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救助
第二天下午, 重新回到文明世界。
董菡看到他們安然無恙把人送回來,懸着的心才放下:“吓死我了,我一直聽說這片林子裏Z縣的警察都不敢随便去,沒有熟人帶路, 進去了根本出不來。”
她一邊說, 一邊觀察着馬小敏的狀況,她的精神看起來不大好, 但人囫囵着出來已經是萬幸。
“你記得我嗎?”董菡凝視她的雙眼, “我是董菡。”
“我記得, 董老師。”馬小敏嘴唇幹裂,可還是擠出笑來。
董菡輕聲道:“好孩子, 你願意跟我去醫院看看嗎?”
“徐警官已經和我說了。”馬小敏握着拳頭, 眼中閃爍着驚人的亮光,“我願意。”
董菡在這個小女孩身上看到了莫大的勇氣:“我們會一直陪着你。”
“大仙會陪着我嗎?”馬小敏對魚麗有說不出道不明的依賴。
魚麗想了想:“可以, 我有一個條件。”
馬小敏眨了眨眼:“我不會說出去的。”
“我不是黃大仙。”魚麗糾正她,“我是神仙姐姐。”
裴瑾:“噗——”最近是不是看到《天龍八部》了?神仙姐姐都出來了,他很服氣。
馬小敏用一種“你說什麽就是什麽”的寵溺眼光看着她:“我明白了, 神仙姐姐。”
大仙肯定是不願意被人知道自己的原型, 唉,黃鼠狼畢竟不好看嘛。
魚麗瞪着裴瑾,他極有眼色, 立刻說:“我開車送你們去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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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裏為馬小敏檢查的是一位法醫,董菡擔心在警局會引起馬小敏的不适,特地請了這位年輕女法醫到醫院來扮作醫生為她檢查。
那個法醫已經連續熬了兩個通宵, 烈日炎炎,她的制服背後汗濕一片,鼻梁額角全是油光,她與男友有約,也有同事可以代勞,可是一聽事情始末,立即說:“你不合适,我去。”
到了醫院,她向熟悉的朋友借一件白大褂披上,扶着馬小敏的肩膀:“不要怕,是很普通的檢查。”
馬小敏點點頭。
到了隐蔽的房間裏,她脫掉衣裳接受檢查,家庭貧困,14歲的女孩仍然像是沒發育的女童,身材似四季豆,可身上青青紫紫,全是傷口。
法醫輕手輕腳為她檢查身體,平日裏,她的解剖刀為死者伸冤,可偶爾,她也需要為活人說話。
“好了。”她替馬小敏穿好衣服,從口袋裏遞了一顆巧克力給她,“你很勇敢,你是我見過的最勇敢的女孩。”
馬小敏還有些羞澀:“謝謝醫生。”
“你會好的。”她溫柔地擁抱她,“壞人一定會接受懲罰。”
她知道依據職業道德,她不該說這樣感性的話,可是,女人要痛惜女人,女人才最明白做女人的苦。
她替馬小敏做完檢查,跌坐在醫院的不鏽鋼椅子裏,疲倦地撐住頭,突然,有人遞給她一罐冰可樂,她擡起頭,看見一個标致的美人,只可惜臉上一塊傷疤,讓她想起了新白裏的胡媚娘。
美人微微側着頭:“你是法醫,法醫在古代叫仵作,對嗎?”
“是。”她打開易拉罐,猛地灌了幾口,冰涼的碳酸飲料讓她精神一震。
她似是好奇:“為什麽選這個職業?”
“我願意為死者伸冤。”
“你不怕死人嗎?”
“活人更可怕。”
美人似乎得到了答案,滿意地離開了。
過了會兒,有個年輕男人走過來,提了一兜食物,三明治漢堡和雞肉卷,分給大家吃,他遞給她一個三明治:“冒犯了,我女朋友……”頓了頓,他才找到合适的形容詞,“想知道自己以後可以做什麽。”
法醫笑了:“我不介意。”她看得出那個小美人并不是覺得女性不該當法醫,她是真的疑惑。
這沒什麽,她是Z縣本地人,小學時在作文裏寫,我長大以後要當科學家,被老師表揚,可到了高中,一次測試考差,大人們便說,女孩子就是不如男孩聰明,女孩子讀理科比不過男生,男生小時候成績差是因為不用功……她不甘心,發憤圖強,考上數一數二的醫學院。
然而,大人們并不覺得她這樣有什麽意義,他們開始關心她有沒有對象,什麽時候結婚,快三十歲了,再不結婚就完了,要不值錢了。
她依照父母的安排相了親,有一個固定男友。
噢,男友。
她掏出手機,看到他發來的微信:[你是不是忘了今天約好和我爸媽一起吃飯?工作真的比家庭還要重要嗎?]
她回複:[是]
[我不嫌棄你整天對着死人,可是,我也不能忍受妻子常年不在家,你是個女人,你應該以家庭為重]
[你知道我做不到]
[那麽,我們分手吧]
[好]
她仰起頭來,一滴眼淚從眼角滑落,可心裏如釋重負,呵,這樣也好,人生在世,總有比結婚生子更有意義的事,不是嗎?
魚麗遠遠看着,又疑惑:“她不開心。”
“這世間仍然對女性不夠友好。”裴瑾握着她瘦弱的肩膀,“不管你以後選擇做什麽事,我都會支持你。”
魚麗習慣性與他擡杠:“做壞事呢?”
“盡量不讓你做出這種選擇。”裴瑾笑。
魚麗有點感慨:“她們各個都比我出色,唯獨我這一次,運氣比她們好,我有你。”
裴瑾溫言道:“別把全天下男人都看成烏鴉,她們總也會找到合适自己的人。”
魚麗微笑:“你妄自菲薄,像你這樣的男人要是多,怎麽會有那麽多人對你念念不忘。”
“我就當你是在誇我了。”裴瑾應對自如。
“你放心,我不吃醋。”魚麗把手按在他胸口,靠在他身上,輕輕道,“我有點可憐她們,也可憐你。”
可憐她們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可憐他不敢交付一顆真心。
長生不老,真是世界上最可怕的詛咒。
“老板。”董菡跑過來打斷了他們,“我和徐貞打算去一趟馬家莊,看看馬欣兒的情況。”
魚麗就說:“那我留下來陪馬小敏。”
“那她一定很高興。”董菡笑了笑,嘴角又很快挂下來,“唉,不知道馬欣兒那邊怎麽樣了,我們打算下午就去。”
“去吧,宜早不宜遲,這裏交給我們。”裴瑾笑。
董菡還有點不好意思:“唉,人手不夠,老板親自出馬。”兩只手和綠芽的人都是一個人掰做兩個再用,她一走,排好的咨詢全都得攤在別人頭上。
“還有老板娘。”裴瑾才不在意,能陪魚麗出來走走,他求之不得。
魚麗糾正他:“現在還不是。”
“不要在我心上再捅一刀了。”裴瑾嘆氣。
魚麗抿着嘴笑:“是你教我的,琴瑟友之,鐘鼓樂之。”
“我知道了,你怕嫁給我以後,珍珠變成魚眼珠子,待遇一落千丈。”裴瑾笑了。
“是啊,可是,我又想要你娶我。”魚麗也有點煩惱,“世間安得雙全法?”
裴瑾不去點破:“你猜猜看。”
魚麗細細觀察他的表情,過了會兒,嗤笑道:“我知道了,要是不好,可以離婚。”
“是是是。”裴瑾不去告訴她,這世間對離婚的女性也不夠友好,總覺得次人一等。
不過魚麗不會,她永遠披着十八歲少女的皮囊……然而,他也不會讓魚麗走到這一步。
可魚麗好像覺得贏了他一回,笑盈盈進病房陪伴馬小敏去了。
裴瑾看到她握住馬小敏的手,低聲和她說話,他想,在她們身上,她是否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
董菡和徐貞趕在天黑前到了馬家莊,馬欣兒家裏正在吃飯,他們家人口少,只得馬欣兒的奶奶馬老太和她的小叔馬衛國。
他們母子在桌前吃飯,馬欣兒捧了個碗,坐在門檻上,看到徐貞和董菡來,咧嘴笑了:“徐警官,董老師。”
“欣兒。”徐貞蹲下來一把抱住她,生怕她受了傷,“還好嗎?怎麽回來了?”
馬欣兒原本展開的眉眼立即收攏,過了會兒,她小聲說:“爸爸媽媽覺得帶着我不方便,又把我送了回來。”
“真是豈有此理!”董菡面孔鐵青,這豈不是羊入虎口?
她們的說話聲驚動了裏頭的馬老太,她出來一看這兩個女人,抄起掃把就打人:“是你們這兩個賤種!害得我兒子被抓進牢裏!我打死你們!”
“喂,是你兒子猥亵女童才被抓。”董菡趕緊躲開。
“攪家精!”馬老太拿起掃把揮向馬欣兒,徐貞連忙去擋,掃帚堅硬的毛刺掃過她的臉頰,瞬間多了三道血痕,馬老太罵罵咧咧,“都是你,都是你,賤種,早知道就該把你丢到馬桶裏。”
徐貞一揮手臂,把她的掃帚奪走丢開,冷冷道:“你這是虐待兒童。”
“什麽虐待不虐待的,我自己的孫女,我還打不得了?”馬老太年紀雖然大了,可中氣十足,朝徐貞吐了口濃痰。
她的兒子跛着一條腿,笑嘻嘻地看着她們,偶爾掃向馬欣兒,她瑟瑟發抖,躲到徐貞身後去。
徐貞立刻說:“我要帶走欣兒。”
“帶走?”馬老太用那雙細長的眼睛斜斜望着她,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舌,“別以為你是警察就了不起,你憑什麽帶走我孫女?”
她說得很對,徐貞原本不是這裏的警察,早就超出了管轄範圍,而且即便是,她以什麽理由帶走這個孩子?
清官難斷家務事,不過打幾下孩子,這窮鄉僻壤,難道能把親奶奶告上法庭?猥亵?證據呢?很多事,真的無能為力,而正是因為如此,才更覺悲哀。
徐貞清楚,董菡也是。
馬欣兒仿佛預感到了自己悲慘的命運,她拉住徐貞的手懇求:“徐警官,你帶我走,我想去爸爸媽媽那裏。”
董菡心有不甘,她撥通裴瑾電話,把前因後果交代清楚,低聲問:“老板,你可有辦法?”
這也難不倒裴瑾,他想一想,出了個壞主意。
董菡一經點撥就明白過來,松了口氣:“是是,我明白。”她對徐貞說,“我們去村支書家裏,叫他評評理。”
馬老太眼皮子都沒有擡一下,坐回去繼續吃飯,村支書也是馬家莊的人,他不會幫外人,這兩個年輕小姑娘,壓根不明白這裏的生存規則。
可是過了半個小時,村支書親自上門來勸說,對外人不假辭色的馬老太對他很有些畏懼,喏喏不作聲。
董菡在外面微笑,這老太婆大兒子大兒媳在外面打工,只有她和殘疾的小兒子在老家過活,孤兒寡母,當然要仰人鼻息,要是村支書有意為難,他們的日子就不好過。
那麽,村支書為什麽願意幫助馬欣兒?當然不是因為正義感和良心。
綠芽原本打算在這裏建學校,也給失學孩童家裏補貼,裴瑾說,如果馬欣兒的事情不能妥善解決,那麽,他将撤銷所有援助。
那可是發到那麽多家庭裏實實在在的鈔票,大家不知道也就罷了,可已經家喻戶曉,誰肯甘心那錢不翼而飛?
要是真因為馬老太沒了這筆錢,他們一人一口唾沫都會淹死她。
馬老太雖然大字不識一個,可一定懂得生存之道,她知道該怎麽選。
談完,村支書對董菡說:“以後,我會照看那個孩子。”
董菡恢複了涵養,微笑着說:“綠芽的費用,一季度一批。”她會時時來探望馬欣兒,距離她成年離開這個家還有很長時間。
這些年裏,會好嗎?會壞嗎?沒有人知道。
盡了人事,餘下的只能看天命,只希望老天對待這些女孩子,再多一些愛惜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