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chapter20
“出去說。”他拿起沙發邊的拐,跟她說了一句。
季維漪也沒有要幫他的意思,先他兩步走出病房。
兩個人走到了走廊盡頭處,誰也沒有先開口。季念拄着拐,一言不發地站在窗戶邊上,等她先說話。
好久,季維漪開門見山:“我要公司剩下的百分之三十的股份。”
季念心裏什麽感覺也沒有,沒有覺得諷刺,也沒有過多的感慨,置若罔聞,轉身往回走,“如果是這事,那沒可能。我先走了。”
“你有什麽資格拿着剩下的股份?”季維漪在他身後冷聲道,“或者說,你以為你是誰?不過就是季家的一個私生子,二十多年來入不了族譜,甚至你的出生都只是因為當年你母親想要獲得季家的認同與地位。這麽多年怎麽還就是想不明白?我這是在幫你。為了你不跟你那下賤的母親一樣最後落得個凄慘的下場。”
季念兩只手驀地收緊,指甲都深深嵌進手心裏,最後他轉身,“季維漪,你當真以為我不知道我是怎麽出的車禍麽?車我是怎麽開的,路我是怎麽看的,我心裏都一清二楚。這麽多年你做了什麽我也不是不清楚,如果不是念在你跟我那八竿子打不着的血緣關系上,我不會容忍你至今。”
面前的女人卻一點沒有把他的話放在心上,“就算你知道又怎麽樣?季家唯一合法的繼承人只有我一個,而你只是一個野種。”
“你……”季念還想再說什麽,突然覺得有人從自己身邊擦過,帶過一陣淡淡的奶味,他下意識地去拽,卻只抓到了一片衣角,然後衣服就從他手心裏被抽出。
季維漪還沒有反應過來,腦袋就一陣悶痛,噗嗤一聲,半滿的奶盒直接被拍爆在她精心做的頭發上,乳白色的液體順着她的發絲流到頭皮上,再順着額頭、鬓角流下來。
剛剛還光彩照人驕傲得跟只天鵝似的人,看清眼前的狀況後,爆發出一陣刺耳的尖叫,“你有病是不是?哪來的瘋子?!醫生?護士?!”可誰都沒注意到,即使她叫的這麽響,也沒有人往走廊的角落裏來。
君珺手攥的嘎吱嘎吱響,“道歉。”她說。
季維漪礙于面子才沒跟個潑婦一樣上去掐她,聽到她說要自己道歉,登時就蒙圈了。你二話不說上來打我,還要我道歉?
季念反應過來,一邊拄着拐往回走一邊放低語氣對君珺說:“小兔子,回來。”
見季念像是服軟、不敢跟自己硬拼的樣子,季維漪有了底氣,冷笑一聲,沒把君珺放在眼裏,頂着一頭奶腥味的頭發,優雅地從手臂上挎着的包包裏開始找紙巾,“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兩個瘋子湊到一塊兒呢,還真是什麽樣的主人什麽樣的狗啊。”
“季、維、漪。”季念沉聲道,他薄薄的唇已經抿成一條直線,面若冰霜,散發出的氣場讓她不自覺後退了一步,可一想他現在就是個瞎子,腿還打着石膏,有什麽好怕的?
這麽想着,她手上動作沒停,頭倒是低下去了,故作鎮定地把剛想的話說出來給自己壯膽,紙巾堪堪抽到一半,暴走的君珺已經一把鉗住她的手腕,“我最後跟你說一遍,道歉!”她像頭發怒的小豹子,眼裏都能噴出火來了。
“我不……”這回君珺已經沒耐心聽她把話說完了,這個人嘴巴這麽髒,想也知道說不出什麽好話來。
她攥着她手腕的手一用力,轉圈、向下壓,動作一氣呵成,季維漪痛的臉都扭曲了,一聲痛苦的哭嚎還沒飙完高音,君珺膝蓋已經頂上她的小腹,于是聲音就轉成了悶哼,原本還想還手的季維漪此刻只能寄希望于她長長的指甲,閉着眼胡亂抓過去。
君珺可是打贏過樂水的人啊。
君珺可是武力值跟仁山不相上下的人啊。
這兩下下去差點沒要了季維漪半條命。
她身後的季念聽聲就能知道小姑娘下了多重的手,心裏急的不行,可他不知道君珺武力值多少,季維漪怎麽樣他不想管,但是君珺那麽小小的個子先發制人能占着兩招的優勢,再往後呢?季維漪也是接受過家族訓練的人,季家産業不算小,身為繼承人自然也要練就一副好身手防身。更何況她心眼比針還小,如此肯定記恨在心,他現在這個情況,怎麽保證她以後平平安安的?
季念嘴唇都快咬破了也想不出一個萬全之策,為什麽一個醫生護士都沒來?他知道去護士站叫人對他來說路有點遠,他不敢離開這裏。
情急之下手向後一摸,發現胳膊剛伸一點就能摸到身後的牆壁,然後他靠聽覺分清兩個人的位置,他把拐一扔向前一步,手死死扣在還在發怒的君珺的腰上,君珺下意識要反抗,可一擡頭見是季念,所有的戒備一下子就消失了,季維漪趁機狠狠抓了她一把,胳膊上留下五道長長的白痕,片刻之後就滲出血來。
季念把她禁锢在懷裏然後正好倒向兩牆形成的九十度的角裏,用自己的身體做了一個緩沖,也把她跟季維漪拉開一定的距離。
“腿。”君珺失聲道,“你放開我。”身後的人沒接她的話,擡手揉揉她的頭發,松了口氣,“我沒事。”
聽到他這麽說,君珺脫力地靠在他懷裏,季念心很細,不像鐘南那日一樣胳膊壓在她胸上把人拽回去的,他調整着避開了會讓君珺痛的地方,力度也正正好。
“我,我……”君珺冷靜下來一點,眼眶立馬就紅了,“她怎麽能這麽說你。”說完不解氣,又要往前沖,想沖着已經蹲到地上不住哀嚎低吼的季維漪再踢兩腳,季念連忙把她拉回來,拍着她的肩膀反反複複地低聲安慰,給她順毛。
鐘南揉着眉心匆匆從轉角處走過來,一邊走一邊脫下身上的白大褂,季維漪見有旁人來了,才回過點神來。
“又惹禍。”他無奈道,俯下身去檢查,然後轉身湊到君珺耳朵邊,“下手夠狠的,都骨折了。”他聲音壓得很低很輕,又是湊在君珺耳朵邊的,季念沒聽清,君珺臉色卻有些白。
勾唇一笑,鐘南眼裏劃過一絲冷漠,一絲淩厲,轉身攥住季維漪的手腕,幾個人看不見的地方,一陣幽暗的藍光微微閃了兩下,鐘南起身,“騙你的,小姑娘家家的下手能有多重?鬧着玩似的傷不着人。”
鐘醫生你确定你沒在昧着良心違背醫德說話麽?君珺的身手你不清楚嘛?!
護士站聽見有鐘南的聲音,湊過來看。
“帶她去做個檢查。”鐘南吩咐道,然後不屑地說:“看上去是個嬌小姐,拍個片讓她安安心,然後走人。”
鐘南開始疊他的白大褂,一絲不茍的,衣服上一點褶皺都沒有。
“你有沒有搞錯?”季維漪覺得手上不那麽痛了,劈頭就兇鐘南,“他們兩個傷了人,你現在卻說我沒事?你這是包庇!你們醫院到底是怎麽開的?!信不信我……”
“順道帶她拍個腦補CT,”鐘南頭都沒擡,“然後去神經科找王醫生看看,不行了直接轉五院。”
五院,c市最大的精神病院。
“就說她有精神分裂症和被.害妄想症。”鐘南說的雲淡風輕,就跟說她有手有腳一樣正常,蔑視的眼神分分鐘能氣死人。
君珺愣在那裏。鐘醫生這是搞的哪一出。
季維漪還喊着:“我要告你們,不信咱們調監控!”結果讓護士不耐煩地拉走了。最讨厭這種不配合的病人了。
再轉頭,鐘南一臉嫌棄地看着她;“你怎麽還沒走呢?不是今天出院麽?”
“……出院要醫師簽字。”我也得找着你人啊。
“哦,那你拿過來我簽字啊。”他說,正好李叔過來了,把單子交給他,鐘南潇灑地簽了個名字,然後按着太陽穴一臉疲憊,“行了行了趕緊走吧,在醫院裏淨瞎折騰。真是給我們醫護人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一起這麽多天,也有感情了,君珺還帶着鼻音,認真地說:“謝了啊,這麽多天多虧你照顧了。”
鐘南腳步一頓,繼而潇灑地接着往前走,邊走邊從兜裏掏出一管藥膏,往身後扔過去,“想太多,我只是想要那一個月的獎金而已。喏,你撞電線杆那天我就跟你說,這藥不用還我,你還得再用喽。對了,季念的腿沒事兒。”
他脊背挺得很直,但背影看上去有那麽點不羁,十分的随性,好像什麽都不在乎一樣。
誰都不會看到,随着他慢慢走進辦公室,走廊上滅了十幾分鐘的監控紅光詭異地閃了幾下,系統被植入一段新的視頻填補之前的空白,幾乎是眨眼之間,監控又恢複正常,探頭又瞪着小紅眼忠實地記錄着走廊裏發生的一切。
李叔默默上前把拐杖撿起來,君珺從他懷裏跳出來,小心地把拐杖遞到他手裏。
走到病房門口,季念停住腳步,“李叔,你先下去吧,十點再來接我們。”
李叔沒問為什麽,說了聲“好。”就轉頭走了。
進屋關門,季念心疼地把一直攥着他的手不肯撒的小孩兒抱進懷裏,“吓壞了?”
君珺摟着他的腰,頭正好埋在他胸膛上,聲音悶悶的,“沒有。”
季念靠在門上,“別理她,她其實手裏實權不多,就是瞎咋呼。”如果剛剛君珺沒有沖出來,他也許就跟季維漪把話說完了,可是想想即使他說完了,季家裏的人也都不會信,何必費力不讨好。
“可是她罵你是,是……”
是野種。季念眸色沉了沉,臉色也有些黯淡。
“沒事。”他有些苦澀地說,反過去安慰她,“從小她就是這麽口無遮攔的,別跟她計較。”
“她怎麽能這麽說你的,那明明就是沒人疼。”君珺偏頭去蹭他,小聲說:“我來疼。”
季念愣住了,從小生活的那個圈子,連半大的孩子都是勢力的,他們看得出季維漪和他哪個在季家更有分量,看的出季維漪母親是季家主母,而他只是五六歲才被領回老宅的私生子。
天天跟着季維漪罵他欺負他的人不在少數,他反抗過,可勢單力薄,被打的鼻青臉腫半夜裏疼的睡不着覺,整個宅子裏卻連一個給他送藥的人都沒有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還不能跟整個家族作對。
甚至從心裏,他原本沒有想過跟季家作對。
他至今還記的那個他稱為父親的人,是怎樣力排衆議,費盡辛苦把他領回家的。
季家勢力盤根錯節,但不可否認的是二十多年前就有中落的趨勢,而他的父親,偏偏是合法的繼承人,他沒有選擇,只能擔下整個家族的重擔,甚至于,聯姻。
在舅母家長到六歲,季念已是嘗遍人情冷暖,母親這邊家境算得上殷實,但遠稱不上大富大貴,對于他母親年輕時飛蛾撲火一般與季衛國相戀,他們一直是反對,甚至是嗤之以鼻的。在他們看來,找個門當戶對的,安安穩穩一生才是真理,季家他們高攀不上,必然會摔得粉身碎骨,尤其是他的舅舅,當年是極力反對,可卻只能看着從小寵到大的妹妹死心塌地地跟着季衛國遠走他鄉。
兩個人拿着戶口本準備去領證的時候,一通電話卻直接把季衛國叫回了家中。季家老爺子身體一年不如一年,小輩裏就季衛國還算得上有出息,平日裏他想談情說愛也就随他去了,可到正事上絕對不會松口,絕對不會放任他娶一個出身平凡,沒有經商能力的人。
聯姻,為季家注入新的資金力量,找到一個能協助他的人,才是身為繼承人應該做的。
他反抗過,逃過,可最終也只能妥協。
而就在他走後,季念的母親發現她懷孕了,那個癡情的女子獨自一人,頂着世俗的壓力十月懷胎,給了他生命,然後撒手人寰。
他被舅舅從醫院抱走的時候,身上只有母親留下的一封信,她說要她的孩子叫季念。
念念不忘,情深似海,今世無緣,聊表紀念。
也因為如此,他的舅舅對他也愛不起來,畢竟他的到來,奪走了他至親的生命。
直到他六歲那年,季衛國在季家站穩腳跟,才知道他的存在,得以把他接回主宅。
那一天下午,悶熱的天氣攜卷着聒噪的蟬鳴,厚重的雲層迫使天色忽明忽暗,他生平第一次見到他的父親。
他半跪在他身前,打量着他酷肖他母親的臉龐,商場上雷厲風行的男人紅了眼眶,幾度哽咽,反反複複念着他的名字。
曾經他以為那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依靠,他就是他的天。可到了主宅的一切才讓他明白,也許季衛國對他的母親是愛的,可那跟他沒有什麽關系。
季維漪的母親對他百般刁難惡語相向,季衛國夾在中間兩頭為難;季維漪性格驕縱搶走一切本該屬于他的東西,季衛國也不好多管。
他從小什麽都不求,什麽都不争,韬光養晦,獨善其身。他知道他沒有資格求更多,利用季家的資源,他讓自己一點一點強大起來,然後成年之時,他第一次低頭向靳易天借錢,一部分創建了現在c市最有名的橙子小說網,并逐漸向影視、雜志各領域發展,另一部分付清了所謂的贍養費,然後斷絕關系,淨身出戶。
唯一從季家帶走的,就是季家名下最大一家公司的百分之三十的股份,這家公司當年為了紀念他的母親而建,季衛國把百分之三十的股份給了他,甚至他跟季家斷絕關系的時候都不肯收回。
季維漪一直記恨在心,以為季衛國念舊情偏心,可季念不傻,他學的是金融,早些年也跟靳易天經營過公司,對季衛國的行為洞若觀火。
季家适合穩紮穩打的舒緩作風,可季維漪母親行事太過張揚激進,這些年季家在商業上發展并不好。而季維漪心儀的王家繼承人,各種舉動明裏暗裏是要掏空季家據為己有,偏兩個人都看不出來。
季衛國之所以同意他淨身出戶,就是寄希望于轉移季家的財産,如果真有一天季家敗落,讓季維漪母女兩人也有生活的保障和東山再起的可能。
如此這般,王家針對的是他,季維漪針對的是他,最大的老好人反倒是季衛國。
對于這種無恥的做法,季念已經不想過多跟他計較了,權當是還他養育自己十幾年的恩情,但是若要真的幹涉到了他的生活,他也就沒有這麽好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