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軟弱
學校安排的宿舍比李妙想得好多了, 她住的地方是一個一室兩廳的小公寓,家具俱全, 什麽都有,李妙有點吃驚,帶她來的女人把鑰匙給她,李妙問她其他老師啊住哪兒,女人告訴她, 他們住在其他地方,也有人自己租房, 李妙察覺到她一直在偷偷打量她。
李妙把她送走,就在房間裏歸置行李, 明天就要去上班了, 她正在把衣服放進櫃子裏, 電話忽然響了, 她接起來, 是一起來的另外一位老師, 問她要不要一起去吃飯。
李妙說不用,問他住在哪兒,他說了個地方, 離學校很近, 自己租的, 他來之前就先在網上找好了房子, 然後拜托這邊的同事給他去看了,同事說不錯他就租了, 又說起其他老師住進了學校分配的宿舍,沒想到大學畢業了還要睡上下鋪,都打算過兩天就去找房子搬出去了。
李妙問:“上下鋪?
同事答:“是啊,沒有廚房,就一個衛生間,就跟大學宿舍一樣。”他說完又問李妙住在哪兒?聽說她不在宿舍。
李妙猶豫了一下,說自己在外頭租了個房子。
明顯,她這個宿舍有問題,這可能根本不是宿舍。
李妙想起那個夜晚張子文說得話,她給他打了個電話,但是沒人接。
李妙坐在地上,看着攤開的箱子,她應該搬出去,但是搬到哪兒去呢?
她從C市搬到這裏,好像也是白忙一場。
張父進了醫院,一直昏迷,醫生通知他們就是醒了,很可能也不能像以前一樣正常,說話行動都會受影響。
她巴着張子文問:“子文,你說怎麽辦啊?你爸爸怎麽就···怎麽就···”
她在外面逛街逛到一半接到電話說張父進了醫院,直接倒了這兒,她一來就哭得不行,全然沒有主意,她這輩子沒操過什麽心,張父在時她就靠張父,張父現在倒了她只有靠兒子了。
她想起來又是一陣淚。
張子文安撫住她,讓她不要擔心,不要哭,先跟着黎薇回家,回去休息。
張母很順從,也沒要求留在醫院,黎薇扶着她走了。
Advertisement
黎薇卻擔心自己的丈夫,走之前說:“我把媽送到了家再來陪你。”
張子文卻拒絕了:“不用,你在家陪她就行。”
他态度冷淡,黎薇感覺到一絲異樣,但也只當他因為張父的事太難受了才會這樣。
黎薇和張母走後,張子文進去病房看張父,他躺在床上,無聲無息。
張子文沒有走近,看了一眼就出去了。
張父病倒的消息對外瞞住了,但公司內部該知道的人都會知道,現在,他要站到前頭了。
溫子期回來時聽說張父住院的消息已經遲了,他要求去看看張父。
張子文卻問他:“你去幹什麽?”
他毫不猶豫地羞辱溫子期,局面變了,他整個人看起來很放松。
他像所有剛剛得到權力的暴君一樣,首先要手刃仇人,痛快一下。
溫子期很平靜,他不是沒有想到,他只說:“我也是他兒子。”
張子文:“是嗎?那你怎麽姓溫?”他笑得無比暢快。
溫子期沒有流露出一點憤怒,他只是請求可以去看張父一眼。
張子文坐在桌子後面,他看着溫子期,終于說了一些實話。
他說:“你見不到他,我不會讓你見他,他一定很想見到你,見到你他說不定就好了。”
溫子期聽出他話裏對張父的恨意,他笑了起來:“你居然恨他?你憑什麽恨他?”他不可置信似的,“他為你做了多少你知道嗎?他心裏只有你才是他的兒子,他希望你變得更好,他屬意的繼承人一直都是你,他從來沒有考慮過我,他原本給我安排的人生就是讀書,到國外,帶着我媽一起,他把我們藏起來,怕我有一天會出來和你搶,又是因為你,他變了主意,我的人生也因此改變。他處處為你考慮,最後卻得到你的恨。”溫子期指責他全然不了解張父的苦心。
張子文笑起來:“你根本不了解他,他心裏沒有任何人,兒子,家庭,都不是他在乎的。”他站起來,走到溫子期面前,表情陰沉,“他在乎的只有這個公司,他覺得我配不上他的公司,別把他說得那麽偉大,也許他對你展現了一點父親的關懷,但對我來說,他并不是一個父親。”他曾經也像溫子期那樣想,覺得張父無論做什麽都是為了他好,後來才發現自己錯得多麽離譜,張父不需要兒子的愛,愛對他來說毫無價值,恨才更有力量。
在溫子期和張子文面前,張父是兩種模樣,溫子期理解不了張子文對張父的恨,他也不想去理解,他只請求張子文能讓他去看看張父,他近乎哀求。
張子文坐回椅子上,淡淡道:“爸爸知道你這樣肯定會很感動的,我會替你轉告,現在,溫先生,請你出去。”
黎薇最近都見不到張子文的人,他晚上不回家,她主動給他打電話,他也是說了三兩句就挂了,“忙,待會兒再聊”,這個待會兒往往就是一天。
黎薇知道他并沒有留在公司通宵,但她也不知道他晚上到底住在哪兒,這令她感到焦慮,她試圖理解他,給他找了很多理由,但直覺告訴她,張子文的反應不正常。
這個時候,他應該尋求她的慰藉,她應該是他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但他卻好像終于找到了理由擺脫她一樣,她幾乎可以聽到他吐出一口長氣的聲音。
所以等段存意再打來電話時,她就接了。
她知道自己不該接,更不該答應和他見面,她也不想見他,但她沒有辦法,她急切地需要一個人聊聊。
思來想去,也只有段存意是唯一可以傾訴的對象,起碼,他不會嘲笑她。
黎薇點了酒,又抽起了煙,她最近本來已經戒了這兩樣,現在又撿起來了。
“你還好嗎?”段存意問道,但他的态度并不關心,他知道她不好。
黎薇沒有回答,只問他有什麽事:“給我打了那麽多電話。”她開玩笑似的說,不露出一點好奇,她一開始的确是不好奇的。
但段存意知道她現在開始好奇了。
段存意笑笑:“你都沒接。”
黎薇随口道:“最近忙。”她說完愣了一下,這理由多麽熟悉。
段存意道:“聽說張子文他爸病了,他最近一定很忙。”
黎薇:“是,忙得很。”
段存意直直盯着她:“你最近見到他了嗎?”
黎薇突然對段存意這種明知故問不耐煩,她聽出來他因為知道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情正在得意,她把這種不耐煩表現了出來。
段存意終于不再賣關子,告訴她有人在B市看到了張子文。
黎薇比自己想象的冷靜,她甚至不太吃驚,她聽見自己的聲音響起來。
“誰看見了?你嗎?”
段存意:“你不相信。”
黎薇沒說話,只是笑,又喝了一口酒。
段存意給她發了一個地址:“你丈夫正在這兒,你可以去看看。”
黎薇看了一眼手機,那些字迫不及待地跳到她眼前,越跳越近。
李妙上午只有兩節課,她請了一下午的假,出去找房子。
她在網上約了幾家,距離學校都不太近,她坐着公交車一個個去看,耗到天黑才全部看完,結果沒有一家滿意的,不是太貴就是太遠,她從最後一個房子出來,怎麽也找不到公交站,只得叫了個車回家,累得半死,在車上睡着,到了地方被司機叫醒,匆匆忙忙下車,差點把手機忘在了車上,還是司機看見了提醒她。
李妙很久沒走過這麽多路了,穿得還是一雙平底皮鞋,現在只想躺倒在上再也不起來。
電梯門打開,李妙邊走邊在包裏翻鑰匙,一擡頭,就看見門口坐着一個人。
張子文靠着她的門坐在地上,穿得很正式,一身西裝,好像剛從哪個會議裏出來,他縮成一團,頭埋在膝上,不知道在這裏坐了多久。
走廊上感應燈亮起來,張子文擡起頭看見了她。
李妙腳步只停了一瞬,接着就像沒看見他一樣,直接過去開門。
張子文就在她腳邊,像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他輕輕道:“我爸病了,他昏過去,也許醒不過來了。”李妙動作一頓,低頭看着他。
張子文卻沒有看他,他低着頭,肩膀在顫抖,好像在害怕。
李妙猶豫了一下,蹲了下來,她沒想安慰他,卻看見他臉上的淚。
他像個做了壞事不知所措的小孩兒一樣哭着,毫不遮掩地流眼淚。
李妙下意識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張子文轉過頭來看着她,好像希望她告訴他一個彌補的方法。李妙也沒有方法,她的父親也沒有告訴她方法。
她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什麽都沒說。
張子文靠近她,把頭埋在她肩膀上哭了起來,他再也沒辦法壓抑,渾身顫抖地嗚咽着,手扣在她後背上,越來越用力,眼淚流進了她的脖子裏,滾燙的,頭發掃在她臉上,癢癢的。
他的痛好像透過這些傳遞到了她身上。
感應燈又滅了。
李妙終于伸出手,緩緩地摸着他的頭,像撫慰一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