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樹靜
黎薇讓手機在包裏響, 理都不理。
她正在和二姐黎宣吃飯,黎宣發現她一下都沒動桌子上的紅酒, 問她:“怎麽了,這酒不好?”黎宣:“不是。”她不願意多說,黎宣也沒有問。
黎宣結婚幾年也還沒打算要孩子,她老公家境不好,娶了她之後忙着奮鬥, 沒人給她壓力,黎宣日子看起來過得很逍遙。黎薇有時候搞不懂, 黎宣怎麽會找了她老公這麽個人,僅僅就是為了婚後不受束縛?在黎薇看來拿婚姻做代價應該換得更多, 黎宣顯然做了個虧本買賣。
那邊黎宣問她:“你老公幹嘛去了?怎麽不陪你?”
黎薇道:“他要上班。”
黎宣:“上班, 哼。”她語氣嘲諷, 像是替她不滿。
黎薇有點詫異:“怎麽了?”
黎宣做出一副為難的樣子來, 在她面前欲言又止。
黎薇失笑:“怎麽了, 有什麽話你就直說啊。”
黎宣道:“那天我聽你姐夫說, 他去吃飯碰到了張子文,看見他,帶着個女人。”她看着黎薇, 像在期待着什麽一樣。
黎薇一點反應都沒有:“哦, 姐夫在哪兒碰見他的。”
黎宣楞了一瞬, 黎薇看着她, 這個二姐就是這樣,知道點什麽, 就要吐出來,全來不及細想,一點都不怕丢臉,最見不得人好。
就算真有什麽,黎薇在她面前也不會露出來。
黎宣笑起來,像是剛才只是說了個笑話:“你姐夫這個人就是嘴多,說看見子文和一個姑娘吃飯,看着倒不是太親密”,她不知道替誰解釋起來,“你也知道,他們這些男人在外面總是有些逢場作戲的應酬,沒辦法,你姐夫也是一樣,不過都知道分寸,你可千萬別為了這個和他吵架。”
黎薇沒說話,拿起餐巾把嘴擦了擦,其實她什麽都沒吃。
她站起來對黎宣一笑,道:“我先走了,晚上子文要回來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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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宣臉上的笑幾乎快挂不住,勉強點了點頭:“快回去吧,別讓他等。”
黎薇轉身走了一步,卻又停下,回過頭,像突然想起來似的,問她:“姐夫今晚回家嗎?”
黎宣的臉色終于難看起來,黎薇出了一口氣,心滿意足地走了。
這就是她們三個姐妹的關系,都深知對方的痛處,前一秒坐在一起笑,下一秒就像瘋狗似的咬在一起,從小到大都是這樣。
黎薇上了車從包裏翻出手機,未接電話有幾通,都是來自段存意,她看也不看,直接給張子文撥了過去,問他今晚幾點回來。
張子文說了時間,又問她在做什麽。
黎薇道:“和我二姐吃了個飯,她說我二姐夫和她說看見你帶着個女人在外面招搖過市。”
張子文:“吃醋了?”他語氣輕松。
黎薇哼了一聲:“想得美。”
張子文:“那天談事情,來的那幾位帶的伴兒一看就不是老婆,我也沒辦法,随便找了個女的過去了,你姐夫帶來的女人最年輕,一問,說是大學還沒畢業。”
黎薇毫不吃驚,冷笑道:“我姐就是這種人,自己不順心了就想找別人出氣。”
張子文觀點卻不同:“我看你姐夫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黎薇對這話很滿意,問他:“他和你說了什麽嗎?”
張子文:“說了很多,不過都是廢話,聽完就忘了。”
黎薇:“不知道他回去怎麽和我姐說得,把她惹毛了,居然來找我麻煩。”
黎宣想起丈夫喝得醉醺醺,臉通紅,身上一股濃烈的酒味兒和香水味,倒在沙發上理智氣壯地說:“你以為你們黎家有多了不起!你們家沒一個有用的···連個男人都留不住···張子文怎麽了?他了不起了?他更不把黎家放在眼裏···我憑什麽···憑什麽···”
黎宣扇了他一巴掌,把家裏的餐具砸了一套,又把衣櫃裏男人的衣服都翻出來拿剪子絞碎了,還不解氣,又想起黎薇來,她才剛結婚多久啊,比自己更不如!這才立時把黎薇約出來吃飯。
黎薇沒讓她如願,一是她對黎宣的話本來就不太信,二是經過上回段存意之後,她有了警惕,她意識到有很多人其實并不希望她和張子文過得好,盼着他倆決裂,潛伏在暗處,等着機會給他們下套。
但有些阻礙會令人更堅定,情路太順反而會更加患得患失。
再說,她現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這次換溫子期玩起失蹤,他已經兩天沒在公司露面。
張父根本不提,開會時就像看不見手邊空了個位置,一切如常,張子文有些不安。
他給段存意打電話,問他知不知道溫子期去了哪兒。
段存意:“你為什麽覺得我會知道。”
張子文:“不要誤會,我只是聽說你們是好朋友。”
段存意:“還真不是,他去哪兒我不知道。”
張子文心底已經有答案,他焦躁起來,想尋個機會去找李妙,可黎薇最近卻非常黏人,張父也盯着他,他不能出錯。
昨天他們回了張家一趟,張母在桌上委婉的說起了關于孩子的事,張父全程未發一言,張母說得多了,他看起來還不高興,說:“孩子的事讓他們自己做主,你不要插手。”但張子文知道,沒有張父的意思,張母是不敢在飯桌上談起這個話題的,他計劃了一切,還要裝開明。
黎薇表明了态度,沒明說,只道:“我和子文商量好了,順其自然。”
張父對這個答案不滿意。
生孩子對他來說也和談生意一樣,今天簽字,明天動工,一切都有個确定的順序。
他最煩把事情的決定權交給老天。
張子文看出來了,但他這次沒有開口,在這件事他不能去讨張父歡心,他知道,一旦給了一個承諾,張父就會逼他以最快速度的兌現。
事實上,他也不準備讓黎薇如願。
他不可能和黎薇生孩子的,一想到那個孩子會長着他的眼睛,黎薇的嘴,他就忍不住起雞皮疙瘩。他想象不出,世上根本不會存在這種生物。
黎薇要做夢,他不介意讓她做久一點,她現在像個被愛情擊昏頭腦的傻女人,但他了解她,她一旦察覺一點,一旦感到厭倦,就會恢複本性。
他不知道自己還要僞裝多久。
張子文現在是真的希望黎薇能和段存意重拾舊好,應付黎薇令他越來越力不從心,她說要生個孩子時他差點立刻讓她閉嘴。
他承認自己依然搞不懂女人。
大部分女人。
隔了一天張父又把張子文叫回家,讓他一個人回來。
張子文猜得沒錯,他對黎薇有些不滿。
“順其自然是什麽意思?”張父問他,拍着桌子大動肝火。
他真的老了,張子文想,只有老年人才會這麽迫切地看見家裏新生命的出現。
張父看出張子文對孩子這件事也不太熱心,怒道:“一個男人要當家做主,承擔責任,別什麽事都讓你老婆替你開口,你現在就說明白,到底是黎薇不願意生,還是你不願意生!”
張子文沒有回答。
張父卻當他默認了什麽:“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你沒救了!”
張子文臉色平淡,張父的怒火已經吓不到他。
張父指着他:“我給了你最好的一切,你一出生就比別人站得高,結果呢?!你看看你自己現在活得像個什麽?廢物!你怎麽會是我的兒子?”他痛心疾首,是真的困惑。
張子文被那句廢物挑動了神經,他也疑惑,張父對他的惡毒到底有沒有上限。
他又想起不知所蹤的溫子期,他也承認,比起自己,溫子期更像是張父的兒子。
張子文笑起來,看着他終于開口:“是,爸,我不是你兒子,你還逼着我生孩子幹嘛,你還有一個兒子啊,比我有用,我這樣的廢物,生的孩子肯定也是個廢物,到時候你又要失望了,與其這樣,不如一早就不要把他帶到這個世界上來。”
他話音剛落,張父立刻一巴掌扇過來。
張子文感覺臉皮像燒着了,他還在笑,張父看着他,卻在顫抖。
“爸,我再告訴你一個秘密,我和你一點都不像,你這輩子就守着你賺下來的這點東西活着,你把它看得如珠似寶,什麽都比不上,可是我啊”,他說到這兒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流下來了,他一邊笑一邊說,“我就想把這些東西都毀了,你舍不得的,放不下的,遲早得毀在我手裏。”
張父聽着他的話,重重地喘着氣,一只手扶着桌子,站不穩似得,張子文冷眼看着,沒有上前,張父的反應卻越來越奇怪。
他唇色發紫,張着嘴急促的喘着氣,歪歪扭扭的往桌子後走過去,張子文漸漸覺得不對,他猶豫了一瞬,張父突然摔倒在地,張子文沖過去扶起他,張父眼睛卻死死地瞪着桌子。
張子文順着他的視線方向看過去,那裏放着一瓶藥。
他趕緊把瓶子拿過來,扭開瓶蓋,倒了兩粒在手裏,張父轉而死死地盯着他。
手心裏的兩粒藥是白色,跟雪一樣的顏色,張子文的動作慢慢停下來了,他看着藥片,又看了眼表情猙獰的張父。
他想到了小鎮的冬天,不知道那裏此時是不是在下雪,他又想到了此刻外頭的夏季,傷人的陽光,看不見星星的夜空。
他低頭看看張父,他正在迅速的萎縮,眼神依然兇狠,一只手抓着他的衣服,枯瘦,卻還有一點力氣,也就只有這麽一點。
張父的眼神漸漸渙散,手也滑落下去。
張子文瞬間忘記了他剛才的神情,他把張父放在地上,自己坐在他身邊,第一次仔細看他,張父眼睛還沒有完全閉上,露出一點眼白,看上去有點可笑。
張子文看了一會兒,站起來,把藥片放回瓶子裏,又把瓶子裝進了口袋裏。
他推門出去,沒有回頭,已經想不起這屋裏還有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