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救人
第二天, 徐貞被魚麗叫醒,他們繼續往山裏走。
徐貞老有一種錯覺,好像再也走不出去了似的,這個猜測讓她手臂上起了一片雞皮疙瘩。
像是感覺到了她的恐懼, 魚麗回過頭來, 輕輕說:“所以,她們逃不出去。”
徐貞從未這樣迫切地想念過周世文, 如果她師父在就好了, 她是初出茅廬的菜鳥, 他卻已經是老江湖了。
唉,這樣想不對, 菜鳥也有變老鳥的時候, 一直依靠別人怎麽行?總是像個孩子似的,別人怎麽相信她有辦妥事的能力?
是時候自己站起來了, 哪能一輩子靠師父,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
徐貞主動問:“山裏面是什麽情況?”
“只有十幾戶人家, 住得遠, 好找。”魚麗在密林中辨別方向,她很早就學會了在山裏生存的本事,在外面過得不好了, 便找一個山頭躲起來,與樹木鳥獸為伴。
甚至,她還會自己做弓箭, 打獵的準頭也不錯……好吧,意思是,因為身體無法改變,力量也就難以增長,最多打只兔子,大型猛獸就沒辦法了。
“我們說說話好不好?”徐貞忍不住道,“一直不說話埋頭走路我總有一種自己變成幽靈了的錯覺。”
魚麗想,說得真好,那麽多年她不就是像一個幽靈一樣在這片林子裏晃蕩嗎?
“那我給你講個故事吧。”魚麗露出了追憶之色,這片山林裏,除了馬家姐妹和小桃,還有另一個女孩子留下過她的故事。
“叫她……小葉好了。”
小葉的故事比小桃近一點,大約是上個世紀末,她是出來找工作的大學生,被人騙了賣到這裏,呵,這些悲劇大概都是差不多的套路,逃跑,被抓,再逃跑。
有一次,她已經跑到了Z縣,又被人五花大綁綁了回去,可臨走前,她将一張紙條塞給了派出所裏的小警察,求他救命。
那個警察聯系了她的父母,老父親坐了幾天火車趕到這裏來找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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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警察陪同他去,铩羽而歸,根本沒有人承認有過這個人,他們找不到那個可憐的女孩子。
“後來呢?”徐貞追問,“都追到這裏了,應該找回來了吧?”
魚麗指着某一個地方:“那邊,”又轉過身,指着另一個方向,“有可能是那邊。”
“什麽?”
“埋着那個父親的屍體。”魚麗微笑着說。
徐貞膝蓋一軟,差點沒被樹根絆個跟頭。
裴瑾心中恻然,一個故事濃縮到短短幾句話仍有揮之不去的哀傷,那麽,原本的故事是如何慘烈,根本不能深想。
魚麗站定:“到了。”
遠處,隐隐可見幾間土屋。
徐貞無故緊張起來。
魚麗指着遠處那戶人家,低聲說:“那裏。”那家門口的樹上,綁着一塊紅布,正在風裏飄揚,“這裏的習俗,家裏辦喜事,要在門口綁塊紅布。”
有錢人家有紅燈籠,窮人家,只得一塊紅布。
“像是血染的。”徐貞喃喃。
魚麗問:“找到了,怎麽救?”
徐貞的雙目放出神采:“偷!我去,你們接應我。”
裴瑾沉吟:“不如我去。”
“裴教授,你是男人,不合适。”徐貞堅持,“我去,放心,我是警校畢業,體能過得去。”
裴瑾也知道這是沒有辦法的事,他囑咐:“那你小心。”
“就這間土屋,算什麽?”
徐貞沒有吹牛,她像是一只靈活的貓一樣悄悄靠近,迅速翻進牆內,一點聲音也沒有。
魚麗問他:“有什麽感受?”
“對誰?”
“徐貞。”
“欣慰極了。”裴瑾笑說,“我表妹幼時非常頑皮,喜歡爬樹,被我姨母發現,罰她不許吃飯,”頓了頓,嘆了口氣,“然後,找人來給她裹了腳,疼得不能下地,從此規規矩矩,貞靜大方。”
魚麗輕輕哼了一聲。
裴瑾把她摟到了懷裏,還有閑心為他吃醋,這是好事,他怕她觸景生情,再度陷進噩夢裏。
魚麗把頭靠在他肩上。
裴瑾吻了吻她的額角,抱緊了她,魚麗想,風有點大,但好在他的懷抱很溫暖,她覺得好多了。
砰!一聲巨響。
徐貞懷裏抱着一個女孩,一腳踢飛了大門,像是火燒屁股一樣跑了出來:“快快快!”後面跟着一個彪形大漢,拿着一根棍子緊追不舍,又高聲喊人來幫忙。
說好的偷呢?這明顯是強搶了吧?
魚麗反應也很快:“這邊走。”她鑽進密林,徐貞抱着氣若游絲的馬小敏跟在她後頭,裴瑾落在最後攔住那個男人,給她們贏取逃跑時間。
天色已經黑了,林子裏根本看不清路,徐貞好幾次一腳踩空,差點就摔個跟頭,可想起自己懷裏抱着的人,咬牙堅持。
魚麗遞過去一只手:“拉着我。”
徐貞毫不猶豫握住。
魚麗拉起她飛奔起來,徐貞只覺得耳邊刮過呼呼的風聲,肺部一陣陣燒灼,幾乎喘不過氣來。
不知道跑了多久,魚麗停下來,扶着樹幹喘氣:“我、我不行了,累死我了。”
徐貞這才發現雙手軟得抱不住人,她把馬小敏放下,一屁股坐在地上,現在,就算有蛇來咬她,她也爬不起來了。
耳邊只有樹葉搖曳的沙沙聲。
魚麗覺得不對:“……裴瑾呢?”
“我不知道。”徐貞瞪大了眼睛。
“很好,兩位小姐還記得鄙人,真榮幸。”裴瑾頗沒好氣地從林子裏鑽出來,頭發上沾着枯葉,褲腿上都是泥巴,看來是有過一場惡鬥。
魚麗走過去,替他摘掉頭發裏的葉子,又拍拍衣袖上的塵土:“疼嗎?”
“疼的話你給吹吹?”裴瑾似笑非笑。
魚麗靠近他,對着他的臉吹了口氣,霎時間,裴瑾知道什麽叫做氣吐如蘭,她的幽香鑽入鼻腔,意奪神搖。
幾百年前,大家哪有那麽容易摟抱親吻,全靠含蓄又暧昧的調情手段,魚麗真是個中高手。
“行了,栽你手上了。”裴瑾吐出一口氣來,認了命,他也席地而坐,“我把人引開了,可是,不會善罷甘休。”
徐貞冷笑:“怕什麽,難道這世界上還沒有王法了不成?”
“徐警官。”馬小敏被罰幾天不許吃飯,餓得頭暈眼花,她舔舔嘴唇,“救我,我不要回去,我不要!”
徐貞抱緊她:“不怕,你不會回去,你放心,我們來救你了。”
“真的嗎?”她還有點不敢相信,被父親扭送到那裏後,她跑也跑不掉,還要被毒打,也不給她吃飽,可她就是咬着牙硬抗,怎麽都不願意認命。
有時候也想,打死我算了,可沒有,她還沒有履行完傳宗接代的義務,怎麽會讓她死?
“真的。”魚麗走到她身邊,把手心蓋在她額頭上,“你得救了。”
馬小敏驚喜地睜大了眼睛:“大仙。”
魚麗這一次沒有否認,她微微笑起來:“乖,很快就會過去了,噩夢會醒的。”她的話仿佛有一種神秘的魔力,讓馬小敏眼中放出神采來,她乖乖說:“我信大仙的話。”
徐貞有點酸溜溜的,呵,封建迷信真是要不得。
三個大人休息片刻,站起來繼續走,早一點離開這裏,早一點擁抱光明。
月上中天時,到了魚麗的陋居,大家趕緊進食,馬小敏喝了水吃了餅幹,呼出一口氣,算是活了過來。
裴瑾很識相地避到了外面去,徐貞肯定有話要問她,他不方便聽,也不合适和這樣一個敏感的小女孩共處一室。
過了會兒,魚麗也出來了,看見裴瑾,把臉埋在他肩頭,低聲道:“遲了。”
“不算太遲,總會過去的。”
“不,不會。”魚麗輕輕嘆氣,“這幾天發生的事就好像是你的影子一樣,永遠跟着你。”
裴瑾就笑:“見識少了吧,醫院裏動手術的燈叫無影燈,人往下一站,沒有影子,故此得名。”
魚麗呆了呆:“咦。”
“我會治好你的。”裴瑾攬她進懷,“來,靠一靠,明天還要繼續趕路。”
魚麗擡頭看着從樹枝間隙間流瀉下來的月光,微微笑:“我不累,有的時候,我整夜整夜不睡覺,就在這片林子裏晃蕩,好像幽靈一樣。”
“所以以為你是黃大仙。”
“不,只有馬小敏看見。”魚麗笑起來,“那天她在死人溝哭,好幾天沒有吃飯,餓暈了,我丢了一個鳥蛋過去,正好有一只黃鼠狼跑過去,她以為是我。”
“我聽人說起幾十年前還有人被黃大仙上身。”
“呵,被逼瘋的女人還少嗎?”魚麗微笑,“都推到黃大仙頭上,黃大仙才無辜。”
裴瑾恻然。
這樣的鄉村有千千萬萬個,這樣的悲劇,永遠也不能數清,而且,同樣的故事,會不斷上演。
魚麗說:“這次走了,我不想再回來了。”在這種地方,細菌滋生,暗無天日,傷口怎麽會好?她要到學校裏去,那秩序井然的教室和穿水手服的年輕孩子們才能治愈她的傷口。
“求之不得。”裴瑾閑閑道,“嫁我随我。”
“呸,你這個老古董。”罵歸罵,可緊緊依偎着他,魚麗的手臂攀上他的肩膀,“什麽時候娶我,鳳冠霞帔有沒有?”
裴瑾笑:“現在想起我的鳳冠了,你不是見過了嗎?”
“那是別人的,我才不要,我要新的。”魚麗在這件事上犯起倔來,“你不會嫌棄我是再嫁之身吧?”
“你再嫁,我再娶,有什麽不對?”裴瑾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頭頂,“天作之合。”
魚麗還有不滿意:“為什麽我六百年前不能嫁給你?”
“慘,六百年前,我就是一個芝麻小官,俸祿微薄,家裏貧困,京城居,大不易,租人家的屋子來住,買不起下人。”裴瑾恐吓她,“你嫁給我,一天好日子也過不了。”
“才怪,日子再苦我也不怕,你對我好就行了。”魚麗聽見他胸膛裏有力的心跳,喃喃道,“我只想有個人對我好。”
裴瑾哄她:“以後我對你好。”
“你要是對我不好。”魚麗冷笑,“有得你受的,我可不會放過你。”
裴瑾的手按着她的背,悄聲問:“那我對你那麽好,你怎麽回報我?”
“咦,你還要圖回報?”魚麗很狡猾,“我還以為愛情不圖回報。”
裴瑾道:“把我想那麽光輝偉大?我當然有所企圖。”
“替你裴家傳宗接代?”魚麗還是不肯罷休。
裴瑾才不怕她,幽幽道:“這倒不必,但怎麽到了夜裏,也該有溫香軟玉抱在懷裏吧,一個人多冷啊。”
“開空調呀。”她很懂現在的電器了。
裴瑾覺得不能放過這個機會,步步緊逼:“少和我裝蒜,說,什麽時候肯,拜堂以後也是一個答案。”
“不,我才沒有那麽落伍。”魚麗才不願意。
“那是什麽時候?”
“我高興的時候。”
“等于沒有說。”
“那怎麽辦,就是等我高興的時候啊。”
徐貞蹲在門後,看着外面喁喁私語的情侶,再看看屋內熟睡的馬小敏,寬面條淚……她恨死裴瑾了,一句話把她攪得心緒不寧,她到現在也想不清楚到底是喜不喜歡周世文,這也就罷了,他們還給她塞了一嘴的狗糧。
這年頭,只有單身狗沒有人權!