李妙不去看他,她看到腰上緊扣的那雙手,好像松開了一瞬,卻立時又扣緊,比剛才更緊。
張子文的聲音又響起來:“除了你之外,其他人怎麽想我都不管。
他還要說什麽,口袋裏的手機忽然響起來,他掏出來,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李妙,說了聲“等我一下”,就出去了,還不忘幫她把卧室門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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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妙松口氣,站起來活動了一下,剛才張子文趴在她肩膀上,她不敢動,現在渾身發僵。
她還沒習慣這種親密,她甚至還在猶豫着要不要傷害他,她想象中的報複還未完成,但張子文已經徹底放棄反抗,他都不覺得疼,他好像還希望更疼一點,李妙反而因此更加小心翼翼。
張子文好像在告訴她,我是你的,不是“你是我的。”而是“我是你的。”
他在尋求一點庇護和安全,李妙不知道他在害怕什麽,他從未在她面前如此順從,失去自己。
他把自己袒露出來,讓她随意劃損,她可以憑着自己的心情去對待他,李妙知道她應該抓住機會。但在這關頭,張子文除了她之外一無所依,他們緊系在一起,她劃一刀,也許也會割裂自己存寸許。
這令她無法痛快下手,只是這理由。
李妙在心裏嘆口氣,耳邊仿佛還留着他的呓語,他肌膚的熱度,他把自己抛棄了,卻因此将她困住了。
黎薇看着段存意發來的地址,眼皮又跳了一下,左眼皮,她松了口氣,得到一點信心,拿起手機給張子文打電話,那邊響了好幾聲才接,黎薇問他好不好,吃沒吃過飯,問來問去終于問到他此刻人在哪裏。
張子文如往常一樣答:“在公司,忙···”他聲音沙啞,比以前倒更有說服力了。
黎薇猶豫了片刻,打斷他接下來的話:“你今晚回來一下,我有話和你說。”
張子文問:“電話裏不能講嗎?”
黎薇堅持要當面和他談,追問:“你回不來嗎?”她等待着,他只要說一句回不來,她就有了理由去。
“回得來。”張子文聲音平淡。
黎薇一顆心落下來,說實話,她也并不想去,她沒有這種經驗,那對她來說也是羞辱。
“好”,黎薇抑制着聲音裏的顫抖,柔聲道,“我等你回來。”
張子文深夜才到家,黎薇以為會見到一個風塵仆仆,滿面倦容的丈夫,但張子文看起來卻并非如此,他依然維持着一份肅穆,滿面倦容,但比當時在醫院時好了很多,他不再陰沉,但對她照樣是冷冰冰的。
幾乎在看到他的第一眼,黎薇就又忍不住懷疑起來。
她并不盼着自己的丈夫凄凄慘慘,但男人在這種時候露出一點弱勢她也覺得很正常,一點都不顯露反而才是有鬼,他不對她傾訴,不向她尋求纾解,她只能想到他是另有溫柔鄉療愈。
黎薇暗暗打量張子文,接過他的外套轉頭湊到衣領上輕輕地嗅。
黎薇自己都覺得可悲
張子文坐下,問她有什麽事要說。黎薇不動聲色問他:“爸爸情況還好嗎?”張子文答:“還是老樣子。”他說着站起來,從沙發上坐到椅子上。
黎薇忍不住想他不過就是不想和她那麽挨近。
到底是哪裏出了錯?她冥思苦想,張父一出事,張子文就态度大變。她不自覺地盯着他,千思萬緒,她遲遲不能理清。“媽還好嗎?”她一一地問,家長裏短說遍,維系着這場談話,張子文答得卻越來越應付。
張子文将黎薇的表情看在眼裏,卻不太在意,他看着她,想到當初婚前他們立的那份協議。張父的遺囑最近也已經出來了,裏頭居然還有溫子期一份,雖然不多,但是也令人心煩。
現在情況就是,這塊蛋糕最大的部分本來應該在張子文手裏,可當初為了和黎薇結婚,他承諾劃出一塊給她,現在和黎薇離婚,她就要拿走那一塊,如果溫子期發了瘋,把他那一塊也給了黎薇,對張子文來說情況就不妙了。
他怎麽會不知道黎薇已經起疑,可現在和黎薇離婚需要付出的代價不小,他不敢去賭,溫子期被他整到這個地步,破釜沉舟也不是不可能,到時他就會很難受,和黎薇分道揚镳的時機還未到。
張子文想到此不得不又打起精神和黎薇周旋,她再猜忌下去,說不定就要做什麽蠢事。
他坐回沙發上,黎薇猶疑地看着他。
張子文軟語溫存地又和她道歉,又問起她最近怎麽樣,假裝關心她的生活和心情,說着和以往差不多的話。
黎薇卻忽然想起段存意告訴她的另一件事。
張父病倒後,張子文不許溫子期去看張父,聽說溫子期都到了醫院,被張子文派人擋在門外,不讓他進去。“溫子期跪下來求他,他都不肯。”段存意說。
黎薇并不同情溫子期,但這件事還是令她不舒服,張子文做的事,和他以前在她面前表現出來對溫子期的态度完全不一樣,她一直以為他是默默忍讓的那個。
黎薇看着面前張子文故作的柔情只覺得詭異。
她無法把面前的張子文和段存意嘴裏的張子文聯系在一起。
這其中一定有一個是假的。
“那你覺得他對你是真的嗎?”段存意問。薇沒有說話,她臉色很差,前幾日在段存意前做出的那副幸福假相一次性反噬回來,慘到令人想大喊一聲痛快。段存意就有這種沖動,但他知道黎薇再經不起一點戲弄。他善意的建議:“你要是不信我說的,可以去問問溫子期。”
黎薇語氣厭惡:“溫子期難道就是個只說真話的好人嗎?” 她刻薄起來的樣子也不好看,但段存意看得很仔細,他想自己以前或許把黎薇擺得太高。
她也只是一個普通女人。
段存意笑道:“你們女人不是有直覺嗎,你可以憑着直覺去判斷。”
黎薇冷冷地看着他:“你說這種蠢話的樣子和張子文一模一樣。”
段存意搖搖頭:“張子文才不蠢。”他看着她,“蠢得是你。”
黎薇立時一杯酒潑過來。
段存意沒有生氣,酒水從他臉上淌下來,他心平氣和道:“你這麽大反應,不過更證明我說對了。”
黎薇沒想到有一天連段存意都能來羞辱她。她驚慌失措,害怕再沒有人愛她。
段存意擦淨臉上的酒,站起來要走,黎薇忽然拉住他的手,他看着她迅速的漫出眼淚。
他看出她在想什麽,他也知道她要說什麽。
段存意嘆口氣,他伸手幫她揩去臉上的淚,淡淡道:“你哭什麽,都是你自己選的,到現在,你都沒有後悔,你只是害怕。”
黎薇哀切地問他:“你連害怕的機會都不給我嗎?”好像都是他的錯。
段存意手停留在她臉上,反問她:“你要我給你這個機會?”
黎薇仰頭看着他,從未有過的慘淡。
段存意看得明白,她只是想要報複張子文,但他也清楚,自己永遠無法拒絕她,也許他等得就是這一刻,她的确痛哭流涕了,他張開懷抱如願迎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