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恩賜
周香林出院後李妙又在家住了一天就提出要走, 周香林對此沒意見,只說走之前讓她帶張子文回來吃頓飯, 她道:“人家出了這麽多力,總要感謝一下。”李妙:“你剛好,別折騰了,醫生叫你好好休息。”周香林:“做頓飯又不會怎麽樣,又不是紙糊的。”她盯着李妙, 讓她給張子文打電話,李妙沒辦法, 打了,把話和張子文說了, 張子文答應了要來。
周香林立時準備起來, 一通忙活, 又把周香梅叫來幫忙, 周母聽說是李妙的男朋友要來也高興得不行, 說道:“什麽時候看見妙妙結婚, 我就可以放心了。”周香梅開玩笑道:“那快得很,是不是妙妙?”周香林春風得意,李妙只能笑, 趕緊從廚房躲出來。
她一個人坐在客廳裏, 廚房裏頭的說話聲傳出來, 她聽得清清楚楚, 一面聽一面想起張子文說得那些話。
他說他後悔了。
他說的是真的嗎?他說謊也動人,要想騙她輕而易舉。他後悔什麽呢?李妙心口一陣激跳, 腦袋發暈,中暑一樣,她忍不住反反複複地想起這句話,和他說話時的神情,他的眼神,他後悔什麽呢?那個答案真的和她有關嗎?張子文這樣的人真的會為了誰回頭嗎?她總是懷疑,她因此也懷疑自己,也許她已經放下了張子文,只是有點不甘心,要是她真的還對他餘情未了,怎麽能忍得住不立即重返他的懷抱。
破鏡重圓之前,先要好好回想這個鏡子為什麽會破,破得有多厲害,再确定值不值得圓回來。
李妙不想在陷入那種一念而起的沖動裏,她在張子文身上吃過了教訓,李妙後來想起,其實在見到張子文第一面起她就已經有了判斷,可這并沒有改變什麽,後頭發生的一切都是她自己一步一步走得,他就像專為她量身定做的誘餌,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動搖她,她因此對他生出了一種反射性的,加倍苛刻的挑剔。
敲門聲響起,李妙過去打開門,張子文右手提着個禮盒,左手拿着一束花站在門口,他頗為局促,看到她笑了一下。
還不如不笑。
李妙側身讓他進來:“不用換鞋。”廚房裏的人聽到動靜都出來了,周香林先過來,說:“哎呀,子文來了,吃了早飯沒?啊,還帶東西來幹嘛啊,真是的,花給我的?”周香梅從來沒接待過上門帶花的客人,新奇又興奮,拿着花急着找個地方插上,“要枯了,得放在水裏,我去找個瓶子,我記得樓上好像有個花瓶!”她急忙上了樓,周母眼睛不太好,就站在後頭安靜仔細地看着他。李妙帶着張子文去沙發上坐下,周香林喊着讓她給子文倒杯水,就又進了廚房,周母也跟着進去了。
外頭就只剩下他們倆了。
李妙站起來,問:“要喝水嗎?”張子文說不用,讓她坐下,李妙只好坐下,好像又有風從哪裏鑽進來,她起了雞皮疙瘩,打了個冷顫。
張子文卻好像不覺得冷,他連圍巾都沒取,脖子和下巴都藏得好好得,風找不到入口。
李妙越坐越冷,她又站起來,想去樓上找件衣服穿。
“你去哪兒?”她一動張子文就跟着起來了,跟在她身後,像個怯生的小孩子,只認識她一個人。
李妙:“我去加件衣服,坐着冷,你不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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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子文說不冷,還是跟在她身後。
李妙無奈:“我一會兒就下來。”
張子文正要說什麽,忽然停住了,李妙回頭一看,周香梅從樓上下來了,抱着個大花瓶。
“我就記得家裏有個花瓶,你外婆還老說這東西沒用又占地方,你看,今天不就用上了。”周香梅樂道。
李妙問這要放哪兒啊周香梅左看右看,也拿不定主要,張子文說就放廚房吧,可以吸吸油煙。
李妙瞪他一眼,覺得他是在取笑人。
周香梅卻深以為然,抱着花瓶去了廚房:“也給你外婆看看,這大冬天的還有花看,多好。”
周香梅一走李妙就上了樓,也不管張子文是不是跟在後頭。她進了房間把門一關,聽着外頭的動靜,樓梯上好像有腳步聲,慢慢朝她這裏靠近,李妙趕緊把門鎖上,外頭傳來一聲輕笑,李妙立即怒了,她忍住這口氣,離開門口,打開櫃子,在裏面惡狠狠地翻了半天,翻得衣架子撞在一起嘩啦啦的響,氣還沒消,找到一件高領毛衣,李妙穿上,對着鏡子把毛衣領都翻起來,就像個圍巾似得兜住了半張臉,這才覺得安全一點,她只露出一雙眼睛,一鼓作氣地打開了門。
門外并沒有人。
李妙愣住了,憤怒突然變得可笑,剛剛那些腳步聲和輕笑原來只是她的臆想,她低下頭,盯着腳下的泛黃的地板,眼前漸漸模糊起來,寒風呼嘯而起,她的毛衣領只是自欺欺人。
“還冷嗎?”張子文的聲音忽然響起,李妙猛然擡起頭,看見他從門邊走出來。
張子文看了她一眼,忍着笑,接着把圍巾給解下來了。
李妙沒動,任由他把自己的毛衣領子翻下來,把圍巾一圈圈地繞在自己的脖子上,上面還帶着他的體溫和味道,層層将她裹住,好像她就躲在他的頸窩裏,一點縫隙都不留給冷風。
李妙是個意志不堅的人,她太普通,趨熱避寒是本能,她難以抵抗溫暖,寒冷讓人變得軟弱,都是冬天的錯。
她怔怔地看着他的臉想,都是冬天的錯。
離開了這裏,她就會好了,回到那個炎熱的地方,她就不會再沉溺于這點暖意了。
現在,讓她放縱一下吧。
周家很久沒有這麽熱鬧了,周香林心情大好,話多得不得了,有點像當年李開源還在的時候,全是張子文給了她底氣。李妙只當沒看見,默默地吃,張子文還能應付得過來,實在慌了,就看她,眼神可憐,向她求救,她看過來,他就滿足了,像得了支持,又能接着應對,反正在她面前他總是願意顯得可憐,因為知道她會心軟,李妙不知道他從哪兒得到這種經驗,她從前都沒發現自己原來是個心軟的人,誰都說她冷淡,只有他偏偏看出來她的內裏柔軟。李妙想不起來他們當時在一起時她是什麽樣兒的了,她也想不起當時的張子文是什麽樣子,好像是很久以前發生的事了,他們和當時的兩個人全無關系,一點相似之處都沒有。
吃完飯,周香林随口道:“子文你也跟她一起去Z市坐飛機吧?”李妙佯裝無事,心裏發慌,她根本沒和張子文說自己今天就要走的事,張子文看她一眼:“是,我和妙妙一起走。”李妙不敢看他,她莫名負疚。周香林忙着上樓去給她拿行李,周母和周香梅則去廚房,讓她帶一點家裏做的吃食。
席上只剩他們二人,李妙剛要起來,桌子底下張子文忽然抓住了她的手,她不敢大動,低聲叱道:“放開!”
張子文不說話,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這個人剛剛還在她面前裝可憐,這樣的臉怎麽會顯得可憐,明明是雪捏得。
他手勁兒大,握住她的手收緊,像慢慢地絞死一只鳥。
李妙終于覺得害怕,他卻突然松了力。
李妙看過去,他也正轉過臉來看着她。
“別偷偷地走。”他說,臉色嚴厲,語氣卻像在求她。
李妙沒有回答,她知道,他還有一個乞求沒說。
是人都會犯錯,只要改過來日子就還能過下去,黎薇想,她當然難過,可也不覺得是自己的錯,張子文是這樣的男人,她一早對這件事有心理準備,只是沒想到發生得這麽早,她尚處于一腔柔情時候,他就能抽身去找新的快樂,這多少有點傷害她的自尊。
怪誰呢,黎薇怪不了誰,只想到天意弄人四個字。
他們的感情沒有同步發生,張子文愛她時,她并沒有将他放在眼裏,到她将他看到眼裏時,他已經變得像所有男人一樣,學會了不珍惜,知道再好的女人一旦成為了妻子就不需要再精心對待。黎薇想到此面露諷刺,走到廚房把杯子裏的酒倒進了水槽。
但她不是那種會讓丈夫想怎麽樣就怎麽樣的女人,維系婚姻的方法多得很。
張子文不給她面子,她也可以奉陪,他們都不怕難堪,反正本來就沒有什麽美好記憶,再劃兩道口子說不定還更痛快。
杯子扔進垃圾桶裏發出一陣碎裂的動靜。
黎薇走到沙發坐下,給張子文打了電話。
響了兩聲,張子文就接起來了,“怎麽了?”他語氣依然柔和。
黎薇忽然委屈起來,她被他慣出了一點軟弱,真是可悲。
她忍住,像往常一樣,問他什麽時候回家,她以為他還要拖幾天,結果得到回複說,他現在人已經在機場了,快要登機。
黎薇道:“你一個人回來嗎”
張子文笑起來:“不然呢,你還想我帶個人回來?”
黎薇心裏冷笑,越是心虛越要裝作坦然你,男人都是一樣。
她問他在哪個機場,說要過去接他。
張子文說了名字,又道不用麻煩她。
黎薇故意道:“不讓我來,看來是真有人。”
張子文:“那你來,必須來,見不到你我就不走。”
黎薇終于被逗得笑起來,答應了一定親自去接他,讓他乖乖不要亂跑等着她。
張子文挂了電話,走出來看到李妙,她坐在那兒,什麽都不知道,他已經把她拖到了懸崖邊,還要再推她一把,讓她陪着自己一起墜落。普世眼中的愛,應該是光明的坦蕩的,沒有一絲隐晦,有無限的力量用以渡人,是恩賜,用來獎賞這世上的好人。可另有一些難言之隐,在暗處滋生壯大,有蓬勃的欲念作伥,一點一點遮蔽了天光,造出一片瘴氣迷漫,暗伏危機的深幽,困住一無所知的人,把她當做恩賜,獎賞給自己。
這世上好人能有多少,但恩賜卻是人人都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