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後悔
一個人得下多大決心, 才能把自己的手腕給劃開,張子文無從想象。他想問她當時有多痛, 可又不敢。
盯久了,那道疤好像顫動了一下,他眨眨眼,能看到血色的細線順着她的手腕流出來。
這是他不了解的李妙,在遇到他之前, 她的人生是什麽樣子的?高琪說得是真的嗎?她也愛過別人嗎?
在哪個時候,他意識到李妙和他是不一樣的呢
也許是在那條漆黑的小路上, 她帶着一點困惑承認愛他的時候,也許是在那條嵌滿鏡子的走廊上, 她拉着他回去, 背影孤勇, 也許是在那個房間裏, 她腫着臉, 狼狽又委屈, 卻仍然那麽堅定。
她是不一樣的,張子文後來發現,她的确是不一樣, 和所有人都不一樣。
這世上的人對他來說, 從來都能很簡單的分出來, 這樣的做一堆, 那樣的再做一堆,他們對他來講沒有什麽特別, 他知道他們也是這麽對自己的,他确定自己也在那些看不見的分類裏,他的父母把他放在“廢物”那堆裏,他的妻子将他放在“傻瓜”那一堆,他視為朋友的人将他放在“可利用”那堆,他都知道。
可李妙将他放在哪裏呢?
張子文不知道,他想知道,他希望答案如她曾經說過的那樣,他希望自己還在那裏。
周香林換了個病房,單人間,窗戶外邊兒有鳥叫。
“多少錢啊?”周香梅偷偷問。
周香林搖頭,低聲道:“沒說,子文給辦得。”
周香梅道:“現在清淨了。”她有點兒酸,周香林命好,以前享老公的福,老公倒了,還能享女婿的福。
李妙進來時還沒搞清楚狀況:“怎麽換地方了?”
周香梅說:“子文弄得,怕你媽休息不好。”
“媽!”李妙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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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香林:“你小點聲!”她瞪了一眼。
李妙有苦說不出,她沒法兒跟周香林生氣,在她媽看來張子文做得都是分內的事。
果然,周香林道:“子文給我換個病房怎麽了,又不是我非要換的,再說了,你們這個關系,他做這些也是應該的,又不是什麽大事兒。”
李妙扭頭出去了。
李妙跑到樓下等張子文,她只能和張子文談,事情再這麽發展下去會很難收場,趁現在,他應該已經得到了一點樂趣,結束這個場面。
張子文的身影終于出現,不等他走過來,李妙就迎了上去,把他截在半路上。
張子文被她拉到一邊兒,還以為有什麽事兒,連聲問她怎麽了。
李妙張口就是讓他不要再來。
“你沒必要做這些,換病房的錢是多少,我還給你。”
張子文沒說話。
李妙說:“你不要再來了,你走不走我不管,但是請你別再來醫院了,別出現在我眼前了,也許你覺得自己是在做好事,可是對我來說完全不是,我媽現在身體還不好,等她出院了我會把事情和她解釋清楚,你···”
“我不走。”他打斷她的話,比任孩子還任性,卻不敢看她。
李妙忍不住笑起來,她忽然覺得無趣,姿态松懈,妥協而又疲憊。
她開口道:“張子文,我和你說實話吧,我還沒完全忘了你,和你分開之後,我過得不好,我說原諒你,謝謝你,說什麽假裝大度祝福的話,都是假的,事實上,我就希望你倒黴,希望你後悔,希望你離開我之後再沒有好日子過,你不用再來這麽試探我,我承認了,你贏了,我輸了,你高興了嗎?”
她再不想去探究确認他的真心,寧願相信這又是一次無聊的游戲,也許她先前的反應讓他覺得挫敗,懷疑自己的勝利,那她就坦誠一點,他以不入流的手段,毫無新意的招數,欠奉的誠意,輕輕松松地贏得了她的心,在一開始就贏了。
現在,他可以享受勝利了,毫無留戀地走了。
張子文卻還不肯走,他樣子慘淡,好像他才是輸家。
他輸了什麽?到了這步他還有什麽東西沒有得到?
那些話說完李妙幾乎立刻就後悔了,她轉身就走。
張子文在她身後開口:“我後悔了,你走之後,我就開始倒黴,越來越後悔,沒過過一天好日子,我不是在試探你,我也沒贏,我輸了,一開始就輸了,你高興了嗎。”
李妙回過頭,表情驚懼,好像他是來索命的厲鬼。
張子文走近一步,她就忍不住一抖。
“你高興嗎?”他輕聲問她,眼神猶如一道鎖鏈纏上她的身體,拽着她下沉。
李妙說不出話來。
張子文靜靜地等待着,她曾經努力的追求過他的真心,卻沒有得到一分,現在他給了她一個機會,她可以像他曾經一樣不屑一顧,輕視對待,肆意踐踏,只要她接下這顆心,怎麽樣都可以。
黎薇再次見到段存意時純屬偶然,她去咖啡廳想找朋友聊聊天,結果段存意就在店裏坐着,他根本不喝咖啡,出現在這裏的原因再明顯不過了。
黎薇怪自己疏忽了,又覺得煩,難道以後還要處處躲着他不成。
對付男人的糾纏要更小心,因為一個男人能做出這種不體面的事,已經失去了大部分理智和羞恥,光靠講理是行不通的。
段存意對她的冷淡不耐視而不見,如常和她打招呼,又邀她一起坐下:“老朋友,敘個舊總可以吧。”黎薇聽出沖天怨氣,根本不理他,随口說了理由搪塞就要走,段存意道:“你知道張子文去哪兒了嗎。”黎薇笑起來:“去哪兒,出差了啊。”她已經察覺出段存意的話裏有話,故意吊她胃口,但還是忍不住要應他,好像要為自己正名,張子文現在就代表了她一半的名聲,他被人揣測,她也臉上無光。
段存意笑道:“出差?他這麽說的?”
黎薇回身坐下:“存意,你向來是個光明磊落的人。”
看啊,現在說他光明磊落了,段存意面上的嘲諷之意想遮都遮不住。
他故意道:“他既然說是出差了,那我再說什麽,你也不會信。”
黎薇道:“我信不信是我的事。”她是個精明又警惕的女人,深恨秘密這個詞。
段存意端起咖啡喝了一口,黎薇道:“我記得你是不喝這個的。”
段存意不以為然:“最近喝上了,勉強喝一點也不是什麽難事,任何事都是,人只要肯勉強自己,都能做得成。”他提醒她,卻又不肯說明。
黎薇一笑,大概覺得他只是挑撥。
段存意笑起來:“張子文在Z市。”
黎薇謹慎地看着他,不接話。
“他在找一個人。”
黎薇終于開口:“找誰?”
段存意看着她:“他是你的丈夫,你可以自己去問他。”
黎薇不會去問,她絕不會做那種天天抱着手機給老公打電話,追問他在哪兒的女人,而且段存意的話她也有理由懷疑,他不想她過得好。
可她也不能自欺欺人,那些盲目相信丈夫的女人,不過是另一種可憐。
黎薇提着禮物去了張家,張母待她總是極親熱,在她面前說起張子文時從來都是數落,可再怎麽的那都是她生的,張子文真做了什麽,張母絕對是幫着遮掩的。
不過這回黎薇是想多了,張母一看見她就問:“子文怎麽沒來?”黎薇說他有事。
張母拉着她悄悄道:“你們吵架了?”黎薇沒否認,只做出一副為難的樣子。
張母勸她兩句,不外乎是讓她體諒,不要和張子文生氣,又誇她賢惠,罵張子文不懂珍惜,最後終于說道正題:“你爸爸昨天還問我子文在幹什麽,好幾天沒去公司了,我說他在陪你,到時候你爸爸問起來你可不要說漏嘴了,你也勸勸子文,讓他明天去公司。”
“他去找一個人”段存意的聲音忽然在她耳邊響起,黎薇回過神,張母正殷殷地望着她,讓她給張子文打掩護。
黎薇笑着點點頭:“知道了,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