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盛世]集團旗下的高級醫院婦産科內,主診醫生是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女人,她穿着白大褂,目光恭敬地看着李酉酉。
主診醫生是第一次見到李酉酉本人,但李酉酉的名字她卻是如雷貫耳。她一個當醫生的得罪不起集團總裁的女人,所以,她只能陪着小心,全程面帶讨好意味地微笑。
李酉酉承認她坐在婦科醫生的辦公室裏很拘束、很不自在。她死死地抓住身上的衣服,擰成一團,面上卻強裝平靜地開口,“你好,我……我……”
李酉酉一連說了好幾個“我”,卻還是無法把那句想打掉孩子的話說出來。
主診醫生知道李酉酉懷孕了,以為李酉酉臉皮薄,有些孕檢之類的事情不好意思說,便對李酉酉安慰地笑笑,自作主張地道:“不要害怕,懷孕孕檢是正常的事情。請你躺到床上去,剩下的事情請放心交給我。”
李酉酉胡亂地搖了搖頭,她咬了下嘴唇,一口氣說了出來,“不是孕檢,醫生,這個孩子我不想要了。”
“啊?”主診醫生聞言扶了扶眼鏡,一臉驚詫地看向她。
李酉酉更加攥緊衣服,“是,我不想要這個孩子,拜托你了,醫生。”
照例先做檢查,圓頭儀器沾了滑滑膏體,在李酉酉的小腹上推開,探了幾處,停在一處微微用了點力,李酉酉察覺到,不禁轉頭看向一旁的儀器。
屏幕上的畫面,渾渾噩噩的一片,隐約看得出是個有邊界的容器,主診醫生正聚精會神的觀察着,并沒有指給她看或者解說,但李酉酉一眼就認出了那個小黑點。因為那與其他陰影不一樣,那是她的寶寶。
李酉酉睫毛微動,眼睛酸澀。
主診醫生說:“你确定不要這個孩子嗎?”
李酉酉的臉“唰”地一下白了,她死死地盯住屏幕上的黑點,耳邊仿佛有孩子的哭聲。
李酉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每一個字都說得艱難,“嗯,不要了。”
主診醫生聞言嘆了口氣,她同情地看了李酉酉一眼,轉身去準備工具。然而,卻在這時,燈光一暗,突然什麽都看不到了。
“呀……”主診醫生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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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酉酉向周圍環顧,不僅是燈,連醫療設備都停止了工作。
“停電了?”李酉酉問。
主診醫生詫異地檢查了一圈,按理,醫院是不會停電的。但是……
主診醫生若有所思了一會兒,半晌,才對李酉酉道:“看來是停電了,要不你改天再來吧。”
李酉酉沒有選擇,只好坐了起來,顫顫巍巍的下地。“今天謝謝你,醫生。”
出了醫院,李酉酉沒有直接回盛宅。醫院的對面是一個兒童公園,今天是周末,有很多孩子在公園嘻嘻玩耍。
李酉酉緩步走進公園,找一個長椅坐下。有可愛的小姑娘在拍皮球,一路跑到李酉酉身邊。
李酉酉問她,“你幾歲了?”
小姑娘奶聲奶氣地回答:“兩歲半啦。”
李酉酉笑地很開心,眼睛卻酸澀地通紅。
晚上吃飯的時候,整個餐廳安靜地詭異。也沒有誰規定吃飯不允許說話,但盛承光與李酉酉卻都一句話不說。
晚飯過後,李酉酉淡淡地道:“今天醫院停電了,所以……”
盛承光沉默。
李酉酉繼續道:“醫生讓我改天再去。”
“不用去了,生下來吧。”盛承光語氣冷淡,嗓音裏卻還是不可掩飾的帶了一點點沙啞。
那也是他的孩子。
李酉酉微怔,眼睛微紅地看着他。
“舍不得就生下來,沒關系。”盛承光說着,起身去給李酉酉倒了杯牛奶。
李酉酉卻突然覺得好笑,心裏沒有一點感動,“不用了,我改天再去醫院。我不希望我的孩子是私生子。”
他們之間的恩恩怨怨,是他們之間。但是,孩子是無辜的。
盛承光臉色一沉,“誰給你說我們的孩子是私生子?”
李酉酉微怔,難道不是嗎?“別忘了,是你不想要這個孩子。”
“我現在又想要了行不行?”盛承光霸道地語氣,毫不講理。
李酉酉的心口顫了顫,怔怔地看着盛承光的臉。
盛承光身體微微往後靠,雙手環臂,黑着臉道:“看我幹嘛?”
李酉酉問他:“盛承光,你為什麽又想要這個孩子?”
盛承光慢條斯理,“你已經懷孕了我有什麽辦法?”
李酉酉默了默,“今天醫院停電是你做了手腳嗎?”
盛承光冷笑,“你想多了,巧合而已。”
李酉酉學着他的語氣冷笑,“那我明天再去醫院把孩子打掉。”
“你敢!”盛承光陡然提高聲調。
李酉酉冷冷地回敬:“怎麽不敢?孩子在我肚子裏,我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
盛承光眯了眼,他退開餐桌一段距離,半晌,一字一頓,“可以,你明天可以去醫院,後天也可以去,如果你喜歡,以後你天天都可以去。我也想看看,到底有沒有醫生敢把你的孩子打掉。”
“……”
懷孕之後,李酉酉的胃口特別不好,礙于她不喜歡營養師,盛承光迫于無奈只好親自下廚。于是乎,堂堂[盛世]集團的總裁大人,現在就整天琢磨着一件事:論如何才能做好一頓孕婦飯……
雞鴨魚肉當然必不可少,瓜果蔬菜自然也少它不得。李酉酉喜歡吃酸,盛承光就把所有菜裏都點上幾粒青梅。于是,幾頓飯下來,李酉酉是吃飽喝足了,只可憐了盛總,吃得胃都酸了。
李酉酉終是于心不忍,對盛承光道:“下次你分開做,你吃你的,我吃我的。”
盛承光聞言挑眉,“你吃你的,我吃我的?”
一孕傻三年的李酉酉絲毫沒察覺出她說得話十分不妥,一臉認真地道:“對啊,你做的飯那麽酸,一般人怎麽可能受得了?”
盛承光簡直氣得肝疼,特麽的,他到底為什麽要給這個女人做飯?!
李酉酉依然沒有發覺哪裏不妥,繼續問了句:“我說的對吧?”
盛承光呵呵兩聲,“對極了。”
下一頓飯端上來的時候,卻依然還是清一色的點着酸梅。李酉酉剛要開口,盛承光眼疾手快夾了一筷子酸菜魚塞進李酉酉嘴裏,“吃飯,別說話!”
李酉酉默了默,把酸菜魚嚼吧嚼吧咽了下去。
盛承光突然覺得,他這一輩子如果有個李酉酉陪在身邊,再加上他們的孩子,人生也十分圓滿。
盛承光活了三十多年,從來沒有後悔過什麽。但很多年之後,他每每想起那一年的那一天,他很後悔他把李酉酉一個人留在了盛宅。
盛承光對李酉酉說:“我要回國處理些事情,你在這裏安心養胎等我回來。”
李酉酉點頭答應。
盛承光走後的第二天,李酉酉便被人從盛宅移到了山上的別墅。
偌大的房間裏,除了一張床什麽都沒有,甚至沒有桌椅板凳這樣普通的家具。
窗戶很大,從窗戶往外望去,仿佛水藍色的天空就在她舉手能碰到的地方。
日子過得很平淡,一孕傻三年的李酉酉更是出奇地很聽話很乖巧。盛承光說他很快就回來,可李酉酉一等就是五個月。李酉酉養了只兔子,取名盛承光。她想他的時候,就抱着兔子“盛承光”親親。
直到很久很久之後,李酉酉每每想起這些日子,都覺得如果那一天她沒有出去給兔子找胡蘿蔔,她和盛承光也許會有另外一段故事。可是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那一天,李酉酉吃飽喝足之後,帶着兔子“盛承光”出門覓食。
兩個女傭拿了請帖正巧從李酉酉喂兔子的長廊走過,那是盛承光的喜帖,盛承光要結婚了。
李酉酉挺着九個月的孕肚跑過去,拉着女傭的胳膊問她,“盛承光怎麽會結婚呢?這是怎麽回事?”
女傭一愣,連忙把李酉酉扶好。女傭神情幾番變化,還是對李酉酉笑道:“是的,盛總要結婚了。他之所以回國就是為了與一位千金小姐聯姻,婚期是下個月。”
李酉酉一個踉跄堪堪站穩,差點跌到地上。她在這裏懷着盛承光的孩子,盛承光怎麽能跟別的女人結婚?如果盛承光跟別的女人結婚了,那她肚子裏的孩子怎麽辦?
腹痛就在這一瞬間席卷了李酉酉。
海水拍打着岩石,風從窗戶吹進來,冰涼冰涼。
“什麽人就是什麽命,窮人還想嫁豪門?天大的笑話。”
“以為懷了孩子就能扶正?殊不知,只是別人的生育工具罷了。”
“盛總的女人多到數不清,就是輪也輪不到她,不自量力。”
那些時候,李酉酉安靜地坐在窗臺前,海風微微地吹,偶爾聽到女傭們聚在一起聊天,內容多多少少跟她有關。
她輕輕地撫摸着自己的肚子,裏面有個小小的腳丫,踢了一腳,又動了一動。
盛承光說過,要給她一個家。
李酉酉就堅信,他一定會給她一個家。
那個時候,李酉酉只有二十歲,盛承光說什麽,她就信什麽,從不去懷疑。
十月懷胎不易,李酉酉卻意外難産。
李酉酉躺在手術室裏,耳邊聽到無數的聲音在她耳邊嘈嚷着,吵得她更加疼痛。
新一波的陣痛又襲過來,李酉酉痛得慘叫不止,她的喊聲尖銳極了,撕心裂肺。
李酉酉吃力地抓住一個女傭的衣角,“可不可以請你……請你幫我去找盛承光……”
他是寶寶的爸爸,他平時不來,這個時候,他應該在她的身邊。
女傭惡意地推開李酉酉的手,“盛總已經跟一位富家千金聯姻,來不了。實話告訴你吧,因為那位千金小姐不想自己生孩子,所以,盛總才讓你幫他們生一個孩子。當然,孩子生下來之後,将抱給給那位千金小姐撫養。”
當時的李酉酉微怔,心裏很難過,眼淚卻怎麽也就不出來。那是她的寶寶,怎麽可以給別人?
身體的每一寸都在瘋狂地疼痛,像無數的惡魔向她叫嚣着。從白天一直痛到晚上,這個過程,李酉酉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挺過來的,除了痛,她已經沒有任何感覺。
李酉酉躺在那裏,痛得已經是滿頭大汗,滿臉慘白。可是,沒人理會她。
李酉酉不再出聲,嘴唇生生被她自己咬破。不知道為什麽,那個時候,李酉酉的腦海中居然在想,她不能讓自己的孩子聽到她的哭聲。如果孩子順利生下來,她一定要對他微笑。
一切都顯得那麽諷刺和悲哀。
她在為他生孩子,他卻在跟別的女人結婚。
李酉酉好像看到了盛承光,卻很快又消失不見。她突然好想笑,不明白她變成這樣,到底是為了什麽?
有醫生在李酉酉耳邊命令:“聽我的話,來,吸氣、屏住,一、二、三、用力!”
李酉酉痛得失去思考,胡亂地點頭,混亂的幻覺與真實畫面交錯裏,一切都是影影綽綽。
李酉酉用力抓着被單,大顆大顆汗珠從額頭滾落,有的汗珠流進眼裏,澀澀地疼。
“啊!!!”李酉酉痛苦又解脫的尖叫一聲,颠亂的一切随着下身突如其來的一陣熱流而結束,她渾身都變得很輕,飄飄然的一點力氣都沒有。
嬰兒響亮的哭聲像是從深深的夢裏傳來的,有人說:“是男孩,快,把孩子抱去交給董事長。”
李酉酉面色慘白,眼神空洞地看着有個人抱着一個孩子,那是她的孩子。她掙紮着起身,想要抓住些什麽,可是,什麽都沒抓住。
“把孩子還給我……求求你們……”李酉酉虛弱地哀求。
沒有人理她。
房間的門開了又關,偌大的房間內只剩了李酉酉一個。孩子平安生下來,沒有人再管李酉酉的死活。李酉酉痛苦地掙紮着起身,一個踉跄,跌倒在地。
空蕩蕩地房間裏沒有任何家具,李酉酉狼狽地倒在地上,成為了空白之中唯一的填充。她隔着落地窗看了眼外面黑漆漆的天空,窗戶沒有關緊,濕冷地風便透過窗戶縫一絲絲劃過她的臉頰。
雨一直都在下……真的是連綿不絕。
幹脆就将窗戶全部打開,然後,阻隔在玻璃窗之外的雨水此刻就像是找到了出口,争相刮落在李酉酉的臉上。
她深吸一口,滿滿地濕冷夾雜着泥土地味道,再閉上眼睛,某種酸澀地液體不受控制地與雨水混淆不清。
其實,她并不太悲傷。只不過,她卻一直在哭泣。
那一瞬間,她痛苦地恨不得死去,恨這樣安排地上天,那種痛苦無望的愛,簡直就是一把鋒利的刺刀,狠狠地捅進了她的心髒。
太疼了……
“盛承光!!!!!!”
李酉酉用盡全身力氣喊出這個名字,懸崖峭壁下的海浪打過來,将聲音如數吞沒。
“盛承光……你出來,你出來跟我說說清楚……”
李酉酉趴着向前移,刺目的鮮血拖了一地,淚水滑落眼眶,像斷了線的珠子。
雨打進來,劃過李酉酉的臉頰,滲入李酉酉的嘴角。
你們知道雨水的味道嗎?有點鹹,就像眼淚一樣。
風雨微涼,窗外,灰色的海,黑色的礁石,深淵一樣地懸崖峭壁,讓人看不到一點希望。
在這樣的夜裏,李酉酉一頭紮進灰色的海中,帶着窒息人心的絕望。
夜深,剛剛下過雨的夜空顯得格外陰沉。房間裏很安靜,牆上的複古鐘表發出微弱的嘀嗒聲。
李酉酉在淩晨四點多醒來,窗外依舊還是灰蒙蒙地一片。李酉酉一睜開眼,就看到了坐在床邊的盛承光,與夢裏的影子重合在一起。
李酉酉有些混沌,鋪天蓋地襲來的記憶讓李酉酉措手不及。此時此刻,她根本分不清眼前的盛承光是真的盛承光還是夢裏的那個盛承光。
李酉酉皺眉,扶着額頭,機械地開口,“明珠呢?”
盛承光小心翼翼地答:“她很好,生的女兒,母女平安。”
李酉酉點頭,心裏的第一反應居然是:還好母女平安,她也算是對得起父母,對得起方忠晨了。
李酉酉很累,問完這句話,她又閉上了眼睛。盛承光一直守着她到天亮,宋宇來找盛承光,說是要去處理一些公事。
盛承光對閉着眼睛的李酉酉道:“我馬上就回來。”
李酉酉當聽不見。
盛承光起身在李酉酉眼睛上落下一吻,他能感覺到李酉酉的睫毛微動。
盛承光走後,李酉酉就醒了。她盯着天花板看了很久,腦海中卻依然是那片揮之不去地記憶碎片。
許久許久之後,李酉酉才起身。她一步步走出卧室,推開門,眼前熟悉的環境一下子沖擊了她的大腦。
七年前,她就是在這裏被囚禁。窗外,灰色的海,黑色的礁石,深淵一樣地懸崖峭壁。七年前和七年後好像沒有一點點變化。
李酉酉用手捂住眼睛,水澤大片大片從指縫中漫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各位小天使們,今天雙更啦~~因為明天我要去考科目四,所以明天斷更一天哦
小天使們千萬不要抛棄我好嗎 恩 好的 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